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過卯時,天都沒亮。
元瑤朦朦朧朧中醒了，就看見了麵前高大挺拔的身影，江頌安已經穿好衣裳準備進城。
元瑤彆過頭無奈道：“你不嫌累嗎？”
自從家裡買了馬,他幾l乎日日趕回來,早上少睡一個時辰，卻依然精力十足。
元瑤簡直佩服。
江頌安見她醒了，走過來俯身摸了摸她的臉：“不累，我願意折騰。”他說完又親了親元瑤紅彤彤的臉頰,“我走了，你再睡會兒。”
元瑤眼裡濕漉漉的,全然不知道自己有多美。
她嗯了一聲,江頌安卻是用足了十成十的力氣才逼自己出了門,元瑤打了個柔柔的嗬欠，翻身繼續睡了。
迷迷糊糊睡回籠覺的時候元瑤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上輩子江頌安也這麼喜歡她嗎？
要是自己那時候表現的沒那麼冷淡，他是不是也不會長久不歸家了？
這個答案元瑤不清楚，心中忽地生出一絲傷感，但很快被睡意掩蓋了。
清晨大亮，她習慣醒來收拾床褥。
忽然,從昨日的外兜裡掉出一個小盒子,元瑤愣了愣撿了起來，想起來這正是昨日江頌安回來時朝她懷裡塞的那個，她一時忘記了都沒發現。
打開來看，竟然是一盒胭脂。
元瑤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胭脂水粉上輩子元瑤最感興趣，隻是這輩子現在還沒得條件，這會兒得了這禮物，不由彎了眉眼,心裡十成十的高興，這一高興，就用指尖勻了一點兒試試。
小地方的東西，元瑤沒指著多好看，可沒成想這色澤和味道當真還算不錯，元瑤有些吃驚了。
她越發覺得有意思，便將這小盒子放在了匣子最上頭的抽屜，待改日再琢磨琢磨其中的原料。
這麼想著，元瑤起了心性，出門折了幾l隻花插在花瓶裡，中午柳娘要來，客人瞧了也歡喜。
-
青山縣。
蒲家。
元瑤上輩子在青山縣落腳時日不長，且那時候也無心去走動打聽，也就自然不知道這蒲家。
更不知道她這回鹵肉生意背後的大主顧是誰。
元瑤若是知道，心中怕是能生出更多的主意，那日定下鹵肉的男子名叫蒲泉，在青山縣經營著一家綢緞布莊，他或許不算很有名，但是若提起他妻子孫氏，青山縣便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孫家可謂是青山縣的傳奇。
奇在哪？
那自然是孫家現在的當家人孫永成，二十年前也是拖家帶口逃難過來的，僅僅用了二十年時間就成了當地的首富！
這還不傳奇嗎？
孫永成膝下兩子一女，長子孫茂山如今接手家業，壟斷了整個青山縣的茶葉市場和藥肆市場，正是少年有成。二子孫茂水在大哥的光環下顯得略差一點，如今正試著接手老爹的跑船生意，但乾的不儘如人意，每日都在挨罵。
而唯一的掌上明珠孫茂茂，則在前年出嫁，不，準確來說是招婿，這上門女婿，便是定了元瑤鹵肉的蒲泉！
嘖。
元瑤當然不清楚這其中的彎彎繞繞，江頌安倒是有所耳聞但也沒有多想，因為蒲泉身為贅婿行事並不招搖，上回江頌安送第一批肉時也未曾見到人，也就沒往心裡去了。
這次蒲泉定鹵肉，則是因為幾l日之後的嶽母大壽。
這可是大喜事！
孫永成的發妻也是一位典型的農家婦人，姓白，白氏如今將將五十，本也不想大半，可誰讓寶貝女兒·貼心小棉襖非要將她接到家中操辦，所以這蒲泉也認真起來，開始籌備丈母娘的生辰。
贅婿的地位自然比不得兒子，可他有賢妻，能把這風光事拉到自家，所以格外上心。可……嶽父去年辦生辰時，縣城裡知名酒樓的頂級大廚都請到了，滋味是好滋味，卻也覺得沒什麼新意，所以蒲泉才趁著在幾l個鎮子走動的功夫去尋些民間的小吃食，看能不能找到些不一樣的來。
這不，誤打誤撞，就找到了元瑤。
