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雖然不像餘舟那麼單純,心裡存了不少算計,卻也不算太蠢。
再後來,他甚至和餘舟成了不遠不近的朋友。
兩妖畢竟是同類,再加上餘舟對他有救命之恩,他精明卻也不是知恩不報。
有一日,他陪餘舟去街上置辦東西,非要買個挺貴的物件送餘舟,說是為了感謝餘舟昔日相救還把他引薦到了妖管司。餘舟不願讓他破費,便隨手指了指一個小攤上的荷包,說讓他送自己一個荷包吧。
“這不合適吧?”那貓薄荷精笑道。
“沒什麼不合適的,我之前也買過這個送朋友。”餘舟道。
他覺得這個很合適,而且當時裴斯遠收到他的荷包之後,很高興。
在餘舟看來,這東西漂亮又便宜,送朋友簡直再合適不過了。
那貓薄荷精很快明白了過來,知道在餘舟看來這荷包就隻是個錢袋子而已,並沒有多餘的含義,便也沒多想,依著餘舟的意思買了一個送他。他想著他們都是精怪,沒有人族那麼多規矩,所以並不覺得這個舉動有什麼不妥。
卻沒想到這荷包被餘舟帶回家之後,落到了黑貓的眼裡。
“喵!”黑貓有些憤怒地朝著那荷包叫了兩聲,似是在表達自己的不滿。
餘舟不明所以,將他抱起來蹭了蹭,還順手在他肚子上揉了揉。
於是,當晚他剛迷迷糊糊睡著,就被化成了人形的裴斯遠咬醒了。
“你……”餘舟看到他時有些訝異,但不等他詢問,裴斯遠便有些粗暴地含住了他的唇,舌尖在他口腔內橫衝直撞,牙齒也不大規矩,將他的嘴巴都咬得見了血。
餘舟有些愣怔,因為裴斯遠雖然看著凶實際上對他一直很溫柔,但今日不知是怎麼了,吻他的時候像在啃咬一般。雖然這感覺餘舟也不是很討厭,但口腔裡的血腥味和唇上傳來的輕微痛意,卻令他有些無措。
“哪兒來的荷包?”半晌後,裴斯遠才稍稍放開他,語氣低沉地問道。
“程堯送我的。”餘舟老老實實回答,程堯便是那個貓薄荷精的名字。
裴斯遠目光一凜,“他送你你就收?”
“我為什麼不能收?”餘舟不解道。
裴斯遠深吸了一口氣,壓抑住內心的怒意,一把扯出自己的荷包朝他道:“你不會是忘了這個吧?你送了我荷包,怎麼還能收旁人的?”
“啊?”餘舟表情茫然,問道:“為什麼我送了你,就不能收旁人的?”
裴斯遠被他氣得夠嗆,但很快明白過來了什麼,因為他從餘舟目光裡看到的隻有茫然無措,並沒有任何類似內疚的情緒。
他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了什麼,當初這小精怪送他荷包的時候,來人族還不算太久。
人族男女之間表達情愛時才會有的習俗,餘舟怎麼會知道?
“你……”裴斯遠認真看著他,問道:“你不知道送荷包是什麼意思?”
“是為了感謝你救了黑貓,還送我法寶啊。”餘舟理所當然地道,“程堯送我荷包,也是為了感謝我那日救了他。”
所以……
裴斯遠表情一變,心中登時湧起了一股惱意。
所以當初他以為餘舟是愛慕他才會送他荷包,如今想來竟是個誤會?
“那你還讓我親你?”裴斯遠道。
“我……”餘舟目光下意識落在裴斯遠唇上,發覺那裡還沾著一點點血跡,也不知道是誰的。
裴斯遠怔怔看著餘舟,表情幾經變換,最後停留在了一個有些失望的表情上,仔細看去失望之中還帶著點努力壓抑著的難過。
“你不會以為……”裴斯遠想到餘舟第一次渡給他靈力時的場景,一顆心登時沉到了穀底。
難道一直以來在餘舟的眼裡,他們倆之間的親近都隻是在交換靈力和妖力嗎?
所以在他自己無法自拔的這些日子裡,餘舟一直都未曾對他生出過半點情義?
