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是要給他請大夫抓藥,還是留著錢填飽自己和這些孩子們的肚子?省著點用,過個半載也行。”
鋤頭聽懂了,“你……不是來抓我的?”又想了想她的話,從地上站起來,給其他幾個小蘿卜頭使了個眼色後,試探性的往蕭清瑤的位置走兩步,“我爹娘也是差一口氣,死在冬日裡……”
見蕭清瑤真的隻是靠在門前不阻攔也沒有任何動作,便大著膽子快走幾步,越過她往外麵跑,這就像是一個信號,原本在屋子裡的孩子們鑽洞的鑽洞,爬窗的爬窗,一瞬間四散跑了個乾淨。
隻留蕭清瑤和屋子裡那個不知死活的人。
走到那個窩成一團,幾乎看不出是男是女的人跟前,蕭清瑤半蹲著扒拉了半天才找到骨瘦如柴的手腕,摸向‘ta’的脈搏。
就這安靜切脈的功夫,鋤頭已經抱著一床破棉被,紙包等等大包小包的跑了進來,見蕭清瑤不嫌臟,半蹲在那裡為他撿回來的人切脈,也沒多說什麼,將破棉被隨意扔到地上人的身上,又將大包小包扔到一邊,從破屋的角落裡掏出一個熬粥的破罐子,直接支在還未滅的火堆上,忙活了半天,將其中一個紙袋子拆開一股腦地扔進罐子裡。
“小姐生在富貴人家,不知人間疾苦,您這一個荷包,夠給他抓藥也夠我們過冬甚至還有餘了,窮苦百姓確實請不起大夫,但藥渣子還是能買的,傷寒的、退熱的,混在一起喝下去,生死由命,我把他撿回來這麼多天,也算儘人事了。”
鋤頭帶著亂世孩童特有的早熟,像是一個閱儘千帆的大人,用親身經曆驗證這世間的冷暖,迫不得已參透很多人生道理。
蕭清瑤也沒說話,算是接受了他的批評和他儘人事聽天命的理論,順手收拾了一下其他紙包中的東西,一大包陳年的糙米,一小包乾巴得臘肉臘鴨臘魚的邊角料。
蕭清瑤就地坐在一個破草墩子上,看著鋤頭忙裡忙外,熬完藥開始添火煮飯,又從外麵不知道哪裡刨了一顆白菜和一些看不出什麼的黑綠色野菜,眨眼的功夫,一陣飯香混合著湯藥苦澀的味道充斥在破敗漏風的房子裡。
“家裡就剩自己了?”
“……嗯。”
“哪裡人?”
“郾城。”
蕭清瑤愣了一下,倒是沒想到是這個答案。
如果是郾城,那就是年初東夷蠻族破城的事,他一個不大的孩子,從邊城那麼遠的地方,也不知走了多久才能活著走到這裡。
沉默許久,直到鋤頭將盛著湯藥的破碗塞到她手裡後,又去忙著刷藥罐準備燒湯。
蕭清瑤看著缺了三分之一,幾乎盛不了多少湯水的破碗,回頭將縮在地上的人扶起,讓‘ta’靠在自己懷中,方便她在沒有勺子的情況下,更好喂藥。
用巧勁捏住下顎,稍微一傾斜,藥便順著滑了下去,幾乎一滴不漏。
這人就算無意識,也願意配合,求生意識很強,本能的吞咽,三兩下將碗裡的藥喝了個乾淨。
又過了半柱香,剛剛跑沒影的幾個孩子早就在窗戶邊、洞口、門縫裡看了老半天,聞到飯香時已經蠢蠢欲動,隻不過礙於陌生人在,不敢進來,等飯菜湯都做好了,再也按耐不住,跑進來圍住鋤頭,也不哄搶,就在一邊幫忙,拿破碗的、盛飯的、舀湯的,各司其職,井然有序。
當然,也不忘了抽空偷偷觀察她的動向。
然後,那個被喚作芽兒,唯一的小姑娘躊躇了半天,才一步一步挪到蕭清瑤跟前,怯懦的伸出手,試探性的想要拿回蕭清瑤喂湯藥的碗。
蕭清瑤卻躲開她的試探,“彆過了病氣,先用其他哥哥的吧!”說著,又從懷裡掏出一個用絹帕包的點心遞給小姑娘。
芽兒嚇了一跳,下意識往後躲了兩步,看了看蕭清瑤,又看了看她手裡的絹帕,再回頭看向鋤頭,見他點頭,這才放下戒備,慢慢靠近了一步,在能接觸到最遠的安全距離,一把抓住蕭清瑤的手帕,趕緊跑回鋤頭和其他孩子身邊。
過了好半天,慢慢摸索著打開手帕,看到裡麵似花兒一樣精巧漂亮的兩塊點心,忍不住抬頭看了看蕭清瑤,小小聲的說了一句,“謝謝。”然後拿出一塊點心來分成幾等份,乖巧的分給每一個人一小塊。
幾個孩子分了點心,又吃上熱乎飯菜,氣氛漸漸活絡起來,臉上笑容都帶著十分的滿足。
等他們吃完飯,收拾好,蕭清瑤也站起來,“走吧。”
“去哪?”