這會兒蒲家正在用早膳，最早蒲泉搬回來的幾l壇子泡菜酸菜幾l乎都見了底，孫家的祖上是巴蜀之人，最愛酸辣，孫茂茂也不例外，大早上就喜歡吃酸蘿卜送粥，這個愛好，和白氏一模一樣。
娘倆就著熱粥泡菜和醬香餅用了一頓爽快早膳，白氏指著這泡菜小蝶道：“你家的小廚子還挺有本事，這泡菜做的和巴蜀之地差不多嘞！一點兒沒有土腥氣。()”
孫茂茂是孫家千寵萬愛養大的姑娘，即便現在嫁了人，也保有了一份天真的心性，聽了這話之後彎了眼：是，這泡菜是泉哥在神木鎮收的，說是一個利索的小娘子做的，滋味蠻不錯，對了，她前個兒剛做了一些鹵肉送來，我嘗了嘗也很不錯，娘且試試？()”
“鹵肉？”白氏初時沒什麼稀罕，她活到這個歲數，家裡已經是這個地位，啥鹵肉沒吃過，便沒怎麼上心，但孫茂茂好像的確喜歡，連忙讓人切了一小盤子過來。
“我剛才是忘記了，這滋味當真不錯呢，並不比翡玉樓的差！”
女兒給出了這麼高的評價，倒是讓白氏來了興趣。
“成，我嘗嘗……？”
小廚房當即就切了一盤子鹵牛肉過來，薄薄的牛肉邊緣有著亮晶晶的筋兒，不多，不至於嚼不爛但也必須有，免得吃起來鬆散沒嚼勁，這是選肉的標準。再來那鹵出來的顏色紅潤均勻，是火候絕妙的把控，而滋味嘛，早就透著香氣沁了出來，白氏一看一聞就知道不差了。
醬牛肉調製的料水也是元瑤當初自己配好送來的，其實人主顧也沒要求，可元瑤不做總覺得有些浪費了自己這好肉……
誰知道彆家廚子調的料水咋樣呢……還得自己親手來。
好馬配好鞍也是一樣的道理，白氏略蘸了蘸料水咬上一口，這臉上的笑意就泛起來了：“不錯，的確不錯。”
孫茂茂一聽這話，立馬笑道：“我就說嘛！泉哥還是用心了的！”
() 白氏意味深長地看眼自己女兒，怎會不知女兒那點兒小心思，她笑道：“你放心，咱們家既然是給你招婿，就將姑爺當的是親兒子一般，隻要他待你好，你爹還能不上心？”
孫茂茂撒嬌：“我知道的~泉哥很好，他雖然出身不好，但是這麼多年也是自己打拚過來的，我就是想趁著這次您辦壽給他長長臉嘛，娘最心疼女兒啦。”
白氏笑：“我啊，要不是心疼你都不會搬來與你小住，你這丫頭的心思，如何瞞得了你娘我。行了，也不必花費太多心思，你爹心裡都有數。”
“曉得啦。”
白氏回去歇著後，孫茂茂去見了丈夫，顯然，夫妻關係很是不錯。
蒲泉見到愛妻，立刻笑著上前去迎：“茂茂，如何？”
孫茂茂嬌嗔地看她一眼道：“娘蠻喜歡的，你這是哪裡尋得廚子？娘這些年口味越發刁鑽了，很少見她露出這樣的神情。”
這話一處，蒲泉果然高興：“我也是誤打誤撞，咱家在縣城熟人多見識的多，我這不也隻能另辟蹊徑嗎，當然也有些冒險，所以才讓對方趕了一批過來，好在你我都覺得不錯，娘也點了頭。”
孫茂茂：“還是夫君你有主意，這鹵味吧倒也不算主角，即便壞了也有的頂替，權當是另外的路子了，二十兩也不多，就當買了個機會。”
蒲泉笑了：“是這個理，就是這個元娘子還算手巧，且等著過幾l日的大貨吧。”
元瑤自然是不知曉這些的，蒲家在等，她當然也不敢怠慢。
這不，一大早的，後頭的豬和牛全都送來了。
各色鹵味的原材料又來了四十斤，還是上回那個馬管事，或許是元瑤第一批令主人家滿意了，馬管事的笑意更深幾l分：“小娘子，這是第二批，四十斤，二爺說了，壽宴就在七日之後了，小娘子且辛苦一些，二日之後再送最後一批！”
二天一大批，這真是巨大的勞動量，好在江頌安昨日已經帶回來了幾l口大鍋，元瑤笑著應下，也從馬管事的口中獲取了一個重要信息——壽宴？
看來是喜事了，那日她便猜測到底是紅白哪個，現在也有了答案。
各自寒暄過後元瑤便開始忙活，時間緊任務重，一刻也耽誤不得，這醃泡菜做酸菜的事情都交到了元霜的身上，能幫元瑤承擔不少。
晌午時分，柳娘如約而至。
“一進門我就聞到了好香的味道，做什麼好吃的了！”
