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宋觀穹既不慌張,也沒有解釋的意思。
他默認了。
這片沉默織就的蛛網層層裹緊了夏訴霜的心,她漸漸生出一種窒息感來。
比起震驚,她更恐慌。
阿霽他從什麼時候開始,就變了心思呢?
是她先前做錯了嗎?
夏訴霜木訥坐在那裡,眼神發直,忘了質問,也忘了周遭的一切,試圖理清堵在腦子裡的那團亂麻。
她不知道怎麼和徒弟說這件事,讓他改過來,他又會不會聽,還是說……就此斷了關係。
宋觀穹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實則根本品不出什麼滋味。
他藏無可藏了,她明明都知道,要是再委屈師父陪自己裝傻,就太失為徒的孝道了。
不是沒存有一點妄想,希望她不至於到厭惡的地步,可掃見師父麵色那一瞬,烈酒滾下喉嚨,像甩在臉上的巴掌。
魏兆見兩人一個賽一個沉默,不見喜色,偷偷問李謙和:“他們這是怎麼了?”
李謙和搖頭。
他掀簾看向岸邊,金吾衛已經乘上小船,看樣子要一條船一條船地搜過來。
“追兵好像要上來了。”
“到暗艙裡去躲一躲吧,我去打發了他們。”
魏兆放下酒盞,撬開了桌案下的一塊木板。
夏訴霜在原地生了根似的,一動不動,被宋觀穹拉著,躲了進去。
木板被重新安上,底下一層的光通過幾個孔洞透了進來,不至於一片漆黑,難以呼吸。
視野突然昏暗了下來,夏訴霜陡然回神,跟碰了炭爐一樣要甩開他。
神思實在一瞬間清明的,從前那些有意無意的觸碰,現在看起來都透著詭異。
她真是蠢人!
可暗艙裡哪還有空隙,夏訴霜隻能被迫和他麵對麵,連轉身也做不到,近到呼吸交纏,脖頸交錯,宋觀穹的手臂環在她腰上,大掌扣在腰側。
唯有緊靠,兩個人才可在這狹窄的船艙裡容身。
可現在是夏訴霜最排斥他的時候,她用力去撕他的手。
分明放下手就可以,可他就是犟著,一定要抱。
夏訴霜發了狠,不長的指甲陷進肉裡,冒起血珠,宋觀穹眉毛都沒動一下,似對痛毫無所覺,反而將五指收攏。
被揭了窗戶紙,今日過後,她必然得避他遠遠的,然後用幾日想清楚,找他過去,拿出那套師門規矩規訓他“改過自新”,要是他還不認錯,就逐他出師門……
宋觀穹一步步預想得清清楚楚。
她給他留個指甲印,他在她腰上也留五個指印,互相也算作念想……
不行,
不夠!
宋觀
() 穹低頭銜上她頸側。
分開這陣兒,師父得時時念著自己。
兩個人鉚著勁兒,一個真的下狠手,一個吮熱了一小塊肌膚。
夏訴霜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立身不正,才會有這麼一個罔顧人倫的徒弟,她越想越恨,鬆開手,反要去杵他肚子。
“彆動。”宋觀穹低聲說。
氣息拂在吮熱的地方,變得微涼,夏訴霜縮了一下肩膀。
“人要上來了。”
忍住,忍住……
儘管夏訴霜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忍住,她該推開他,弄出動靜又怎麼樣,活該這個孽徒被抓住才好,她從前真是被豬油蒙了心!
她控製不住微微顫抖。
“師父,徒兒不想下大獄,三皇子會要了徒兒的命的。”宋觀穹聽著像在央求。
聽著討打。
夏訴霜氣得聲音都在發抖:“你、你……”
他下大獄才好,讓天誅了這個罔顧人倫的畜生。
腳步聲穿過木板傳到船艙之中,她的嘴被捂住。
“噓——”
她不該再心軟!
宋觀穹看穿了她心思,說道:“師父已經是同犯了,跟徒兒一塊兒被抓,會不會誤了師父的事啊?”
她眼睛瞬時睜大,若是一起被抓,她也能跑,但之後隻怕要被通緝,確實要耽誤她的事。
現在想來,方才她有沒有被金吾衛認出來?
不會她已經在被通緝了吧。
不不不,剛剛就一下的功夫,肯定沒人看清楚!
