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峭寒風襲麵而來。
悠揚的鐘鼓聲,在重重紅牆碧瓦間跌宕回響。
王崇古望著旋窗外的森森白景,深吸一口氣。
他轉頭裹上大氅,一陣寒風將他的大胡子吹的七零八亂。
通過會極門,還有幾位腰掛烏木牌的小黃門肅立左右。
看到王崇古到來,連忙避讓。
王崇古對此視若不見,直接進到內閣中。
他一進門就跪了下來,膝下又冷又硬,寒氣透骨。
王崇古一臉正色的說道:“太嶽,太嶽!我冤枉!我冤枉啊,我要揭發檢舉!”
其餘眾人哄堂大笑。
楊博仿佛看到昨日之自己。
唯獨器宇凝重,威勢日隆的張居正神色自若。
“學甫,你要檢舉何人,可有人證物證?”張居正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
對此事的打擊麵要有所偏重。
要講究一個師出有名,曆曆有據。
而不是出於權勢傾軋。
這讓王崇古稍稍安心。
王崇古抬起頭來,從牙縫裡吐出幾個名字。
“臣要檢舉宣府巡撫吳兌,屍位素餐。”
“山西總兵郭琥,任人唯親,損公肥私。”
“大同總兵馬芳,私通外官,撲買糧草,以次充好。”
“大同副總兵麻貴,殺良冒功,賄賂上官。”
“衍聖公孔尚賢,姑息養奸、窺伺名器,當究其僭橫情罪。”
“還有鬆江的鄉賢,前任首輔徐階徐華庭,耗國不仁、賣官鬻爵、包攬訴訟、貪縱不法、荼毒淩虐。”
王崇古怎會不知道事事留痕的重要性:“我有他們交易往來的明細賬簿,可為佐證。”
甚至時間地點都記錄在案。
眾人看著王崇古,十分欣賞,這人是真的敢啊。
王崇古則依舊半跪於地等候處置。
張居正雙手捧著天子劍,對王崇古吩咐道:“蒼天可鑒,學甫既然有這份心思,便已經是忠公體國,正所謂義憤填膺,不平則鳴,你先起來。”
“卑職遵輔國之命。”王崇古起身的一瞬間,感覺到酣暢淋漓。
什麼因果是非,人情往來,官場約定成俗的規矩,哪有活命重要。
“此事牽涉甚廣,駭人聽聞。依我之見,不若先請示陛下,再召開廷議,使三法司同理,再廣而告之,如何?”張居正轉頭望向高拱:“你是首輔,你說了算。”
“太嶽老成謀國之論,正當如此。”高拱等著一口大鍋等了許久,總算是來了,當下點頭。
“從太嶽之命。”
眾人都倏地站起來了。
以張居正為首,一窩蜂的朝著社稷壇走去。
六部五府各大衙門的官吏紛紛探出頭來。
這是出大事了。
從六部五府往午門的官吏紛紛避讓。
六科直房的言官們神情激奮,若國家無他們用武之地,還有何作為立於世間。
對此事的諸多猜測和揣摩,議論紛紛。
此時。
朱翊鈞正整肅衣冠。
馮保抖開龍袍。
婢女們圍繞朱翊鈞左右,替他係好玉帶。
田義雙手捧著皇冠,朱翊鈞伸手戴上。
又取來一隻長長的玉簪,從皇冠穿過。
大雪紛紛揚揚,沉寂許久的社稷壇前,跪滿了一地的朝堂大員。
隨後,馮保將手一揮。
重重疊疊的大漢將軍們側身避讓。
兩位司禮監太監讓開道路。
朱翊鈞明黃色的身影緩緩浮現。
皇帝親自來了。
無論遠近,眾人當即跪地。
大漢將軍們單膝跪地。
“萬歲!”諸臣幾乎同時發出了山呼之聲。
張居正聽著皇帝一步步走下台階,碾壓著積雪走到近處:“求陛下做主!”
群臣低頭俯首。
朱翊鈞伸手抖落袖袍,將張居正扶起:“朕已知曉。”
茫茫天地間,朱翊鈞攜張居正一同俯瞰群臣。
“就依照先生的辦法處置。”
“隻此一條,當除惡務儘。”
“陛下聖明!”百官都驚訝無比的抬起頭來,目光中露出驚詫。
隨即他們用更虔誠的姿態低頭俯首。
“臣遵旨。”張居正再一睜眼,已經不見了皇帝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