海蘭珠當然是不肯見他的。
皇太極起初拒絕聯姻的消息,是代善飛鴿傳信回城的。範文程接到信後,便第一時間來懇請她回信相勸。
遙想當年迎娶哲哲至今,她扮演了這麼久苦情的角色,早就心力交瘁了。要她相勸,她又能說什麼呢?
於是她落筆隻寫了個“蕙”字,無論他悟不悟得透都好,也算是她給這段苦情戲,畫了個終點吧。
皇太極這麼堅持不懈地每日來請見,一直到杜度也從海州駐防而返,也不肯罷休。
海蘭珠避之不及,隻能躲在府中,足不出戶,整日與書茶作伴。
直到月末,範文程突然來府上拜訪,也隻字未提皇太極,隻是帶來了一封書禮道:“我要成親了。”
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令得海蘭珠又驚又喜,也算是這些日子以來,她聽過的唯一一個好消息了。
範文程欣然道:“範姐,我想請你和大汗做我的證婚人。”
海蘭珠手握那書禮,大紅的喜帖上用小楷公正地寫著二人的名諱與生辰八字,帖中作書“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禦,莫不靜好”。
看到這句話的她,竟是喜極而泣。
有情人終成眷屬,真好……不知為何,明明是範文程要成親了,她自己反倒被感動得一塌糊塗。
海蘭珠抹了抹眼角的淚花,不假思索道:“你的終身大事,我一定去!”
範文程得到了她的首肯,很是欣慰。這些年沉澱下來,他是豁達了不少,也成熟了不少,含笑感慨著:“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在這裡呆多久……可是我不想錯過她。現在想來,與其考慮以後,不如把握現在……能相守一刻,便要不負這一刻的深情。茫茫塵世,如浮光掠影,尋得一心人,何其不易……”
範文程隻點到為止,沒有再刻板地勸她讓步,海蘭珠卻已了然他的弦外之音。
“範姐,你是看破了生死的人,你的領悟,應該比我還要深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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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文程走後,海蘭珠又獨自在廳堂裡對著那書禮發愣了許久。
袁文弼不知在書櫃裡東翻西找什麼,弄出了不小的動靜,海蘭珠聞聲,這才收起心緒,走過去將袁文弼抱去一旁,將散落了一地的書卷收歸起來。
這邊她才收好,袁文弼卻又吧唧地走回來,繼續翻來翻去。
海蘭珠不由得問:“你在找什麼?”
袁文弼咬字不清地道:“找……畫……”
“什麼畫?”
他指著海蘭珠道:“畫了娘親……”
海蘭珠一頭霧水,放眼掃視一遍書卷摞摞的櫃子。
字畫……有好幾回,她的確撞見過杜度在這裡看一卷字畫出神。
袁文弼這麼一提醒,她便用心翻找了一遍,這才在藏書間隙中發現了一卷字畫。
海蘭珠攤開卷軸,隻見那畫上描摹之人,不是彆人……正是她!
那丹青妙筆,刻畫入微,連神態氣韻也畫出了七分相似。
這幅畫沒有落款,隻在卷軸的右下角,用隸書寫著八個字。
有女同行,顏如舜英。
有女同行,顏如舜英……這字跡和筆法,除了他,還會出自誰手?
海蘭珠默默地將這卷軸放回了原處,心中是五味陳雜,代善那日在葉赫的囑托,仍舊曆曆在目。
她和皇太極兩人之間的愛恨情仇,不該再有第二個犧牲者了。她和皇太極兩人之間的愛恨情仇,不該再有第二個犧牲者了。更何況,這個人是杜度……她欠褚英的,難得還不夠多嗎?
海蘭珠一直坐在廳堂中,從中午坐到了傍晚,才盼得杜度才從校場回府。
她如往常一般,行若無事地替杜度換下甲胄,問道:“在葉赫的時候,你為何要那樣拚命?”
“大汗所設的賭注,是我若輸了,便永遠不能再回盛京……”
杜度扶著桌沿坐下。自在葉赫行獵,他的腳踝二次脫臼後,左腳已是落下了病根,一旦長時間站立,便會酸澀發麻,失去知覺。
海蘭珠痛惜道:“杜度,為了我,這樣做……真的值得嗎?”
杜度不願見她愧疚,出言相慰道:“我這樣做,不全是為你……也是為了我阿瑪。其實,就算不做什麼貝勒爺也好——”
“正因為你阿瑪,我才愈發不能耽誤了你。”海蘭珠感喟一聲,“杜度,放棄了這一切,你會後悔的。”
“或許我心中所向,本就不是什麼功名利祿呢?”
“那是你的選擇,可我不能讓你陷入這樣的困境。我無法負擔你的這份深情……因為,我總有一天要走的。”
這句開場白,已然令得杜度心中透涼一片。
兩年,她的心不曾在這裡,終究……還是留不住的。
“你若是想走,我會尊重你的意願,絕不阻攔。隻是,在這之前,我還欠你一句道歉。”
杜度目光黯淡,“兩年前,是我讓祖可法做的偽證。是我騙了你,害你身陷囹圄,不過……我不後悔。”
海蘭珠啞然,一時有些難以置信。
杜度巍巍起身道:“替我告訴大汗,圍獵之賭,是我輸了。願賭服輸,懇請他派我去駐守東京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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