果然剛剛就不該去管他!
不然她也不會跟著跑出來,也不會上這條船……
夏訴霜一麵後悔,一麵竭力壓抑下動作,迫使自己安靜。
宋觀穹滿意了,貼在她耳邊喊了一聲。
夏訴霜咬牙切齒,滾開!誰是他的親親師父!
腳步聲遠去,聽起來是到下一層搜尋去了。
夏訴霜掰開他的手,含怒說道:“我隻再幫你最後一次,往後……
你我不再是師徒!”
緊貼的高大身軀微震了一下。
夏訴霜狠心說完,心也刺痛了一下。
但她不該舍不得,長痛不如短痛,早日斬斷才是好事。
然後猛然感覺到他手臂箍緊自己的腰,扣住她的下巴,唇瓣被拇指使了點力氣揉按。
“師父不要我了?”
“我做不了你師父,另請高明吧。”
“可徒兒要從師父身上學的,還有很多。”宋觀穹破罐子破摔,又問起他在意得要命的事:“你們抱了幾次?他親你沒有?”
這人在說什麼!夏訴霜氣得頭疼,“沒……”
又反應過來自己沒必要答他,閉緊了嘴。
無聲的笑在對麵綻現。
夏訴霜再一次說:“總之你這樣的孽障,我……”
逼仄變得更逼仄,不想聽,他
湊唇咬了上來,熟稔的記憶回籠,宋觀穹逼她張開嘴,承他的吻。
她從未在清醒時與阿霽親吻。
夏訴霜以為自己會生氣,結果隻是呆滯住,甚至想起阿霽的鼻側有一顆淺淺的小痣,現在,又和她的鼻梁貼在一起廝磨了。
已被濡濕的唇,一遍又一遍接受暖熱的纏吻,連下巴也被咬了兩遍,舌根微酸。
一些搖晃的畫麵跳出。
和眼前重合,一樣的搖晃,一樣氣息不勻。
羞惱來得後知後覺,夏訴霜耳朵尖的茸毛都聳了起來,失語於徒弟無比放蕩的親法,揪緊他衣服的手骨節發白,連屈腿踹他都做不到。
吻聲若隱若有,讓她擔心會不會傳出去。
船板被敲響。
她心臟帶著身子狠狠抖了一下。
安撫的手掌從腰順到頸背,二人唇分之時,他唇瓣未閉,舌尖未撤,又回來勾起絲繞,細細收尾,百般不厭。
“世子爺,他們走了。”是魏兆的聲音。
她的嘴被占據著,慌張望著眼前的船板,害怕下一刻船板就要打開。
她和徒弟的醜事要公之於眾。
宋觀穹終於撤開,夏訴霜喘了一口氣,想趕緊打開船板出去,他又低頭,親上了脖子。
第一下,激得她深深閉眼,阿霽的一呼一吸,都循著脖頸的酥軟傳給了她。
夏訴霜被這荒唐刺激得想哭。
“再不出去,你我恩斷義絕!”
溫濕的吻在鎖骨下停住,唇貼在她心跳的地方。
“好啊,你現在這樣子出去,誰都知道發生了什麼,到時我再喊你一聲‘師父’,你看好不好?”
黑暗裡淺淺幽幽的聲音,聽著駭人,氣人!
外邊兩人可還不知道他們是師徒,他還想把這件醜事公之於眾,嫌不夠丟人嗎?
畜生!逆徒!
下三濫!
夏訴霜氣得腦袋發暈,她竟從未真正了解過他,那個忠摯可靠的大徒弟,原來從未存在過……
好像她真的,弄丟了她的徒弟。
眼前隻不過是一個長著相同模樣的陌生人。
覺察到她在抖,宋觀穹知她心底難以接受,將她整個身子往心臟近處再帶一帶。
“怕什麼,你說的,都不是師徒了。”
他怎可一點沒所謂,夏訴霜氣怒心寒,不肯再受牽製,抬腳踹了上去——
外邊敲板子也才過了一會兒,見沒有回應,魏兆有些狐疑:“他們不會暈在裡麵了吧?”
