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王鞏衝著蘇轍狡黠一笑, 低聲道:“這有何難?古言雲,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連親密無間的夫妻都是如此, 更彆說伯父與侄兒了。”
他朝著不遠處梁適方向掃了一眼,隻覺得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這位名震大宋的梁大人就老了一圈:“說起來, 梁從的年紀都能當梁適的孫兒了, 因是幺侄的緣故,從小到大梁從都很得梁適喜歡。”
“可惜啊可惜,我不過點撥了梁從幾句, 他就忤逆梁適的意思,非得今日要請你來參加他的喜宴。”
蘇轍不免好奇道:“你是如何與梁從說的?我是說,那日梁從見了我,乖覺的像鵪鶉似的……”
“我說如今梁適已徹底失了聖心, 如今得罪了你,以後梁家的日子隻怕就難過了。”王鞏微微一笑, 道:“我還說,我若是他, 就趁早與他多來往一二,這樣興許能與梁適撇開關係。”
“若來日你高升之後,興許會看在這層關係上對他網開一麵。”
“一開始我就知道這梁從是個窩囊廢, 卻萬萬沒想到他竟會窩囊至此,忙不迭答應。”
“不光他如此, 梁家很多人都支持他這樣做, 他們卻沒想過,一筆寫不出兩個‘梁’字來, 他得梁適照拂這麼多年,哪裡是想撇清關係就能撇清關係的?如此反倒會惹人笑話。”
“我猜梁適之所以傷心難過,不光是因為梁從等人如此對他,更是因為梁家子侄如此,他知道梁家怕是完了……”
他正說著話,外頭就傳來敲敲打打的聲音。
他便止住了話頭。
蘇轍與王鞏都知道,這會大概是花轎已經到了。
好戲真正開場了。
很快,蘇轍就見著梁從牽著新娘子走了進來。
尋常人成親是滿麵笑容,但梁從卻是麵上半點喜色都沒有,拽著紅綢橫衝直撞。
頭上蓋著紅蓋頭的靈壽縣主身上穿戴很是繁瑣,本就看不清路,如今幾乎是被梁從拽著走,當即就低聲喊他慢些。
可也不知道是梁從沒聽見,還是故意裝作沒聽見,腳下的步子仍邁的飛快。
蘇轍見了都忍不住微微皺皺眉頭。
他對這樣的男人很瞧不上。
偏偏靈壽縣主也不是吃素的,一個踉蹌之後,當即就掀起紅蓋頭破口大罵起來:“梁從,你是什麼意思?是不是非要我當堂摔個狗吃屎你才開心?”
“彆以為這門親事就你一個人不滿意,我們家從上到下也沒一個人看的上你。”
“如今你們梁家隻是個破落戶而已,你可彆忘了,我爹爹卻是王爺……”
她雖極厲害,但說著說著卻是紅了眼眶,最後更是癱坐在地下嚎啕大哭起來。
在場的人都是人精,見狀紛紛上前相勸:“哎呀,縣主這是做什麼?大喜的日子可不興掉眼淚的!”
“縣主聽話,來,把蓋頭蓋上!”
“縣主,可彆誤了吉時啊!”
梁適等人麵上是青中帶紫,紫中帶灰,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卻還是不得不按耐著性子上前勸梁從。
最後。
兩人拜堂時一人是臉色鐵青,一人是抽抽噎噎,很是精彩。
蘇轍與王鞏對視一眼,雖未說話,卻紛紛覺得今日可真是一場大戲啊!
到了席間,卻仍是菜品豐富。
像羊八件,烤乳豬這些硬菜是不缺的,炙羊肉,繡春鵝這些菜更是流水似的送了上來,可見梁家底蘊仍是在的。
可今日大家卻無多少心思放在菜上,見梁從出了洞房,臉色卻是更差了。
眾人隻見梁從一杯又一杯直灌酒。
喝多了之後,他更是喋喋不休道:“呸,真是晦氣,竟娶了這樣一個母老虎進門!”
“她以為她是縣主就了不起嗎?就她那樣的人,若不是皇後娘娘賜婚,就算送我一座金山我都不願意娶!”
“到時候我定要娶十個八個姨娘……”
一直等到蘇轍等人離開時,他仍磨磨蹭蹭在外麵喝酒,便是梁適等人前來相勸,他死活就是不進洞房,喝多了更是嘴裡嚷嚷道:“……都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不想和母老虎洞房,也不想生出一隻小母老虎來!”
酒後吐真言。
眾人聽了,知道這應該是他的真心話。
梁家的一場鬨劇到了第二日就傳的很多人都知道了。
第二日一早,靈壽縣主就帶著女使氣衝衝回到了濮安懿王府,在濮安懿王等人跟前哭的是上氣不接下氣。
濮安懿王氣的不行,就連一貫“好脾氣”的巨鹿郡公都變了臉色:“那梁從算什麼東西?他們梁家當著內侍的麵答應的好好的,可一轉頭竟這樣作賤你?”
“他們難不成還以為今日的梁家還如從前一樣嗎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
濮安懿王更是看著靈壽縣主道:“彆哭,大不了以後你當寡婦好了,我們家又不是養不起你?”
靈壽縣主聽到這話,終於止住了哭聲。
她怔怔看著濮安懿王,有些不明白濮安懿王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濮安懿王看到一向活潑可愛的女兒被曹皇後教了一段時候後竟是這樣呆呆傻傻的樣子,隻覺眼眶酸澀,低聲道:“那梁從年紀不大,卻是吃喝嫖賭無惡不作,你說,他這樣的人醉酒騎馬摔死了,是不是也不會有人懷疑?”
“或者死在煙花之地,也不會有人多想?”
說著,他更是柔聲哄著靈壽縣主:“你就先委屈一陣,就算是做戲,也回梁家裝些日子,等著那梁從死了之後,我們定將你接回來。”
靈壽縣主聽到這話,才覺得自己重新看到希望,點點頭,答應下來。
可關於濮安懿王府與梁家的好戲卻演了好些日子。
好不容易靈壽縣主安分下來,可一會傳出梁從要納妾的消息,一會傳出梁從在外包養外室的消息……簡直就沒個停歇。
到了最後,連梁適索性都不管這事兒,帶著老妻與兒孫回到了老家。
蘇轍見靈壽縣主一直沒什麼動靜,就知道濮安懿王等人肯定又在憋什麼大招。
這不。
這日他剛從府衙回來,就聽說巨鹿郡公帶著妻子宋氏一塊來了。
蘇轍沒辦法,隻能前去見巨鹿郡公。
說起來,也不知是巨鹿郡公從小在宮中養過幾年的關係,還是他長得與濮安懿王妃相像的緣故,他身上半點看不出囂張跋扈,因嘴角噙著笑,看起來是溫潤無害,脾氣很好的樣子。
就連蘇轍都不得不承認,就巨鹿郡公這副皮囊還是很有欺騙性的。
要不然,當初官家也不會執意想將他立為太子。
蘇轍一進門,就拱手道:“……不知今日吹了什麼風,竟將您給吹來了。”
“蘇大人客氣了。”巨鹿郡公手邊放著一堆禮物,他直道:“今日我前來是與蘇大人賠禮道歉的。”
說著,他更是微微一笑,道:“說起來我是早就想來的,卻因先前一直病著,唯恐將病氣過給了你,所以不便前來。”
“先前不管是家父的所作所為,還是舍妹的行徑,都極為不妥,還望蘇大人莫要與他們一般計較……”
蘇轍也是噙著笑聽他說話。
他知道,像巨鹿郡公這樣的人,看似性情溫潤,實則骨子裡卻是極其自負的。
若不是走投無路,又怎會等到今日才前來蘇家?
偏偏巨鹿郡公瞧見蘇轍這般模樣,還以為蘇轍是個脾氣好的,一抬手,他身後的幾個仆從就捧出兩匣金子來。
不管何朝何代,金錠子都是硬通貨。
一錠錠金子整整齊齊碼在一起,發出熠熠光彩來,很是耀眼。
巨鹿郡公見蘇轍這般挪不開眼的樣子,心中覺得自己猜的沒錯,蘇家不過小門小戶,瞧見這些金子就走不動了:“想必今日蘇大人也看到了我的誠意,這些金子足足有八百兩,還望以後蘇大人高抬貴手,能不能放過家父?”
來之前他早已打聽過了,年少的蘇轍就是曹皇後與趙允熙的軍師,若將他收買,一切就好辦多了。
蘇轍認真在心裡盤算著。
八百兩金子,就等於八千兩銀子,也就約合八千貫錢。
好家夥!
濮安懿王府可真有錢啊!
要知道蘇軾在北宋已算是富庶的,可一百多貫錢卻是蘇軾的全部身家,巨鹿郡公一出手就是八千貫錢!
