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男性。”阿諾德轉身對首席報告。
首席:“無所謂,他不會活太久。有必要的話拿他當幌子,拿到情報,沒有情報的話就找些其他有價值的東西,立刻撤離教皇國。”
於是阿諾德又轉回身開始給他套衣服,套完之後乾脆利落也給自己換上了護教者的長袍。
“帶他先去聖馬力諾共和國,那裡有我們的人,處理掉他的聲音,啞巴聖徒也能管用。我留在這裡掃尾,到了教皇國穩定下來後再聯係我。”首席說。
阿諾德從首席手裡接過了教會的手提箱,裡麵是簡單的文書。
他點頭,想讓瑪蒂諾跟上,但小孩
還沉浸在被扒了衣服評論半天的失神中,半天沒反應。
阿諾德乾脆把人扛在肩上,朝著最近的哨點前進。
沒走兩步,肩上的人開始哼哼:“胃……抵著胃……”
“放你下來你能跟上一起走嗎?”阿諾德問。
“好。”
阿諾德把人放了下來。
他不擔心這個小孩會不會跑,平原跑不了多遠,現在又在降溫期,找不到哨站隻有死路一條。
找到哨站後,瑪蒂諾也沒有其他選擇,他有一張和聖徒一模一樣的臉,又穿著聖徒的衣服,不承認身份會死得更快。
瑪蒂諾跟著他走了幾步,問題又來了。
他們其實年齡相差不大,隻隔了三歲,但阿諾德是骨骼偏大的類型,也不存在營養不良的問題,比瑪蒂諾要高很多,腿又長。
加快速度往前走的時候,瑪蒂諾的短胳膊短腿往往要小跑著才能跟上他。
第五次停下來等瑪蒂諾追上來後,阿諾德沒再繼續往前走,隻是盯著他。
可能是理虧,瑪蒂諾抿著唇,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要不然,還、還是扛吧。”
阿諾德還是沒說話,藍色瞳孔比黑壓壓的天色要乾淨。
片刻後,他背過身蹲下來:“上來。”
阿諾德背著瑪蒂諾繼續往前走,倒是像極了護教者和他得不顧一切捍衛的聖徒。
“謝謝你。”背上的人輕輕說。
起初瑪蒂諾還有些僵硬,不知道把手放在哪裡比較合適。
而阿諾德走得很穩,或許是這種踏實讓他逐漸安下心,不知不覺將手搭在阿諾德的肩膀上垂著,不一會兒,稍尖的下巴也靠了上去。
火紅色碎發和鉑金短發繞在一起,隨著腳步分開又貼合。
他聽不懂意大利語,應該也對首席交代的事情一無所知,阿諾德開始安排起來。
“不管其他人說什麼你都不要回答,不然你會死。”
“彆人讓你做什麼不要做,不然你會死。”
“不要離開我的視線,不然你會死。”
“聽得懂我的意思嗎?”
瑪蒂諾半天後總結了一番:“所以我會死?”
“……”阿諾德覺得自己六歲的時候可能沒這麼蠢。
瑪蒂諾把他摟緊了些:“不,你不會讓我死的——是這個意思吧?”
