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宗憲一行在淳安待了三天才走,這期間陸遠陪著胡宗憲算是將整個淳安縣從頭到尾轉了一遍。
“淳安的位置並不理想,山多林多,交通不便,所以現在想要讓淳安發展起來,必須要倚仗新安江的漕運。”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淳安縣有四萬六千戶、二十七萬八千六百名百姓,其中九成五是耕戶和蠶戶,想要讓耕戶和蠶戶富起來,那就必須讓糧食、蠶絲這些原料快速賣出去變成活錢,而後讓活錢轉起來,不能讓銅板留在家裡生鏽。”
“錢隻有動起來才能叫錢。”
“打擊惡霸地痞、維護治安、開辦字花、興作坊產業,其實總結核心就是兩點。”
“開源節流。”
“打擊惡霸地痞本質其實屬於節流,為什麼?因為錢實質上就這麼多,十個人分和五個人分是不一樣的,因為地痞惡霸的存在,所以老百姓辛辛苦苦賺的錢進了他們的口袋,而沒有地痞惡霸,那麼老百姓的錢在經濟活動中運轉到最後其實是進了衙門的口袋。
所以說藏富於民是對的,因為藏富於民就等同於藏富於朝廷,百姓手裡攥著錢早晚是朝廷的,但如果錢攥在那些士紳的手中,錢就很難再進朝廷口袋裡咯。”
“至於開源,我說句不該說的話,通倭罪不應該搞一刀切,開海禁做貿易才是發展的必然趨勢,而閉關鎖國注定隻會原地踏步。”
“簡單來說,開源等同於掠奪,節流就是讓分錢的人變少。”
“站在咱們一個縣的角度來看,開源就是從彆的縣賺錢,是將咱們縣裡生產的商品或者糧食、蠶絲這種原材料傾銷到彆的地方換取錢財,這其實是開源最低級的行為,因為原材料不值錢,成品值錢。
就好比江南織造局的蘇繡、景德鎮的瓷器,他們生產出來的就是商品,成本很低廉,可是價格卻極高,他們將成品傾銷給南洋和西洋,並從當地購買大量咱們國內沒有的新鮮物件,倒手再賣給國內的富紳官員,繼續賺取差價,這就是開源的高明方式。”
“至於讓分錢的人變少也隻是節流的低級行為,實際上,隻有讓分錢的人變多,才是最高明的節流方式。”
胡宗憲聽的一頭霧水:“你前麵還說讓分錢的人變少有助於藏富於民、藏富於國,可是為什麼又說......”
“這一點現在還說不通透,而且,身份也不適合。”
陸遠笑笑不再向下說。
他隻是一個知縣,又有什麼資格呢?
而且,這輩子怕是也沒資格去實現心中的抱負了。
誰讓自己打上了嚴黨的烙印呢。
“送君千裡終有一彆,汝貞兄,我就送你們到這了。”
馬車停在城外,陸遠也不再相送,衝胡宗憲淺揖一禮,後者還禮後感慨。
“正所謂朝聞道、夕死可矣,在淳安三日和伯興你長談,實可謂受益匪淺,隻可惜為兄愚鈍,你說的很多難以悟透,待回到餘姚之後,有不懂的地方,為兄還要給你寫信請教,希望到時候伯興你能不要嫌棄為兄蠢笨。”
“汝貞兄言重了。”陸遠點頭:“日後定要相望扶持。”
“一定。”
胡汝貞再次作揖,隨後登車離開。
直等到馬車背影消失不見,陸遠才有些意興闌珊的轉身離開,曹大為看出了陸遠的興致不高,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知縣不是嚴黨的人嗎,如今嚴嵩上位首輔,怎麼還不高興呢?
“縣尊,咱們去哪?”
曹大為開口問了一句:“回衙嗎?”
“回什麼衙門,走,去竹苑喝酒。”
陸遠大手一揮:“本官請客。”
竹苑是淳安當地一個商人的宅邸,但並不住人,而是被改造成了類似飯館的性質,專用來接待官員。
算是腐敗的風化場所了。
不過陸遠來這可不乾那些下三濫的事,他隻是來這裡喝喝酒、聽聽曲。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閒來無事,勾欄聽曲。
這日子過的多滋潤。
-----------------
時間在不經意中過的很快,尤其是陸遠每日又不操心公務,除了看戲聽曲之外就是陪著施芸到處遊玩,便更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了。
尤其是過了端午節之後,陸遠陪媳婦的時間更多,幾乎每天都呆在縣衙裡。
因為後者有了身孕,陸遠的努力這一刻算是開花結果。
老陸家有後的消息在這個時代顯得格外重要,連著便宜老爹,一直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陸淳夫都從老家袁州趕了過來。
這是爺倆的‘第一次’見麵,時間是嘉靖二十七年六月初八。
真是個吉日。
“兒子見過父親大人。”
“兒媳見過父親大人。”
陸遠守在宅門,見到陸淳夫之後便撩袍下跪,叩首說道:“兒子不孝,一直未曾在父親大人膝前儘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