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影之詩》(1 / 2)

28/「距離」

充當監護人幫忙見老師這種事,泉鯉生以前還從沒乾過。

「鬆本清張」倒是從中學開始就一直當自己的監護人,參與每次的家長會。

後來他在音駒當老師,雖然不是班主任,也作為國文老師去過家長會和家長交流,見過的情況也算是不少。

有的學生家長對著孩子的偏差值格外上心,認為學習是一場戰爭,勝負就隱藏在那串數字中。

有的學生家長不關心分數,他們隻在乎孩子是否真的有所成長,有沒有逐步建立起屬於自我的健全世界。

有的學生沒有家長。

這類學生數量還不少,膽子大點的甚至公開在網上出售家長位,商品頁標題寫著:【鬆本清張小型座談會,僅一位,先到先得】。

事後被班主任問起,學生能言善辯:要隨便找一個人來幫我開家長會也可以,但既然有了對雙方都好的選擇,為什麼不這麼做呢?

說得很有道理,然後被班主任拎著耳朵來找鬆本清張道歉。

“沒關係。”那時清張說,“我在音駒念書的時候也這麼乾過,找的還是和我差不多大的朋友。當然結果也和你一樣,我倆都被教訓了,後來再也沒有發生過這種事——你也不會再這麼做了,對吧?”

鬆本清張在任教這年備受歡迎不是沒有道理。

不管是不善言辭的內斂同學,還是直言直語容易誤傷他人心情的轉校生,至少在他麵前還能算得上坦誠。

「教育」在清張心裡和「溝通」沒什麼兩樣,讓對方知曉已被證實的普適性觀點,讓對方表達未被證實的個人態度。

再多的他也做不到了。

而伏黑惠的班主任則是另一種類型。

是「你家小孩還好,但我看你這個監護人真的完蛋了」的麻辣教師派。

見到泉鯉生後,他先是委婉客氣的對鯉生的身份產生了懷疑,通俗點說就是:

你看著也就這麼大點,收了幾個錢啊就敢在我的火眼金睛下冒充家長了?

還有你伏黑惠,催你找來家長,你一小時不到就扭頭給我找了個大學生來兼職是吧?

鯉生摸了半天,找出自己的駕駛證。

隻要一查就會發現這是本壓根無效的證件,這個世界沒有他的身份證明。

但證件又確實是官方發布的正版無誤,照片上的青年有略顯稚氣的臉,笑起來兩個酒窩。

要是從出生日期推算年齡,要當伏黑惠的臨時監護人綽綽有餘。

“我是他父親的朋友。”鯉生悄悄對班主任補充了這麼一句,很小心沒讓伏黑惠聽見,“惠的情況有些特殊……您應該也有所了解吧?”

班主任表情複雜,心下了然。

伏黑姐弟沒有父母,這在老師圈子裡不算秘密。

監護人那欄的名字姓五條,但隻在去年伏黑津美紀出事昏迷後露過一次麵。

嘴碎的老

師也會在辦公室談論起這對姐弟(),用憐憫的口吻推測他們的家庭情況。

事實上?(),當真正站上講台,又從講台走進學生中,老師是很清楚學生性格的。

年齡不大的少年會覺得自己藏得很好,把情緒塞進酷酷的表情中,又學著電視裡那樣,雙手插兜憂傷望天。

他們不知道老師的任教資格評價中有一門叫做「教育與心理」,中學的話會特意分類為「中學心理學」。

隻要老師有心,哪能瞞得過他們呢。

比如班主任就能從伏黑惠的日常舉動中猜出一些來。

他和父親的關係並不好,或者說沒有關係。

在讀芥川龍之介的《父》,或是川端康成的《父母的心》時,伏黑惠總是會坐在後排看向窗外,也沒有發呆,他甚至知道什麼時候翻頁,什麼時候將視線移回到書本上。

“哎。”班主任這麼歎了口氣,招呼鯉生和伏黑惠坐下了。

伏黑惠本以為班主任會重複之前的那些老問題,結果班主任開口卻是。

“已經確定了,伏黑同學高中要去宗教學校念書嗎?”