蘇轍微微頷首,道:“既然您都這樣說了,那我就卻之不恭。”
站在他身後的元寶是微微一愣,卻還是很快上前將兩匣金子收了起來。
巨鹿郡公這才心滿意足離開。
等著他一走,元寶就急不可耐道:“少爺,您這是做什麼?濮安懿王不是好的,那巨鹿郡公肯定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來日若真叫他登上皇位,隻怕今日他送來的東西要您千百倍還回去不說,怕還會要了您的命……”
蘇轍看著眼前亮閃閃的金錠子,是心情大好:“我自然是知道的。”
迎著元寶那不解的目光,他笑了笑:“我的確是答應了巨鹿郡公,不會盯著濮安懿王不放,可若是皇後娘娘他們盯著他不放,與我有什麼關係?”
他忍不住搖搖頭。
北宋這些人啊,說話一向委婉,既然這樣,他也就鑽個空子裝傻好了。
元寶一愣。
下一刻,他就聽見蘇轍吩咐道:“我原打算給六哥他們在汴京置辦一個小點的宅院的,雖說我的東西都是六哥的,但六哥如今畢竟已經成家,回來汴京住在這院子我是無比歡迎,可就怕六嫂想著這宅子是我的,住起來心裡不踏實。”
“有了這筆錢正好,可以給他們買個大點的院子。”
若他沒有記錯的話,曆史上的蘇轍是當了宰相後才在汴京買了個院子,可見汴京房價之高。
他回汴京後,就發現自己隔壁的院子正在售賣,當時就想著將這院子買下,將兩個宅子中間留個垂花門,這樣既有彼此獨立的空間,又能時常來往。
他當即就吩咐元寶再去打聽打聽他們隔壁還有沒有誰家要賣宅子的,更是豪氣萬丈道:“就算貴一些也無妨。”
果然是手裡有錢,就有了底氣。
沒幾日,元寶就將這件事打聽妥了。
今年大旱,錢並不值錢,值錢的是米糧。
蘇轍隔壁有幾戶人家都在賣院子,他索性極大手筆的一口氣買下兩個宅院來,又另外花了一萬多貫錢,對他來說,雖不是筆小數目,卻也不至於叫他傷筋動骨。
買完宅院後,就開始修繕。
蘇轍打算等著官家再召他進宮時,多在官家跟前說說蘇軾的好話。
誰知他這一等就等了足足一個月。
等著蘇轍再次進宮時,負責引路的內侍低聲提醒他道:“……這些日子官家龍體不大好,心情也不大好,蘇大人說話稍稍注意些吧。”
宮裡頭的人都是人精,這些內侍尤是。
他們見蘇轍頗為官家看重,便想著賣他一個人情。
蘇轍連聲道謝。
等著他進門後,隻見官家坐在榻上打盹,他上前請安:“官家。”
官家這才睜開眼道:“哦,你來了。”
說著,他指了指一旁的棋盤,道:“好些日子沒見到你來,陪朕下下棋吧。”
蘇轍微愣。
官家卻笑了起來:“朕知道你不擅下棋,正因如此,所以才命人將你請來,若你真如司馬大人他們一樣是個厲害的,朕也就不找你來了。”
“那微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蘇轍也跟著笑了起來,很快就坐了下來。
官家雖棋藝不精,但比起蘇轍來卻還是厲害不少。
很快,官家就分神與蘇轍說起閒話來,問起蘇轍在鳳翔府當差順不順利,一路上可有什麼有意思的見聞,更問起梁適與靈壽縣主大婚之日時他可有到場。
聽到最後一個問題時,蘇轍是微微一愣,繼而笑道:“……微臣實在沒想到您也會對這件事感興趣,原以為就微臣感興趣了。”
蘇轍本就是個極聰明之人,又是文采斐然。
在他的描繪下,當日之情形可謂活靈活現,就連官家聽了也是時而皺眉時而含笑,最後更是道:“隻怕這兩人以後吵吵鬨鬨的日子還在後麵,不過朕是萬萬沒想到當日皇後賜婚時,濮安懿王府也好,還是梁家也好,這兩家都是答應的好好的。”
“不曾想轉過身來,卻鬨成這個樣子,可見他們對著朕都是當麵一出背後一出啊……”
話還沒說完,他就開始劇烈咳嗽起來。
一旁的內侍見狀,當即就要下去找太醫。
誰知官家卻是擺擺手,咳嗽著道:“不必去……朕的身子如何,朕心裡有數……”
那內侍隻得重新退了回來。
官家略喝了幾口清水,這才好些,這次他索性叫這些內侍都下去,才與蘇轍道:“這些日子,朕一直在想,是不是朕這個官家當的很失敗,連梁適都這個模樣,上行下效,不知道多少官員貪贓枉法。”
“正因如此,所以天下大旱,想必是老天爺在懲罰朕吧!”
這些話,他不知道能與誰說,該與誰說。
蘇轍瞧見官家滿麵愁容,想著史書上對官家的評價極高,忙道:“官家,您這話說錯了。”
“您是不是個好君王,眾人心裡都有數,當初微臣六哥受栽贓陷害,微臣六哥寫給微臣的信,想必您都還記得,我們兄弟二人在信中皆稱讚您是個好君王,我們兄弟之間的來信又豈會作假?”
“更不必說前些年國泰民安,雖說今年大旱,但萬物皆無定數,您切莫將這等天災怪到自己身上。”
頓了頓,他更是道:“最起碼微臣從鳳翔府一路走來,不少百姓罵老天爺,甚至罵爹罵娘罵孩子的,卻沒有聽到一個人在罵您。”
“老百姓們也是長了眼睛的,可見您是極得民心的。”
官家聽了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蘇轍又道:“這幾日天氣悶熱,說不準很快就有一場大雨。”
他不過三兩個月沒進宮而已,官家的雙鬢又生了許多白發,可見老百姓們在受苦,官家的心裡也不好過。
官家微微頷首,眼神落於窗外,他比誰都期盼能來一場酣暢淋漓的大雨:“朕聽說趙曙去找你了?”
趙曙正是巨鹿郡公的名字。
蘇轍是一點都不驚訝。
他知道,官家仁善是一回事,卻不見得官家是個蠢笨之人,能安然穩坐皇位幾十年的人,哪裡會是蠢的?
隻怕啊,官家如今已對濮安懿王與巨鹿郡公提防起來了:“是,不光如此,巨鹿郡公還送給了微臣兩匣金錠子,不過是要微臣以後莫要與濮安懿王一般計較,大有一副要把從前之事一筆勾銷的意思。”
官家是知道他乃杏花樓背後的股東,如今麵露驚愕:“你答應了?”
“自然是答應了,那可是足足八千貫錢啊!”這下驚愕的那個已經變成了蘇轍,他是一臉認真道:“誰會與金子過不去?”
“您不知道,先前微臣與六哥打賭,贏了他一百貫錢,想自己多添些錢給他買個院子的。”
“巨鹿郡公人還是挺好的,知道微臣缺錢,雪中送炭來了。”
頓時,官家麵上的笑容是擋都擋不住,直道:“朕從前隻覺得與你說話很自在,沒想到你竟還有如此詼諧的一麵。”
他隻覺得自己心情好了不少,甚至還有心情打趣起蘇轍起來:“連朕都知道汴京一個小院子少說都要幾千貫錢,看樣子你這六哥與你打賭是明輸暗賺,若真有這樣的好事兒,連朕都想與你打個賭!”
蘇轍含笑道:“您說笑了,您坐擁四海,整個天下都是您的,哪裡還需要與微臣打賭?”
說著,他又說起為何要與蘇軾打賭的起因。
官家也不打斷他,就這樣靜靜聽他說著話。
官家膝下無子,從前是將巨鹿郡公當成了兒子,但如今看來,這人似和自己想象中很不一樣。
他看著眼前侃侃而談的蘇轍,心中暗想,若蘇轍是自己的兒子就好了。
他日日寂寥,已好久好久沒人這樣熱熱鬨鬨同他說話。
聽到了最後,他更是道:“……你與你六哥的感情可真好啊!朕從前與濮安懿王關係也很是不錯,卻沒有好到你們這個地步。”
“人心會隨著時間的推移發生變化,像你們這樣的兄弟情,叫朕很是羨慕!”
