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馬林巴德哀歌」
Giotto來瑪蒂諾家裡拿書,這些書都是從各個大學借來的,一進書房就看到了五年未見的阿諾德。
阿諾德坐在窗邊,陽光灑在那頭鉑金色淺發上。
這些年他們都變了很多,阿諾德看上去比之前更不近人情。即使坐著,腰也挺得直,偏薄的嘴唇沒有任何弧度,看向Giotto的藍色眼睛強硬得發冷。
Giotto的變化則是和阿諾德截然相反的方向。
他掛上了溫和的笑,五年前經常因為打架而亂七八糟的頭發多了些柔軟,金色的眼睛不管是平視還是微斂都帶著平和。
如果說阿諾德像是久居辦公室不苟言笑的那類危險人物,Giotto就是會和人一起在鄉下酒館喝上一杯酒的鄰家青年。
“彆拿那種眼神看我,阿諾德。我是賭你會回來的那個。()”Giotto坐到了書桌對麵,從一堆書裡找自己要帶走的那幾本,語氣中帶著不討人厭的熟稔,瑪蒂娜已經去羅馬了麼?你居然沒跟著一起。√()√[()”
“她要自己去。”阿諾德說。
“你在看她給你寫的信?這些年西西裡發生了很多事。她每周都會去詢問郵政係統什麼時候能恢複……可你從來不回。”
“前不久我才收到。”
“瑪蒂娜也是這麼說的,她說你不會不回複,你隻是很忙,沒看到。”
Giotto把語速拖得很慢。
“有時候我也不知道你和瑪蒂娜到底是什麼關係了。每次她闖禍,都會念叨又會被你嘮叨。但你是個不愛說話的人,並且消失了五年……我也是剛見到你才能勉強想起你以前的樣子。”
阿諾德輕捏著信紙的手緊了緊,接著鬆開,把被捏皺的紙張認真撫平。
Giotto又說:“瑪蒂娜不過生日,每年她都會在我們其他人的生日聚會上「借」願望,也不藏著,說如果聲音不夠大的話上帝是聽不見的——她很虔誠地祈禱你能平安。”
“你是來找我敘舊的?”阿諾德板直說。
“瑪蒂娜讓我來找你好好談談,如果你還會回來的話。”Giotto認真地看著阿諾德,終於開始說起了正事。
金發青年身上那股平易近人的氣息突然收斂了不少,他肩上落下了一些更加有重量的東西,足以讓阿諾德以同樣正式的眼神回視。
“你想談什麼?”
“西西裡的情況很糟糕嗎?”
“我離開了五年,一直呆在西西裡的人是你。”
Giotto搖頭:“瑪蒂娜說你能看到我們看不到的東西。我們看到了海邊的晚霞,你看到的是日與月的運轉。所以我們隻能在海浪拍到岸上後想儘辦法挽回,而你知道潮汐。”
阿諾德想,他或許知道瑪蒂諾信中提到的「上帝之子」是誰了。
瑪蒂諾不會對不信任的人提起自己的任何事,尤其是有關「工作」的內容。
() 除非他已經決定好了麵對「奇跡」,哪怕是他一廂情願的奇跡。
而Giotto應該也不會知道太多。
如果知道自己的身份,自然也會對瑪蒂諾的「聖徒」產生疑問——會主動從教皇國來到兩西西裡王國最差勁的地方,這本身就很可疑。
「我已經決定了要走的路,你要不要也和我們同行?」瑪蒂諾是這個意思。
在這件事上,瑪蒂諾已經表現出足夠多的尊重。他的邀請也很含蓄,所以才有了現在的談話。
他想讓阿諾德自己判斷,這個人是否和他持有相同的理念。
沉默了很久,阿諾德才冷淡說:“不管你想做什麼,Giotto,自衛團救不了西西裡。()”
聽到完全是陳述的篤定話語,Giotto有些僵硬。
1908年12月,西西裡墨西拿市的地震引發了超過12米的海浪,墨西拿和卡拉布裡亞的建築變成了一片廢墟。
海嘯中死亡人數高達八萬餘,隨之而來的饑餓和瘟疫卷走了更多人的生命,這是歐洲曆史上因地震發生的死亡人數最多的一次災難性海嘯。?()?[()”
“我知道,為什麼說起這個?”
阿諾德平靜地將目光投向窗外的女貞樹:“因為你隻想知道潮汐,而現在發生的不是潮汐。整個歐洲都在地震,隻是海嘯還沒卷到西西裡。”
Giotto很久都沒回應什麼,阿諾德重新將視線平移回來:“如果你沒做好準備,不應該給瑪蒂娜不切實際的希望。她需要的是奇跡,這是她從六歲開始就期待的東西。”
“等海嘯席卷西西裡,你原本是怎麼打算的,阿諾德?”Giotto問。
“我會帶她去下一個「西西裡」。”
“哪怕那裡沒有她想找的奇跡?”
“Giotto,你似乎誤會了什麼。”阿諾德皺起眉,解釋道,“我沒有為瑪蒂娜工作,當我的事業需要我的時候,我隨時都會離開,就和這五年一樣。我和她都不是能決定一切事情發生的巨人,唯一能做的,隻是在各自的立場上嘗試去挪動巨人的腳,從踐踏中找尋尊嚴。”
Giotto又默然許久,幾乎能看到金色眼睛中流動的考量。
他沒有離開的意思,阿諾德也就繼續看起了這一年來的信件。
等全部看完,按照折痕折疊好,重新塞回信封,按照時間疊起來,放進抽屜,Giotto已經開墾出了困住他的沼澤。
“我能看出來,你的戰場不在西西裡,甚至不在意大利。我很敬佩你,阿諾德,你很清楚自己能做到什麼,做不到什麼。我還沒有學會這種判斷的本事。”
聽著像是放棄的話,阿諾德繼續等著下文,因為Giotto的眼神不是落敗者的眼神。
“可你的船上能裝下瑪蒂娜,我的船上載不了整片故土。拯救家人和故鄉是不用判斷的,我應該那麼做,如果沒有其他人,那我注定要做那樣的事。”
阿諾德:“哪怕海嘯比奇
() 跡先來?”
