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齡的距離,認知的距離,立場的距離。
泉鯉生從來沒這樣像「長輩」過。這是個被框死了的詞彙,而人類或許天生會對「框定」產生抗拒,就像在把尚不明了的東西早早的扼死。
後麵的對話伏黑惠沒再注意聽了,等他回過神,自己已經被泉鯉生帶出了辦公室。
在回到影子前,泉鯉生低聲向他道了歉。
“我沒有父母,沒有監護人,但也是這樣「長大」的。我做出的選擇比惠現在要偏激得多,而我在很早以前就決定不會否定自己了。
“所以請不要在意我說的話,那也隻是片麵的說辭,你就當做我拿來應付班主任的耍賴行徑就好。”
“——也去想想班主任的好心吧,惠。”
——距離更遠了。
很快到了下午上課的時間,他臨時找來的「家長」效果好得出奇,班主任也偃旗息鼓。
時間在晃神中過得飛快,一眨眼,伏黑
() 惠回到了家裡。
他憋著一口氣沒有找泉鯉生,對方也沒有要離開影子的意思。
好像彼此都不存在一樣。
***
影子裡,鯉生也在琢磨班主任說的話。
按照「普通人」的角度,這是很中肯的說辭,所以不適用於泉鯉生——不適用於鬆本清張,以及他的所有筆名。
按理說也不適用於咒術師。
但換個角度來講,咒術師裡也有「離經叛道」,痛罵家裡人,成為過激文學廚的禪院研一。
以及,從出生開始就一直走著和他人截然相反的道路,甚至沒有道路可走的伏黑甚爾。
……好像自己從來沒問過惠,為什麼要當咒術師,不管是哪個惠。
自己世界的伏黑惠,其實不當咒術師也能過得很好吧?他快成年了,因為有經濟基礎,學研一甩手從咒術界跑路也完全沒問題。
這麼一想,鯉生覺得好像找到了除了毫無價值的嘴炮外,自己能做的唯一事情。
經濟基礎!!!
不是剛從扭曲的禪院那裡有了新的感悟嗎!
依舊以愛情故事為基礎,在扭曲裡加億點刺激,加億點時髦,再加億點能令人在茶餘飯後閒聊的新奇事情!
開寫——!
***
【我拒絕了朋友在周末的聚餐邀約,在對方問起的時候也隻是說自己這兩天要出趟遠門。
穿著防風衣,褲腿的束腳也被係好,出門的時候還看了眼天氣。
雲呈現出魚鱗狀,日照很足,空氣也不潮濕,就和那個男人最後一次來我家裡的天氣一樣。
我還記得不久前,我也是這樣出了門,隻不過帶著繁重的「行李」。
屍體被放在尼龍口袋中,搬運的時候拖出的噗噗嘲笑聲。
當時的我並不理會,隻是確定他的屍體還在,指尖觸及皮膚還能感受到肌理的柔軟,富有彈性,隻是熱量散得很快。
不過沒關係,隻要把他埋進墳墓裡,伴隨著骸骨上攀附的蠕蟲與宵燭,泥土中紮根的鮮花和腐爛……
這些東西才能證明,男人確實是存在過的。
更早些時候,他死在高樓林立的地方,我動的手。
我向來不標榜自己當時的行為是什麼替天行道,源於乖戾,源於血肉衝突,我想要這麼做並且能做到,那為什麼不呢。
回過神來,男人已經死了。我後知後覺哦了一聲,想要就此揭過。
男人卻不願意放過我,屍體沒張嘴,卻在追問著我:感想呢,你的其他感想呢。
我想了想,問,你想被我埋在哪裡?
地點最後定在青森某個泥根盤虯的樹林,按照樹林的規模其實完全可以用森林來形容。
我向來習慣在製定計劃的時候收集訊息,比如在網絡上翻找攻略。
在當地的旅遊反饋裡,我看見了各類可愛又溫煦的家庭聚餐repo,因為留下了查詢痕跡,甚
至有當地的導遊打來發來消息聞訊是否需要相關的服務。
男人就被我埋在了這麼一個地方,如若不是一具屍骸的身份,這或許是他近十年度過的最安穩的年歲。
而現在,我要把他挖出來,證明一件事。
計劃其實早早就訂好了,但我一直沒空,工作實在是太繁重,壓的我怨聲載道。
所以我也隻在某次出差路過的時候遠遠看上一眼,但沒有看見當時埋他的那棵巨樹。
在那時,我默不作聲望著窗外,身邊的同事A開始催促,嚷嚷著肚子餓了要去中心區吃豪華牛排,並試圖訛詐讓我買單。
原因之一是我在出差途中發了三次呆,每次都一臉討債鬼的表情。
並且,我的手機一直在響,而我沒有要回複的意思,連查看或是靜音的舉措也不曾有。
「很明顯嗎?」我問。
同事A挑眉:「什麼明顯?」
「你說的,討債鬼的表情。」
「你這家夥不會是認為我們是在騙飯吧?」
同事A猛拍我後背。
「我們之前可是瞧得清清楚楚,你說對吧。」他看向另一個同事B。
沒那樣跳脫的同事B則猶豫了會兒,接著眉頭緊鎖,嘴角向下撇。
「看見了……你和他的兒子走在一起,還……」
同事A瞪著眼,一副活見鬼的模樣:「不是讓你說這個!你個蠢貨!」
「啊……抱、抱歉……剛才不小心看到了你手機頁麵彈出來的消息……是他兒子的名字……」
我沒有介意,問他們:「你們想吃點什麼?」
真正找到埋骨之地是在那之後。
我為人隨意,連拋屍的位置都相當任性,所以隻能自食惡果,花了大半天的時間才找到那棵樹。
和當初的記憶大相徑庭,沒有堆在上麵的石塊,沒有肅穆的刻痕,沒有任何能當做墳墓的標誌。如果不是快泄氣,想著隨便挖挖看,我根本不可能找到這地方。
喪失所有標誌也象征著喪失了墳墓的意義。
為了一個快要爛透的死人走這麼一趟並不值得。我開始這樣想。
幸而這個男人是沒有靈魂的,身體也會隨著細菌的入侵而被侵蝕化生,最後沿著蜿蜒上的藤蔓淌入地下。
接著,他的死終於為其他生命帶來了唯一的好處。
我站在這顆樹下,雜草蔓至腳踝,看著樹根下的殘軀。
是被大自然消化了一半的男人。
屍體的血肉不再鮮活呈現出僵黃的死狀,從骨縫裡擠出的花也開了,正好卡在眼眶,鵝黃色的嬌嫩花瓣從腐肉中汲取養分,袒露著內裡。
原來真的不是他啊。
沒能鬆上一口氣,因為我意識到一個事實。
我遇到的是他的兒子,不是他。
————————《冬至溢出的第九天》·第一天·泉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