“對了,朕記得你六哥好像是六品的通判,朕記得前幾日好像還收到陳、希亮的折子,將他誇了又誇,說他雖年輕,卻為官清廉,為百姓著想,是個好官。”
蘇轍直道:“您說的是,微臣也是這般想的。”
原先他還想著在官家跟前為蘇軾說上幾句好話的,但如今看來,也不必了,看樣子為蘇軾美言的人還挺多的。
官家一直留在蘇轍用過晚飯才放他離開。
在蘇轍離開時,桌上還擺著他們那盤並未下完的棋。
官家直道:“……就這樣留著吧,等你下次進宮再陪著朕下棋。”
蘇轍:……
他都沒好意思說,就連他這般拙劣的棋技,都看得出來他是輸定了。
接下來的日子裡。
蘇轍儼然成為官家跟前的第一寵臣,隔三岔五,官家就派人召蘇轍進宮。
有的時候他是陪官家下棋。
有的時候他是陪官家吃飯。
有的時候他是陪官家賞賞菊花。
有的時候他隻是陪官家說說話。
不過一兩個月的時間,朝中上下就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蘇轍極得官家信任。
有人歡喜有人憂。
所有人都覺得蘇轍馬上就會平步青雲,一茬又一茬的人像割韭菜似的直奔蘇家而來。
蘇洵與程氏沒法子,隻能稱病在家。
誰知這下他們這個借口更是給了旁人機會,頓時那極品的補品與上等的藥材像流水似的送到了蘇家。
有些人覺得走迂回路線太慢了點,索性直奔蘇轍而來。
這一日,蘇轍剛回來,元寶就帶人抬了兩個箱子進來,一臉無奈道:“少爺,這是陳家送來的東西,我看了,都是些乾菜,說是他們老家特產,不值錢,送給您嘗嘗鮮。”
蘇轍不過微微皺眉,他就忙道:“您彆這樣看著我,我都說了不要,可他們的人丟下箱子就跑了,那陳相公更是邊跑邊嚷嚷,說若是我們不吃,將東西丟掉就是了,他更是說這東西味道極好,一定要送來給您嘗嘗!”
這些日子,他收禮都已經收累了。
第82章
蘇轍愈發覺得, 想要當個清官不容啊!
特彆是身在北宋,房價物價極高,尋常人看見金子銀子隻怕很難不動心的。
他無奈道:“既然是些不值錢的乾貨, 那就先將東西搬到廚房去吧, 馬上就要過年了,到時候要送些等價的年禮過去就是了。”
元寶應了一聲,轉身搬著箱子就要下去。
蘇轍見他如此吃力的樣子, 當即就開口道:“元寶, 等等!”
抱著箱子的元寶再吃力的將箱子放了下來。
蘇轍打開箱子一看,的確是些乾貨,最上麵一層堆著乾豇豆、乾蘿卜片之類的東西。
他隻覺不對, 當即就掀開最上麵的那層乾貨,隻見乾貨之下埋的是一層層的銀錠子。
元寶驚呆了。
蘇轍是哭笑不得,吩咐道:“將東西送回去吧,你就與他們說, 我可不想年紀輕輕的就進牢房蹲著,他們的好意我心領了, 這些乾豇豆之類的東西我留下,可銀子卻是萬萬不能收的。”
元寶應了一聲就下去了, 轉身之際還嘀嘀咕咕道:“我是說了,怎麼會有人送一箱乾貨前來,這乾貨還怪重的……”
蘇轍心知有些銀錢是收不得的。
像巨鹿郡公的那些錢, 他是在官家跟前過了明路的,可沒有在怕的。
接下來的日子, 蘇轍是十分小心, 生怕有人再想要對他行賄受賄。
不僅在府衙和家中如此,甚至, 他連出門吃飯都格外小心。
這日,趙允熙宴客,他也是其中一個。
隻是等他進去包廂時,卻見著巨鹿郡公也在。
四目相對,巨鹿郡公微微一怔,顯然是沒想到他也會來。
畢竟從前不管蘇轍與趙允熙私下關係如何,明麵上卻是沒什麼來往的。
倒是蘇轍看到巨鹿郡公是一點都不意外,畢竟這些世家子弟暗地裡多麼不和睦,明麵上卻裝的一副關係很不錯的樣子。
今日所宴請的客人足足有二十來人,巨鹿郡公並未與趙允熙坐在一塊,反而坐在了蘇轍身邊。
落座後,他那不屑的眼神落在蘇轍麵上,低聲道:“……從前我時常聽人說起蘇大人,原以為蘇大人是個信守承諾的君子,沒想到也不過如此。”
“郡公這話說的我就有些聽不懂了。”蘇轍一臉正色,毫不在意的樣子:“當初郡公與我說從此之後莫要與令尊一般計較,難道我沒做到嗎?”
“當初您好像沒有說收了您的金子,我以後不準與誰人來往的話吧?”
他的聲音雖不大,卻也不小,足以讓周遭幾個人聽到。
頓時,那幾個人就朝巨鹿郡公投來好奇打量的目光。
巨鹿郡公雖是皇家子弟,可這些年來王府要四處打點,這些日子王府又是四麵楚歌的境地,需打點的更多,這八千貫錢對他來說不是一筆小數目。
他如今被蘇轍這樣回嗆幾句,饒是他在眾人麵前一貫會偽裝,麵上卻也露出幾分盛怒之色來:“好,很好!”
“蘇大人該不會以為攀上高枝,從此之後就能高枕無憂了吧?你未免高興的太早了些……”
他聲音壓得極低,隻有蘇轍能聽得見。
偏偏蘇轍仍坐在原地,眼皮微抬,掃了他一眼:“多謝郡公的提醒,您的好意我心領了……”
蘇轍的話還沒說完,趙允熙就走了過來,一手搭在巨鹿郡公身上,含笑道:“你們兩個在說什麼呢?難不成還在說悄悄話?”
“沒有的事。”蘇轍掃了巨鹿郡公一眼,笑道:“先前郡公給我送來了兩匣金子,我正在與他道謝了!”
一時間,巨鹿郡公臉色更是不好看。
他萬萬沒想到蘇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提起這件事來,這可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趙允熙卻故意揚聲道:“哦?還有這等事?”
說著,他更是重重拍了巨鹿郡公一把,揚聲道:“看樣子你們濮安懿王府還真是富庶,隨隨便便一出手就是兩匣金錠子,真叫人羨慕啊!”
“正好我這個當兄長的這些日子手頭有些緊,不知道能不能找你借些銀錢用用……”
他這話說的是半真半假。
如今他與巨鹿郡公在朝中各有擁護者,他難免要四處打點,自然也是缺銀子的。
眾人竊竊私語,甚至有些膽子大的已經笑出聲來。
巨鹿郡公臉色更是難看,放在從前,趙宗實彆說在自己跟前說這些話,甚至每每見到自己都是一副卑躬屈膝的樣子,可見這人對皇位已是十拿九穩?
他越看越覺得這些人的笑容刺眼得很,很快就找了個借口匆匆離開了。
等著他一走。
今日這宴會也就散了。
唯獨隻有蘇轍與趙允熙兩人留了下來。
趙允熙的目光一直落在巨鹿郡公離去的方向,如今麵上也不複方才的笑意,直皺眉道:“……你說你這法子能有效嗎?”
“行或不行,總要試一試才能知道。”蘇轍仍是勝券在握,覺得以巨鹿郡公等人的性子,隻怕很快會有大動作的。
其實。
今日他們本就是故意設計針對巨鹿郡公的,如今看來,濮安懿王與巨鹿郡公已深處劣勢,若換成尋常人,定會想著謹小慎微,可濮安懿王張狂了大半輩子,要他如此,隻怕比殺了他還叫他難受。
再加上今年下半年來,官家的身子一直不好,蘇轍猜測濮安懿王等人可能會有些大動作。
這件事,蘇轍已隱晦提醒過官家了。
因夏日大旱的緣故,冬日的雪倒也落得不多,陰冷陰冷的,一陣風吹來,連骨頭縫裡都帶著寒氣。
如今的蘇轍已是正五品的中書舍人。
這官職是官家親自封的,當聖旨下來時,似乎在所有人意料之中。
一來是從古至今,擔任這個官職之人皆是天子近臣。
二來是想要坐上這個位置,要文采卓越。
毫無意外,這兩點蘇轍都很是符合。
所以如今趙允熙是愈發聽蘇轍的意見。
蘇轍前腳剛回到家中,就見著內侍候在門口。
他已是見怪不怪,開口就道:“……可是官家又宣我進宮?”
待他聽見內侍肯定的答複後,便跟在內侍身後進了宮。
官家今日似是心情不錯的樣子,一看到蘇轍就道:“來,看看這首《水調歌頭》,你覺得如何。”
提起這首詞,彆說如今的蘇轍是如雷貫耳,就是這首詞尚未問世之前,他也是倒背如流。
這可是蘇軾的代表作之一啊!
隻是蘇轍卻萬萬沒想到這首詩竟是蘇軾為自己而作,如今這首詞已流傳大江南北,連官家都知道了:“微臣自覺得這首詞是極好的,當初微臣六哥所做這首詞時,微臣並不知曉,而後聽汴京百姓紛紛傳頌,寫信問起他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這才知道原是他今年中秋節時醉酒懷念我所作。”
“當微臣看到這封信時,很是感動。”
彆說他了,就連官家都將這首詞翻來覆去讀了好幾遍:“看樣子你這六哥的確是文采斐然,並不遜色於你。”
蘇轍含笑:“這是自然。”
可官家對蘇軾並無太深的印象,畢竟他對蘇軾也隻有數麵之緣,蘇轍光芒過盛,即便蘇軾是一顆明珠,當日卻也被蘇轍襯的黯淡無光。
官家笑道:“朕還記得陳、希亮的奏折,簡直將他誇成了一朵花。”
說著,他更是道:“來人,傳朕的旨意,下令將鳳翔府通判蘇軾封為宗正少卿,宣他即刻進京。”
宗正少卿是從五品的京官兒,主要負責皇族事務,譬如皇族、宗族、外戚的譜牒等等事務,事情並不算多。
但從地方上的從六品官員調到汴京從五品,不管怎麼看,都是高升了。
蘇轍連忙道:“微臣替六哥謝謝官家。”
這正是他一直盼著蘇軾能被調回汴京,卻未在官家跟前開口的原因。
因為他知道,有朝一日,他的六哥總會憑借著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風風光光回來汴京的!