昨日在元瑤這吃了一碗打鹵麵，柳娘和兒子下午愣是懷念了半天，這忽然就覺得，吃彆的啥都沒了味兒……一向不貪圖口腹之欲的娘倆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愣是沒吃完那青菜粥，今日一早，宗哥兒就問了好幾l次：“什麼時候吃午飯。”
宅基地那邊一忙完，柳娘就不好意思登門了。
“說著還怪不好意思的，像是專門來你家吃飯的。”
元瑤笑了：“就是吃飯呀，民以食為天，不吃飯做什麼，快進來！”
“我在
鹵肉，一會兒出鍋給宗哥兒分個豬腳！你那幾l個妹妹都盯著鍋裡的！”
豬腳？
宗哥兒無聲地咽了咽口水，他之前從沒吃過豬腳誒……
祖父都說那是醃臢物……可……
小男娃抿了抿唇，聞了聞這院子裡濃鬱的香味又看了看元荔妹妹眼巴巴的神態。
的確如此嗎？
元琪和江年都去學堂，院子裡隻有元荔，這小家夥看了看和木頭樁子一樣的宗哥兒，想和他玩，但是宗哥兒居然一板一眼地十分守禮，並不靠近這個已經不算很小的妹妹，元荔沒覺得沒意思，跑去逗大花了。
而大花一出場，宗哥兒也被吸引了。
這古板的小男娃終究沒忍住毛茸茸的誘惑，上前主動搭訕，元荔自然不記仇的，兩小的很快玩到了一起去。
柳娘在廚房看見，十分欣慰，對元瑤越發感激了：“實不相瞞，我家兒子自從到了這邊後性子比原先還要沉默，我是真的發愁，還好認識了你。”
元瑤轉頭也看了一眼，笑：“我家熱鬨，以後就讓宗哥兒經常過來吧，漸漸就好了。”
柳娘感激地應了一聲，現在也不常把謝掛嘴邊了，有的話說多了沒意思，還不如用行動來回報。
元瑤做鹵肉是在做生意，柳娘懂分寸，既不多看也不多問，就在一旁學元瑤蒸包子。
“你也彆小瞧這蒸包子，發麵揉麵做好了，麵食的基礎你就會了，同樣就是一盆麵粉和水，比例、溫度的不同最後出來的形狀全然不同，再加上醒麵的時候，總之是千變萬化，這最後都由你說了算，包包子不算難也不算簡單，且有菜有麵，吃了也不膩。”
柳娘笑道：“是這個理兒，我相公也喜歡吃包子。”
元瑤笑了：“那就是，等你們夫妻團聚他吃了你做的包子，說不定還很驚訝呢！”
元瑤隨口一句話，沒成想竟讓柳娘有些隱隱的激動。她麵色似乎也紅潤了幾l分還有些期待和激動，元瑤便明白了，兩口子的感情應當不錯的。
她耐心地教著柳娘，從和麵發麵到調餡料包包子事無巨細，很快，柳娘也學會了。
兩人通力合作，包了足足五十多隻包子出來，這時節包子放不壞，熱一熱便能吃上好幾l頓，餡料也做了好幾l樣，其中元瑤最喜歡就是乾豆角餡的，這些乾豆角是她才從地窖翻出來的，江頌安估計是去年收了就放著沒管，這樣的好乾貨在春夏交接新一批豆角還沒熟之前最解饞了，泡發之後切碎和豬肉瘦肉一起炒一炒，吃起來又香又有嚼勁，香！
這麼看來，這乾貨也是個好東西，眼瞅著就要入夏了，瓜果蔬菜一樣俱全，若是怕冬天沒得吃，好多東西都要提前籌備嘞。
時辰差不多了，江年元琪也下了學。
吃飯啦！
主食是大包子，簡單打個湯，切一盤鹵肉，孩子們一個人得一個豬腳，美哉美哉。
大家坐在一起有說有笑，竟然不比江頌安在家時冷清，而宗哥兒也總算吃到了
人生中第一隻豬腳，他一開始也和那日一樣有所矜持，但是真的受不住了！
小夥伴們吃的好香啊！
我就略微啃一啃……？
試探著，張開嘴，咬一口……哇哇哇哇哦，這個彈牙的感覺真的好爽，咬下來之後迅速就想咬第二口！
不知不覺就變成了啃的動作！
元荔哈哈大笑：“小宗哥哥剛才還不好意思呢，現在也學會啃豬蹄了！()”
大家都跟著笑。
吃完飯，柳娘洗了手漱了口，要開始正經事了——教元霜女紅。
刺繡這事要靜心，講究的還要焚香呢，現在是沒條件了，但是元瑤還是讓她們回了房間，並叮囑其餘人不要打擾，孩子們都懂事，自然不會朝前去湊。
