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八章 :逝者如斯夫(2 / 2)

首輔 煌煌華夏 4445 字 2個月前

嚴嵩寬慰道:“你也不要自責,現在想想,當年若是沒有陸伯興,咱們家也未必會更好。”

嚴世蕃止住淚看向嚴嵩:“爹,您這話何意。”

“你爹我是從江南走出去的,對江南這些人,為父最是了解。”

嚴嵩陷入回憶之中:“嘉靖二十一年,為父第一次鬥倒夏言出任首輔的時候,為父也是意氣風發,認為自此再不受江南那些老頭子的牽製,為父與他們割席決裂,自認為柄國持政,自此主宰河山,可鬥了幾十年才發現,無論是換皇帝還是換首輔,他們,總能贏到最後。

就算當年你沒有收陸伯興的錢,讓他仍然留在翰林院閒養又如何,為父身邊還有徐階這頭中山狼虎視眈眈呢,一旦先皇駕崩,為父恐怕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當年遷都回南的時候,為父才明白,為父鬥不過他們,沒有陸伯興也鬥不過他們,他們這些人的力量太可怕,隻是他們很分散。

陸伯興一手將他們凝聚起來,所以輕而易舉的打倒了為父,也逼著先皇屈辱退位。

有時候為父都在想,如果太祖、成祖皇帝複生,麵對今日之局麵,今日之陸伯興,能否可為對手?”

嚴世蕃不假思索的說道:“成祖絕非對手,太祖憑其威望或可一敵。”

“所以你便不要自責了。”嚴嵩說道:“無論你當年是否犯下那些年輕的錯誤,咱們都是要敗的,咱們鬥不過陸伯興的,因為他會賺錢,咱們不會賺錢,天下熙熙皆為利來,隻有像陸伯興這種能為所有人謀利益者,才能爬的更高。”

嚴世蕃眼眶發紅,鼻翼抽動。

“可是人,終會變的。”

嚴嵩話鋒一轉:“就像為父,五十年前入仕的時候,為父也一樣兩袖清風、一身正氣,嗬嗬。陸伯興的發家不光彩,靠著蠅營狗苟的那些手段攫取財富,所以他現在掌了權,開始拚命的往回找補,什麼體麵做什麼。

他拚命地想要為自己爭取名聲,好以此在百年、千年後的史書上留下美譽,讓後人評價他的時候會說上一句‘陸太師這人,雖然早年犯過一些錯誤,但那也是被逼無奈,他隻是一個戶部侍郎,壞事都是身後那些南京九卿,其實陸太師隻是個被推出來的替罪羊罷了’。

這種蓋棺定論的說法將會是唯一的官方說法,不然這些年,陸伯興為什麼要做那麼多愛惜羽毛的事,哪怕是犧牲自己家遠東的利益,剛剛又自掏腰包幾千萬乃至上億來引河套之水入陝北。

一想到陸伯興這些功績,後人誰還會覺得陸伯興早年乾過那些糟爛事。

所以陸伯興變了,變的隻在乎自己的名聲,而不再顧及他人的利益。

財富這種東西可以通過很多手段來創造,可名聲則不然,名聲隻有一種辦法獲得,那就是踩彆人。

隻有把彆人定性為惡,才能標榜自己是善。

陸伯興想要一個好名聲,那就必須把曾經他依仗的那群人,即整個江南士林定為惡,把所有臟水都潑彆人身上,自己才能乾淨的耀眼。

這也是他近幾年一直在做的事,什麼國憲,不過是一種更加體麵的手段罷了。

趙構殺嶽飛,都知道給嶽飛安一個莫須有呢,沒有一個體麵的方式,這個臟水不好潑的。”

嚴世蕃張口:“爹。”

“彆打岔。”嚴嵩開口打斷:“陸伯興一邊拉攏咱們家,一邊仍不忘向咱家潑臟水。”

“卑鄙無恥。”嚴世蕃咬牙切齒。

“不要笑話他。”嚴嵩認真道:“你要向他學習,這才是政客該有的基本素養,不然,你永遠無法在朝堂上立足。

當你卑微的時候,要學習他能夠放下身段不擇手段的謙虛,當你成功的時候,也要學會他說翻臉就翻臉的狠辣,然後,還要像他一樣,站在正義的一方去審判一切罪惡,把所有人定為惡,把自己標為善。

什麼時候你能像他一樣,如此遊刃有餘的神鬼變麵,咱們嚴家就能像遠東一樣長青不倒了。”

“是,兒子記下了。”

嚴世蕃點頭:“那麼爹,那件事”

“三月初八,真是個好日子。”嚴嵩看向窗外:“可惜,為父看不到了,春風和煦,風清氣爽,大好人頭滾滾落地,舊的一切結束了,新的孕育而生。”

“陸伯興一定贏嗎。”

嚴世蕃說道:“爹,您剛才還說,不要小看那些人的力量,他們蟄伏那麼多年,隻是懼怕陸伯興一人,陸伯興一旦離京北上,河南山東整整六個衛換防南京,加上江西、湖廣他們那麼多人呼應,局勢也未必會一麵倒。”

“是不能小看他們,但那是指咱們。”

嚴嵩自嘲一笑:“在咱們麵前,他們這些人的力量很強大,可陸伯興,更強大!慶兒,你、你。。。”

說到最後,嚴嵩突然氣喘起來,嚇的嚴世蕃連忙衝門外大喊。

“叫大夫!!”

嚴嵩拚儘全力握住嚴世蕃的手,斷斷續續的說道:“保全.家.家.你.”

聲音至此戛然而止,嚴嵩的手無力鬆開,蒼老的麵龐上再無任何表情。

嚴世蕃傻在原地,顫抖著雙手去摸嚴嵩的臉。

良久之後,一聲哀嚎。

“爹!!!”

隆慶七年,六月二十日,嚴嵩於分宜老家病逝,享年八十六歲。

這位曾經叱吒大明政壇幾十年,一度呼風喚雨的政治巨擘也退出了曆史舞台。

屬於他的時代已經結束。

更準確的說,時代從不屬於任何人,任何人,都隻是時光長河中微不足道的滄海一粟。

浪潮的每一次翻滾,總會湧出新的人物,淹沒舊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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