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林挽忘了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直到陳炙越過來找她,還處於精神恍惚的狀態。
明明是最熱的三伏天,她卻渾身冷汗,手腳都是冰涼的,猶如墜入冰窟。
死去的人與她無關,甚至可以說是壞人咎由自取,可她就是止不住地恐懼。
那顆子彈就這麼飛向林文耀的心臟,她甚至還沒看清開槍者的動作,他就已經倒在了地上。
一個生命的終結,遠比她想象得要快。
也更容易。
她無法忘記陳炙越那時的眼神。
不帶任何溫度,仿佛在看一個死物。
亦或者說,這種雜碎在他眼裡根本不能稱之為“人”。
僅僅一句“瞪著眼睛的樣子”真難看,就讓人把林文耀的眼球挖了出來,甚至還把殘缺的屍.體送到死者父親家門口挑釁。
直接殺死他,然後隨便找個地方埋了不就好了,為什麼一定要這樣?
她不是在同情林文耀,他本來就是個壞人,在本質上跟陳炙越他們沒有任何區彆。
她懼怕的是陳炙越的殘忍行徑。
林文耀得罪了他,辱罵他,使他厭煩,最終淪落到死無全屍的下場。
如果是她呢?
換作她得罪他,恐怕也是一樣的結果。
與此同時,林挽終於明白了陳炙越帶自己來賭場的意義。
——他在殺雞儆猴。
在來的路上,她並不安分,因此他選擇用這種方式警告自己。
時間僅僅過去半天,陳炙越就當著她的麵上演了一出折磨人的大戲。
她還能安全回到s市嗎?
即將麵臨的一切,都是個未知數。
六年前窮途末路的時候她不怕死,可現在有了羈絆,她便開始畏懼死亡。
死亡的瞬間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隨著生命灰飛煙滅而流逝的回憶。
她怕再也見不到某些人。
……
澳門的氣溫不比s市低,即使到了夜晚,熱浪仍舊翻湧。
換作以前,林挽肯定會邊走邊跟朋友叫熱,然後躲到有空調的小店乘涼。可現在的她完全沒有精力在意這些,滿腦子都是如何自救。
不知不覺間,薄汗浸濕劉海,她卻顧不上擦拭,隻管匆匆跟著前麵幾個男人,生怕因掉隊而挨罵。
注意到林挽恍惚的神情,陳炙越隨口一問:“怎麼了?”
從賭場出來後,林挽就出奇地安靜。以至於他們必須頻頻回頭,看看她還在不在。
隻見蒼白的小臉上,一雙漂亮的眼睛空洞無比,根本不像是正常人該有的神色。
素恩替她回答:“越哥,她可能是在賭場受了驚嚇。”
一個從小生活在嚴格治安地區的女孩,頭一回碰到這種事,害怕也是正常的。
“啊、是的。”林挽才反應過來,兩人在提她的名字。
陳炙越微抿著唇,趨近平直的弧線透露出冷漠的氣息:
“不過是死了個不相乾的人,這就受到驚嚇了?”
嘲諷之餘,他腳下步履不停。但為了和林挽說話,他稍稍放緩了步調。
這句話問出去便沒了回音。她拗著脖頸,再次回歸靜謐。
像個木頭似的,呆呆的,也不理人。
陳炙越很不滿她的表現,眉峰輕蹙,低沉的聲音隱隱透著不悅:
“啞巴了?”
“不是……我隻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
她怕自己說錯話,乾脆不答。
不知怎麼想的,林挽直白地問出口:“你會把我放回去嗎?”
聲音輕輕的,沒有了下午的堅定。
眼前這個惡人切掉了陸聞澤的一根小指,她應該感到憤怒才對。
可事到如今,隻剩下了妥協。
說到底,她就是一個膽小的軟弱家夥,根本沒有想象中那麼無堅不摧。
都是貪生怕死之輩罷了。
“從上飛機到現在,五個小時的時間,你問了三遍。你見過人質有選擇權麼?”
林挽突然想起素恩的提醒。如果一味地追求確切答案,可能會把陳炙越弄煩。
再追問下去,她估計得被重新綁起來。
反正她的目的隻是為了回去,沒必要在這種問題上過多糾結。
皮囊下的血肉裹著白骨,載著超負荷的心臟向前走。
疲憊的身體裡,潮濕的心事宛若雨季,洋洋灑灑地下個沒完。
-
澄明的月光被枝葉的縫隙分割成好幾塊,破碎的影像投落在地上,陷入整個城市的呼吸。
夜深,林挽跟隨陳炙越和素恩來到倫敦人禦園。
這是一家以英式風情為主題的酒店,外部仿造了倫敦大擺鐘和威斯敏斯特宮的造型,營造出高端英式宅邸的氛圍。
其實陳炙越在澳門半島有一座莊園,是他以前在這兒的住處。但地址已經暴露給宋警官,陳炙越不確定他會不會帶人追過來,所以保險起見,換了個酒店過夜。
不出意外,他這次隻會在澳門待一到兩天,等擺脫了警方的追捕就會回去。
倫敦人禦園對客人的私密保護很強,需要坐兩次電梯周轉,才能進入住所。即便是警察辦案,也不能隨便闖入。
進入酒店前,陳炙越打量了一番林挽身上的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