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會,衛淵忽然問:“你在想什麼?”
少年回頭見是衛淵,吃了一驚後趕緊行禮,但聽到衛淵的問題卻沒有說話。
“說吧,不要緊的。”
少年咬了咬牙,臉上突然變得猙獰扭曲,指著衛淵道:“我們天天打仗,天天打仗!自從有了這個見鬼的界域,就沒有不打仗的時候!我的爸爸媽媽,姐姐和兩個哥哥全都死了,都是戰死的!這都怪你,如果不是你,我們現在還在曲柳鎮裡好好地活著!”
旁邊的崔聿抬腳將少年踹飛,罵道:“那是活嗎?在曲柳鎮,你們活得比豬狗都不如!”
少年站了起來,倔強地道:“就算比不過豬狗,那也是活著!”
“那也叫活著?”崔聿氣極反笑。
少年索性豁了出去,叫道:“我們生來在爛泥裡,沒得選!難道生在爛泥裡
就不配活著嗎?我們想活著有錯嗎?我要是像你一樣生在豪門,不見得就比你差!你能站在這裡教訓我,不過就是因為投了個好胎而已!”
一向擅長言辭的崔聿也氣得說不出話來,想要拔劍,又覺得不妥。
啪的一聲,旁邊一名凡人老者狠狠甩了少年一記耳光,然後跪下磕頭,連聲道:“這孩子本性不壞,就是沒了父母兄長,缺了人管教。老朽願意收養他,以後一定嚴加管教!”
衛淵識海中,青氣還在不斷增加,但新增的上千道青氣中此時有幾道再度消失。
衛淵走到那少年麵前,直視著他的眼睛,森然道:“這裡的戰爭不是沒有意義,死去的人更不是白死!不管你理不理解,意義都在那裡。來人!”
衛淵向少年一指,道:“擾亂軍心,打入苦役營。若是三次大戰不死,就赦他無罪。”
苦役營本是曉漁崔聿所設,以懲戒犯事者。苦役營平日勞作,戰時從軍,都在最危險地段戰鬥。三戰不死,就能贖罪釋放。此外在苦役營中所立戰功照常計算,會發放給家人。
衛兵將少年拖走。
衛淵沉默了一會,方對崔聿道:“你看,我不是個會心軟的人,反倒是你猶豫了。”
崔聿歎道:“我覺得他某些話說得並沒有錯。”
衛淵看著一望無際的屍體,慢慢道:“如果和假如是沒有意義的,我們生來已經是這樣,無可改變,就隻能站在每個人腳下的位置上繼續往前走。他說的話或許沒錯,但那沒有意義。有人願意活得豬狗不如,也有人不願意。假如一切能夠重來,我還是會把曲柳鎮所有人都遷到界域。再來多少次也都是一樣!”
崔聿點了點頭,沉聲道:“你能這麼想就好。”
界域裡的風很大,夜還沒有過去,今晚的風格外的涼,有種透骨的寒意。
無數活著走在死了的人中間,不知什麼時候他們也會倒下,會變成地上躺著的一員,然後由其它人給自己登記入冊。
衛淵並不覺得那少年有錯,隻是在這個時代,在人族還在為繁衍生存而戰的時代,光是沒有錯是不夠的。
在立下青冥這段時間裡,站到了對抗異族的第一線,衛淵才真正明白人族的處境,在看似繁花錦簇、烈火烹油的繁華背後,是隨時可能的兵敗如山倒,是依然有無數人被獻祭,被屠戮做成景觀的現實。
僅僅三千七百年前,太初宮前後四位仙君戰死沙場,有大義所在,但或許也有不得已而為之的無奈。
衛淵不恨遼族,也不恨巫族。雙方生來就是如此,各為其族。如果衛淵生在巫族,同樣會為族人浴血死戰。
但衛淵現在心中有恨!
從看到雲菲菲屍體的一刻,衛淵就一直在想,如果手裡能再多點兵就好了。不需要太多,哪怕隻有五千,甚至是三千,她就不用死,很多人都不用死。
可是不遠處就有十幾萬大軍,最近的甚至能在半個時辰之內趕到!但他們就是按兵不動!
有生以來第一次,衛淵心中的恨意如此濃烈,如此清晰,如此濤濤不絕!
他也沒想到,讓自己如此痛恨的,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