蘇轍一回去蘇家就將這好消息告訴了程氏等人,程氏高興的喲,笑的嘴角都咧到了耳後根去了,連連稱好。
蘇轍笑道:“……算算日子,六嫂大概就是這幾日生產,等著聖旨送到鳳翔府時,大概這孩子也滿月了,正好能一起上京,等著六嫂他們來汴京,看到這宅子肯定會喜歡的。”
“娘,這些日子您與六哥六嫂的信中可千萬彆說漏嘴了。”
程氏連聲說知道了。
因蘇轍的即將回京,蘇家上下都高興不已。
蘇轍卻是最高興的一個。
蘇軾的宅院乃他親手操持的,裡頭的一草一木都花了他不少心血,甚至還為蘇邁和剛出生的孩子設計了一個兒童房。
這房間裡鋪上了厚厚的墊子,梨花木矮書架,蘇軾設計出來的啟蒙卡片,小孩們喜歡的撥浪鼓,虎頭娃娃……一應俱全,寬敞的屋子看起來十分溫馨。
蘇轍忍不住想。
蘇邁等人定會很喜歡這間屋子的。
不過兩三日的時間,蘇轍就收到了蘇軾的來信。
即便信中著墨並不多,但蘇轍也能看得出來,蘇軾很開心。
他不光開心自己的才能得到了官家的賞識,更開心自己的努力得到了上峰的認可,開心自己即將與家人團聚。
***
鳳翔府。
蘇轍的飛鴿傳書來的比聖旨更早些。
當蘇軾收到這封信時,他正在產房外焦急如焚,讀完這封信時雖很高興,卻更是擔心產房中的王弗。
誰知這封信剛看完,產房裡就傳來了嬰兒啼哭聲。
穩婆就抱著孩子走了出來,麵上滿是笑容:“恭喜大人,賀喜大人,您添了位千金了!”
“這下您可就兒女雙全了啊!”
蘇軾大喜,接過女兒是瞧了又瞧,越看越喜歡,輕聲道:“我就叫蘇迎吧。”
剛出生就迎來了這樣一個好消息。
蘇軾略看了看女兒,待產房收拾乾淨後,忙進去將這好消息告訴了王弗。
王弗雖虛弱,但聽到這消息卻也高興得很。
一個月之後。
蘇軾等人就登上了回汴京的路。
一路上,蘇軾是儘心照顧著王弗,蘇邁也好,還是剛出生的蘇迎也好,都交給了任乳娘等人照顧。
用他的話來說:“……八郎說了,女子生產凶險異常,要我多陪著你。”
“孩子們還小,有任乳娘照顧他們了,就算我日日陪在他們身邊,他們也不一定記得這事兒。”
他時常嘴裡念叨著“八郎說”之類的話,卻一點不叫人反感。
王弗隻覺得正因有蘇轍在,所以蘇軾才能如此體貼,當即是笑著沒有接話。
蘇軾本就是個外向的,一路上與王弗是什麼話都說,一會道:“原先剛到鳳翔府任職時我還頗為不習慣,沒想到住了幾年,到了要離開的時候竟如此舍不得,也不知道何時還能再回來看看。”
他一會道:“說起來都怪我沒本事,在汴京也沒能置辦一個院子,雖說汴京那院子是八郎的,但你也莫要擔心,八郎與八弟妹都是好相與的,如今我已是從五品的官兒,以後前途不可限量,到時候給你們幾個買個大大的院子。”
他一會又說:“幸好今年雪落得不大,若換成了往年,咱們要晚上十天半個月才能到汴京不說,雪路更是難走得很。”
……
蘇軾就這樣絮絮叨叨與王弗說著閒話。
一路上,誰都沒覺得時間難熬。
在臘八前幾日,蘇軾就到了汴京。
一心歸家的他壓根沒注意到了旁邊院子的變化,徑直去給蘇洵與程氏請安。
程氏握著王弗的手,看著剛出生的小孫女,看著養的胖嘟嘟,已會開口喊“娘娘”的蘇邁,笑的眼淚都出來了:“從今往後啊,我們才算是一家團聚,真好!”
她抱起蘇邁來,親昵到:“邁哥兒,你還記得娘娘嗎?”
蘇邁茫然睜大了眼睛。
他雖不記得程氏了,但一點不耽誤他親昵摟著程氏的頸脖。
蘇軾與程氏等人說上幾句話後,這才道:“……八郎呢?怎麼不見他?按理說這時候八郎應該到了回家的時候吧?”
“他啊,最近可是個大忙人!”程氏提起蘇轍來就直搖頭,道:“八郎這一日日的不是被官家留在宮中,就是被人請去吃飯,忙的是腳不沾地。”
“旁人四處應酬是越來越胖,可他倒好,我瞧著他像是瘦了些。”
“他從小就不是那等活潑外向的性子,整日呆在那樣的場合,他哪裡應付得了?”
她很是心疼。
此時的蘇轍已收到蘇軾回到汴京的消息。
他正坐在茶樓喝茶。
今日請他們喝茶的乃曾鞏。
曾鞏是歐陽修的學生之一,說起來,他與歐陽修的院係可比蘇轍與歐陽修親近多了,今日他是來當說客的:“……說起來你與章衡章大人也是有些緣分,一同參加春闈,你是狀元,他是探花。”
“從前他的確與程之才等人走的很近,也幫著梁適梁相公做了些不該做的事,可人生在世,誰能無錯?今日他專程請我做東,要給你賠不是了!”
蘇轍笑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對麵的章衡。
程氏說的沒錯。
蘇轍這般性子的確不大適應觥籌交錯的宴會,不是他不會,而是他不喜歡這等場合。
但如今他乃官家跟前的大紅人,即便他坐在原地不說話,也會有人變著法子來上前找他套近乎的。
章衡見蘇轍態度這般淡然,心中是後悔不已,覺得自己真是一步錯步步錯,一開始結識了程之才,後來又投靠了梁適,以至於蘇轍如今都已官居五品,他卻還是個六品的官兒。
一想到這裡,他心裡就很不舒服。
可再怎麼不舒服,他也隻能強撐著笑,舉起酒杯道:“還望蘇大人大人有大量,莫要與我一般計較。”
“我了,就先自罰三杯好了。”
他一口氣連灌三杯酒,喝的他是直皺眉。
他身邊的隨從忙替蘇轍斟酒。
蘇轍看著眼前的酒杯,卻道:“真是不巧,我這幾日身子略有些不適,不便喝酒。”
他雖是個性子好的,但當初章衡等人都欺負到他頭上來,如今他憑什麼要既往不咎?
他站起身看向曾鞏,含笑道:“曾大人,今日是你說有要事找我,所以我才來的。”
“既然你沒什麼要緊事,我這兒確是有要緊事的,就先回去了。”
說著,他是看也不看臉色鐵青的章衡一眼,站起身就走。
行至門口,他才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淡淡道:“對了,我勸章大人與程大人還是早做打算吧,這幾年你們四處行賄,莫要以為旁人不知。”
“我若是你們,定會早日認罪,免得到時候清算下來,麵子裡子都顧不上。”
“如今歐陽大人已為宰相,有清算貪官汙吏之意,你們就算躲得過初一,難道還覺得自己能躲得過十五嗎?這話,也勞煩章大人轉告給程之才,多行不義必自斃,他的好日子也快結束了!”
這話說完,他這才走出茶樓。
今日汴京是大雪簌簌。
這是今年汴京的第一場大雪。
蘇轍所乘坐的馬車堵在街頭動也動不了,但他卻是心情不錯:“……這場雪像是長了眼睛似的,六哥他們一回來就開始下了起來,幸好沒在他們行路行到一半時下雪,若是如此,那就麻煩了。”
偏偏他剛到蘇家門口,趙允熙又前來找他,說是有要事商量。
等著蘇轍再次回家時,已是深夜。
進了內院。
蘇轍下意識看了眼蘇軾小院方向,那院兒已熄了燈。
他想著蘇軾等人舟車勞頓多日,想必早就睡下了,索性就往院子方向走去。
誰知他剛走到一半,就見路口守著個人。
這人不是蘇軾還能是誰?