李謙和道:“可能吧,打開不就知道了。”
“說得在理。”
魏兆正要伸手,木板被一腳踹開,拍在他臉上,可憐魏兆還未看到什麼,就倒在了地上。
李謙和掃見走出來,戾氣橫生、又悶得臉蛋潮紅的姑娘,心頭一跳,趕忙扭頭去“關心”同僚,裝沒看到他們,
“魏五!你沒事吧!”
“有事!大事!”
等魏兆被扶起來,再看,隻剩世子一個人在那站著,不知道剛剛是誰踹的板子,氣沒處撒。
“那姑娘呢?”
他記得人塞進去了啊!
宋觀穹負手而立,握拳咳嗽了幾聲,手背上血紅的幾枚指甲印醒目,“她有事先走了。”
走這麼快?往哪兒走的?
魏兆攙扶著李謙和起來,埋怨道:“……世子爺,你要出來也好好說啊,作甚傷人啊。”
“我給你賠個不是。”
可李謙和看得清楚,船板分明是那姑娘踹的,而且他們的姿勢也……神情也……
但他知趣不說,不過也能猜出來,那姑娘與世子的關係怕沒那麼簡單。
宋觀穹又恢複了若無其事的模樣,問道:“明日你們也去無為寺嗎?”
李謙和點頭:“石禦史上的折子,陛下在病中都親肯了,看來是病急……反正滿朝祈福,我們當然也得去。”
所謂祈福,各家各隨其便,想去哪兒就去哪兒,畢竟建京沒有哪座廟能容得滿朝文武。
不過護國寺無暇,皇覺寺早已為聖人祈福多時,不接外客,官眷們又不可能去小觀小寺,多是在斜月廟和無為寺兩邊選。
他們是東宮的人,該往無為寺去。
魏兆道:“就是幾位未成年的皇子,也得出宮祈福,誰能在這時候教人抓住把柄呢。”
宋觀穹:“朝中不太平吧。”
李謙和道:“豈止是不太平,簡直可以說是烏煙瘴氣,兩邊鬥法,一會兒彈劾這個禦史,一會兒挑出吏部鬻官的事,總歸處處是絆子,引得人人自危,那些個陳年舊案,有用的沒用的都翻出來了,纏成亂線,
也就提了為陛下祈福的事,早朝才算消停了一會兒。
要麼等陛下大好了,上朝把賬理一理,該處置的人都處置了,要麼……就看誰爭贏了,有機會把舊賬付之一炬了。”
眼下鬥得太狠,撕破了臉皮,罪責收攏不住,不管是太子還是三皇子,都不願意皇帝病愈理政了。
宋觀穹不見驚訝,也未再言語,沒了後路,人要做什麼,可想而知。
好機會轉瞬即逝,三皇子隻能孤注一擲了。
金吾衛散去,遊船也已靠岸,宋觀穹下了船,不知往何處去了。
魏兆道:“世子如此坐以待斃,太子和三皇子愈發鬥到明麵上了,咱們也無所作為嗎?”
李謙和道:“沉住氣,真真假假的,誰不知道裡頭水有多深,反正現在火燒不到咱們身上,隔岸觀火吧。”
魏兆點頭。
這個關頭,建京的風都的緊肅了不少。
他又問:“你說方才他們是不是……”魏兆久曆歡場,倒能看出世子臉上那點不同,隻是說著正事忘了調侃罷了。
“嗯,世子挨打了。”李謙和點頭。
“不是,我是說,他們在裡頭是不是做了點什麼事啊?”反正他瞧著不對勁兒。
結果李謙和跟木頭似的,不接他話,“你沒發現嗎,剛剛那人……會武。”
“對啊!”魏兆一拍桌板,“看著本事不小!”
“你有沒有聽聞,世子的師父隻長他五歲。”李謙和提點道。
魏兆眉毛攢在一起,俄而張開,“不會吧……”
他見李謙和不似玩笑,又說了一聲,“嘶——不能吧!”
“你記不記得,有年冬日行獵,一家小姐誤入山林,天都黑了,他半夜救了人家,愣是站在洞口守著,等救兵來的時候,雪都埋到世子半腰了,其他地方一個腳印都沒有,他真的,就站洞口,沒挪動過一步……”
這樣的人,能和自己師父有什麼不倫……子明,你這想法可比我過分多了!”
“我隨口一提,不是就算了。”
李謙和隻是覺得這事有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