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當日兩人回到住處之後,裴斯遠便覺察到餘舟似乎不大高興。
他略一思忖,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了話。
他家餘賢弟都說了,身為男子,從未想過做父親的事情。
那他同樣身為男子,若是動過做父親的念頭,在不明真相的餘舟看來隻能是和女子成婚了。
念及此,裴斯遠朝餘舟解釋道:“我同你一樣,也未想過要和女子成親。”
餘舟沒想到他竟會朝自己解釋這個,當即有些驚訝。
“我這種浪.蕩之人,又凶名在外,京城哪一家人會舍得將姑娘嫁到我們家?”裴斯遠一手在餘舟的手指上輕輕勾了勾,“彆說是女子,哪怕是男子,恐怕也隻有餘賢弟不嫌棄我了。”
餘舟隻覺指尖傳來微癢,稍稍躲開了些。
他抬眼快速瞄了裴斯遠一眼,見對方正一瞬不錯地盯著自己。
“我……”餘舟聞言下意識想要反駁,但是又沒反駁出口。
他總不能說,自己也嫌棄裴斯遠吧?裴斯遠可是他最親近的朋友。
可他若是不反駁,好像又有哪裡不大對勁。
“餘舟。”裴斯遠又伸手勾住了餘舟手指,“你嫌棄我嗎?”
“我……”餘舟隻覺得耳朵有些發燙,想要抽回手,卻被裴斯遠一把攥住了。
裴斯遠寬大有力地掌心,緊貼著他的手背,令他無力掙脫。
餘舟隻覺心臟猛跳了幾拍,緊張地幾乎不敢去看裴斯遠。
“嫌棄?”裴斯遠問。
“不是……”餘舟忙道。
“那就是不嫌棄了。”裴斯遠這才鬆開他的手,如釋重負地道:“我就知道,滿京城隻有餘賢弟不會嫌棄我。”
餘舟張了張嘴,又實在不知該如何反駁,隻能默認了。
當日入夜前,章太醫又循例過來替餘舟和裴斯遠診了脈。
如今他們一同住在莊子裡,諸事倒是很方便。
“如何了?”餘舟一臉緊張地盯著對方問道。
“不錯。”章太醫道:“兩位的藥,暫時可以停一停了。”
餘舟聞言當即高興不已,他喝藥早就喝膩了。
不過裴斯遠卻有些不大放心似的,“當真不用再喝了?”
“裴副統領放心,若沒有十足的把握,老夫不會輕易下結論的。”章太醫道。
說罷他又細細叮囑了兩人一番,無非還是不可劇烈活動,要懂得節製以及莫要磕著碰著之類的。
“我還是不大放心。”裴斯遠將人送出門之後,開口道。
“裴副統領這些日子照顧得當,餘舍人腹中胎兒已經十分穩妥了。”章太醫道:“這安胎藥雖好,但畢竟也是藥,是藥就有三分毒,總不能讓他一直喝到臨盆吧?”
裴斯遠太過緊張,倒是將這茬忘了。
如今經章太醫一提醒,他才打消了繼續給餘舟喝藥的念頭。
“裴副統領不必過分擔憂,老夫如今就在莊子裡,若餘舍人身子不適,可隨時差人去尋我。”章太醫道:“往後我依舊隔日為他診脈,若有異樣定會發覺。”
裴斯遠點了點頭,“他這
幾日胃口不大好。”
“有孕之人胃口時好時壞,這沒什麼的。”章太醫道:“隻要不是一點東西都吃不下,裴副統領便不必擔心。”
“那就好。”裴斯遠想了想,又道:“我打算……找個合適的時機將事情告訴他。”
“也好。”章太醫道:“不過此事宜循序漸進,裴副統領不妨先給他一些暗示,待時機成熟了,再朝他和盤托出,免得嚇到他。”
裴斯遠點了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
尤其今日去看過濯音之後,他突然有了個新的思路。
既然濯音願意幫忙,那麼他讓餘舟多和對方接觸一二,對餘舟接受有孕一事,應該會有積極的幫助。
於是,自那日之後,裴斯遠幾乎每日都會帶著餘舟去看濯音。
濯音是個聰明人,約莫也猜到了裴斯遠的打算,所以經常和餘舟分享自己有孕的心得。
餘舟並不知裴斯遠和濯音的心思,怕濯音不安,甚至還時常寬慰對方。
眼看著一切都非常順利。
然而這日,濯音正指導著餘舟奏琴時,卻突然有些腹痛。
裴斯遠不敢耽擱,忙差人去叫了章太醫過來。
“如何?”餘舟守在一旁有些緊張地問道。
“這兩日我替他診脈時便覺得胎兒有些不安,胎動也有些過於頻繁。”章太醫道。
餘舟略一計算,琴師肚子裡這孩子,滿打滿算也就七個月。
若是現在就發動,隻怕胎兒未必能保住性命。
更重要的是,章太醫他們的試剖如今還不算特彆成熟,貿然給琴師剖出取子,就怕會有危險。