Giotto露出笑(),比窗外的陽光還要耀眼:我尚未見到海浪?(),但有人會提前提醒我。對我而言,這已經是奇跡了。”
怪不得瑪蒂諾會喜歡他,在某些層麵,瑪蒂諾的直覺堪稱石破天驚。
如果Giotto是和法國那些燒炭黨如出一轍的民族主義戰士,阿諾德絕對不會多看一眼。
並不是對渴望民族統一有彆的看法,也沒有質疑理想主義,隻不過那和阿諾德的行為準則相悖。
投入大量精力去完成概念化理想的人,注定會失去很多,一開始是物質,接著是身邊的人,最後是自己。
但那不是Giotto的理想,他有純粹想要保護的土壤和人,所以行動也就有了量化標準,那正是阿諾德擅長的領域。
他們確實是一條道路上的人。
如果Giotto真的能實現「奇跡」……
“我明白你的覺悟了。”阿諾德站起來,等Giotto也起身後來到他跟前,“我不會透露太多消息,也不會解釋我的所有行為。但如果你需要支持,我會站在你的身前、身側、身後。”
Giotto伸出手:“我信任你,不附加任何條件。阿諾德。”
阿諾德握住他的手。
他想起最近歐洲的局勢。
倫敦和巴黎已經有了金融危機的苗頭,能讓局勢依舊保持表麵平穩的,是各大農業產地岌岌可危的穩定。
愛爾蘭考察的人已經察覺隱約察覺到不對,更具體的信息被當局捂死。信息不流通本身就能暴露很多問題。
如果什麼也沒發生自然最好,一旦發生……
“你得先在西西裡拿到話語權。”阿諾德對Giotto說,“第一次海嘯就要來了,就在這三年。”
“我會認真考慮該怎麼做。”Giotto應了下來,抱起桌上的那些書,打算離開前又回過頭,“要去和我們一起吃飯嗎?是瑪蒂娜信裡提過的人,特蕾莎還沒完成結業,但也來了西西裡。”
阿諾德拒絕了。
***
從和阿諾德談過之後,Giotto的作風也有了一些改變。
他比之前要更利落,不再試圖從貴族和平民之間調和個沒完,如果有能明確判斷正確和錯誤的事,他會直接做出決斷。
最先發現他變化的是從小一起長大的G,不過這也是沒錯的做法,提過幾次之後也就任由他去了。
等到瑪蒂諾從羅馬回來,他帶來了兩個消息。
首先是馬斯塔伊·費雷提正式成為庇護九世,同時,他拒絕了燒炭黨領袖朱塞佩·馬誌尼「由教皇主持實現意大利統一」的請求。
這意味著馬誌尼無疑會選擇其他方式展開行動——例如革命。
其次,庇護九世不會介入兩西西裡王國的任何事情,哪怕那裡也有虔誠的教徒。如果想要尋求幫助,請去到教皇國接受庇護。
“他隻想抓住自己手裡的那點東西。
() ”()
瑪蒂諾明顯是和庇護九世已經對這件事展開過討論,或者說爭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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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隻是提出適當調整同國各個教會的物資,那不勒斯和西西裡的教會完全是兩套模式!他少不了什麼!”
窗外已經是暗沉沉的黑夜,街道上點著橘黃色的煤氣燈。瑪蒂諾是在半夜回來的,依舊避開了其他視線。
去碼頭接他的時候,阿諾德能遠遠感受到明顯的低氣壓,海中的那艘船都為此沉寂不少。
他很疲憊,不疲憊才會奇怪。
阿諾德成為首席後,消息靈敏度比之前快上不知多少,羅馬和梵蒂岡中午發生的事情,晚上就會出現在他桌麵。
所以哪怕瑪蒂諾有心避開那些繁雜的事不談,阿諾德依舊知道發生了什麼。
聖徒在梵蒂岡收到的擁護甚至一度超越了教皇,這當然會引起庇護九世的不滿。
哪怕梵蒂岡隻是教皇國一個小得安插情報官都費勁的地方,可那裡在中世紀是歐洲真正的中心,是教皇國將首都定在羅馬之前最神聖的土地。
瑪蒂諾自己也注意到了,他在梵蒂岡隻負責當雕像,去了羅馬後才嘗試和庇護九世及樞機主教團談論西西裡的話題。
談話雖然是秘密進行,情報官說,當時庇護九世的怒聲幾乎傳遍了整個教堂。
“先去洗澡。”阿諾德把他推進了盥洗室。
處理著工作,帶著水汽的瑪蒂諾幽靈一樣滑到他身後,稍微俯身,水滴從頭發淌在寫有機密情報的紙頁。
“你記得小時候照顧我的修女嗎?”瑪蒂諾在他身後問。
阿諾德:“嗯。”
“她見到我後鬆了一大口氣,連著問了我兩個小時在西西裡過得好不好。我說有你照顧我呢,她問我你為什麼沒跟著來。”
“你怎麼說?”
“我說你死在外麵了。”
提到這個,瑪蒂諾低低笑起來,長發也抖來抖去,阿諾德不得不挪開了紙頁。
這下瑪蒂諾沒了顧忌,直接從背後抱住阿諾德的肩,下巴搭在他頸側。阿諾德抬起手,搭在他微燙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