宗教學校應該就是指咒術高專吧。

鯉生看了眼伏黑惠,點頭:“如果他是這麼希望的話。”

“如果真的有相關信仰,或是對這方麵感興趣,上了大學再鑽研會比較好,不管是選擇相關專業、參加相關社團,或者是其他。”

班主任說,“伏黑同學年紀還很小,鮮少有人在這個年紀拋棄掉那麼多種可能……”

“這是我自己決定的。”伏黑惠略帶生硬插話了,“監護人那邊已經和新學校談好了,老師不用擔心。”

班主任隻是看著泉鯉生。

“如果這是惠的決定……”

“砰——”的一聲,有學生離開辦公室的時候沒注意力道甩上了門,聲音大得直接把鯉生的話打斷了。

「如果這是惠的決定,也沒什麼不好的吧」,看回班主任的表情,鯉生把這句話咽了回去。

感覺會因為不負責任而被罵。

“既然是步入社會的成年人,應該是能明白的。我沒有說伏黑同學在走一條錯的路,隻是他的選擇會讓能走的路在很早就變窄——家長不正應該考慮這一點嗎?”

這次應付的還是伏黑惠:“請不要把我當小孩。”

班主任覺得自己已經儘力用最不激進的言辭了,還是被一直斂眼沉默的泉鯉生和一直固執表達觀點的伏黑惠給搞出了火。

“泉先生你就一點都不打算發表看法嗎?那也沒必要來代替監護人和老師談話吧?”

“我隻是在想您說的,和惠說的。”鯉生安撫性捏了捏伏黑惠的掌心,“你們……其實沒有在說一件事吧。”

“怎麼不是一件事?”

“您覺得因為他還小,太早做出決定會限製了今後的發展,而家長應該負起責,將他或許不成熟的想法後延,等到他自己足夠判斷的時候,也能留有餘地。”

() 班主任表情鬆緩了些,點了點頭。

“惠覺得他已經很嚴肅認真的在思考自己的未來了,他清楚自己要付出的「代價」是什麼,並下了很大的決心去接受它。拿「大人和小孩」來說事,或許尊重了他的未來,但是在蔑視他的現在和過去。()”

伏黑惠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動了動。

鯉生皺著眉:這完全是兩件事吧??()_[(()”

班主任:“怎麼會是兩件事?正因為——”

“請聽我說完吧。”

泉鯉生一向不會打斷他人的發言,哪怕是麵對大學時候同學的弱智言論,也是聽完了之後再給出回應。除非麵對必須得問清楚,或是表達清楚的情況。

他聲音溫溫和和又慢條斯理,是能放緩節奏讓人心平氣和聽下去的語調。

“到頭來,惠還是要麵對自己的人生。不管走的是窄而短的路,還是長而寬的路,都必須自己采取行動才行。”

“但是,並非選擇了路就能走得下去,它或許在田野,或許得穿越塵埃,或許會踏入泥濘,橫渡沼澤……”

迎著班主任的眼神,鯉生說:“拿出足夠令他改變想法的說辭,或是幫他向自己選定的方向往前走。這才是家長能做的唯一事情,不是嗎?”

在說話的時候,青年從頭到尾都沒有看向伏黑惠,他的聲音卻公平落了下來。

伏黑惠忍不住去看他的側臉,外頭太陽正好,教師辦公室的偏向卻沒有日照,隻有照明燈冷白的光線把所有事物都照得冷硬。

儘管如此,被誤以為是大學生的年輕麵容上依舊散發著柔和的光。

從事實層麵來看,泉鯉生才是那個必須依靠他人才能踏足世界的人。

他需要人伸出手才能離開那片黑暗,又擔心會給人添麻煩,所以在妥帖中收斂著小心翼翼。

所以才會讓伏黑惠產生「其實我和他離得很近」這類錯覺。

而現在,他隻能感受到距離感。

什麼距離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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