“男子與女子的體質本就不同,這胎兒能長到這麼大,已經算是僥幸了。”章太醫朝濯音道:“這幾日我會儘量為你施針安胎,能穩住一日是一日吧。”
濯音似乎早就有心理準備,淡淡道:“生死有命,我並不執著,能活到今日,我已然知足了。”
“你莫要灰心,如今我等的試剖雖不算萬無一失,但終歸還是有幾分勝算的。”章太醫道:“若到了實在等不及的那一日,我等便會為你剖腹。”
濯音聞言點了點頭,看起來倒是頗為坦然。
章太醫先是幫他施了針,又開了副安胎的方子。
不一會兒便有小廝端了煎好的安胎藥過來。
餘舟目光在那藥碗上逗留了一瞬,覺得這藥味兒挺熟悉的。
不過他轉念一想,估計所有的藥煎出來都是這種味兒。
因著這一變故,這幾日章太醫他們不得不加快了試剖的進度。
可這種事情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的,著急並不能起到任何作用。
“琴師的胎非常不穩,隻怕隨時都有發動的可能。”章太醫道:“哪怕我為他施針加上藥物安胎,估計頂多也就能撐個十天半個月,再晚恐怕會危及他的性命。”
“那目前為他試剖,有多大把握?”裴斯遠問道。
“四成吧。”章太醫道。
餘舟聞言深吸了口氣,四成說少不少,說多也著實不多。
可這關係到濯音的死活,一旦失手就無可挽回了。
就在事情陷入僵局的時候,楊鳴突然帶了
個人來。
裴斯遠此前送出去找人的信,有了回音。
在漕幫和南郡的人合力尋找下,竟找到了昔日為裴斯遠治傷的那個遊醫。
這名遊醫名叫王岩,看著約莫得有四十來歲。
數年不見,王岩看著比昔日滄桑了不少,但也正是他這數年的經曆,為事情帶來了轉機。
“若說這藥是蠱師所煉,那就不假了。”王岩喝了一口茶,不緊不慢地道:“兩年前我在南邊遊曆的時候,在一個村寨裡遇到過一個有孕的男子,為他剖了腹。不過可惜,他當時腹中胎兒隻有不足五個月,沒有保住。”
“大人呢?”餘舟忙問道。
“大人性命倒是保住了。”王岩道。
眾人聞言當即頗為振奮。
“不過當時我之所以能保住他的性命,也是得益於他們寨子裡的一種草藥,那草藥鎮痛效果極佳,且對人傷害極小。我動身來京城之前,已經派了人去尋這種草藥,但隻怕還是來不及。”王岩道:“剖腹前前後後需要近半個時辰的時間,若是不能找到合適的鎮痛草藥,人在中途醒了,那就麻煩了。”
餘舟此前本以為麻醉用蒙汗藥之類的東西就行,但後來詢問過章太醫才知道,大淵朝現在能找到的大部分藥材,都很難讓人徹底昏死,一旦受到劇烈的疼痛刺激,便會醒來。
這也是為什麼章太醫他們試剖時,需要用施針的法子輔助鎮痛。
“我等這些日子倒是慢慢琢磨出了用藥加施針鎮痛的法子,眼下隻有一個問題。”小薑太醫道。
眾人聞言齊齊看向他,便問他繼續道:“因為我們試剖的都是牲畜,從未在人身上試過,所以不大好確定施針的力道和間隔。”
餘舟聞言有些茫然,問道:“若是力道和間隔出了問題,會如何?”
“就和用藥差不多吧,少了人會感覺到疼,多了可能會昏睡過度。”一旁的章太醫朝餘舟解釋道。
“那……如果隻是施針,不用動刀子的話,能不能在人身上試試呢?”餘舟問道。
“我們此前並非沒有試過。”小薑太醫苦笑道:“但是因為需要確認疼痛的強度,且要反複嘗試,被施針的人會非常痛苦……我和師兄都試過,隻挨過了一輪就受不住了。”
裴斯遠聞言目光微閃,似乎是在想什麼事情。
章太醫歎了口氣,道:“左右還有時間,如今王大夫來了,對咱們來說勝算隻會多不會少,我等再儘力試試吧。”
隨後,眾人沒再多說什麼。
裴斯遠命人給遊醫王岩安排了住處,對方也顧不上休息,便去協助章太醫他們繼續試剖了。
“章太醫他們原本有四成的把握,有了王大夫,應該能到六七成了吧?”當晚,餘舟睡不著覺,躺在榻上朝裴斯遠問道。
“嗯,說不定能有七八成呢。”裴斯遠道:“到時候實在不行,用束帶將人牢牢綁著,若是醒了就再紮針紮暈,我就不信還弄不成了。”
“若是他醒著,身體太過緊張,會失血過多的。”餘舟道。
“彆想了,他們總歸會有辦法的,睡覺。”裴斯遠伸手在餘舟額頭上一點,餘舟忙聽話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