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玦比謝卿琬先到現場,衛衢一發現殿下來了,越發爭分奪秒地往溫庭安身上招呼,直到謝玦在恰好好處的時機,適可而止地發出嗓音:“夠了。”
衛衢這才收起拳頭,安分站在了一邊。
溫庭安淚眼朦朧地抬起眸,朝謝玦的方向望去,他要看清是誰救他於水火之中。
在看清來者是謝玦後,更是由身自心地慚愧與感激。
從前,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今他發現了,殿下是真的公平正義,就像如今,他莫名被欺負,殿下也是率先出頭,維護他的權利。
溫庭安不安地抓了抓自己的亂發,就是……他目前的樣子,有些太過狼狽了。
正在這時,遠方突然傳來一陣輕靈的聲音:“皇兄!衛世子……溫……你們怎麼也在這裡?”
謝卿琬走了過來,自然而然地站在了謝玦身邊,用滿是疑惑,參雜著一點古怪的目光看了過去。
衛衢聞言不自在地揉了揉拳頭,不過一想,方才他又沒碰溫庭安的要害,更沒動他的臉,立馬重新有了底氣。
而溫庭安,則是瞬間僵硬了身軀。
謝卿琬嘀咕道:“老遠就聽到你們這邊發出來的聲音了,不知道是什麼,這才過來看看。”
沒等衛衢兩人回話,謝玦已麵色如常地走過來,聲音平穩:“他們二人有事在交流罷了,無什麼大事。”
謝玦的聲音天生具有一種說服力,能令暗潮湧動的大海瞬間風平浪靜。
謝卿琬不疑有他,隻是思維落在交流二字時,多轉了兩圈。
她抬頭向前看去,發現無論是衛衢還是溫庭安,都稱不上外表光鮮亮麗。
一個僅著一身青色素袍,將袖子挽了起來,某些地方的衣料似乎還因動作而起了裂,另一個則是衣發皆亂,頭上的發髻都鬆鬆垮垮地歪了下來,衣袍更是沾上了些灰,頗有灰頭土臉之感。
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一旁玉立的皇兄,他掛著一副常年不變的淡然從容的神色,衣袂翩翩,風動如雲,在她看過來的時候,他若有所感,也回以她微笑。
一瞬間萬千光華彙聚於此,謝卿琬腦中嗡嗡,窘迫地低下了頭,裙角被捏緊,又局促地鬆開。
皇兄,的確與尋常男子不同。
……
溫簪月被押送前往永州之後,溫庭安似乎也終於死了心,主動上書請求將他亦派往永州之地。
溫家自知理虧,在此事中並沒有多言,而是儘量將風波縮小化,於是許多外人並不知道這段時間內普濟寺中發生的事,還以為溫家的小姐公子離京是有何要事。
謝卿琬沒有把更多的心思放在此事上了,來了普濟寺許久,她還有一件事沒有做。
那便是替柔妃向她的那位故人上香。
她獨自一人來到了柔妃告知的小佛堂,此地雖偏僻狹小,但勝在清幽,與放置著上千神位的禪心堂相比,佛堂的上首正中隻孤零零地供著一個神位
。
謝卿琬不知覺地放慢了腳步(),她拿來二柱香?[((),向前一步插在了神位前的香爐上,抬眼看去時,卻當場愣住了。
神位上乾乾淨淨,一個字都沒有,隻有一些繁複典雅的花紋。
謝卿琬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情況,她又想起了柔妃所說之語,此地供的是故人,亦是恩人,那麼會是誰呢?
為何不在神位上寫上其的名字?
懷著疑竇的心情,謝卿琬還是在神位前的蒲團跪下,恭恭敬敬地拜了二拜,再抬起頭時,從下方的視角,卻看到了一個泛著金屬冷光的物件,放在神位後的空隙裡。
她站起身,猶豫了一番,小心翼翼地將那東西拿出來,卻發現是一枚戒指。
此物被刻意放在了神位後麵,顯然是不想讓其他人發現,若不是像她這般跪下大拜,基本是無法看見的。
謝卿琬尚未想清這般舉動的意圖,就被戒指上鍛造的花紋給吸引了目光。
在看清的那一瞬,她的瞳孔猛縮,不為彆的,隻因這花紋與先前元公子掉下的紐扣上的紋樣十分接近,雖有細微差彆,但足以看出是同出一脈。
謝卿琬的手一下子攥得緊緊的,她的腦子中突然冒出了許多元公子先前的種種可疑行為,那這神位所供奉之人,到底是何身份,又與他有何關係?