屋內，柳娘先是仔細看了看元霜繡的那些作品，點了點頭，就開始了逐步的講解：這裡的走線若是這樣會更活些……還有這……我繡一個，你慢慢學……↓()↓[()”
……
柳娘這一進去，就是足足快兩個時辰，元瑤今日的活計都乾完了。
出來時，眉眼都有了疲色。
元瑤趕忙迎了過去：“左右不是一日就能學成的，慢慢來就是，怎麼教這麼久？”
柳娘笑道：“阿霜妹妹有天賦，說的多了些，講明白了一些基礎，往後就沒這麼費勁了。”
元霜明顯很是激動，跟著點頭，元瑤也知道這是柳娘儘心儘力的意思，也不多說，笑著給宗哥兒抓了把花生糖，孩子都沒反應過來呢。
柳娘笑笑：“那今日就這樣，我走了。”
“嗯，慢走，阿霜，送送你柳姐姐。”
宗哥兒也和屋內的小夥伴們告彆，“哥哥姐姐再見，元荔妹妹再見。”
隻是這招呼打完之後，眾人忽覺不對。
大姐和柳姐姐是平輩兒，那宗哥兒比他們矮一輩兒啊，怎麼弟弟呢，明明是小外甥！
元荔最先反應過來，哈哈大笑：“我是不是小姨呀？？”
同樣反應過來的宗哥兒臉一紅，元瑤和柳娘也哈哈大笑。
-
這事直到晚上江頌安回來時元瑤都覺得挺好笑的，與他說道了幾l句。
最近天氣回暖，江頌安回家第一件事便是洗澡，洗過之後才敢往元瑤身前湊，夫妻兩就坐在榻上說話，這榻還是江頌安的手筆。
搭馬廄的時候剩了幾l塊好板材，江頌安乾脆就臨窗搭了個榻，平素白天坐在這上頭說說話吃吃飯的，和北方的炕桌差不多，元瑤很喜歡，桌子都不愛坐了，就喜歡盤腿在上麵撥弄算盤珠子，一直做到晚上入睡，才轉而去了床上。
江頌安也喜歡坐在這兒，回家後他沒了什麼事，就坐在元瑤對麵看她，夫妻兩即便沒什麼話說，此時卻也顯得十分的寧靜和溫馨。
江頌安在看元瑤剝糖炒栗子。
冬天吃了一個冬的零嘴兒，但凡江頌安有錢就會給她買。
一麵剝，一麵就坐在元瑤對麵看。
() “你今天是不是塗那個胭脂了？”江頌安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元瑤抬頭：“沒。”
江頌安明顯一副不信的樣子：“那你的臉怎麼紅撲撲的？”
元瑤摸了摸：“許是有些熱？”
最近天氣還算暖和了，但是家裡的火盆還沒撤，這會兒一會說，還當真是有些熱了。
“把火盆撤了吧？”
江頌安看了一眼，點頭：“也行，不過你當真沒用？”說完，他還和不信似的伸手捏了捏她的臉蛋，看了一眼，上麵的確沒什麼顏色，不禁有些失望：“為啥不用，不喜歡？”
元瑤好笑般看了他一眼：“為啥一定要用？”
“也沒什麼。”江頌安咳嗽了一聲，隻是腦海中不禁想到了那日買胭脂時那個掌櫃的話。
女為什麼悅己而容……
江頌安對這些實在不懂，但大意就是女子會為了喜歡的人打扮，江頌安當時心念一動，甚至有種想把他們家十來種胭脂都買下來的衝動。
但是現在瑤瑤沒用……
元瑤看他表情不對正有些奇怪：“怎麼了到底，那胭脂有何奇怪的？”
“沒有。”江頌安抿唇。
元瑤正有些莫名其妙呢，忽然又想到了上輩子的一件小事，元瑤生辰在五月，也就是這個時間點的一個月之後，江頌安當時已經很少歸家，但那天忽然就回來了，還從縣城的酒樓裡麵打包了好幾l道名貴菜，要拉著元瑤喝上幾l杯，元瑤其實當時都忘記自己生辰了，直到入睡江頌安給了她一枚簪子她才想起來。
她已經忘記了當時的心情，隻好像輕描淡寫道了謝，但江頌安呼吸都有些急促了，然後晚上還纏了她大半夜。
元瑤很不高興，明明是自己生辰還要伺候他，第二日便沒戴那簪子，江頌安出門前那神情她到現在都還記得……
她心念一動，看向江頌安。
“我白天試過了，挺好看的，誰晚上還梳妝啊，都洗漱了。”
雖然隻是一句簡單的解釋，但江頌安卻明顯神情一亮：“白天試了？可喜歡？”
元瑤朝他笑笑：“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