蘇軾身上披著厚厚的披風,提著燈籠,一開口就道:“咱們八郎可真是個大忙人啊,一直到了這時候才回來,虧得弗娘知道我歸心似箭,一路不斷叮囑車夫將馬車駕的再快些。”
“我卻是沒想到我一回來是左等右等都沒等到你的人,可見如今在你心中,旁人比你親哥哥還重要了!”
蘇轍:……
還是熟悉的腔調!
他麵上露出笑容來:“六哥,你這是吃醋了?”
“誰吃醋了?”蘇軾故意板著臉,實際上他沒好意思說,從天黑之後他就估摸著時間在這兒等著蘇轍,想要蘇轍一回來就看到自己,那樣蘇轍定會高興的:“我又不是靈壽縣主那等小娘子,吃醋做什麼?”
說著,他更是微微歎了口氣道:“我隻是在想,從前我在鳳翔府想你時,是不是你在汴京與你那些同僚好友們吃吃喝喝?”
“唉,真是不值當啊,虧得我還從鳳翔府給你帶了禮物回來了。”
蘇轍嘴角的笑意是藏都藏不住:“六哥,若是你個小娘子,定十分喜歡爭風吃醋的!”
“你給我帶了什麼禮物?真是巧了,我也給你們準備了一份大禮!”
蘇軾道:“我給你帶了一塊藍田玉印章。”
鳳翔府藍田玉出名得很,原本他是想給蘇轍買一塊成色更好的玉做印章,可惜他輸給蘇轍一百貫錢後手上並不充裕,隻能退而求其次。
即便如此,他送給蘇轍的那枚藍田玉印章也比自己用的印章要好上許多:“不光是我,邁哥兒也給你帶了禮物。”
“他知道你喜歡吃鳳翔府東街的水晶餅,纏著我要我帶他給你買了幾盒子水晶餅,隻是就算如今天氣寒冷,這麼長時間下來,隻怕那些水晶餅也不能吃了。”
蘇轍麵上的笑意更甚:“不管怎麼說,這都是邁哥兒的一片心意,我沒白疼他!”
“是了。”蘇軾已追上蘇轍,好奇道:“八郎,你給我準備的是什麼禮物?”
蘇轍掃了他一眼,賣起關子來:“六哥,你猜猜看。”
蘇軾絞儘腦汁想了起來:“你知道我向來喜歡吃好吃的,難不成準備明日請我吃一頓好的?”
“不對不對,這算什麼禮物?”
“好八郎,你就彆賣關子了,說吧!”
蘇轍是含笑不語。
蘇軾心裡像貓爪子撓似的,跟在他身後問個不停。
走著走著,他就發現了不對:“八郎,這路好像不是往你院子的方向去的吧?你要帶我去哪裡?”
第83章
蘇轍並未接話, 隻帶著他往前走。
蘇軾越走越覺得不對勁,要到垂花門前時一把將他拉住,揚聲道:“八郎, 不能再走了!若是再走, 就到彆人家去了!”
說著,他這才察覺到不對勁:“咦,這裡怎麼留了一堵垂花門?”
蘇轍這才含笑看著他:“六哥, 這不是彆人家, 這是你的家!”
迎上他不解且驚愕的目光,他這才道:“我從鳳翔府回來之後,就將這院子買了下來, 已在官府簽訂了文書,這院子是你與六嫂的了,明日一早我就要元寶將地契給你送過去。”
他轉了個身,指了指另一側隔壁的院子:“還有這個院子, 也被我買了下來,明日帶你去看看, 這樣咱們一家人的宅院就很寬敞了。”
“來日就算八姐姐他們來汴京,亦或者大伯母他們前來汴京, 也是住得下的。”
蘇軾驚呆了。
他覺得自己的腦子有點不夠用。
回汴京之前,他就曾與陳、希亮打聽過汴京的房價,當他聽說陳、希亮陳大人這麼大把年紀在汴京仍沒有自己的房屋很是驚愕, 不過在他聽說汴京的房價後,很快就熄了買房的心思。
用陳、希亮的話來說:“……你雖有幾分小聰明, 在外也有賺錢的營生, 可汴京的宅院卻不是你我能夠肖想的,隨隨便便一個小院子都要幾千貫錢, 還不如住朝廷提供的院子,雖說小點,但勝在便宜。”
蘇軾回去之後就算了算。
不算不打緊,一算嚇一跳。
若想要在蘇轍買的院子旁買個兩進的小院子,少說都有四五千貫錢。
買不起,真是買不起!
後來他更是安慰自己,能夠一直和蘇轍,程氏等人住在一起也是挺好的!
如今他快步走到垂花門門口,一眼看去,發現這院子很是寬敞,不由道:“八郎,這麼大個院子,你送給我呢?”
蘇轍點點頭,笑道:“對,送給你了!”
蘇軾隻覺得自己像做夢似的,下意識道:“這麼大的院子,得多少錢啊!”
蘇轍伸出兩根手指來。
蘇軾瞪大了眼睛:“兩千貫錢……不,兩千貫錢應該買不到這麼大的院子。”
頓了頓,他更是揚聲道:“難道是兩萬貫錢?”
蘇轍再次點了點頭:“對,兩萬貫錢,不過是連同買下東邊那院子一起的價錢,也就是今年是災年,若換成往年,兩萬貫錢可買不到這麼大這麼好的院子。”
說話間,他已帶著蘇軾四處閒逛起來,邊逛邊介紹:“你住的這院子比現在我們住的院子大些,邁哥兒也好,還是迎娘也好,都得有自己的小院子才是。”
“還有任乳娘,她無兒無女,照顧著我們姐弟三人長大,如今又在照顧邁哥兒他們,自然也得給她留個養老的院子。”
“你的書房,廚房,還有小花園,更是必不可少。”
“我還在小花園給你留了個小池子,等著邁哥兒大些了還能在裡頭學遊水……”
到了最後,他才看向呆若木雞的蘇軾,含笑道:“六哥,你覺得如何?”
“好,自然是好的!”蘇軾想著自己方才那點小心思,恨不得羞愧低下頭,他對八郎的想念隻體現在口舌之間,可八郎對他,卻是實打實的好:“不過,這個院子太貴重了些。”
“若是從前你送我這麼貴重的東西,我大概會收下。”
“可如今你是成了親的人,你總得替八弟妹想想。”
他想了又想,才道:“可這宅院買了卻也沒有退回去的道理,我看不如這樣,這院子我就先住著,但明日咱們去官府一趟,將這院子的名字改成你的,要不然我住的實在不安心。”
“宛娘知道這件事後,也是讚同的。”蘇轍神色無比堅定,更是道:“都是一家人,何必在意這樣多?”
說著,他更是道出巨鹿郡公送他兩匣金子的事兒,“六哥,你不必覺得不好意思,若真說起來,你這院子可是巨鹿郡公送給你的,來日你見到他可得好好謝謝彆人才是。”
這話雖有幾分打趣的含義。
但他知道,以蘇軾的性子,即便看到巨鹿郡公不開口道謝,可眼神卻是藏不住的,一眼又一眼看向巨鹿郡公,隻怕看的巨鹿郡公心裡窩火極了。
蘇軾聽聞這話這才答應收下這院子。
他們兄弟兩人雪夜說了這麼久的閒話,蘇轍很快就打著哈欠回去了。
回去之後的蘇軾即便躺在床上,也生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來。
可很快。
他就知道這種不真實的感覺是從何而來,下意識從床上坐了起來,低聲道:“好啊,這個八郎真的是越來越壞了。”
“我是說怎麼不對勁的很,原來是我回來之後誰都沒在我跟前提起過這件事。”
“哼,一定又是八郎的主意……”
***
蘇轍見到蘇軾,瞧見蘇軾的反應,隻覺得高興得很。
他辛辛苦苦賺錢,不就是想要自己愛的人高高興興嗎?
他是一覺酣睡到天亮。
等他梳洗完畢後去吃早飯時,蘇軾已坐在桌邊興高采烈與程氏說著話:“娘,方才我去看了那院子,真好看啊,想必後來八郎修繕這院子也是花了不少錢,我那書房寬敞又明亮,隻怕我坐在裡頭一整日都不會覺得煩悶。”
“還有八郎給邁哥兒與迎娘準備的屋子,邁哥兒見了高興得很,在裡頭直打滾,方才我說要帶他過來吃飯,他還不願意走了……”
程氏麵上也帶著笑。
蘇轍一進去。
所有人都麵帶笑容看著他。
蘇邁更是哼哧哼哧邁著小短腿跑過來,奶聲奶氣道:“八叔,謝謝您!”
蘇轍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小腦袋,笑道:“不客氣。”
說著,他又看向正欲與他道謝的王弗:“六嫂若想說些道謝的話,那就不必開口了,想當初二伯在世時對我們一家頗為照拂。”
“一筆寫不出兩個‘蘇’字來,一家人就不必計較這麼多。”
王弗話到了嘴邊隻能咽了下去,低聲道:“可這份禮未免太貴重了些……”
程氏與自己兩位兄長直至今日仍是老死不相往來,自是巴不得幾個孩子關係越和睦越好,便笑著道:“來,快吃飯吧!”
