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那天你生我氣了,因為我騙了你。”裴斯遠看著餘舟,認真地道:“我確實騙了你,不過不是你以為的那件事,而是……彆的事。”
“什麼意思?”餘舟問道。
“我與黃公子之間,從未有過逾矩,自始至終都隻是君臣。”裴斯遠道:“若是硬要說彆的關係,大概就是還有點君臣之外的友誼,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餘舟聞言表情比方才更疑惑了,問道:“我不大明白……”
“你去禦書房當值的第一日,我看了你的起居注,發覺你對我和黃公子的關係,似乎有點誤解。”裴斯遠道:“當時我覺得很有趣,便留了心,後來才知道你將我臆想成了他的男.寵。”
餘舟:……
他怎麼一句都聽不懂?
“最初我是想過要拆穿你的,但你每每提及此事時那神情實在是有趣,我就想著不如再逗你一回。”裴斯遠道:“誰知道,逗著逗著,就一發不可收拾……”
“我怕你生氣,不敢告訴你實情,便想著不如順勢再編個謊,乾脆朝你說我與黃公子分開了。”裴斯遠苦笑道:“我想著,這樣一來你就不會知道我先前逗你的事情,也不會為此與我置氣。”
餘舟一臉無辜地看著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什麼都沒說。
裴斯遠內疚地看著他,道:“我太無聊了,在你來禦書房之前,我都不知道這世上還能有人像你這麼有趣。所以我舍不得拆穿你,還每天偷偷看你寫的起居注。”
對他而言,餘舟柔軟乾淨,腦子裡裝著的東西奇奇怪怪,與宮裡所有的人都不一樣。
裴斯遠見過太多聰明人,但讓他覺得有趣的人,卻少之又少。
餘舟就像是一片被風無意間送過來的羽毛一樣,不偏不倚落在他心裡最柔軟的那個地方,隻要風輕輕那麼一撥,就能撓得他心裡直癢癢。
“聽明白了嗎?”裴斯遠問道:“我與黃公子,從一開始就是假的。”
餘舟反應了好一會兒,才稍稍回過神來,問道:“你是不是又在騙我?”
裴斯遠無奈苦笑道:“你好好想想,朝中那幫人都是怎麼罵我的?若我當真與黃公子有染,怎麼可能你知道而他們不知道?若是他們知道,罵我的時候怎麼會連個魅惑君王的罪名都不給我?”
餘舟順著他的思路想了想,好像還真是。
自古皇帝身邊專寵的人,大都有個“惑主”或者“妖妃”之類的罪名。
裴斯遠在朝中樹敵無數,那些人什麼難聽的罪名都罵過,但偏偏沒人罵他惑主。
這麼好用的罪名卻無人提及,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確實沒有這個罪名。
“他很聰明,但也很無趣。”裴斯遠道:“實際上,在你來禦書房當值之前,我每日待在他的身邊的時間都很有限。”
裴斯遠雖然是禁軍副統領,可職分並非是在禦書房當值。
他之所以後來常常賴在那裡,有多半的原因是因為餘舟在那裡。
餘舟怔怔聽著他的話,隻覺得腦子裡一團亂麻。
裴斯遠這番話,等於是將他一直以來對兩人關係的認知,徹底打翻了。
他實在無法相信這一切。
裴斯遠和路知南,怎麼可能沒有那種關係?
“黃公子並不好男風,我也……”裴斯遠輕咳了一聲,道:“我從前也未曾想過這些事。你若是不信,自可以去查問,若黃公子當真有這種嗜好,宮中定然是人人皆知。”
餘舟沉默了半晌,開口道:“我心裡好亂。”
裴斯遠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餘舟這裡多半早已徹底失信了。
於是他想了想,起身道:“你跟我來,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餘舟迷迷糊糊跟著他起身,問道:“你要帶我去見黃公子嗎?”
“嗯。”裴斯遠道:“你不信我,總該信他吧?”