阿諾德:“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不和彆人說話,不做彆人要求的事情,一直待在你能看得見的地方。我會照做的。”耳畔的聲音說。
小孩子輕言輕語的嗓音很軟,區分不開男女,這也是阿諾德一開始沒能看出他其實是個男孩的原因之一。
首席讓他把瑪蒂諾弄啞,這是一勞永逸的辦法,因為瑪蒂諾不懂意大利語,想要用文字交流都得換成英語——如果他會書寫英語的話。
這樣一想,首席的決策也不是無懈可擊的,如果這個小孩真的蠢得沒邊,不清楚
情況,那還需要把他的手也給弄斷。
真正無懈可擊的「聖徒」隻有瑪蒂娜本人,或者一個十分配合,願意扮演瑪蒂娜的瑪蒂諾。
“從現在開始,你叫瑪蒂娜·埃斯波西托。”阿諾德已經看到哨站的影子了,抓緊時間對背上的人交代道,“其他的可以先不管,要是有人喊「聖徒」,或是「瑪蒂娜」,你要回頭。”
他特意用意大利語強調了一遍「聖徒」和「瑪蒂娜」。
瑪蒂諾沒反應。
遠處的哨兵已經往這邊跑來,兩個人穿著白袍,上麵的血跡非常顯眼。
“你——”阿諾德側過頭,臟兮兮的小臉搭在他的肩上,隨著呼吸,貼在後背的胸膛平穩起伏。
瑪蒂諾睡著了。
“你竟敢將武器對準聖徒閣下。”阿諾德看向跑至跟前警惕的哨兵。
二十來歲的哨兵比他要高上不少,穿著中意大利聯合省的呢子軍服,手裡的武器正對著兩人。
阿諾德隻是直視對方的眼睛,單手拖好背上熟睡的人,將手提箱伸了出去:“帶我去聖馬力諾共和國。在聯合省範圍出現了對上帝不敬的異教徒,你清楚這意味著什麼!”
從手提箱裡翻找出了文書,哨兵立刻心懷虔誠垂頭作禱:“是,閣下!”
阿諾德不需要介紹自己的身份。
他是護教者,背著遇襲後受上帝保佑的聖徒,他們奇跡般從死亡列車上幸存,跨越了平原重返人世。
這難道還不能算神跡嗎?
***
房間中溫暖如春,掛著的壁畫是文藝複興時期某位大家的手筆,雖然和房間奢靡的氛圍格格不入,依舊被主人視為地位的象征強行掛在了這裡。
貴族裝扮的男人親自往玻璃杯中倒上半杯清水,推到桌子的另一邊。
“我們遲早會懲戒那些膽大包天的異教徒,待您回到羅馬,請務必將我的決心轉述給上帝,聖徒閣下。”
瑪蒂諾沒接那杯水,他看向了身邊的阿諾德。
“上帝會聆聽每位信徒的內心。”
阿諾德把玻璃杯放到瑪蒂諾手裡,他終於開始慢吞吞喝了起來。
貴族虛著眼,打量著桌邊的聖徒和護教者。
是他之前見過的聖徒沒錯,以他的地位不足以和聖徒說上話,隻記得遠遠望去,那個年幼的瑪蒂娜將手放到跪在身前的老人頭上,細聲細語說著祝福。
和教皇如出一轍,神職人員的傲慢隱藏在信仰中,肉眼是見不著的,因為其他人早就默許了之中的天塹。
眼前短發的聖徒看不出什麼,倒是她的護教者身上全是熟悉的做派。
聖徒在動亂中聽見了上帝的指引,於是帶著護教者遠離了死亡,而上帝是公平的,祂與偏愛中指出了活路,也讓聖徒承擔了代價。
護教者是這麼解釋的,所以聖徒在這段時間一直處於混亂中,分不清耳邊縈繞的聲音來自人間還是天堂。
被嚇得魂不守舍還能扯出一
大堆說辭,這樣的態度確實是教會沒錯。
貴族沒覺得被冒犯,甚至慶幸他們沒死在火車上。這就是中立小國的弱勢之處了,要是教皇國真的拿這個說事,他們毫無辦法。
表達完自己的來意,貴族也就不再逗留,告訴他們已經通知了教會,不出幾天就會有人來接應,離開了房間。
沒人察覺,貴族身邊的扈從留下了一小瓶紫色的藥劑,被阿諾德以倒水的動作收進了口袋。
見沒人了,瑪蒂諾才開口:“他說了什麼,阿諾德?”
