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覺得他騙我是對的?”
“當然不對,惡劣至極。”項箐
() 葵皺起眉頭。
夏訴霜終於得了認同,正要說話,她話頭又一轉:“師父覺得師兄這一程騙過你了,你要是回去,往後他還會再騙你嗎?”
她張了張嘴,又被小徒弟搶了話:“我覺得不會了,畢竟師兄騙你隻是圖你這個人,你願意跟他好,他就不需耍那些陰謀詭計了。”
“……”
“師父,現在和師兄在一起,剩下的都是好的,有人伺候你和幸時,有個體貼俊俏的夫君,幸時長大之後也不會在阿爹阿娘之間為難,還省了你每天被人煩著……
這就跟削果子一樣,你已經削掉了蟲眼兒,不能反而把好的果肉丟了吧?”
夏訴霜低眉不語。
她在想宋觀穹。
回首半生,所有稱得上幸福快樂的日子,幾乎都有他的身影,即使有欺騙,其中感情卻做不得半分假,她不聰明,也沒有半點抱負,報仇之後,傳統女子的路也不再合適,可她確實願意和他做夫妻。
師徒成親的罵名也背了,她真的要為了舊錯,拿自己和幸時的離開懲罰他嗎?
走不掉,索性就不走了吧。
—
就算心中主意做定,夏訴霜仍未,不過是在宋觀穹過來的時候,不冷不熱地應幾聲。
她想慢慢來。
可隻是簡單的回應也足夠宋觀穹高興,走都不走了,強行在草廬住下。
某日,夏訴霜從睡醒了,就見小幸時的繈褓旁邊放著一個鐲子,她皺眉拿了起來。
這是……楊氏給她的鐲子。
夏訴霜離開王府的時候沒有帶走,怎麼突然出現在這兒?
是阿霽拿來的?
她立時記到楊氏死的時候,她和阿霽在大理寺牢房裡見的那一麵,還有近水說的話,她懷胎四個月回建京時,他過分強硬態度……
楊氏的死如同晴空上突然聚攏的烏雲,毫無預兆地出現,她怎麼忘了呢,阿霽和他阿娘一樣的性子,偏執自毀。
他早說不會等她,他說他會等不動了就會……
強烈的害怕突然湧了上來,夏訴霜怕他不肯再等了,怕他想不開,再和楊氏一樣,走到絕路。
她把女兒放在床上,有些心慌地走了出去。
沒有幾步,就看見寺中的小池塘邊,宋觀穹正跪在池邊,躬身將身子探了下去。
那池塘不深,掉進去也淹不死人。
他想這麼淹死自己!
“阿霽!”
夏訴霜跑過去抱住他,將他往外拖,“你在乾什麼!”
“遙兒,怎麼了?”宋觀穹被她拖得起身,有些不明白。
嗯?察覺到不對,夏訴霜抬頭看。宋觀穹的臉一點沒濕,顯然沒有把臉浸在裡麵。
“你剛剛喊我什麼?”
夏訴霜還看見他旁邊有個琉璃魚缸,裡頭遊著一尾小魚,手裡還掬著一條。
“你……”她不問了,起身拍了拍衣裙,“沒事,剛剛突然摔倒跌
你身上了。”
宋觀穹還探臉來看她神色,“你難道以為我是要……”
“沒有!”
她轉身要走,結果被拉住了手。
“遙兒,彆怕,我已經舍不得死了。”
誰怕了。
“從前是我逼你太緊,你放心吧,我一輩子都等你,不會死的。”
縱然有一分和好的機會,他也要等到老死,不能拋她們母子二人在這無常的人世上。
誰要你等一輩子了。
夏訴霜打開他的手,跺著腳走了。
可即便他這樣說,到了晚上,夏訴霜還是不可避免地做起了噩夢。
夢到他握著匕首,漠然地把刀刃壓進自己的脖頸中,血像瀑布一樣流下,夏訴霜張嘴,竭力伸手去阻止,阿霽的手臂紋絲不動。
他脖子已經劃成血糊糊的一團,張嘴說著話,沒有聲音,夏訴霜卻聽得明白。
“遙兒,我聽你的話了,你不高興嗎,你怎麼不笑?”