“府衙啊~怎麼?你偷了我的東西,被抓了個現行,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不用負責的嗎?”
幾個剛吃飽喝足的小家夥瞬間炸毛了,一臉警惕的將鋤頭團團圍住,其中一個小孩大聲反駁道“要抓就抓我好了,不要抓鋤頭哥。”
除了鋤頭以外的孩子瞬間吵吵起來,你一句我一句,爭著吵著要擔這偷盜的責任。
最後卻是被鋤頭吼了一聲才徹底安靜下來,“好了。”轉頭看向蕭清瑤,“我跟你去府衙,彆傷害他們。”
一邊往外走,一邊快速交代叮囑幾個小的吃的喝的冷了熱了。
蕭清瑤看了看地上的病號和幾個小蘿頭,跟著鋤頭出了門,見他在前麵一副視死如歸,真的就往府衙的方向走,實在沒忍住,笑了。
鋤頭一臉詫異的回頭,看到蕭清瑤的樣子,簡直氣不打一處來,“你~你笑什麼?”
“忘了跟你說,除了去府衙自首,還有彆的方法抵這包銀錢,你要聽聽嗎?”
“?”鋤頭瞬間捂住自己的胸和襠,一臉警惕的上下打量蕭清瑤,似乎是在權衡利弊值不值得。
這小屁孩兒,還真是個逗比,就這豆芽菜樣的乾癟身體,毛都沒長齊,她是圖他的尿不濕還是他擦不乾淨的鼻涕?
“放心,天下美男千千萬,我對未成年的小雞子沒興趣。等你儘完你的人事,便去東邊富硒街馮家。”
“富硒……馮……廣晟鏢局馮家?”
“是。”
“她們不是隻剩孤兒寡母了?……我不賣身,也不入富貴人家為奴。”
蕭清瑤倒是不意外他知道馮家的事,“不賣身,也不用做奴,你就替我護她們孤兒寡母周全,當還債了。”
鋤頭卻是低著頭認真權衡她的提議,“多久?”
“你覺得那一包銀錢,能讓你護她們多久?”
“……一年?不,兩年,最多兩年。”
“行,成交。”
“隻護著她們?不為奴?”
“對。”
“那……芽兒他們?”
“你可以帶著他們一起。”
“真的?”
“嗯,但是吃喝拉撒,這麼多不能乾活的孩子……”
“三年,不,五年,我一定護馮家周全,護她們孤兒寡母周全。”鋤頭信誓旦旦,認真的像在宣誓效忠。
“你知道馮家的事,也知道她們孤兒寡母的麻煩,還敢吹這樣的牛?”
“人有人路,鬼有鬼道。小姐繞這麼大一個彎子,給我還有其他孩子尋一條生路。郾城封翎,領情了!”鋤頭,哦,不,封翎一邊說,一邊端端正正的對著蕭清瑤行了一個非常標準的君子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