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自己也有孕了嗎?
餘舟腦海中這念頭一閃而過,連他自己都覺得荒唐。
可不知為何,這個荒唐的念頭卻一直圍繞在他心頭,揮之不去。
他一會兒覺得自己這念頭八成是真的,一會兒又覺得自己八成是瘋了,這簡直太離譜了。
餘舟在銅鏡前又照了一會兒,然後重新回到軟榻邊坐下。
他一手按在小腹上,試圖等等看能不能等到下一次的“異動”,然而他等了好久肚子也遲遲沒動靜。
他在軟榻上坐了片刻,又忍不住回到了銅鏡前。
如此反複幾次,他心中那念頭非但不減,反而越來越強烈。
他想不通的是,若當真如他所想,他有孕了,那這孕從何而來?
濯音他們都是服了生子藥才有孕的,他並沒有服過生子藥啊!
平西侯的生子藥,都喂給了小倌,並沒有像他一樣的人中招。
按理說這藥怎麼著,也不該被用到他身上吧?
難道是裴斯遠?
不對,尋歡樓那晚明明是他主動的。
餘舟想不明白,隻覺腦袋裡一團亂麻。
他冷靜了片刻,注意力重新回到了第一個問題上:他到底有沒有懷孕?
有孕之人除了胎動和小腹隆起,還會有什麼征兆?
餘舟以自己有限的知識回憶了一番,有孕會有惡心嘔吐、嗜睡、食欲大增或者不振等表現……基本和他都對上了。
不僅如此,前段時間他還突然喜歡上了吃酸的。
餘舟越想越覺得害怕,心慌得不行。
他第一個念頭是找裴斯遠,但很快這念頭又被他打消了。
他如今都不知道自己這懷疑是否有根據,找裴斯遠怎麼說呢?
況且無論是與不是,裴斯遠一定都會揶揄他的!
這個時候應該找太醫比較穩妥。
餘舟剛要起身,突然想起來這會兒濯音正在生孩子,章太醫他們肯定都在忙。
想到濯音,餘舟的注意力又被轉移了不少。
他這會兒又開始擔心濯音的安危了……
另一邊。
章太醫他們正在為濯音剖腹取子。
裴斯遠立在門外,眼底帶著明顯的焦慮。
“裴副統領,您回去候著便是,這邊有消息,屬下立刻去知會您。”裴斯遠的一個親隨道。
“無妨,我不盯著不放心。”裴斯遠淡淡開口道。
屬下見他堅持,便也沒繼續勸。
裴斯遠之所以要在這裡盯著,是因為他知道,不久的將來,餘舟也要經曆這一切。儘管此前章太醫他們已經說過,此事約有八九成的勝算,但不到最後一刻,裴斯遠依舊難以心安。
他在外頭約摸立了兩刻鐘以後,裡頭突然傳來了一聲嬰兒的啼哭聲。
外頭的護衛等人聞聲不約而同鬆了口氣,但裴斯遠的表情卻沒有絲毫放鬆。
因為他知道,取出嬰兒隻是第一步。
嬰兒活著,不代表濯音就能安然無恙。
相對於這個小生命而言,他更在意濯音能不能活著渡過此劫。
後頭的時間過得相當漫長,又過了近兩刻鐘,房門才被打開,小薑太醫從裡頭走了出來。
“如何?”裴斯遠問道。
“孩子有點小,不大好,不過我師父照應著呢,若是仔細看護,應該能挺過來。”小薑太醫道。
“濯音呢?”裴斯遠沉聲問道。
“不好說。”小薑太醫目光一黯,道:“不算特彆順利,因為師父試針的時候是在你身上試的,你與濯音公子身量不同,在你身上的力道到了他身上便難免有些偏差。”
裴斯遠擰了擰眉,眼底閃過一絲擔憂。
這情況章太醫此前便朝他提過,沒想到竟被對方說中了。
“一開始師父的針力道輕了,他險些疼醒過來,無奈之下,師父隻能加重了力道。”小薑歎了口氣,“現在就看他什麼時候能醒了,隻要彆昏迷太久,問題應該不會太大。就怕……”
就怕他這一睡睡得太久。
“最壞的結果是什麼?”裴斯遠問道。
“如今就是不知道下針的力道究竟重了多少,若是他一兩個時辰之內醒了,問題倒是不大。”小薑道:“若是他今日醒不了,那就說明針下得太重,最壞有可能會醒不過來。”
裴斯遠一驚,“這麼嚴重?”
