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帝突然宣召謝卿琬,幾乎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一時間大家都把目光投到了她的身上。
最為吃驚的當屬謝卿琬本人,她素來與建武帝接觸很少,從前也沒見過他什麼時候單獨召她說些話,大多是跟在其他皇子公主的身後,一起到建武帝麵前見過,被他告誡幾句。
連長輩對小輩的愛護都談不上。
她有些不確定地抬眉,問前來的傳令官:“確定是隻宣召我一人,沒有旁人麼?”
謝卿琬下意識地看向了一旁立著的皇兄,見他眉頭緊鎖,眸色發沉,心中下意識地向尋求安慰。
傳令官正色道:“陛下隻說宣見公主一人,再沒提及旁人,公主略作收拾,就與臣一同出發罷,陛下那邊,等不得太久。”
事到如今,謝卿琬隻能輕歎一口氣,轉眸看向謝玦:“皇兄,我得走了,你還要繼續留在這裡等我麼?興許我回來的早,還能趕上一起用晚膳。”
這時,方才一直抿唇不語的謝玦,掀了掀眼皮,抬眸看向她:“我同你一起去。”
謝卿琬有些吃驚:“可是,陛下隻宣召了我一人,若是皇兄你也去的話,陛下會不會生氣……”
“無事。”謝玦平靜地說,“父皇是隻宣召了你,但也沒說這個時間段裡其他人都不能去,若是政事上有需稟報的,難道要因此耽擱著嗎?”
皇兄的話總是很有道理,能想到她想不到的一些地方,謝卿琬點了點頭。
她自然是希望他一同去的,就算他不說什麼,不做什麼,也多少能緩解她心中的緊張。
傳令官朝這邊看了一眼,也沒說什麼,隻是不輕不重地提醒了一句:“待會公主去見陛下的時候,可要小心著點。”
謝卿琬心中咯噔一下:“陛下如今的心情不太好麼?”
傳令官不知如何回答,他提點謝卿琬一句,也是想著賣謝玦一個人情,但,帝王的心思,本就不是一般人能揣度的,他也不好肆意猜測太多,將話說得太滿,隻是含糊道:“陛下的心緒,是與以往有些不同。”
他很難形容是如何不同,總之,聽陛下身邊的高公公說,自今日午後,陛下看了一幅畫後,心情就一直很是詭譎莫測。
看來是問不出什麼了,謝卿琬越發緊張起來,唯一的幸事就是皇兄一直在她旁邊,能緩解她內心生起的焦躁不安。
幾人走到半路上時,前方突然跑過來一個小內侍,見了謝玦,行完禮,就立即跑到他的身側,附耳道:“殿下,據消息說,今日午後,陛下得了空,便叫人將前些日子萬壽節諸人獻的壽禮拿上來,一一看過。”
“前麵都好生生的,陛下雖然沒有太留意喜歡的壽禮,卻也沒見露出明顯不喜,隻是,到了公主獻的壽禮這裡,陛下隻是看了一眼,麵色便騰地一下變了。”
“當時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但滿殿的宮人都跪了一地,戰戰兢兢不敢出聲,良久後,才有人敢去看陛下聖顏,說是陛下目光沉沉地望著壽
禮,喜怒難辨。”()
自從得知建武帝宣召謝卿琬的消息後,謝玦就派出了手下人去探查,消息回來的也快,但卻隻能窺得一葉,反令整件事看起來更加的撲朔迷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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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卿琬離謝玦近,自然也將兩人的對話收入了耳中,她的麵上有些惶然不解:“今年,我送陛下的壽禮,是一幅我親手繪製的梅花滿園圖,參照冬日裡母妃宮殿裡種的梅花畫的,為何,為何陛下會有這種反應呢?”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
謝玦麵色微沉,眸光發緊,乜她一眼,問:“你畫的梅花,可有什麼不同?”
謝卿琬更加迷糊了:“能有什麼不同,梅花再畫出花來,不也隻是梅花麼,若真要找什麼不一樣的地方,在於曲台殿種的一部分梅花,乃是從我母妃的家鄉那邊運來的,品種有些稀罕,最近兩年才種上,在後殿那邊,陛下可能沒見過吧。”
柔妃在深宮多年,難免思念故土,故以花寄情,也實屬正常。
謝卿琬隻是在冬天看過以後,記得這梅花精致秀雅,格外好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才在給建武帝準備壽禮的時候,順勢用上了它。
而她之所以選擇作畫,也是投建武帝之好,建武帝雖靠行伍奪天下,但也是出身顯貴的世家公子,自幼熏陶,對文雅之事算得上熱衷,往年便有人憑畫作取巧,得了建武帝嘉賞。
謝卿琬倒不求多麼得建武帝青眼,隻求落個無功無過,權當走一遍流程。
卻沒有想到,就這麼平平無奇的一幅畫作,都鬨出了這麼大的風波。
謝卿琬捏緊了自己的裙裾,謝玦感受到她的不安,將手掌放在她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
他向她保證道:“琬琬,我不會叫你有事。”
皇兄的話語,總是有種莫名叫人安心的力量,至少,能讓謝卿琬安心。
聽他這般說以後,雖然她依舊不知道,若是真有什麼大事,他打算要怎麼在建武帝麵前保下她,但她的心靈,就是無端輕鬆了許多。
連原來繃緊的脊背和腰,也鬆垮了不少。
……
幾人終究是到了紫極殿,站在殿門前,望著裡麵有著闊大梁柱的宏偉殿堂,藻井高高地吊著,華麗而又威嚴,謝卿琬心中下意識生起一絲畏意。
旁邊是催促著她進去的內侍,她咬咬牙,跨過了門檻,朝殿內踏出了第一步。
爾後,她便發現自己的手被握住了,她有些詫異地扭頭去看,卻見謝玦微微彎唇:“我陪你一同進去。”
謝卿琬的喉嚨哽了哽,想說什麼,卻終究還是咽下去了。
大殿內很寂靜,一時隻能聽到兩人鞋履底部與殿內金磚上叩擊發出的聲音,這聲音一聲聲回響在謝卿琬的心間,擊得她心裡沉悶發響。
不知走了多久,她才終於走到了儘頭,對上了上首高坐禦座的建武帝。
謝卿琬沒敢看建武帝的臉色,而是先行了禮,然後一動不敢動地立在原地,接受他目光的審視。
() 過了半晌後,一道有些沙啞的中年男子聲音響起:“這是你畫的?”