“如今天氣寒冷,飯菜冷的也快,若再不吃,這早飯就涼了!”
一行人便熱熱鬨鬨坐在一起用早飯。
蘇轍當真是忙的很。
今日本是他休沐,可他一用完早飯又出門去了。
他是去見王鞏了。
王鞏受他所托,日日盯著濮安懿王府的動靜。
兩人依舊約在杏花樓見麵。
一向麵上帶笑的王鞏臉上竟有幾分嚴肅之色,一看到蘇轍過來,他便吩咐自己的隨從與元寶一起在門口守著,叮囑道:“若沒有我的吩咐,誰都不能進來!”
待元寶等人出去後,蘇轍這才道:“可是出生了什麼要緊的事兒?”
王鞏看著他的眼睛,低聲道:“濮安懿王……好像準備反了。”
蘇轍:……
一時間,他竟不知說什麼才好。
若生在亂世,或官家荒淫殘暴,濮安懿王拚一拚興許還有出路,但如今即便剛鬨過大旱,卻仍是天下太平,官家心係百姓,濮安懿王此舉無異於死路一條。
王鞏正色道:“想必你與我想的一樣,濮安懿王這是以卵擊石。”
“可不管怎麼說,這都不是一件小事,我猜他們沒打算起兵造反,而是打算在官家身上做文章……”
蘇轍與他想的一樣,隻道:“是,我聽皇後娘娘說起過,近來濮安懿王時常進宮陪官家說話,一反常態,態度很是恭謙。”
“濮安懿王與官家當了幾十年的兄弟,他比誰都清楚官家心存仁厚,是個重感情的。”
“在今日之前,我與皇後娘娘想的一樣,以為濮安懿王想要打感情牌,說服官家立巨鹿郡公為太子,但如今看來,顯然不是這麼一回事。”
畢竟官家這一年來身子越來越不好,若真的要挾天子或謀害天子,對濮安懿王來說並不是一件難事。
王鞏與蘇轍對視一眼,兩人眼中皆是擔憂。
若濮安懿王真的暗中加害官家,官家突然暴斃身亡,留下一封立巨鹿郡公為太子的遺詔,誰敢多言?
若真的叫巨鹿郡公繼承大統,以濮安懿王那錙銖必較的性子,不知道多少人要倒大黴。
蘇轍就是首當其衝的一個。
他認真道:“今日之事,我們兩人都得守口如瓶。”
“這幾日我進宮一趟,委婉在官家跟前提一提,先看看官家的反應在做論斷。”
王鞏連聲稱好。
以蘇轍如今在官家跟前的地位,這件事沒有比他出麵更合適了。
蘇轍回去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寫了封信給孫神醫,信中言辭懇切真誠,請孫神醫他老人家無論如何都要再來一趟汴京。
畢竟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若濮安懿王在暗中給官家下毒,隻怕就難以分辨。
又過了兩三日,待蘇轍再次休沐時竟主動進宮了一趟。
這幾日官家隻覺得自己身子好像虧空的愈發厲害,時常咳嗽,所以他就並沒有召見蘇轍。
不過,當官家聽說蘇轍前來時,麵上卻是一喜,道:“哦?他竟然來了?他這還是第一次主動拜見朕了!快宣!”
蘇轍進來請安後,這才開口道:“……微臣六哥已經回京,如今正在休沐時期,所以閒來無事便時常去街上轉悠。”
“您聽微臣說的多,想必也知道他是個貪吃的,微臣在汴京幾年,竟沒他這幾日在街上發現的美食多,什麼糖炒栗子,山楂霜球……微臣嘗過,味道都不錯,微臣記得您上次說過您胃口不大好,所以就帶了些進宮給您嘗嘗。”
官家很是高興:“沒想到朕隨口一說的話,你竟放在心上。”
內侍試過毒之後就將吃食都擺了上來。
其中還有杏花樓最新推出的一道醬板鴨。
這醬板鴨是風乾之後又醃製的,赤醬濃油,色澤鮮亮,光是看好一眼就叫人覺得胃口大開。
官家略嘗了幾口,連連稱讚:“這也是你想出來的方子?”
蘇轍點頭稱是。
官家隻道:“可見你除了下棋不在行,卻是樣樣精通的。”
官家吩咐內侍將這隻醬板鴨一分為二,給曹皇後也送去些:“皇後想必也是愛吃的……”
他正說著話,外頭就傳來內侍的通傳聲,說是濮安懿王來了。
官家一聽這話,就道:“請他進來吧。”
濮安懿王一進來,看到蘇轍也在微微愣了一愣,卻很快無視蘇轍,含笑道:“官家,我今日得了一株百年老人參,給您送來了。”
那人參足足有蘇轍的大臂粗。
濮安懿王本就是個能說會道的,又有將蘇轍比下去之心,將這人參誇的是上天下地絕無僅有似的,最後更是若有若無掃了蘇轍一眼,道:“……您身份尊貴,外頭那些吃食都是不入流的,您一時圖新鮮嘗一嘗就是了,萬萬莫要吃多。”
說著,他更是掃了一眼官家身側站著的內侍,就道:“你們也是的,什麼東西都任由著官家吃嗎?官家這些日子本就身子不適,若是傷了身子怎麼辦?”
聽到這番指桑罵槐的話,蘇轍麵上神色不變。
官家一直知道濮安懿王是個性子強勢的,如今卻道:“這是朕的意思。”
“上次朕吩咐蘇大人閒來無事帶些宮外新鮮的東西進宮。”
濮安懿王隻得應是。
接下來,他更是絲毫不給蘇轍開口u說話的機會,時而與官家回憶從前年幼之事,時而與官家說起去歲中秋節的事……惹得蘇轍在一旁就像背景板似的。
官家哪裡看不出濮安懿王的心思,見他喋喋不休說個不停,便打斷他的話道:“王兄,你進宮已經有一會了,朕還有話要與蘇大人說,你就先下去吧!”
濮安懿王:……
他覺得蘇轍這人進宮就沒好事。
可官家已下了逐客令,他哪裡能賴著不走?若換成從前,他插科打諢也就將這事兒繞了過去,但如今他卻沒這個膽子。
他也隻能下去。
官家看著他憤憤離去的背影,搖搖頭道:“都是朕,是朕將他們一個個縱容成了這個樣子。”
“朕聽說靈壽的夫婿梁從前幾日深夜騎馬摔斷了腿,你可知道這回事?”
蘇轍心道這下可好,又不用他絞儘腦汁將話題往濮安懿王身上扯了,隻怕官家先前就對濮安懿王很是不滿,不是濮安懿王這幾日變得乖覺就能打消官家的疑心:“微臣也聽說過這件事,說是梁從醉酒騎馬,被人騎馬撞到了,那人卻是連停都沒停下,騎著馬就走了。”
“梁家因為這件事還鬨到了府衙,卻不知為何到了最後是不了了之。”
“梁從摔斷了雙腿,從此之後怕是要與輪椅相伴。”
“據說這事兒一出,靈壽縣主就收拾了嫁妝回去了娘家……”
這件事比他描述的還要過分。
梁家當初很是瞧不上靈壽縣主,但這事兒一出後,梁家上下對靈壽縣主的態度頓時就變了,生怕靈壽縣主借機欺辱梁從。
可以靈壽縣主這性子,若不趁機落井下石,那還是她嗎?
她變著法子羞辱梁從幾日後,就將梁從丟給了他那幾房小妾,自己收拾東西回去了娘家,更是放出話說什麼“我總不能一輩子守活寡吧,以後定要尋幾個俊朗的少年郎好生伺候我”之類的話。
梁家上下氣的不行,他們隱約也能猜到這件事是濮安懿王在背後搗鬼,可無憑無據的,他們哪裡敢聲張?隻能打碎牙往肚子裡咽!
官家臉色晦暗不明,道:“朕聽說這件事是濮安懿王在背後動手腳?”
蘇轍道:“微臣不敢欺瞞官家,微臣也聽人這樣議論。”
“微臣,微臣……還聽說一件事,說濮安懿王有了反心,說是濮安懿王近來頻發出入皇宮,就是存了這個心思……”
這話還沒說完,他就跪了下來:“還請官家恕罪!”