“這針要是下得夠深,當場要了人性命也不在話下,這也是師父此前為什麼要反複試針。”小薑道:“這鎮痛的針法如今在宮裡,師父都不敢輕易給人用的,就是怕手法失了分寸,會出現難以預料的結果。”
“那將來餘舍人……也會如此嗎?”裴斯遠問。
“餘舍人身子還不重,將來師父可以在他身上先試試針,調整一下下針的力度。”小薑道:“此番濯音公子是因為發動得太突然,這才沒工夫在他身上試針。”
若是能提前試一次針做些許調整,或許就不會出現今天這個局麵。
“試針是像我那樣?”裴斯遠問道。
“差不多,不過因為師父在裴副統領身上已經試過了,在餘舍人身上隻要試一針,就能大概估計出需要的力道,不需要像裴副統領這般連著試那麼多針。”小薑忙道。
裴斯遠想了想餘舟,頓時有些犯愁。
他覺得哪怕隻有一針,餘舟應該也受不了……
以他家餘賢弟那小身板,估計半點疼都受不住。
“裴副統領,餘舍人來了。”一旁的親隨提醒道。
裴斯遠轉頭一看,便見餘舟正朝這邊走來,身後跟著他安排保護餘舟的親隨。
“這麼快就睡醒了?”裴斯遠忙快步上前道。
餘舟稍稍避開了他的視線,“濯音怎麼樣了?”
“他還睡著呢,孩子很好。”裴斯遠忙道。
餘舟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點了點頭便沒再問什麼。
裴斯遠念著他一路走過來,估計也是擔心濯音的狀況,便沒著急讓他走,拉著他坐在了廊下。
餘舟這會兒不知在想什麼,表情有些木然地看著前方愣神。
若是換了平時,裴斯遠多半能發覺他的異樣,但這會兒他滿心都是小薑方才的那番話。
若是想要確保餘舟的安全,就要讓章太醫現在他身上試試針。
可裴斯遠嘗過那滋味,太疼了,以餘舟這性子定然會十分害怕。
他越想越覺得煩躁,隻希望此事能找到個折中的法子。
哪怕讓章太醫在他身上多試幾次也無妨,隻要彆讓餘舟多受這份苦。
就在裴斯遠心煩意亂的時候,餘舟目光不由落在了小薑的身上。
他心中略一思忖,暗道要不要找小薑太醫幫他診個脈?
對方是個太醫,隻要一診便能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有孕,也免得他自己胡思亂想。
就在他思索著要怎麼避開裴斯遠朝小薑開口時,身後的房門突然打開,章太醫從裡頭走了出來。
餘舟看到他的那一刻,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這些日子,章太醫不是一直在幫他診脈嗎?
如果他真的有孕,對方一定會診出來的。
畢竟距離他和裴斯遠親近,已經過去了四個多月。
胎兒都開始胎動了,沒道理診脈診不出來。
這麼說,他應該確實沒有懷孕?
念及此,餘舟稍稍鬆了口氣。
“餘舍人,我看你麵色似乎不大好。”章太醫朝裴斯遠說了一番濯音的情況後,看向餘舟道。
他話音一落,裴斯遠當即看向餘舟,這才發覺餘舟麵色看著有些蒼白。
“我沒事。”餘舟道:“我就是擔心濯音……”
“王大夫在裡頭守著呢,餘舍人不必擔心。”章太醫道。
餘舟點了點頭。
章太醫不知想到了什麼,又道:“我記得裴副統領說你這幾日胃口都不大好,今日既然過來了,老夫再替你搭一次脈吧。”餘舟聞言並沒有拒絕,而是跟著他去了偏廳。
半晌後,章太醫仔細為他診了脈。
餘舟有些緊張地看著他,生怕他說出什麼自己害怕的結論來。
直到這一刻,餘舟對章太醫都沒有絲毫的懷疑。
然而章太醫卻隻點了點頭,道:“餘舍人大概是擔心濯音的身體,有些憂思過度了。再加上這兩日食欲不振,這才導致氣色有些差,老夫再為你開一副安神的方子吧。”
餘舟聞言不疑有他,忙點了點頭。
由於濯音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裴斯遠沒讓餘舟在這裡候著,而是帶著他先回到了住處。
兩人剛用過飯,便有小廝送來了煎好的藥。
餘舟一見到這藥就有些犯愁,但他素來不是個任性的,哪怕不情願也不至於不喝藥。
於是,他做足了心理準備,端起藥碗咕嘟咕嘟喝了個乾淨。
一碗藥下肚,餘舟隻覺胃裡一陣翻騰,有些不大好受。
他原想著起來順順藥,沒想到一起身便有些犯惡心,險些將藥吐了出來。
“慢點。”裴斯遠上前一手撫著他的背道:“好不容易喝下去的,彆再吐出來了。”
餘舟撫著肚子重新坐下,好不容易才將胃裡那陣翻騰壓下去。
他目光落在桌上的藥碗上,腦海中突然閃過了一個念頭。
先前他去濯音那裡時,遇到過濯音喝安胎藥,那藥味聞起來和自己喝的一樣。
當時他隻當所有的中藥聞起來都是這種味道,便沒多想。
但是今日,他突然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章太醫給他開的這個安神湯,怎麼和他從前在裴府時喝的那種藥味道也一模一樣?不止是聞起來的味道,喝起來的味道也如出一轍。
他記得那個藥似乎是“祛毒”的,並不是安神的。
餘舟此前從未留意過此事,如今驟然想起來,便覺得十分不對勁。
可他左思右想了半晌,也沒想明白哪裡不對勁。
這藥會有什麼問題嗎?
