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不起來,阿霽,我好想想起來,你幫幫我!”
她急得眼淚都掉下來了。
夏訴霜不是突然這樣,從回到玉帶巷,聽那些老人們說起,她曾有過那麼好的家人,她就有點不對勁兒了。
再看到父兄埋骨在這片荒野裡,連同那麼多的家人,背負著汙名,荒涼得連塊牌子都沒有,到看到那兩個完全陌生的名字,她徹底崩潰。
夏訴霜就沒法不苛責自己。
她不再為自己失憶而慶幸,她恨自己忘了他們。
宋觀穹同她跪在一起,膝行一步,抱緊了她。
“不關你的事,遙兒,你已經做得夠多了,你父兄也不願你如此苛責自己。”
長指深陷在她的烏發裡,輕撫剛剛被她捶打的地方。
夏訴霜在他肩上嗚咽:“我至少得記得他們吧,隻剩我一個人了,怎麼我連記住他們都做不到。”
她無助地問:“阿霽,你知道他們的什麼模樣嗎?”
宋觀穹也答不上來,感受到她痛苦,他亦眼眸微紅。
“都會記起來的,彆怕。”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該安慰她什麼。
“什麼時候能記起來?”
宋觀穹閉了閉眼睛:“會的,會想起來的,等成親之後,我就帶你尋名醫,直到治好你為止。”
“遙兒,你父兄知道你這些年過得艱難,他們不會怪你的。”
“他們那麼好,一定不會怪你的。”
“以後我們的第一個孩子,就讓祂姓虞,入虞家的族譜,好不好?”
夏訴霜已經失聲,隻能一個勁兒地點頭。
她在夫君柔聲細語的安慰下,逐漸平複了下來。
怎麼能說沒有家人了呢,眼前不就是嗎?
“我會倍加珍惜你的。”她捧住他的手,把哭得濕漉漉的臉貼在上麵。
宋觀穹被她這突然“虔誠”的動作弄得一愣,手指捏起她的下巴,“你知道就好,絕不能拋棄我。”
“不會。”
夏訴霜吸了吸鼻子,有點不好意思地去理他的衣袖,低頭同他道謝:“阿霽,這一路辛苦你了。”
宋觀穹愈發無奈:“你為何說這些,夫妻一體,他們如今也是我的家人,我做這些都是應當的。”
“對,家人都這樣的。”夏訴霜自言自語。
在離開之前,夫妻二人朝墓碑端正地磕了三個頭。
宋觀穹道:“以後我們會常回撫州。”
“阿爹,阿兄,我會快點想起來,我們會帶著孩子回來看你們的,以後,你們年年都有人上香。”
話隻零星幾句,不熟悉的人,再不知該說什麼,夏訴霜起身,宋觀穹拍拍她的裙子,她拍拍他的衣擺。
遠峰青翠,山嵐雲岫,三個木牌靜靜立著。
宋觀穹看著墓碑上的兩個名字,他該是有許多話要對他們說的。
“她有一個家了,我會好好照顧她。”
“不讓她記起來,也不算是壞事,對吧?”
“我們已是夫妻,也是家人,她知道真相,會原諒我騙她的事嗎?”
可最終,宋觀穹一句話也沒有說,轉身牽著夏訴霜下了山去。
—
回去之後,宋觀穹有意讓夏訴霜忙碌起來,把一部分籌備的事交給了她。
夏訴霜何曾做過些事,見天兒地忙碌了起來、
酒水吃食、各處負責的人手、轎夫打賞……要弄好一場婚禮哪裡簡單,夏訴霜既要處置宅子裡的事,又要日日聽登門的媒人麻快的嘴皮子轟炸,再被拉著見城中各處鋪子的掌櫃,那些又是更能說的。
夏訴霜最大的命門就是做不了決定。
幾十上百的金銀瓷器、釵環首飾擺出來要她拿主意,比要她屠城還難。
一天下來,她頭昏腦脹,除了點頭搖頭,再沒有一絲空餘想彆的事了。
天都黑了,夏訴霜飯也不吃,盤坐在胡床上,對著一書案采買的賬冊頭大。
“怎的不去用飯?”一雙手搭上她的肩頭。
夏訴霜將筆一推,往後倒在他身上,“阿霽,這事太煩了……”
宋觀穹親了親她憔悴的臉,幫她捏肩揉腰,夏訴霜累得發呆。
“我寧願去院中練劍,收十幾個徒弟,也不想看這些東西了。”
按腰的手一頓,宋觀穹眼中劃過暗芒:“遙兒想收徒?”
“不想,”她閉著眼睛,“但也不想看賬本。”
他放下心,拿起桌上的賬本,“這其實不難。”
宋觀穹一條條同她解釋,理順,夏訴霜原本混亂的腦子經他點撥,才看出規律來。
可說到底,她還是對這種事提不起一點興趣。
看著她無神的雙眼,宋觀穹不落忍:“等回建京你還要主持中饋,這可怎麼是好?”