“不要,不是!”
“阿霽——”
夏訴霜喊了一聲,坐起了身,才發現自己隻是做了一個夢,汗已經打濕了背心。
女兒被吵醒,在哭。
門突然被推開,宋觀穹走了進來,“怎麼了?”
她仰頭,黑夜裡看著他大步走進來。
女兒很快又睡過去了,宋觀穹坐在床沿,聲音輕柔關切:“發生什麼事了?”
夏訴霜從他進來就沒有說話,此刻抬手搭在他手臂,又摸上肩膀,然後起身撲到他懷裡。
隻是緊貼著,一聲也不出。
宋觀穹眼眸驟然睜大,一顆心狂跳不止,無聲將她抱緊,輕輕撫摸她的脊背。
就著這個姿勢,夏訴霜睜著眼睛到了天亮。
—
不用一輩子,過了幾天,夏訴霜就打包了行李回了攝政王府。
對自己來回折騰的行為有點羞愧。
像鬨脾氣回了一趟娘家,又自己回來了……
項箐葵是她找來的幫手,正指揮著下人,把東西從馬車上搬進去。
看到下馬車的夫人,死氣沉沉的攝政王府立刻活了過來。
門房狂奔了進去,順道告訴府裡的所有人,以後說話喘氣都可以大聲點了!
“師父……遙兒,你原諒我了?”
宋觀穹被天降的驚喜砸暈了,亦步亦趨地跟著夏訴霜,眼睛亮得怕人。
項箐葵聽到他喊這一聲,悄悄做出一個要嘔的表情,薛九針以為她害喜,趕忙過來拍,結果被推了一把。
夏訴霜“出爾反爾”,在小徒弟麵前被他這麼追著問,有掛不住臉:“此事暫緩,我還要在京中留些時日,就、勉強……”
宋觀穹什麼都顧不上,激動得話都不會說:“住多久都行,我整個人都是你的,這個府邸也是你的,反正你是一輩子吃定我的,遙兒,你是……肯原諒我了嗎?”
“是
與不是,又如何?”隙光劍仙的眼神一向淩厲。
宋觀穹抿著唇,配著微紅的眼底著實好笑,“不如何,我日日站你窗前問一遍就是了。”
夏訴霜含嗔帶怒看了他一眼,走了進去。
項箐葵揶揄道:“師兄,師父該是想你跪在床前回話呢。”
“床頭也可以……遙兒!”
“把你女兒抱著,她越來越重了。”
當晚宋觀穹把女兒哄睡了,就讓覓秋守著,立刻找夏訴霜去了。
門一關上,爭執了幾聲,燈都滅了。
—
冬去春來,草長鶯飛過了一個輪回。
日光照在眼皮上,夏訴霜又睡了一個長長的懶覺,醒來枕邊空空如也,女兒的笑聲從外頭傳來。
一年多了,長風吹過多難山茅屋前的草地,小幸時已經會走路,她伸著兩隻小短手,一步步跌撞著踩過草地,不遠處就是阿爹伸出的手。
夏訴霜走出屋子時,正好看見女兒撲進阿霽懷裡,被他抱起來飛高高。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到多難山的時候。
當年師父就是這麼走出茅草屋,見到爬上山的自己,也是在這樣好的日光裡。
阿霽剛上山的那個雨夜,也是從這條山路跑了出去。
他們一起依偎著看雨後天光,看了春花夏月、秋實冬雪……
曾經孤獨過絕望過的兩個人,牽起了慢慢走遠,眼前舉著女兒在笑的阿霽漸漸又清晰。
“阿娘。”幸時說話還會噴口水。
阿霽也喊她:“遙兒。”
夏訴霜笑了,跑過去,“我也要抱。”
“阿爹有力氣,兩個,兩個!”
宋觀穹把兩個人都輕鬆抱了起來,趁著女兒看不到,親了夏訴霜一口。
她也親了夫君一口。
這一下被女兒抓到了,
“咦,羞羞。”
野草覆在雪中熬過一冬之後,春來又在從草籽中帶破土,歲歲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