一個人,既與元公子有關係,又與柔妃有關係,且看上去與他們二人的關係匪淺,並非泛泛之交……
謝卿琬不敢再想下去了。
她隻覺得如今的許多事都超出了她原有的想象,世界波詭雲譎,而她深陷漩渦,卻尋不到出路。
在此時,她下意識地想依靠她一貫依靠的那個人,卻在做出決定之前,她的腦中突然出現一道聲音——先不能告訴皇兄。
謝卿琬被自己這種直覺般的反應嚇了一跳,卻將手中的戒指握得更緊了,以至於手中新沁出許多濕汗,將掌心的戒指染透。
……
在普濟寺中停留了一段時間,謝玦想通了某部分心緒,也無需再留在此地靜心。
他終於打道回府,自然,帶上了謝卿琬一起。
此次兩人回程同坐一輛馬車,但一路上,謝卿琬都很心不在焉,引得謝玦頻頻投來視線。
終於有一次,他眉間染上輕憂,蹙著眉問:“琬琬,你好像一直心緒不寧,這是怎麼了?”
謝卿琬被他的驟然出聲嚇了一跳,身子往後縮了一縮,一副驚魂落魄的模樣,這讓謝玦眸中的狐疑更加深。
“我……我沒有……”她低著頭,勉強道,露出一個有些蒼白的笑,“我是在想,這麼多日沒見過母妃了,不知道她會不會過於思念憂慮……”
謝卿琬也不算完全撒謊,她此時確實是想著母妃,隻不過是在想著柔妃的真實身份。
說起來,柔妃進入建武帝後宮的經曆太過奇幻,她身為寡婦,又帶著繈褓中的幼女,恰好被占據南方,封疆裂土的諸侯看中,甚至不顧她的身份,將她納入了自己的後院
() 。
建武帝也不像是喜歡已婚女子的人,他的後宮妃嬪中,除了柔妃,倒都是原本就雲英未嫁的娘子。
於是便顯得柔妃這種出身的人,在滿宮鶯鶯燕燕中格外的突兀。
從前她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如今細細想來,幾乎都是疑點。
謝卿琬神思恍惚間,抬起頭,卻恰好撞入謝玦的眼。
她這時才發現,皇兄不知何時,已欺身上前,兩臂撐在她的身側,將她抵在了馬車壁上,她與他並無接觸,卻被迫隻能在他與後壁的空隙間不自在地輕微挪動身體。
“皇兄……”謝卿琬的聲音又輕又軟,宛如小貓輕喵。
她有些僵硬地仰頭,對上謝玦的眼睛,看見他眼中墨色翻滾,濃稠而又深邃,仿佛有一股吸力,要將她直直地吸進去。
她感覺自己的下顎,被一隻微涼的大手擒住,他用力並不重,甚至堪稱是輕柔般的觸碰。
謝玦微微笑著:“琬琬,你有心事,而且你好像很怕被我知道。”
謝卿琬幾乎是想下意識否認,但卻在他溫和而又有力量的目光中,無法說出一句違心之語。
謝玦如今的氣息是溫和的,沒有逼迫感的,但謝卿琬也清楚地知道,他方才所說的那句話,是肯定句。
皇兄或許不知道她心中的細微想法,但顯然已將她這一路上的異常看在了眼裡。
於是謝卿琬選擇閉上眼睛,不說話,以應對這難熬的時刻。
謝玦也不惱,反而更加靠近了些,從側麵攬過了她的身子,輕輕地,安撫似地拍了拍:“沒關係,琬琬,你想讓我知曉我就傾聽,不想讓我知道,我可以永遠不知道。”
他微頓了頓,嗓音清潤溫沉:“一切遂你的心意。”
“隻是,有些事情,或許我可以幫你的忙,比如,幫你徹底隱瞞某些事,將它們的一切疑點和痕跡徹底清楚,好叫這世上真正永遠沒有任何人能知道你的秘密。”
“琬琬,我隨時向你敞開大門,隻要你願意相信我。”
謝卿琬半靠在謝玦的胸前,手背亦被他從後方包繞而上,不輕不重地握著,她突然感覺到了一種極難忍受的燥熱,連手心都在微微顫抖,不知是被這股熱意影響的,還是被說中了心思緊張導致的。
她的腦中突然飄來了一陣以前從未有過的模糊的記憶,好像她之前的某次也是這般,靠在他的胸前,身上是不知名生起的難耐燥意,隻不過,那次好像是她吃過溫簪月送來的點心之後……
謝卿琬想回答謝玦,卻覺得喉間有些乾澀,回答不出來,她何嘗不想相信他,隻是,此事不止關乎她自己,也關乎柔妃的身家性命。
她直覺中感到,她無意中觸碰到的一些事情,可能是她從前從未接觸過的新領域,抑或者是柔妃身上隱藏的最大的秘密。
她總要先回到京城,旁敲側擊問問柔妃,才好決定下一步該怎麼做。
謝玦看著謝卿琬閉著眼睛,睫毛輕扇,卻一言不發,好像睡著了一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