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將介雄當做阿耶,將焯哥兒視為兄弟。
隻是如今,物是人非。
禮成,焯哥兒被抬入洞房。
暄芳老嫗將供奉償清,送離了巫醫,攥緊芽兒一雙手,“神婆之言,閻羅有令,今夜新婚焯兒魂歸,你需好好服侍他。”
“芽兒曉得。”她聽聞自己如此答道。
暄芳老嫗輕撫芽兒手背,“好孩子、乖孩子。”
芽兒尚且蒙著蓋頭,瞧不見暄芳老嫗神情,隻知自己被她一路牽引著,入了正房。
身後門應聲緊閉,獨留芽兒一活人於屋內。
她揭下蓋頭,輕嗅喜服血汙。
屋內未有光,芽兒卻能憑月色視物:焯哥兒平臥床上,麵覆一層粉白,兩頰上酡紅胭脂,似為掩蓋死人衰頹之狀,卻愈發可怖。
自彆家借來的案桌上擺有交杯酒水,芽兒給兩盞斟滿,輕推焯哥兒臂膀。
焯哥兒那張上了妝的亡人麵朝外一側,原被強撐起的眼皮也重新緊闔一處。
人早早沒了氣,又怎能死而複生?
當年介雄阿耶亦是如此,拜堂前便一命歸西,還衝個什麼喜?
逃難路上亡人屍骨若塵土,如真有鬼神在世,為何無神仙臨凡拯救黎庶?為何餓殍未成鬼怪報複佞臣?
瞧著焯哥兒,芽兒倒是不覺多怕,唯懼天曉時分暄芳老嫗引人入正房,將焯哥兒入了棺下葬。
芽兒雖未見識過陰婚,但也知曉,女兒家陰婚後,是要隨相公下葬的。
活人釘入棺材板,埋入土內......無病無害的,棺材裡的活人如何亡故呢?
忽而間,芽兒腸腹一陣胡顫,憶及當年遭災吃不飽飯的時日。
腹中空空,常年若蛇鑽蟲撓;饑腸轆轆,時時有烈火焚胸。
雖說是阿耶阿娘將她賣進了介家,但芽兒也無多少怨言,即使與介雄那已經半隻足入土的老頭衝喜,她也無甚麼反對。
餐餐有飽飯,神仙日子。
但棺裡就不是了——芽兒摸出老嫂子予她的餅,捧於夜光下左右端詳,豕油香勾得她口沫不住湧出,腹內饞蟲肆意妄動。
幾根發換得一隻餅,值了。
芽兒小心翼翼捧吃完餅,舔淨餅屑。
喜服沾了血漬腥臭不堪,她脫去外裳,坐在床畔發愣。
老嫂子予她餅時說的甚麼?
是了:餓死不若飽死,留在裡麵吃罷。
可她已經將棺材裡的糧食吃了,不得在棺材裡餓死?
芽兒起身繞著供桌打轉兒,再三瞧焯哥兒那張死人臉。
暄芳老嫗還令她伺候焯哥兒呢,一個亡人,能怎麼伺候他呢?
芽兒思忖,焯哥兒合該進棺材,但自己不該啊。
當年嫁給介雄衝喜,雖在新房與死人共宿一夜,但天曉時她也無需跟著介雄入葬。
可如今,老嫗寧願她與焯哥兒一起死,也不想多她張嘴敗掉家中米糧。
橫豎都是死,何必再在這家蹉跎?
芽兒摸出被褥裡壓著的花生紅棗,統統塞進衣物裡打包,又飲了兩盞交杯酒,兩瓣麵頰醉地通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