謝卿琬這才敢抬起頭,朝上首看去。
隻見建武帝斜靠在禦座上,以手撐著側麵的太陽穴,麵色略顯疲憊,但他的目光卻如鷹隼一般,很鋒利,正直直地看著她。
謝卿琬又看向了擺在建武帝麵前,被攤開的一卷畫卷,僅僅是一眼,她就認出了,這正是自己一筆一劃畫出來的。
她繃緊了脊背,謹慎道:“回陛下,這確實是臣女所作。”
空氣中寂靜了一刻,謝卿琬看見建武帝慢慢從禦座上坐正,眸中浮沉難辨,看向她的目光越發有壓迫感:“為何會想著畫這個?”
謝卿琬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緒,隻能如實回答:“近年,母妃思念故土,便托人從昔日家鄉帶了些那裡的梅花品種,臣女看著這梅花栽種在曲台殿中,甚美,邊想著將它畫下來,讓陛下也能一同欣賞。”
謝卿琬雖然猜不出建武帝作用如此反應的原因,但也隱隱感覺到,他或許是因此聯想到了彆的什麼,因此,她話裡話外有一種故意將他的思緒往彆處帶的心思,流露出一種,她在為柔妃叫苦,希望建武帝不要過於冷落柔妃的意思。
果然,謝卿琬見他的神色鬆動了些,周身的威壓也收了一些回去。
她的心跳這才放慢了一些,心想,她應是賭對了。
但她很快又發現建武帝的神色起了新的變化,高高在上,向來不動聲色的帝王眼中,居然流露出一種複雜交織的情感——似有追憶,感傷,糾結,又似有憤怒,隱忍,懷戀。
謝卿琬忽然又惴惴不安起來。
建武帝雖然沒再問他話了,但也沒叫她走,以至於她現在依舊承受著巨大的壓力,站在這裡。
困頓之間,身邊響起一道清越的聲音:“父皇,長樂年紀小,不知數,您若要問她一些深的東西,恐怕她也答不太上來,不如您先叫長樂下去,我再細細與您解釋。”
謝卿琬訝然側目,就看到皇兄神色自然,甚至帶著一絲輕鬆自如,麵色不變地對建武帝說道。
等等,她都尚且不知道她究竟是哪裡,惹了建武帝不悅,皇兄怎麼會知道,又怎麼代她解釋?
思索間,建武帝已垂眸下來,目光在兩人之間遊移了一遍,最後盯著謝卿琬道:“可。”
謝卿琬感到皇兄在暗中捏了捏她的手心,示意她離去,於是她隻得一邊退下,一邊悄悄小幅度回首,用餘光去瞧皇兄。
他的身子孤單立在大殿之上,在地麵上投下深長的影子,他站在那裡,脊背挺直,明明隻有一個人,卻仿佛有萬鈞之重。
謝卿琬忍不住握緊手心,心中泛酸。
皇兄,又為她擋下了一切。
他總是在她需要他,以及不知道該依靠誰的時候,義無反顧地出現,幫她解決掉一切麻煩。
可是皇兄,你是否知道,我也會為你擔心。
正如此時此刻,她雖然得以從建武帝眼前壓抑的氣氛中逃脫
,但皇兄卻替她站在了那裡。
偏偏她還不能浪費了皇兄想保護她的心意,隻能一步步離去,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背影,在她的視野中逐漸縮小。
……
謝玦抬眸看向上首,這個向來不露悲歡,冷靜自持,鐵血手腕的帝王,卻分明在此刻不似以往。
謝玦緩緩道:“父皇,涴萍桃花甚美,她會喜歡,也實屬正常,想將之獻給父皇,更是存了一份好心。”
“但父皇,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花就算再美,也終究不是當年了,斯人已逝,便是睹物思人,也還望您珍重自身。”
此話一出,建武帝遽然變色,案前的硯台也應聲被打落在地。
他的臉上一瞬間湧起許多壓抑不住的痛苦神色,在翻滾,在嘶吼,最後與一種無端的憤懣混合在一起,一時有些扭曲。
過了好半晌,才終於平靜下來。
“今日是朕自己亂了心,自不會怪罪於她,你該安心了罷。”建武帝淡淡道。
謝玦頓了頓,隨即拱手道:“兒臣謝父皇隆恩。”
建武帝掃他一眼,低低地笑了出聲,沉沉道:“你倒是護著她,也不知是承了誰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