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人雖醒了,身子還是伐得緊,鬱悶道:“今日你是清閒了,我可還得在這東宮坐一整天,端茶奉禮呢。”
皇太極正是在著衣,啞然失笑,“我可沒有一天清閒過。”
待二人都著好了裝束,皇太極支開了下人,才從後頭環住她的腰,柔聲道:“你要是累,我就讓他們都彆來問安了。”
“那也不行,有的人我還是想見見的。”
雖說這一日要見的都是女眷,想也知道會好生無聊,但日後她總歸要跟後宮裡的人打交道,剛進門就擺譜,也有些不妥。
皇太極去了早朝議事後,海蘭珠便打起精神,先去了中宮給哲哲奉茶請安。
哲哲倒是一點兒變化也沒有,仍是端莊雍容,帶著那份久居深宮的處變不驚。
“既來之,則安之。你進了門,大汗往後也不用再鬱鬱寡歡了。”
哲哲手中握著一串念珠,意味深長道:“大汗從前總愛將一句詩掛在嘴邊,道是‘時光隻解催人老,不信多情’……二十多年了,咱們都不年輕了,如今這個結局,也算是善始善終,還了大汗一個圓滿吧……我替你,也替大汗高興。”
海蘭珠又豈會聽不明白這話中的真意,一時訝然道:“原來……你都知道了。”
“從前大汗讓你住在那‘碧落閣’時,我就猜到了。”
哲哲靜默了一會兒,才淡淡道:“不瞞你說,我也怨過你……我原以為,假以時日,人心是能捂化的。可時間久了,我也明白了,這愛慕之心,豈是強求得來的?對你,我本無權多說什麼,可有一件事情你必須明白。無論你從前是誰,如今你都肩負著科爾沁的榮耀,決定著科爾沁的命運……”
海蘭珠知道,從一開始,科爾沁在乎的,都隻是她們為部落帶來的殊榮罷了,所以才會樂此不疲地為金國送來一個又一個女人……
她們為了聯姻而來,這一世,都要待在這座宮殿深處……無親無故,無依無靠。
所謂榮華富貴,是用被禁錮的自由換來的。
想到這裡,海蘭珠心生惻隱,鬼使神差地答道:“我既用了這幅皮囊,便生是科爾沁的人,死是科爾沁的鬼……”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哲哲得到了她的回答,也算是解開了一個多年的心結。
末了,她也不忘囑托道:“到我這個年紀,很多事情就能看開了。隻是布木布泰她年紀尚幼,骨子裡還帶著一股倔勁兒,她一直把你當做是親姐姐,也不知道你與大汗從前的故事……往後她若遇上了什麼麻煩,你且寬心待她……”
拜會過哲哲後,海蘭珠心思雜亂地回到了東宮,依次見過了布木布泰,竇土門福晉還有顏紮氏。
科爾沁的人難得一趟來了盛京,布木布泰見到了娘家人,臉色自然也好看了許多,與她說了沒兩句,就著急地和吳克善一同練馬去了。
這該來問安的都來了,卻唯獨沒有等來那位“不速之客”。
側東宮隻裝模作樣地派了個奴婢過來,說福晉身子不適,今日來不了了。
其實她不來正好,眼不見心不煩,倒也落個自在。
說起來,竇土門福晉與海蘭珠也算是老相識了,隻不過上一次兩人以後妃的身份相見,還是在察哈爾的汗宮裡。
十年前,她投湖自儘後,林丹汗派人尋了三天三夜,無果。所有人都以為她死了,巴特瑪·璪也不例外。
而後的十年間,戰亂頻頻,察哈爾部人心四散,林丹汗畏於金國的鐵騎,不得已輾轉流離到了漠北。
草原上有越來越多的傳言,說金國的天聰汗之所以三番五次劍指蒙古,要將察哈爾部趕儘殺絕,全是為了一個女人。
十年來,這個傳言從未被證實過。
直至流亡於青海,身染重病的林丹汗幾近奄奄一息之時,才將淑琳叫到病榻前,交待了“烏尤黛”三個字。
久違了十年之久,巴特瑪·璪再次見到這位科爾沁的大美人,還是不由為之一驚。
即便已到婦人之齡,她依舊美得這樣驚心動魄,風韻猶存。
千裡之堤潰於蟻穴,千秋霸業毀於紅顏。
這句箴言,聽起來,就像是遠古的傳說……
因為一個烏尤黛,持續了五百年之久的蒙古汗權覆滅了……
對於這個因果,巴特瑪·璪至今仍無法相信。
她歸降金國後,淑琳被皇太極一並接到了宮中撫養,今日本也要一同前來問安的,隻是那淑琳那孩子不知怎的,從前一直嚷嚷著要見額吉,真正到了金國,卻又突然犯起怯來,整日待在屋中閉門不出,也不知是在害怕什麼。
巴特瑪·璪一直將淑琳視如己出,自然是心疼這個孩子的。她雖貴為蒙古的公主,卻沒生在好時候,這幾年她們跟著林丹汗四處顛沛流離,吃了不少的苦頭。
如今林丹汗死了,她一個女人,除了歸降金國,又能去依賴誰呢?
“淑琳格格……如今也在我那兒住著,是大汗特意下的旨,讓她隨我在宮裡生養。”
巴特瑪·璪懇請道:“福晉若是有空,也去瞧瞧她吧……那孩子性格孤僻,也不愛與人作伴,做夢都想見額吉一麵……”
海蘭珠聽到這,手一顫巍,那茶便灑了大半。
這種心情,她怎麼會不懂?
她自己……就是個棄嬰。童年的歲月裡,她幻想過無數次自己親生父母的模樣,隨著歲月的積累,這份期盼也漸漸成了怨恨。
當年她為了逃走,才狠心拋下了這個未滿月的女兒……誰能想到,她居然做了自己從前最憎惡的事情,甚至這些年裡,她一直在選擇性地逃避這個事實。
事到如今,她已無顏寬恕自己的罪過,又何談讓這個孩子原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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