官家麵上卻並無驚愕之色,似早有防備似的。
他淡淡笑了笑:“原來還有許多聰明人與朕想的一樣。”
他看了眼蘇轍,道:“你知道朕為何喜歡聽你說話嗎?特彆是聽你說起你與你六哥之間的事,是既羨慕又懷念。”
“想當年朕與濮安懿王感情也是很好的,哪怕朕繼承了大統,想著當初的情分,對他也是多有縱容,沒想到卻是他膽子卻是越來越大,到了最後更是養虎為患……”
微微歎了口氣,他又道:“濮安懿王一向出手大方,特彆是對朕身邊的人。”
“朕這些日子是看這個也像濮安懿王的人,看那個也像濮安懿王,整日惴惴不安,卻更知道,無憑無據的,朕不好冤枉他。”
蘇轍任由著官家將自己扶了起來,正色開口:“官家您彆怕,微臣已寫信請了孫翁翁進宮,他醫術極好,也擅長解毒,有他給您診脈,想必濮安懿王等人不敢造次的。”
“至於濮安懿王若有了反心,那也好解決,每隔半月將宮中守衛調換一番,無章程可言,這下就算濮安懿王想要收買人,也是不知從何處下手。”
“若說濮安懿王起兵造反,微臣覺得他應該是沒這個膽子的……”
官家比他想象中更鎮定,所以他一五一十將自己所想都道了出來。
官家一一采納。
等著蘇轍離開皇宮時,已是傍晚。
冬日的雪下起來是延綿不絕,一下起來就沒有止儘似的,傍晚時候的天本就陰沉沉的,大雪一落,似連周遭的景致都看不清。
蘇轍坐在馬車內,心知汴京很快回發生大事兒。
誰知他正想著這事兒,馬車卻發出一聲巨響。
駕車的元寶更是叫了起來:“是誰?是誰?”
可卻再無回聲。
蘇轍掀開簾子,就對上了驚慌失措的元寶,元寶手中舉著一支箭,低聲道:“少爺,不知從哪兒射出一支箭來,會不會有刺客?”
“應該不會。”蘇轍搖搖頭,神色依舊平靜:“自當初王安石王相公在汴京城內遇刺之後,汴京守衛森嚴了許多,若有人當街行刺,隻怕法網難逃。”
“我剛從宮中出來,就遇上了這等事,我猜,應該是有人想要嚇唬我,告訴我若是我繼續幫助趙允熙等人,定會落得屍骨無存的下場。”
他想也不想就知道這人定是濮安懿王。
縱然聽說蘇轍沒有生命危險,但元寶卻仍是心有餘悸:“少爺,那,那該怎麼辦?我這就去報官……”
“不必了。”蘇轍吩咐他繼續駕車回家去,笑了笑道:“就算報官,徹查一番頂多就查到個心懷歹意之人的身上,哪裡查得出背後之人?”
“這樣好的一個機會送給我,我若是不利用,豈不是對不起濮安懿王他們?”
回去之後,他就“病”了。
是被嚇病的。
他托人告假一番後,則閉門不出,安心在家休養。
頓時,朝中更是流言紛紛,皆猜測到底是誰在背後搗鬼,竟敢行刺蘇轍。
有王鞏在背後推波助瀾,這件事很快傳的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王鞏來探望他,他則與王鞏道:“……還望你想想辦法,將這件事傳到官家耳朵裡去。”
王鞏笑了笑:“這件事就算你不說,我也知道的。”
“不過啊,就算我們沒有這個打算,皇後娘娘和趙允熙等人也會忙不迭將這事兒告訴官家。”
“退一萬步說,就算他們不說,以官家對你的在意程度,官家也會過問這件事的。”
一旁的蘇軾驚呆了。
還能這樣玩的嗎?
等著王鞏走後,他捏著蘇轍的肩膀,麵上滿是焦急之色:“八郎,你可不能這樣做,這,這……可是欺君之罪啊!”
“八郎,你向來是個沉穩的性子,如今怎麼就糊塗起來?可彆仗著官家信任你,就開始胡作非為起來……”
他的話還沒說完,元寶就喜滋滋跑了進來,揚聲道:“少爺,少爺,官家派人來了,帶了好多寶貝和補品來了,您快去看看吧!”
蘇轍含笑應是,抬腳走了出去,臨走之前還不忘掃了蘇軾一眼。
蘇軾:……
嗬!
終究是我想多了!
第84章
蘇轍跟在蘇軾身後, 一起去了前院。
隻見來者是官家身邊的貼身內侍,這人在很多人跟前都是一副眼高於頂的樣子,可到了蘇轍跟前, 卻是和煦如春, 笑道:“……蘇大人不必客氣,官家聽說您被嚇病了之後就怒不可遏,命歐陽大人徹查此事。”
“官家更是下旨給您送些好東西過來, 叫您好好養著。”
“官家還說了, 受驚一事可大可小,得細細養著才是,可莫落下病根了。”
蘇轍恭敬道:“還望回去之後替我謝謝官家。”
頓了頓, 他遲疑道:“隻是不知這背後凶手可有線索?”
這內侍麵上的笑容不變,搖搖頭,低聲道:“目前還沒有線索。”
“不過蘇大人放心,官家已經下令徹查此事, 定會還給蘇大人一個公道的,先有王安石王相公鬨事遇刺, 如今又有人對您馬車射了一箭,官家的意思是若不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以後誰人還敢替朝廷效力?”
蘇轍笑著應是。
他與這內侍寒暄幾句後,待人要走時,便要元寶給他拿了幾片金葉子。
他一向出手不小氣, 對官家身邊的這些人更是出手大方,甚至還專程為他們做了精美貴重且好收著的金葉子。
待這內侍走後。
蘇軾便迫不及待上前看了看官家送來的東西, 碼的整整齊齊, 足有手掌大小的乾鮑,手臂長短的老參, 堆的滿滿的雪蓮……足足有幾箱子,驚的他連嘴巴都合不攏。
他忍不住感歎道:“八郎,方才我見你一出手給那個內侍幾片金葉子,覺得你出手大方,沒想到官家一出手,比你更大方。”
說著,他更是道:“方才我可真是嚇壞了,生怕官家派了太醫前來。”
“你本就是裝病,若太醫一把脈,瞧出不對勁來,這可是欺君之罪啊!”
“六哥,你想多了!”蘇轍心中早有溝壑,笑道:“受驚一事可不是把脈能把出來的,我直說自己食欲不振,夜夜睡不著覺,難不成那太醫還能留下來守著我不成?”
他相信,官家隱約也能猜到這件事到底是誰人在背後下手。
他也相信,這件事一定會不了了之。
不過。
他倒是能利用這件事一二。
蘇轍從這件事上能看出官家的態度,就更沒什麼可怕的。
回屋之後,他就寫了封信給曹皇後與趙允熙。
三日之後。
就查到了凶手。
這凶手是在城郊被抓獲的,這幾日官家本就下令四處抓捕凶手,這人跑到城郊的郭家村,前腳才有官府的人前去郭家村搜查,後腳他就去了。
這人身上還背著弓箭,神色倉惶。
郭家村的一看,便連忙報官。
接下來的事情則是順理成章。
官府的人將這凶手捉拿,不出兩三日的時間,就拷問出來了。
這人乃受濮安懿王所托,收了濮安懿王一百兩銀子,奉命嚇唬蘇轍一番,到了府衙,他也是口出狂言:“……濮安懿王說了,來日等著巨鹿郡公繼承大統後,定不會少了我的好處,你們這些人就等著好了,這事兒叫濮安懿王知道,定會要了你們的命!”
“濮安懿王連蘇轍這個官家跟前的大紅人都不放在眼裡,哪裡還會將你們這些小嘍囉放在眼裡?若是識相的,早點放我走!”
甚至連歐陽修到場,他也是一點不怕,將歐陽修大罵一通後,還狠狠啐了歐陽修一口。
歐陽修如今身居宰相之位,何曾受過這樣的待遇?
當即他臉色氣的變了,直奔宮中而去。
歐陽修正與官家稟明這件事時,聞訊而來的濮安懿王已經趕了過來,臉上也不複從前的倨傲之色,跪地道:“還請官家明察啊,這件事與我沒有關係!”
“定是,定是有人栽贓陷害!”
說著,他掃了歐陽修一眼,憤憤不平道:“蘇轍從前就與我不對付,如今想要借機生事。”
“這人詭計多端,您可不要被他蒙騙了啊!”
官家掃了他一眼,麵上是半點笑意都沒有:“你說這件事是蘇大人所為?那你倒是與朕說說看,那人手上印有你濮安懿王府印記的金子是怎麼一回事?那人說說一直與你身邊的隨從打的交道,將那人的樣貌特征都說的清清楚楚……這件事你該怎麼解釋?”
這……濮安懿王是有口難言。
印有濮安懿王印記的金子,是他先前四處打點朝臣送出去的。
可這等話卻不能隨便亂說。
他道:“我身邊隨從的樣貌不少人都清楚,若真以這等事就定了我的罪,我不認。”
官家是怒極反笑:“好,你既說你是冤枉的,那好,這件事我就交給你去徹查。”
“我早聽說皇兄你本事滔天,與朝中不少大臣都關係交好,既然如此,你就替朕將背後的凶手找出來好了。”
濮安懿王:……
這背後的凶手本就是他,他該如何找?
