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集?這不對吧,兩個月前三百萬兩銀子可是剛剛解送浙直總督衙門,是兒子的人親自護送去辦的,一兩銀子都沒少,錢在兜裡,怎麼這張經讓人家浙江自行征集。”
溫祥搖搖頭表示自己現在也不清楚,隻是蹙著眉頭沉思。
他跟著嘉靖皇帝身邊幾十年,從後者還在興王府蹣跚學步的時候就伺候著了,那麼多年陰謀詭計、政治詭譎見過無數,深知任何一件事都沒有平白無故,地方官給皇帝寫的奏本,除了問聖躬安的廢話之外,都是包藏心思的。
既然張經讓浙江征集就說明之前那三百萬兩銀子沒了,銀子去哪了?難道是讓張經給貪了?
這個念頭剛升起就被溫祥掐斷。
他對張經還是很了解的,後者不是個貪官,而且不會貪這種錢。
既然沒貪,錢隻有一個去處。
花完了。
張經是浙直總督,掌兵事督剿逆,那銀子隻能花在軍備上,短短時間就花完了三百萬兩,說明江南的軍備不僅僅是鬆弛,甚至有可能是糜爛,糜爛到有一個巨大的需要三百萬兩銀子才能填補的虧空。
現在虧空補上了或者接近補上了,張經想要出兵,但是兜裡沒錢所以讓浙江來自行征集大軍糧草,浙江不願意乾害民的事,所以繞過總督衙門給嘉靖皇帝上了本。
這道本到了皇帝那,那就隻有兩種辦法。
一是龍顏大怒徹查虧空,讓江南的官員把這消失的三百萬兩再找出來,二是讓皇帝來背黑鍋,下聖旨要求浙江遵照張經的命令進行強征。
甭管是一還是二,跟張經這個浙直總督沒有關係,仗繼續打。
溫祥的腦子轉的飛快,根本不需要任何情報的佐助就根據邏輯推理出一個大概來,所以起身。
“浙江的事很迫切,內閣也批了閱,咱家得去皇上那。”
幾名秉筆太監跟著起身,黃錦說了一句。
“乾爹,這事有蹊蹺,要不讓兒子先去查個明白吧。”
能在司禮監混的沒有省油燈,黃錦在司禮監帶乾不乾也快三十年了,一樣分析的出來。
地方這是想把皮球踢給嘉靖皇帝啊。
溫祥抬手打住,隨後搖頭:“甭管有沒有蹊蹺,內閣批過閱的奏本咱們司禮監不能淹,淹了就是蒙蔽主子,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讓浙江受著吧。”
“是,乾爹訓得對。”
溫祥於是邁步離開,被幾名小太監的肩輦扛著直奔嘉靖位於西苑大高玄殿的精舍。
大高玄殿不隻是一個宮殿,而是一整個宮殿群的總稱,占地用後世單位來說大概有十三萬平米左右,始建於嘉靖二十一年,成於嘉靖二十五年,花費不貲。
這個功夫嘉靖也不吃晚飯,四平八穩的盤膝坐在一蒲團上閉目,溫祥躡足輕蹤走進來,他就開了口。
“是大伴吧。”
溫祥便誒了一聲:“主子聖明,奴婢來了。”
嘉靖這才睜開眼,嗬嗬一笑:“朕不需要看,閉著眼也能感知到。”
溫祥頓覺得心裡那叫一個感動,抬起袖子擦了下眼角。
“你看你,哭什麼。”嘉靖不喜道:“你也一把歲數的人了,動不動就喜歡在朕的麵前抹眼淚。”
溫祥抽了下鼻子:“奴婢是開心,主子愛惜奴婢,賞了奴婢在這宮中乘輦的殊榮,可是奴婢也心疼主子,這天下萬方億兆臣民無不享受著主子的庇護,卻沒有一個人知道愛惜主子。”
嘉靖微微歪頭看了一眼溫祥背在身後的手。
“是不是又有添堵鬨心的奏本送進來了。”
溫祥低著腦袋:“是浙江上的本。”
“出什麼事了。”
溫祥將奏本的內容如實道了出來,隨後又將奏本呈上,嘉靖卻是連看都懶得看一眼,揮袍打翻,驚的溫祥趕忙跪在地上:“主子息怒。”
嘉靖並沒有生氣,也沒有再多憤怒的表現,隻是吸了一口氣後說道。
“他們落功名,讓朕背黑鍋,朕都搬到西苑來了,他們還是不願意放過朕嗎。”
“都是一群無君無父之人,實在可惡。”溫祥跟著罵上幾句,但最後還是要幫上一句腔:“內閣批了閱,奴婢不敢淹本,這才擾了主子仙修。”
一句話既保了自己撇了責任又提醒嘉靖,這是國家大事,牽扯著剿滅汪直那個逆賊的大事,不能耽擱。
“查,要查個清楚,派人去南京讓張經給朕寫本,這三百萬兩銀子到底花在了哪裡,要詳細,要一文錢都不能差!”
溫祥立時應下:“奴婢這就讓黃錦派人去查。”
“黃錦不行。”嘉靖開了口:“黃錦性子隨伱太溫和了,讓陳洪去,讓他自己帶人去。”
“是。”
溫祥應了聲,隨後便跪行到嘉靖跟前嗅了嗅,玩笑道:“主子的仙氣現在是越來越足實了,濁氣越來越少。”
“少就是還有,你這是提醒朕該洗腳了。”
嘉靖一笑:“怎麼,嫌棄朕?”
“奴婢怎麼會嫌棄主子呢。”溫祥差人去打來洗腳水,一邊伺候著一邊說道:“奴婢隻是擔心。”
“擔心什麼。”
“擔心主子有一天得道飛升,撇下奴婢一個人在這濁世,奴婢不知道怎麼活了。”
嘉靖笑了笑,隨後抬頭望向門外。
透過窗戶是漫天斑駁的晚霞。
飛升?
自己到底還要修多少年才能飛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