阿諾德拿出那瓶藥劑:“他讓你幫忙告訴上帝一些事。”
“我、我和上帝不熟……”
“過不了多久,教會的人就會找上來了。”阿諾德看向他,“我說過的,如果被教會發現你不是瑪蒂娜……”
“我們會死。”
不,是你會死。
阿諾德沒有糾正瑪蒂諾的這點錯誤,將那瓶藥水放到了桌上:“我不清楚他們之中有沒有人聽過你的聲音,這是解決辦法。”
他知道這麼說瑪蒂諾多半是搞不懂的,這幾天他發現了,瑪蒂諾很缺乏常識。
他不清楚用餐的規矩,拿著桌上的白葡萄酒就往嘴裡倒,在院子裡看到沒被園丁注意的菊花直接摘回了房間,還想送給阿諾德。
阿諾德隻能一條一條教他。
吃飯的時候男女得分開坐,你不要跟著我一起。
桌上的酒是習慣擺上去的,你不要碰,清水和茶在另一邊。
菊花是忌諱的花,即使你覺得好看摘下來,也不要拿給彆人。
瑪蒂諾沒多少自己處境的自覺,對好多事都充斥著好奇,阿諾德說什麼他就信什麼。後來還抱著不知道從哪兒找來的書,想讓阿諾德教他認字。
現在沒那個時間——得到這樣的回複後,瑪蒂諾也不沮喪。
“反正晚上你也沒有其他事情要忙,請給我念念上麵的故事吧?”
那不是什麼故事,甚至不是用意大利語寫的,收藏這本書的貴族估計也沒翻過,這是一本德語詩集,出自薩克森-魏瑪公國的樞密顧問,馮·歌德。
瑪蒂諾分不清意大利語和德語,他隻聽到金發男孩用沉穩內斂的音調念著,念完了,瑪蒂諾問這首詩的名字。
“《馬林巴德哀歌》。”阿諾德回答完,說,“現在你得睡覺了。”
因為阿諾德的語調完全不像在念詩,語氣平板無波,瑪蒂諾一點沒搞懂這首詩講的是什麼:“等我學會了這門語言,也念給你聽呀。”
這麼說完,他閉上了眼。
除了好奇心外,他完全聽從阿諾德的所有安排。
現在也一樣,瑪蒂諾直接拿起了那瓶藥劑:“喝掉就好嗎?”
阿諾德隻是看著他的動作,這似乎被理解為了默許,瑪蒂諾揭開蓋子,仰著頭就要往嘴裡倒。
顏色漂亮的液體傾斜著,就差一點就落到貼著瓶身的唇上了。
接著,那瓶藥劑連帶著玻璃小瓶一起摔在了地上。
阿諾德打掉了那瓶藥劑。
要取信於人,語言是很重要的。阿諾德想。
聲音的問題完全能找到其他借口搪塞,受驚的聖徒身上出現什麼都不奇怪,沒有必要讓他在現在變成啞巴,那樣或許會更可疑。
能找到合理到挑不出錯的理由對於阿諾德而言並不算難。
等他預估好接下來的計劃,瑪蒂諾已經蹲下身,打算去撿玻璃瓶的碎片。
隻是撿個碎片而已,阿諾德也沒管。可立刻,他手指一顫,指腹傳來刺痛。
低頭去看,手上沒有任何傷口。
而瑪蒂諾把那些玻璃碎片放上了桌,有些茫然的看著自己手指上的血滴。
阿諾德不信教,他沒有信仰,但他所學的知識囊括了各個方麵。
護教者起初是為了捍衛上帝的旨意,對異端解讀和對教會的汙蔑展開辯護與駁斥。
高利十六世憐惜聖徒年幼,賜予了護教者新的榮譽,因為聖徒是為上帝行事,捍衛聖徒也就成了捍衛上帝的一類形式。
聖徒所行的唯有艱苦之途,你無需踏上她所求的道路,要靜候,再靜候,你需承受的東西總有一日會降臨。
虛假的護教者此刻正在承受虛假聖徒所遭受的,哪怕那隻是一個很小的創口,清理乾淨後連包紮也不用。
——這難道還不能算神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