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論法(2 / 2)

賈璉很擔心,哪天自己進化成為一個不把人當人的階段。

這一天,賈璉難得的處理了很多的公務,最後回到臨時辦公點,還見了一群下屬,問他們第一天的工作情況。

換成以前,賈璉絕對不會這麼勤奮的。

跟組的特設巡視員們彙報了一天的工作情況,嚴格按照賈璉的要求,隻帶了眼睛沒帶嘴巴,一些要緊的事情用筆記下。

賈璉表達了對各位第一天工作的滿意,希望他們繼續努力,不負大好機會。然後,宣布下班。

閒下來的賈璉感覺到了煩躁,腦子裡忍不住又想起國舅爺的案子。

就在賈璉決定下班,走出大門的時候,看見了一身便裝的承輝帝,站在門口東張西望的打量,神態意外的悠閒。

賈璉見狀趕緊上前拜見,承輝帝抬手打斷他的禮數:“不必多禮,朕……,我就是來看看,這地方有點簡陋啊。”

“督察院沒有空場地,隻好出來租一個地方,左右是臨時巡視組,不需要太好,能用就行。再說了,經費有限。”

賈璉小心的解釋一番後,承輝帝好像沒認真聽,信步入內。賈璉趕緊跟上,承輝帝進來後到處亂竄,連茅廁都沒放過。

賈璉不明白,趕緊看看跟在後麵,裝作一個老仆的裘世安。

老太監任何表情都沒有,亦步亦趨的跟著承輝帝。

“李逆案抄了不少房產,還沒來得及處置吧?”承輝帝很突然的問,裘世安如同電腦一般瞬間作答:“夏守忠在負責,奴婢不知。”

已經下班的庭院內空蕩蕩的沒有外人,承輝帝露出自在的表情,背著手走到院子中間,抬頭看著天空:“白雲蒼狗!”

賈璉還真不懂承輝帝的意思,到底是《可歎》的字麵意思呢?還是河東柳氏引發的感慨。又或者二者兼有呢?

(還是說一下白雲蒼狗的典故吧,出自杜甫為友人鳴不平作的詩《可歎》。)

承輝帝似乎進入了一種奇怪的狀態,繼續自言自語:“朕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國法存在的意義何在?”

賈璉聽的清楚,卻沒有接過話的意思。承輝帝回頭看看賈璉又問:“怎麼,你不想回答?”

是【不想】,而不是【不知道】。說明承輝帝認定賈璉心裡是有答案的。

“是,微臣不想回答。”賈璉很直接,毫不掩飾自己的態度。

承輝帝點點頭,認可了賈璉不回答的決定,換了個問題:“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出自何處?”

這次賈璉沒法不回答了,老老實實的作答:“商君列傳!”

“哦,秦以變法強國,進而大一統,為何後來君王棄之不用呢?”承輝帝又來了新問題,應該說是連在一起的問題。

“戰國乃亂世,自然要用法家強國。後世君王非不用,而是進行了改良,有利於君王的留下了,不利於君王的改動了。微臣不敢欺君,竊以為,後世君王所行,儒皮法骨,道德血肉。法,是一個人的道德底線,現行的儒家走的是愚民的路子。無論是儒還是法,本質上目的都是一樣的,都是為了求穩定,一個以嚴格的法律約束,一個溫和的欺騙,手段不同罷了。”

聽到這番言論的承輝帝突然後退了兩步,上下打量賈璉後,忍不住笑道:“哦,你認為儒家是在愚弄天下?”

賈璉搖頭:“是,也不是。世界是矛盾的,有陰陽之分,矛盾的一體兩麵是在不斷變化的。現階段的大周農耕為國家的基礎,所以要把百姓限製在土地上,否則沒人種地,大家都得餓死。東南局部地區,通過發展工商從對外貿易中獲利巨大,一定會出現改種棉、桑的地方。當地的百姓,或蠶桑獲利以資生計,或進城做織工為生。工商業實際上成為了當地財政和生計的主導。佃戶與地主的矛盾,變成了工人與作坊主的矛盾。矛盾的變化,本質上是因為生產關係的變化。這種變化在我看來是一種生產力進步的體現。生產力,可以理解勞動創造財富的多少。”

承輝帝聽的有點懵圈,剛才討論的問題不是這個吧?這都拐哪去了?好像覺得說的有那麼一點道理。

好在賈璉繼續道:“無論怎麼變化,從一個國家的角度看問題,穩定都是最重要的。穩定才有發展的機會,亂世人人自危,沒心思發展,全想著怎麼保命了。所以,儒家是不是在愚民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保證穩定,如何以最低的成本保證穩定。自秦以來兩千年,曆朝曆代治國的思路本質上都是人治。當今世界各國的治國之道,本質也都是人治。區彆在於,法在治國過程中發揮作用的大小不同。”

承輝帝覺得自己聽懂了,又好像沒聽懂,如懂。

算了,還是把話題拉回到原來的軌道。

“國舅的案子,朕思來想去,不得要領。你跟朕說實話,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賈璉聽了眨眨眼,平視承輝帝,語氣平穩道:“陛下不是有答案了麼?”

承輝帝點點頭,自言自語:“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後人引申為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朕與你說實話,本朝太祖留有《手記》一書。其中有言,治國最理想的狀態乃是法製,然則法製與人性相悖,甚苦之。”

裘世安不知道從哪弄來了茶幾和座椅,擺在院子裡,又擺上茶水,承輝帝坐下後端起茶杯喝一口:“國舅之案,李亨建議禁足三年,朕總有意難平之感。”說著話,承輝帝示意賈璉坐在對麵,動手推過去一杯茶。

“陛下不必苦惱,太祖都說了是理想狀態,這個國家是人組成的,但凡是個人,都會有七情六欲。法律的執行依靠的是人,不是沒有感情的機器。法律本身也不是絕對公平的,所以才有春秋訣獄。法律可以無情,執行法律的人卻不能無情。微臣以為,國舅之案,罪在執法者。如果一開始順天府拒絕出動官差抓人,並第一時間上奏,必不會有後麵的麻煩。其次,大理寺如果能秉公執法,而不是知法犯法,陛下也不至於落入進退兩難的境地。三皇子的處置,以微臣之間,略有不足,微調一下,給苦主多一點補償更為合適。”

賈璉說完後,承輝帝內心難以平靜,這次的閱讀理解不難,還是忍不住問一句:“為何要多賠償,而不是依法懲處呢?”

“苦主有家人的,該案影響的不是苦主一人,而是整個一家子。既然如此,為何不多考慮一下苦主家人的利益呢?微臣主張,法律是為了維護弱者的利益,因為整個國家弱者占了絕大多數。隻有維護了弱者的利益,國家才能穩定的高效的運行。那麼請問陛下,苦主的家人是不是弱者?相對於國舅,他們是弱者,相對於那些沒有土地的佃戶,他們不算弱者。您看,任何事情都不是一成不變的。人如此,國家也是如此。”

承輝帝突然感覺到一種後脊梁發涼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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