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阿霽再懂事不過,甚至常親自教導師妹,省了夏訴霜許多心力,難再追究往事。
如今“故技重施”,她也隻不生氣。
宋觀穹被戳破了心思,也不害臊。
他就是故意忤逆楊氏,引師父來看的。
“師父,我在建京等了你兩年,為何你現在才來?”宋觀穹喚了口吻,像是轉移話題。
這疑問在他心頭盤桓了好幾天,為什麼求請兩年,師父到如今才肯下山。
她來建京真的隻是為了探望自己嗎?
夏訴霜麵對此問,怔了一下,才說:“自然是為了探望你,還有小葵花,阿霽,我原以為你在建京會過的開心,是為師來晚了。”
宋觀穹定定看她:“我隻有見到師父才會開心。”
夏訴霜被這有點孩子氣的話逗笑,“你許久沒有這樣說話了。”
近年來宋觀穹越發沉穩,有主見,不再依賴她,反而日日問安,侍奉左右,說話做事都一板一眼的極有章程,許多事她都開始問他意思了。
現下大徒弟難得的天真之語,引發夏訴霜無限慨歎,“師父記得你小的時候還說,要是為師當你的阿娘就好了,
阿霽,要是你在國公府不開心,想回多難山,師父就帶你回去,就是國公夫人也攔不住。”
她一貫護短。
宋觀穹卻蹙眉:“徒兒當年說的分明是,若阿娘也如師父對我這樣……就好了。”
這話怎麼可以混淆,而且他那時已經十一歲,不小了。
夏訴霜蹙眉回憶起來,“那不是一個意思嘛。”
宋觀穹迫近身軀:“那如何是一個意思!師父分明隻長我五歲,我怎麼會讓師父做阿娘……”
見徒弟眼神認真到有點執拗的地步,夏訴霜有點不明白,隻好含糊道:“好了,是師父說錯話了……”
“不是,徒兒隻是……師父,這兒冷,你先回去吧。”
他撇開目光。
夏訴霜怎麼能放心走:“阿霽,這麼多年我從沒問你,你告訴師父,當初定國公將你送上多難山,是因為國公夫人嗎?”
他是國公府的世子,卻拜江湖人為師,背後怎會沒有隱情。
宋觀穹眸光閃動了一下,隻道今日這般已經夠了,還不是坦白的好時候,
“師父,此事我改日再同你說,可好?”
夏訴霜當然隨他。
說話間,盆上積雪融化,打濕了宋觀穹的袖子,雪水洗過的麵龐冷白得過分,幽邃的雙眸濕漉漉的可憐。
夏訴霜瞧得心疼:“你還是將盆放下吧。”
她這個做師父的從未體罰過他,阿霽一向懂事,從不讓人操心,國公夫人為何要苛責他至此?
當然還不夠。
宋觀穹答得不緊不慢:“回去母親若是見我衣袍未濕,就知道我未遵從她吩咐。”
暖爐的餘溫消散,冷透脊骨的寒意再次回到小樓上,宋觀穹呼吸間白霧氤氳,打濕的衣襟似萬千小針紮在身上。
沒人說話時,夏訴霜耳邊他的呼吸聲尤為明顯。
“已經夠了!”
當啷——
她將銅盆推翻,把宋觀穹凍得通紅的手捂在懷裡。
那雙手凍得夏訴霜皺眉,乾脆把高高大大的徒弟抱住,扯開鬥篷圍著他。
是這樣,這就是他想要的……
宋觀穹同樣環住她,腦袋無所顧忌地擱師父肩上,將她與自己相比、算得上嬌小的身子往懷裡帶。
“師父……”
他呢喃了一聲,可謂虛弱至極。
聽到大徒弟過分依賴的聲音,夏訴霜喉頭動了動,“阿霽,國公夫人罰你,你傷心是不是?”
宋觀穹眼波微動,慢悠悠道:“是啊……”
若是早幾年,恐怕真是這樣。
“彆怕,”夏訴霜頓了一下,忍住他抱自己時過分大的力氣,安慰道:“師父保護你,以後不會讓你再挨欺負了。”
“嗯,師父護我。”
話畢,他在她頸間埋住了臉。
冰冷的鼻尖戳在頸間,夏訴霜醒了醒神,手一下一下撫他的背。
懷裡的人還不見回溫,夏訴霜記得師父白祈山人教過的一套吐納術。
那是他周遊北地缺衣少食的時候,自己悟出來的,吐納之間能讓身子漸漸變暖。
她並不熟練地運用起來,果真有效,隻是熱度一下有,一下沒的,但也能慢慢烘熱兩個人的身體。
等宋觀穹發現回溫時,夏訴霜已經累了。
他鬆了鬆懷抱,“師父?”
“嗯,彆說話,等一會兒就暖了。”
“徒兒沒事了。”
自己可沒想讓師父做到這個程度,宋觀穹抓住她的手臂,稍稍拉開二人的距離。
夏訴霜累到困了,腦袋依伏在徒弟肩頭,後來他說了什麼,渾然不知。
在徒弟身邊,她沒有任何戒備。
宋觀穹下巴在她發頂蹭了蹭,將人打橫抱起。
聽到從樓上傳出的腳步聲,近水抬頭看去。
世子抱著一個人走了下來,鬥篷的兜帽綴了一圈白絨,遮住了臉,可二人都知道世子抱的是誰。
近水跟在世子背後,此刻見主子望向女師父的眼神,是再不掩飾的覬覦,忙垂下目去。
這份心思,還能在女師父麵前藏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