雖然裴斯遠上次被路知南坑了一道,但如今他已經將事情朝餘舟和盤托出,料想路知南不至於再繼續擺他一道了。
“你能不能……讓我冷靜冷靜?”餘舟問道。
他腦子本就轉得不快,裴斯遠這一通剖白,於他而言無異於“狂轟濫炸”,他一時之間彆說分辨真假,幾乎是連思考的能力都沒了。
裴斯遠見他麵色很差,到底是不忍心逼迫他,隻能暫時作罷。
左右該坦白的他都坦白了,接下來隻能等著餘舟自己去消化這一切。
當日,裴斯遠帶著人從那酒館出來之後,便將他送回了餘府。
餘舟滿腦袋漿糊,卻還記著裴斯遠說這次讓他請客,臨走前將裴斯遠代付的酒錢拿給了他。
裴斯遠看著手裡的銀子,一時之間實在不知該作何感想。
若餘舟罵他一頓,甚至動個手,他或許心裡還能舒坦點。
但對方偏偏半點情緒都沒有,重話都沒朝他說半句。
而餘舟,回府之後就將自己關在了房間裡。
他一時想不明白,便也沒硬逼著自己想,而是睡了一覺。
入夜後他睡醒了,躺在床上又將裴斯遠的話仔仔細細回憶了一遍。
但這件事情給他的衝擊太大了,再加上裴斯遠有騙他的“前.科”,所以餘舟一時之間也無法斷定自己是否該相信裴斯遠。
不過這一次他學聰明了,既然他不知道裴斯遠的話是否可信,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個可信的人求證一下。
路知南他是不敢找的,畢竟對方是當事人之一,無論他問出的答案是什麼,都有點尷尬。而且他膽子也沒大到敢朝一國之君打聽對方的八卦。
來喜也不合適,畢竟是路知南的人。
宮裡其他的人,他也不熟悉。
最後,餘舟將詢問的目標鎖定在了莊舍人身上。
對方既然是起居郎,對於裴斯遠和路知南的事,肯定是最了解的。
而且餘舟覺得此人骨子裡便透著一股子清正之氣,看起來很可靠。
於是,次日他便約莫著對方收工的時辰,特意去了宮門外等著。
莊舍人大概沒想到會在宮門口見到告了假的餘舟,頗有些意外。
“你身子沒有大礙吧?”莊舍人問道。
他雖然對餘舟的工作不大滿意,但餘舟這個人他還是很有好感的。
尤其在宮裡待久了,見過太多爾虞我詐,反倒會對餘舟這種單純的性子比較偏愛。
“我沒事。”餘舟朝他行了個禮,道:“就是有些事情,想朝莊舍人請教。”
隨後,餘舟將昨夜想好的說辭,朝莊舍人說了一遍。
他雖然不聰明,卻也知道不能直接打聽兩人的八卦,那未免顯得對路知南不敬。
所以他言稱自己的起居注寫得不大對路,想朝莊舍人討教一二。
他這話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不算是瞎話。
畢竟,搞不清裴斯遠和路知南的關係,他就沒法好好寫起居注。
“你的起居注彆的問題倒也不大,就是將裴副統領刻畫得……有些偏頗了。”莊舍人道。
“此話怎講?”餘舟忙問道。
“你既然今日特意來問我,我也就不跟你含糊了。”莊舍人道:“你寫得太像話本子了,不知道的還以為裴副統領與陛下……有君臣之外的關係呢。”
言外之意,兩人確實隻有君臣關係。
餘舟聞言便知道,這一次裴斯遠八成是真的沒有繼續騙他。
“好像是有點。”餘舟訕訕道。
“你還年輕,往後慢慢來便是。”莊舍人安慰道:“也不必太焦慮。”
餘舟點了點頭,又問,“從前我沒來禦前當值的時候,裴副統領也常在禦前嗎?”
“還行吧。”莊舍人道:“裴副統領經常出宮,他好像有很多事情要忙。”
莊舍人想到了什麼,苦笑道:“不過陛下很信任他,這你也是知道的。若不是他當初心血來潮,也不會從中書省將你調來了禦前。”
餘舟看向他,目光帶著幾分疑問。
“我記得那日他去禦書房,和陛下聊起尋歡樓那件事情,陛下揶揄了他幾句……”莊舍人道:“誰知他嫌我將他的窘事記在了起居注上,就不高興了,這才有了後頭的事情。”
裴斯遠當初在尋歡樓的八卦,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就沒有不知道的。
不過莊舍人可想不到,餘舟就是傳說中順著床單逃走的那個人。
餘舟聽他提起往事,耳尖不由一紅,尷尬地擠出了一個笑。
莊舍人見狀隻當他在擔心自己的前途,便順勢又鼓勵了他幾句,這才離開。
餘舟失魂落魄地離開宮門口,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心中思緒紛亂。
所以……裴斯遠與路知南當真隻是君臣。
他不止臆想了一出君臣之間的大戲,還鬨到了正主麵前。
想到自己曾經對路知南的那些“譴責”,以及對裴斯遠的諸多誤會,餘舟隻覺得羞慚不已。
“餘賢弟,走路不看路,不怕撞到人?”裴斯遠的聲音突然傳來。
餘舟嚇了一跳,抬起頭才發覺裴斯遠正立在他麵前,若是對方不出聲,他再走幾步就能撞上去了。
裴斯遠目光落在他麵上,問道:“這回信了嗎?”
餘舟點了點頭,那副樣子看著沮喪又茫然。
“還氣我騙你嗎?”裴斯遠問。
“你怎麼不早點同我說?”餘舟紅著臉,小聲問。
“是我的錯。”裴斯遠道。
“你……”餘舟聞言心裡登時更內疚了。
他遇事並不喜歡責怪旁人,反倒是擅於反思自己。
如今麵對裴斯遠,他念及自己曾經那些臆測,隻覺得十分過意不去。
裴斯遠並不知他心中所想,隻當他還在生自己的氣,忙搶先道:“這件事是我做錯了,不該故意隱瞞你。可你在心裡編排我與陛下的事情,還臆測我是被陛下欺負的那個……”
“對不起。”餘舟垂著腦袋道。
裴斯遠一見他這副模樣,心軟地不行,忙道:“咱們的事兒一筆勾銷行不行?我幫你將起居注處理掉,就當此事沒發生過。”
餘舟一怔,忙道:“當真?”
“自然。”裴斯遠道:“我可不想他們將來修史的時候,將我當成陛下的男.寵寫進史書。”
餘舟沒想到裴斯遠這麼好說話,總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
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問道:“那你是不是還得要什麼好處?”
裴斯遠:!!!
把我當什麼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