“那是多少啊?”
“是這兒的百倍,千倍。”
“我不行,我不行!”夏訴霜彈坐起來,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樣。
宋觀穹笑道:“無妨,你的天賦本就不在此處,屆時我找幾個得力的賬房、管事,你聽他們說就是。”
夏訴霜鬆了一口氣,栽在他肩上:“這樣還可以。”
“好了,本是想讓你忙碌一點,你不喜歡,就不做了。”
“好耶——”
她開心了起來,摟著夫君的脖子親了一口。
開心並沒有多久,第二日是喜婆來,要將成親的流程細細給新娘子過一遍。
宋觀穹早已熟悉,光夏訴霜一個人受教。
她腦子裡剛清出賬本的事,再塞些老一輩的規矩、傳統,聽得七葷八素,想找點酒來喝,再一覺睡到成親之後。
“外邊好像有人來了?”夏訴霜聽到叩門聲,如蒙大赦,趕緊要去迎接。
外頭近水在打手勢。
宋觀穹讓她
坐下(),該是又有公事來了?()?[(),我先去一趟。”
不知怎的,夏訴霜覺得阿霽的麵色似乎不太好,到底是什麼人來了?
人走了,她還從窗戶張望出去。
“夫人,夫人?”
“啊……嗯,您繼續說。”
宋觀穹走到大門口,果然是那兩個陰魂不散的人。
“你們到底想做什麼?”他麵上浮現不耐。
“我已經看到了,師父就在這兒!”項箐葵詐他。
可惜宋觀穹比她老辣太多,這點詭計對他無用。
他一點驚慌的神色也沒有,甚至不再說話,隻看著她。
好像在說:你又耍些什麼淺薄的花樣。
這樣一看,項箐葵就害怕。
跟從前她不學劍,撒謊偷溜出去,回來時師兄就站在山門時,那種淡淡的、毫不意外她會偷懶的眼神一樣。
她捏著薛九針的衣裳,眼睛眨個不停,而後,扁著嘴,“哇——”地哭了出來。
宋觀穹抿緊了嘴,像知道她為什麼哭,又擔心她把遙兒哭出來,沉聲道:“好了,你先進來吧,讓外人看到,還以為出什麼事了。”
薛九針牽著項箐葵,戒備地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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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裡,夏訴霜還在忍受喜婆說規矩。
“喝了合巹酒就是結發禮,從係了紅綢的剪刀,一人就剪這麼點,用紅線綁在一起,放在盒子裡,等結發禮結束了……”
李大娘說得累了,停下來喝口茶。
結束?
夏訴霜來了精神:“結束了!那我送李大娘出去。”
“等等,還沒……”
“天色也不早了,說這麼多我也記不住,剩下的大娘明日再說吧。”
她過去把李大娘“拔”起來,一路送到了門口。
轎子一起,帶著喜婆離去,她長出了一口氣。
成親可真是麻煩呀,高堂不在,他們這樣還是比較省事的了。
若不是她忘了,定是不肯再來一次的。
回到屋中,宋觀穹還沒回來。
憶起他離去時的神色,阿霽是去見誰了呢?
夏訴霜忍不住往正堂走去。
剛從後門進去,到兩扇隔斷之後,就聽到少女的控訴聲,“師兄你還有心情在這兒成親……”
成親?
是在說她嗎?
阿霽有急事不能成親?
聽到少女話中事與自己有關,夏訴霜莫名開始不安。
近水及時見到了她,過來擋住她的去路,“夫人,您怎麼來了?”
他刻意提高了一點聲音。
項箐葵沒聽到,薛九針卻聽到了,看向宋觀穹。
近水也是冒了一頭的汗,此刻也顧不上失不失禮了:“夫人且先回去,主子馬上就說完事了。”
夏訴霜聽著堂內哭聲一止,更加疑惑。
可近水牢牢擋住,難道她還要
() 推開人,過去看一看,問一問?
夏訴霜揣著心事,轉頭走了。
近水跟上:“夫人彆誤會,剛剛主子見的是兩個人。()”
說完他就想打自己嘴,說得沒頭沒腦,反倒可疑。
夏訴霜隻道:他在忙,我不該去打擾。?()_[(()”
此時已經到了主屋,近水還想找補,兩扇門“砰——”的在麵前合上了。
近水擦了擦汗。
他已經儘力了,剩下就是主子自己的事了。
堂中,知道師父來了,宋觀穹眼底有慌張一閃而過。
“好了,我答應你。”他突然說道。
項箐葵止住了哭聲:“真的?”
他已壓低了聲音:“師妹,你先回去吧,我會派人留意師父的行蹤,有消息立刻就告訴你。”
“真的嗎?”
“放心吧,師父不會有事的。”
項箐葵得了師兄應允,稍解了焦急,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