“你……”餘舟開口似乎想朝他說些什麼,表情卻有些不大自在,似乎是不好意思說出口。
裴斯遠心緒不平,自然將他這神情意會成了某種類似歉疚或者心虛的情緒。
他深吸了口氣,拉過餘舟的手,在他手裡放了一樣東西。
隨後他便催動妖力,消失在了餘舟麵前。
餘舟攤開手掌,發覺裡頭躺著的是他給黑貓的那隻小鈴鐺。
他茫然地盯著那顆小鈴鐺看了半晌,似乎沒明白為什麼這隻小鈴鐺會出現在裴斯遠的手裡,他記得昨晚睡覺時,黑貓脖子上還掛著這顆小鈴鐺朝他叫呢。
怎麼會……
餘舟起身,目光落在了緊閉的房門和窗戶上。
如今天氣冷了,餘舟睡覺便不怎麼開窗子了。
門窗緊閉,黑貓卻不知去向,隻剩這一隻小鈴鐺。
一瞬間,餘舟腦海中便閃過了一個念頭。
他想起裴斯遠吃點心時那和黑貓一樣的習慣,想起了自己過去無數個夜裡都做過的那個夢:他夢到裴斯遠趁著他睡覺時親他,有時候他會睜開眼睛看到對方,對方也不躲閃,隻會繼續湊上來溫柔地問他,所以餘舟一直覺得那是夢。
他還想起了裴斯遠不止一次對狗子這個稱呼的不滿,想起黑貓有時盯著他看時會流露出的來不及掩飾的熟悉眼神。他甚至記得不止一次,裴斯遠在他自以為是做夢的夜裡,懲罰似的捏他,理由是因為他喜歡捏黑貓的貓鈴鐺。
當時餘舟沉浸在被掌控的無措中根本來不及細想,如今才恍然大悟:
他的狗子就是裴斯遠!
餘舟看著手裡的小鈴鐺,在經過短暫地震驚之後,心裡便開始抑製不住有些難過。
裴斯遠將小鈴鐺還給了他,是不打算喜歡他了嗎?
餘舟握著那顆小鈴鐺縮在被子裡,忽然覺得有些委屈。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裴斯遠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他。
這麼想著,餘舟鼻子便忍不住有些發酸。
就在這時,他忽然感覺房間裡出現了一股妖氣,隨後他背後一熱,被一個熟悉的懷抱抱住了。
那一刻,餘舟心裡的委屈迅速蔓延,眼淚吧嗒一下便掉了出來。
“我沒有走,我隻是怕自己說錯話惹你不高興,出去冷靜了一會兒。”裴斯遠在他耳邊低聲哄道。他不哄還好,這麼一哄餘舟哭得越厲害了。
“彆哭好不好。”裴斯遠在他耳邊輕輕蹭了蹭,索性又變成了黑貓,鑽到了餘舟懷裡。
黑貓窸窸窣窣鑽進被子裡,從餘舟手裡刁回了那隻小鈴鐺,那意思讓餘舟再給他掛上。
“你都還給我了……”餘舟哽咽道。
“不是……”裴斯遠又化成了人形,不過這一次是麵對著餘舟的,“我隻是想告訴你這一切,我不想繼續再瞞著你了,我想讓你知道我的心意,我怕你始終不明白。”
餘舟紅著眼睛看著他,委屈巴巴地道:“我又不是傻子……怎麼會不明白。”
裴斯遠聞言又是心疼,又有些想笑,他的小精怪可不就是個小傻子嗎?
但他方才在門口略一冷靜,便已經知道了對方的心意。
驟然醋意上頭時,他沒有餘暇多想,但是後來他很快就知道自己多慮了。
餘舟初來人族的地方或許對很多事情都不懂,但這些日子跟著他,早已學到了很多該學的和不該學的。他清楚的記得,有一次他帶著餘舟去對方最喜歡的江月齋吃飯時,還順便帶著餘舟去對麵的尋歡樓喝了壺花酒。
當時餘舟看到花樓走廊裡摟著親吻的人時,明顯怔了一下,可能不大明白為什麼人族也需要這種渡妖力的法子。裴斯遠見他那副神情,隻當他是不好意思,還借機朝他說了幾句逗弄他的話。
那日之後,餘舟便明白了親吻這件事的意味。裴斯遠仔細一想才意識到,餘舟似乎就是從那以後,與他接吻的時候不會再主動給他渡靈力了。
當時的裴斯遠一直以為餘舟自始至終是愛慕著自己的,所以親完了人之後,經常朝餘舟問喜不喜歡。從前餘舟每次給他渡完了靈力都會很直接的回答喜歡,從那之後每次被問到時,卻會有些臉紅。
裴斯遠很快就找到了餘舟也喜歡自己的證據。
而且他很篤定,餘舟放任自己的親近並非是出於妥協,因為他清楚得記得有一次自己受了傷,餘舟守在一旁時,主動親吻過他,且不止一次。
他的小精怪,早就知道了這是什麼意思,還願意主動和他做這些。
“你不是傻子,我才是。”裴斯遠湊到餘舟唇邊小心翼翼地親了親,餘舟並沒有躲。
“你是……”裴斯遠有些緊張地看著他,問道:“什麼時候開始……”
餘舟麵上一紅,悶聲裝傻:“開始什麼?”
