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識(2 / 2)

折枝記 蜂蜜薄荷糖 5907 字 7個月前

隻是話語雖無不敬,卻沒有要下馬的意思。盧湛麵上依然帶著笑,默默退在一旁,躬身望著他們挾著那一老一小遠去了。元劍雪要來截人,也是在九皇子意料之中,此時自不能強留那小娘子,但待著風頭一過,她還不是插翅難逃?這人證終究是不能落在外人手裡,且讓她先安穩幾天,隻怕日後她的命運便由不得自己。盧湛望著遠去馬車,微微歎了口氣。

然而阿素對於自己命運毫無察覺,她坐在車中,靠著隱囊,白團子安靜地臥在她膝上。阿素偷偷將手紮進它的絨毛裡暖著,凍得它一哆嗦。雖知這實是自家的馬車,她心中還是一陣忐忑,悄悄挽起車簾,透過流蘇正見阿兄正騎馬行在一旁,表情嚴肅。行了不一會那車果然停了,有兩個侍從打起簾子,一陣風雪便灌了進來,阿素一抬頭,剛好望見阿兄正打量自己。

隻是他的瞳孔中倒映的是全然陌生的影子,身邊的老婦人遲疑地喚了句:“世子。”阿素猛然低下頭,知道自己不該那樣專注地瞧他。

之後便有個聲音落下,帶著啞意:“將今日的事講與我聽,不許有一絲遺漏。”

阿素曾無數次想過倘若能再見到阿兄要說些什麼,然而當他英朗的麵容真的鮮活現在眼前,她沉默片刻,卻最終搖了搖頭,低聲道:“記……記不得了。”

元劍雪望著她烏黑的發頂,知道她定是嚇得怕了,見她抱住那隻受了傷的雪狐,與她同歲的永寧亦是一般,心中一陣柔軟酸澀,輕聲道:“彆怕。”

他的聲音帶著暖意,阿素卻依舊抿著唇,搖著頭。什麼也不能說,好不容易才溯回一次,不能讓阿兄再陷入險境,即便是夢裡也不行。

她打定了主意不開口,便一直低著頭,她知道阿兄定不會為難她這麼一個小娘子,果然許久才覺察到一點動靜,隻是抬頭便見他眸子中濃濃的失望,那一點暖意也消失了。阿素心中一緊,纖指嵌在白團子的絨毛裡。

此事急不得,元劍雪望著麵前怯怯的人影,按捺下焦躁的心神想,永寧到底是不是意外墜湖,須得將那馬車撈上來細細查驗,再來審她。

“送她們回去。”他泠然道。

那聲音是冷的,車簾被掀開,又猛然闔上了,有雪花竄進來,落在身上也是冷的,隻是油壁車卻又動了起來

定是被阿兄討厭了,阿素想。

白團子在她手裡不安地扭著身子,阿素輕輕揉了一把它才安靜下來。軒車飛馳,阿素靠在車窗邊上,隻見茫茫來路上一片無儘的車轍印記,然而去處卻是皚皚如新,正如她未知的前景。

皇家獵苑在南山,油壁車走了許久終於見到連綿城垣的影子,臨到南門啟夏門巍峨的闕樓前慢了下來,兩隊配刀帶兜鍪的監門衛上前,隻望了一眼那車,便恭敬地放了行。

車輪嚴絲合縫通過石檻上兩道卡口,油壁車緩緩穿過城樓右側門道,沿著寬闊平坦的沙堤一路向北而行。這車甚華美,引得道旁之人紛紛側目。貴人出行,未設路障,有幾個浮浪少年大著膽子圍上來,未及靠近便被高大的駿馬踏翻在地,一人直直滾入道旁水溝,其餘驚惶作鳥獸散。阿素有些忐忑,不知車將停哪一坊。她已不記得五娘誰家的小娘子,也不好問身邊的老婦人,隻記得自己當初在眾人中一點,便選了她陪自己去獵苑,卻沒想之後竟連累她殞命。那時年紀小,阿素自己也受了驚嚇,昏昏沉沉了幾日,卻不知道後來怎樣了。

她低頭望了望自己身上,窄袖連枝花夾羅襦,套著錦半臂,倒是暖和,料子也是好的。隻是嬌貴了這些年,這衣衫一挨身,便察覺與平日穿慣了的質地還是不同。身邊隻有老婦人一人,未帶婢女,應不是極富貴的出身。不過北麵是皇宮,挨著的幾坊也都是諸王和世宦勳貴的宅子,若是向北,總好過向西,倘若離興道坊近些,那便更好了,還能再找機會多看一眼耶娘。

隻是這車並未一路向北,而是駛過六七坊便停了下來,未走坊門,卻停在一道白牆之外。

此時雪下得大了些,亂瓊碎玉之中,阿素撩起車簾看去,遠處高大的朱門金釘金鋪首銜環,朱漆蓮座廊柱林立,兩隻石鎮獸不怒自威。仰頭視之,這門樓竟有兩層之高,嶙嶙灰瓦,其後懸山連綿,宅院深深。

能在坊牆之上單獨鑿門,自是常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官宦高門,若她不是生在王府長在宮中,視之自然也會覺得是極氣派的。

這樣的人家,便是自己以後生活的地方了,阿素怔怔地想。

見她出神,那老婦人大手一揮將她撈進懷裡,半扶半抱的將她帶下了車,阿素隻見朱門外戟架上幡旗招展。她仔細數了數,兩列共十四戟,十分威嚴,此時倒有幾分刮目。

前世府外耶娘各立十四戟雖不必提,阿素卻知單列十四戟也不是一般人家,需帶職事三品以上,還要有勳在身,或是祖上蔭的爵位。這家中難道受過開府儀同三司,或是上柱國,亦或是州府大都督之類?

她知道自己如今身上背著一樁太子與雍王暗鬥的命案,這樣的人家,究竟能不能護得住她?

方才見了這車,閽室中早有值宿之人疾跑向內通傳,之後出來兩個灰衣仆,將兩扇沉重的朱漆大門慢慢向內拉開。老婦人扶著阿素走過碎石小路,一邊邁過高高的門檻,一邊在她耳畔低聲念叨著五娘小心。

阿素過了門,抱著白團子,最後回望一眼逐漸隱沒在風雪中的油壁車,隻見那高高的朱門重又緩緩地闔上,將一切前塵隔絕在外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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