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極將那菜肴往桌案上一擱,招呼道:“過來吧。”
淑琳乖乖地在桌前坐下。
“晚上為何不去赴宴?”
淑琳吃了一口油餅,悶悶不樂道:“大汗,她是不是討厭我?”
外頭的海蘭珠聽見這句話,心裡一糾,更是自責不已。
皇太極給她舀一碗湯,“漢人有一句話,叫做近鄉情怯,你可知什麼意思?”
淑琳搖了搖頭。
“講得是離家多年的遊子,一旦歸鄉,離家越近,反而心裡越是怯懦。”
“為什麼?”淑琳不解。
“因為害怕。”
皇太極耐心地解釋道:“遊子離家在外,不通音信多年,惟恐家鄉發生了什麼不幸的事。同樣的道理,兩個人分開得越久,到了要相見時就會越發艱難……因為害怕彼此不再是從前的模樣了。”
淑琳聽得半知半解。
“你的額吉也很害怕,害怕你會怨恨她,所以才一直不敢來見你。”
皇太極摸了摸她的發頂,“現在她就在外麵,你若是想見她,就喊她進來吧。”
淑琳望著門框,遲疑了一會兒,才問:“大汗,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問吧。”
“大汗為什麼要把我接進宮裡?”
皇太極微笑答:“因為你的額吉,現在是我的福晉,你是她的女兒,就是我的女兒。”
淑琳湊到他的耳邊,竊竊地問:“那大汗愛額吉嗎?”
皇太極一愣,隨即也照葫蘆畫瓢地俯身,在她耳旁低語了一句。
淑琳點了點頭,這才對著門外喊了一句:“額吉,你進來吧。”
海蘭珠聽見這聲喚,是從未有過的忐忑。皇太極打開門,微微點頭讓她安心,隨即便留她母女二人獨自說會兒話。
屋裡的淑琳打她進門開始,就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直到她緩步在桌邊坐下,才彆過臉去,一言不發地悶頭吃飯。
海蘭珠也不知該怎樣起話頭,隻是看著她一口一口,吃得格外香,心裡是滿足不已。
淑琳扒完最後一粒米,才擱下筷子說道:“你不來見我,是因為近鄉情怯嗎?”
海蘭珠點了點頭,一時間,嗓子是又乾又澀。
“阿布煩惱失意時,就愛喝酒,一喝酒,脾氣就變得很差,還會說些難聽的話……”
淑琳目含期切道:“是因為這樣,你才要離開阿布的,對不對?”
海蘭珠惘然,不知該如何告訴她真相……
她已經十歲大了,也有了自己的見解,她若是繼續騙她,待日後明白了前因後果,難保不會更加埋怨她……
隻是,這下要她如何開口告訴淑琳,她從沒有愛過林丹汗,生下她……也不過是為了避人耳目的手段呢?
淑琳許久等不到她的回答,才耷拉著腦袋,低語道:“阿布臨終前跟我說,如果有一天,我能見到額吉,一定要替他告訴你,他知道錯了,這些年,他一直很想你……”
海蘭珠一時走了神。
她在察哈爾時,隱約能感覺得到,林丹汗對她的感情似乎是不同的,帶著罕見的克製與隱忍……女人的直覺告訴她,在她醒來之前,林丹汗和海蘭珠之間,一定有些曲折的故事。
當今天下,時人對林丹汗的評價,無不談及他嗜利好色,馭下無法,是個殘暴無道之人。這些偏見之言,大多出自於不甘屈於林丹汗統治的漠北眾部。
海蘭珠所見到的林丹汗,遠沒有那般不堪。他嗜酒無度不假,但遠談不上殘暴,隻不過是個想要守住其北元宗主之位,光複蒙古帝國霸業,卻奈何生不逢時,獨木難支,逃不過英雄意氣儘的末代大汗罷了。
他沒有足以和皇太極一較高下的智謀,也沒有大刀闊斧統一蒙古的實力。
所以,逐鹿中原的這場圍局,他注定會是先敗下陣來的那一個。
“淑琳,我……離開察哈爾,是因為那裡……本不是屬於我的地方。”
海蘭珠握著她的雙臂,泫然道:“那時候,我沒得選擇……我的心一直都在這裡,我愛的人是金國的大汗,所以我自私地選擇了逃走,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她不期望淑琳能明白她、原諒她,因為她原本……就是來贖罪的。
她一直將這個孩子當做是一時私念而犯下的錯,一個惡果……可無論再如何逃避,不可否認的是,這都是她的骨肉!血緣裡的烙印,是永遠也無法泯滅的……
海蘭珠一時情緒翻湧,終於還是忍不住落了淚。
淑琳用手擦了擦她臉上的淚痕,反倒沉穩地問:“那大汗對你好嗎?”
“好……”
“比阿布對你好嗎?”
“嗯……”
海蘭珠愈加哽咽。
“大汗剛才偷偷告訴我了,他說他很愛你,會照顧我們一輩子的。”
淑琳渾然不顧她錯愕的目光,伸手抱住她的脖子,“額吉,既然這樣,以後我們安安生生地跟著大汗就是了……大汗對額吉好,也不會打人,我們也不用擔驚受怕地逃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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