裴斯遠見狀又湊上前按著他親了半晌,問道:“開始喜歡我對你這樣。”
餘舟這會兒委屈的情緒已經散去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將腦袋埋在裴斯遠肩窩,說話時聲音還帶著點鼻音,“我不知道……我從來都不討厭你這樣。”
其實餘舟自己也想過這個問題,在尋歡樓的那一次經曆,讓他知道了裴斯遠那些行為並不是為了和他互換妖力,而是在表達某種類似動物求偶一樣的親昵。
但令他意外的是,在得知這個真相之後他並沒有絲毫的抗拒,甚至還會忍不住在裴斯遠親他的時候心悸。有時候裴斯遠若是一天都沒親他,他心中還會忍不住出現想主動親一親對方的衝動,隻不過他臉皮薄,不好意思。
他畢竟是一株植物,臉皮不像裴斯遠那麼厚。
“那……如果將來我對你做更過分的事情,你也願意嗎?”裴斯遠問道。
“什麼是更過分的事情?”餘舟茫然問道。
裴斯遠隨後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惹得餘舟脖頸和耳朵都紅成了一片。
他腦袋悶在裴斯遠肩窩半晌,過了很久才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裴斯遠心花怒放,卻並未急著做什麼,隻是很珍惜地將人抱在懷裡,像是對待一株脆弱又珍貴的植物那般,生怕把他的葉片不小心碰碎了。
“你……”餘舟小聲開口。
“我原身不是貓,是隻猞猁。”裴斯遠不等他問出來,搶先答到:“怕嚇著你,才一直沒說。”
餘舟想起來,他在妖管司曾看到過那隻猞猁,當時他還有些害怕,因為那東西看著像貓,卻比貓更大更凶。但那隻猞猁卻並不怕他,甚至還主動走到他麵前蹭了蹭。
“我問的不是這個。”餘舟稍稍抬起頭看著他,眼睛還泛著未曾褪去的紅意,“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那個……”他害羞得話都說不利索,裴斯遠卻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也不知道。”裴斯遠誠實地答道:“但是我想,肯定是在很早以前……”
究竟有多早呢,或許要早到他受傷被餘舟撿回家那日。
哪怕過了很久以後,裴斯遠都還記得餘舟那日是如何替他清洗和包紮傷口,又是如何徒勞無功的釋放靈力為他療傷。
小精怪並不知道自己的靈力沒有治愈能力,就那麼認真握著黑貓受傷的爪子,一點點釋放著自己的靈力,並一廂情願地相信自己可以減輕黑貓的痛苦。
裴斯遠每每想起那日的餘舟,嘴角都會不自覺染上笑意。
他的小精怪真的很傻,傻得讓他又喜歡又記掛,後來不得不夜夜跑去守著才放心。
彼時的裴斯遠還以為自己是被餘舟本體的靈力吸引,絲毫不願承認自己心底的其他念頭。
直到那日遇見了妖管司新來的那隻貓薄荷精,他才突然發覺,原來他對於那種精怪的靈力並非那麼毫無抵抗力。因為同樣是貓薄荷,那隻新來的精怪釋放出的致命靈力,幾乎未在裴斯遠心底掀起任何的波瀾,他的心臟甚至都沒有為此多跳哪怕一拍。
而裴斯遠卻分明記得,他每次麵對餘舟釋放出的靈力,心跳都快得恨不能鑿穿他的胸口。
自那之後裴斯遠才明白:
讓他失控的,其實一直都是餘舟本身。
不是因為餘舟是貓薄荷,也不是因為餘舟有令他著迷的本體,隻是因為這個小精怪是餘舟。
“在想什麼?”裴斯遠手指抵住餘舟指尖,慢慢任由自己的妖力由對方指尖侵入。
餘舟想著裴斯遠方才在他耳邊說的話,耳尖越來越紅,害羞得幾乎不敢看對方,“在想會不會疼?”
“不會疼。”裴斯遠扣住他的五指,溫柔地湊到他唇邊,“你一定會喜歡的。”
餘舟心念一動,靈力驟然溢出,和裴斯遠溢出的妖力慢慢糾纏在了一起……
那日之後,妖管司的妖便發覺,裴斯遠腰間的荷包上多了一顆小鈴鐺。
“是什麼法寶嗎?”有人在背後好奇的議論。
“能被裴護法那麼隨身帶著,肯定是能困住大妖的法寶!”
聽到他們議論的餘舟覺得有些好笑,便將這些話說給裴斯遠聽。
裴斯遠挑動著一縷妖力繞著餘舟蹭來蹭去,惹得餘舟靈力都有些收斂不住。
他心道,這小鈴鐺確實挺厲害,困住的可是京城妖力最強的高階大妖——將他困在了餘舟心裡,而且還是自願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