如果是祛毒的,為什麼現在裴斯遠不喝了,隻給他喝?
“要是累了就歇一會兒。”裴斯遠見他一直擰著眉頭,便開口道。
餘舟茫然地點了點頭,進去走到軟榻邊坐下,隨手在一旁的矮幾上拈了一粒果脯。
那果脯的味道特彆酸,平日裡擺在那裡,裴斯遠一顆都沒有吃過。
餘舟倚在矮榻上,嘴巴裡嚼著果脯,又開始忍不住想章太醫的事情。
方才章太醫為他診脈的時候,說他心神不寧,食欲不振。可對方隻給他開了安神的方子,並未給他開調理腸胃的方子。
餘舟仔細想了想,他近日確實一直擔心濯音,但也沒到該喝安神藥的地步吧?
若說擔心濯音,旁人也都在擔心,尤其裴斯遠還不惜為了對方試針……
為什麼隻給他喝安神湯?
念及此處,餘舟突然想起來,章太醫開始為他診脈,似乎是從平西侯出事時開始的。
當時他在平西侯府受了驚嚇,吐了一場,還昏過去了,那晚裴斯遠連夜將他帶回了京城。
從那以後,章太醫便開始為他調理身體,要求他日日喝藥。
當時章太醫說,他們在平西侯府入口了不好的東西,所以要為他們“祛毒”。
可入口的東西是什麼,對方卻沒說過……
餘舟擰著眉頭思忖了半晌,突然想起了一事。
裴斯遠是會識毒的,當時在平西侯府,他入口的每一樣東西,裴斯遠都嘗過。
當時他還不理解,裴斯遠對平西侯為何那般提防。
若是他們吃的食物裡有毒,裴斯遠早就該嘗出來了吧?
他記得剛認識那會兒,對方還給路知南試過毒呢,可見是有點功底的。
若當真如此,就說明他們並沒有在平西侯府吃什麼不該吃的東西。
那章太醫說的祛毒一事,也就是子虛烏有了。
章太醫在撒謊嗎?
他為什麼要騙自己?
餘舟越想越覺得想不通,腦袋裡又變成了一團漿糊似的。
他起身想去出去透透氣,由於心不在焉,起身時不由帶翻了矮幾上的果盤。
裴斯遠聽到動靜忙快步過來,一臉不安地問道:“沒磕著吧?”
“沒有。”餘舟忙搖了搖頭,心道裴斯遠有時候真像是把他當成了三歲小孩似的,動不動就擔心他磕著碰著。
他一個大男人,磕著一下又能如何
磕著,碰著?
餘舟驟然想起了先前章太醫的醫囑:
“儘量不要有太過劇烈的活動,彆磕著碰著,走路穩一些,彆摔著。”
當時餘舟就覺得奇怪,他們若是中了毒,為什麼還不能劇烈運動,不能磕著摔著?
這要求怎麼聽都很奇怪,但他心思單純,又覺得章太醫資曆老,定然是值得信任的,所以從不敢質疑。
如今這麼一想,隻覺得此事處處都不對勁。
不僅章太醫,自從他搬到裴府之後,裴斯遠的舉動也頗為不尋常,隻是他此前從未深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