他還要再說話,官家已嗬斥道:“你先下去吧,朕還有要事與歐陽大人商量。”
待濮安懿王被“請”下去後,歐陽修這才開口道:“官家,濮安懿王的話說的有道理,這件事尚未徹查清楚。”
“不過請官家放心,這件事臣一定會徹查清楚的。”
官家點了點頭。
***
當還在家中養病的蘇轍聽說這件事後,麵上露出幾分笑容來。
他看向一臉關切的蘇軾,道:“六哥,你放心好了,既然這人是我安排的,那就不會有紕漏。”
“官場做事向來須得如此,不出手則以,一出手則要打的對方毫無招架之力。”
“韜光養晦從來不是什麼壞事兒,笑到最後的那個才是贏家。”
“濮安懿王一向張狂,甚至有些時候連官家都未曾放在眼裡,正因他的自大,所以才給了我的可乘之機。”
他是耐著性子教導蘇軾,雖說蘇軾性情比從前有所改變,但汴京可不比鳳翔府,在汴京為官之人,每個人恨不得都長了八百個心眼子。
蘇軾看著眼前的弟弟,半晌沒有說話。
“六哥,你這樣看著我做什麼?”蘇轍正色道:“莫不是你覺得我變了?”
蘇軾搖搖頭:“沒有,你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沉穩的性子,哪裡變了?”
他微微歎了口氣,繼續道:“我隻是不明白,我們兩人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兩人又是從小一起長大,為何你就這樣聰明?”
“我在鳳翔府時,時常有人誇讚我聰明過人,我也時常這樣覺得。”
“可到了汴京,好像再沒人這樣誇過我。”
“更不必說日日與你在一起,我覺得自己好像個傻子似的。”
蘇轍是萬萬沒想到從小就自大自傲的兄長竟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可他卻覺得一點都不好笑:“六哥,你很聰明,你看你所做的詞連官家都讚不絕口。”
“寸有所短尺有所長,我有我的優點,你也有你的長處。”
頓了頓,他直道:“不過身在汴京,你凡事還是要小心些為好,若遇上什麼拿不準的事,得多與我商量商量才行。”
蘇軾重重點了點頭,毫不猶豫道:“你放心好了,我心裡有數的。”
過了臘八就是年。
縱然今年是災年,但年關將近,汴京城內卻是一片祥和喜悅。
沒過幾日,濮安懿王的罪名就定了下來。
在歐陽修的徹查下,不僅查出濮安懿王嚇唬蘇轍,甚至當初當街刺殺王安石一事都與他脫不了乾係。
官家盛怒,下令將濮安懿王幽禁於死牢。
這消息傳來時,汴京城內下了多日的大雪終於停了,天氣晴朗。
蘇轍的“病”也終於好了。
他“病”好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進宮謝恩。
用他的話來說:“……微臣一向不是個膽子大的,先前有王安石王相公之事在先,微臣唯恐落得與王相公一樣的下場,雖說如今六哥已經回京,但一家老小大小之事都靠著微臣拿主意。”
“微臣不怕死,卻怕死後家人無人照顧,更不願自己死的冤枉。”
官家扶他起來,笑道:“如今真相大白,你就不必再怕了。”
官家對他態度依舊,留他下了兩盤棋,用了午飯之後才放他離開,甚至叮囑他好好休息,允他休息至元宵節後。
蘇轍從宮中出來之後,就與蘇軾一塊去了杏花樓用飯。
這些年來,杏花樓每隔半個月就會雷打不動推出幾道新菜來,所以不管什麼時候,哪個地方的杏花樓,都是人滿為患。
蘇軾永遠鐘愛杏花樓。
如今兄弟兩人難得有了獨處的時間,更是推杯換盞小酌幾杯起來。
蘇軾道:“……我覺得先前我們去的城郊那個寺廟不錯,既然八郎你如今身子尚未痊愈,還在養病,不如趁著這個機會過幾日我們再去住幾日?若不然等著明年你忙起來,再想要一家人前去寺廟小住幾日就難了。”
蘇轍點頭道:“好啊,正好這幾日天氣不錯,路上也不必耽擱太多時間。”
“正好也能將邁哥兒帶去一起泡泡溫泉,他肯定會很開心的……”
他這話還沒說完,就聽見門外傳來了喧囂的聲音,其中還有元寶那勸阻的聲音:“……郡公,您不能進去,我們家少爺與六少爺在裡頭吃飯了!”
郡公?
蘇轍與蘇軾對視一眼,兩人皆猜到來者何人,不是巨鹿郡公還能是誰?
還未等蘇轍來得及說話,門就被“哐當”一聲推開了。
巨鹿郡公氣勢洶洶闖了進來。
蘇轍看了眼跟在他身後的元寶,吩咐道:“元寶,你下去吧……”
還未等元寶離開將門帶上,巨鹿郡公就揚聲開口道:“是你對不對?那個所謂的凶手,是你的人是不是?”
“眾人提起你來直說你才情卓越,沉穩有度,是個為國為民的好官,是個光明磊落的君子,沒想到你卻是如此奸詐小人!”
“我不明白,趙允熙他們到底給了你什麼好處,值得你這樣為他們掏心掏肺嗎?”
蘇轍手中的動作沒有停下來。
他正在吃鹵花生。
如今杏花樓彆說在汴京等地極為出名,就連在大宋都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雖說花生並非寒冬臘月的吃食,但杏花樓有自己的暖房,專門培育了冬季罕見的瓜果蔬菜。
一顆顆花生又又嫩又飽滿,再用杏花樓特有的鹵水鹵製而成,味道很是不錯。
他甚至沒有抬起頭來看巨鹿郡公一眼,自顧自吃著手中的花生,道:“我的事,就不勞煩郡公替我操心了,我之所以上了皇後娘娘這條船,旁人不知道其中的緣由,難道郡公也會不知嗎?”
“我本是不爭不搶,不求名利的性子,是郡公你們一家逼得我如此。”
“嗬,蘇大人還是長了一張利嘴啊!”巨鹿郡公滿臉怒氣,揚聲道:“我從前就聽說過一句話,笑到最後的那個才是贏家,我到了最後會不會是贏家不知道,但我知道,蘇大人你肯定是笑不到最後的。”
“你以為趙允熙是什麼好人嗎?以蘇大人的聰明才智,等他登上皇位之後,第一個不會放過的就是你。”
“到時候,隻怕你連全屍都落不到一個。”
“至於所謂的凶手,就算已經定案,這件事,我也不會就這樣算了的……”
蘇轍這才抬起頭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就像是看傻子似的:“我勸郡公還是彆白費力氣好了,既然我敢找人頂包,就說明這件事我做的是萬無一失,哪裡會叫你抓到我的把柄?”
巨鹿郡公當即就揚聲道:“好啊,你總算肯承認了!”
說著,他下意識就要朝外走去:“我要進宮告訴官家,我要將這件事告訴官家……”
蘇轍站起身,緩緩道:“我若是郡公,我定不會走這一趟的,彆說你沒有證據,就算你有證據,你覺得官家會信嗎?”
“還是你覺得,我當真這樣膽大包天,敢犯下欺君之罪?”
這話說的巨鹿郡公腳下的步子一頓。
就連一旁的蘇軾睜大了眼睛。
蘇轍隻是微微含笑。
他進宮謝恩時就曾委婉與官家說起這事兒,更跪地懇請官家懲處。
可官家卻是什麼都沒有說,隻將他扶了起來,長長歎了口氣。
巨鹿郡公下意識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蘇轍道:“難不成郡公覺得我能夠在官家跟前得臉靠的是溜須拍馬,阿諛奉承?身為臣子,自然該洞悉君王之心。”
“官家看你父親不順眼已非一日兩日,所以我才敢這樣做。”
“雖說你父親與官家乃親兄弟,可君是君,臣是臣,官家就算是脾氣再好,卻也是君王,容不得你們以下犯上的。”
“官家之所以對範鎮範大人等人處處退讓,那是因為官家知道,他們所言所行皆是為了官家,為了大宋,為了百姓,而非你父親,所想所念皆為了一己私利!”
說話間,他已行至巨鹿郡公身側,淡淡道:“看在你當初送我兩匣金子的份上,我提醒郡公一句,我若是你,以後是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的。”
“若是如此,官家念在郡公從前養在他身邊幾年的份上,會保你一世榮華富貴,衣食無憂。”
“若是你想著替你父親報仇,你的下場啊,隻怕會比你父親更慘!”
這話說完,他是毫不猶豫轉身離開。
一直到上了馬車,蘇軾的眼神都落在蘇轍麵上,一眨不眨的。
蘇轍隻道:“六哥,你這樣看著我做什麼?難不成我臉上有朵花?”
“不是!”蘇軾的眼神依舊沒舍得從他麵上挪開,若有所思道:“我在想一個很嚴肅的問題。”
“八郎,如今你不過二十歲左右,就已是五品京官,照著這個速度下去,豈不是到了三十出頭就能當宰相啦?”
蘇轍認真道:“在我的規劃中,我大概三十歲之前就能當上宰相的。”
蘇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