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諾德平靜地抱住他:“彆這樣,我沒有讓你永遠保持快樂,你有權表露真實的心情。”
“我覺得那樣不太好。”瑪蒂諾在他懷裡輕輕說,“現在所有人的日子都很難捱,被我影響的話會更糟。”
“至少我不會。”阿諾德說,“聽著,瑪蒂諾,不管我感受的情緒是什麼,我不會被傷害到,你是知道的。”
“那我也不能把你當作情緒垃圾桶。”瑪蒂諾稍微揚高了聲音。
“你可以,這是我給你的權力,你所需要做的隻是好好使用它。”阿諾德的口味一如既往的平淡。
那一刻,好複雜的情緒從瑪蒂諾的四肢百骸流竄出來,小心翼翼湧入了阿諾德的身體。
他其實在害怕,有些憤怒,還帶著很輕微的憎恨。
阿諾德不會問這些情緒對準的是誰,不外乎這個糟糕的西西裡。
瑪蒂諾不是西西裡人,他做不到像Giotto那樣熱愛這片土地,他確實想要這裡變得更好。那也很費勁,好像全世界都在絞儘腦汁地阻攔。
他從羅馬開始就注意到了,但隻是口頭抱怨,從來沒袒露過直白的情緒。
“你會討厭我的。”瑪蒂諾悶悶說,“當你發現我其實不是你心目中的那個「瑪蒂諾」,你總有一天會後悔今天交出的權柄。”
“那你現在心情好點了嗎?”
阿諾德鬆開他,看到了一個比之前還要茫然的表情。
“就是因為這個,阿諾德,我什麼都感覺不到,完全是一片空白。如果我不去想,那麼我會清楚感知到它是存在的,但當我試圖理解,又什麼都沒有了。”
瑪蒂諾捂住自己的臉。
“你明白嗎?和不能控製的痛覺不一樣,這是真正自私的選擇。”
阿諾德捏住瑪蒂諾的手,一點一點挪開,斂下眼親吻他的手指。
“沒關係,我不會被你傷害到,無論如何都不會。”
他神情專注,好像感受到的所有情緒對他而言都隻路邊是微不足道的灰塵,甚至不用拂開,風吹過就散了。
窗外確實在吹風,冬日的女貞樹沒有味道,掛在上麵的零星風鈴碰撞發出脆響。
許久後,瑪蒂諾才像是做出了重大決定一般,僵硬的點了點頭。
***
第一天晚上,由阿諾德陪著瑪蒂諾去見斐迪南一世,為了之前的「賭約」。
情況其實很糟,不然瑪蒂諾也不會有那樣的心情。
斐迪南一世以處理西西
裡Mafia的名義派出憲兵,西西裡的發電廠停止啟動,全島斷電。
同時,阿諾德得到消息。
早在幾天前,西西裡就停止了煤氣桶的供應。官方名義是防止暴徒用來引發暴|亂,連街頭煤氣燈也早就因為缺乏燃料熄滅了。
加上之前斐迪南一世的發出的布告……國王的態度其實很明顯了,他隻是想給聖徒一個台階下,然後依舊會做自己想做的事。
“親愛的瑪蒂娜,你是離上帝最近的孩子,除去教皇閣下,再也沒有誰能比你更有資格見證我對兩西西裡群島的寬容。”
屈尊來到西西裡的國王對聖徒露出笑容。
“我向你保證,我不會向無關人員追究責任。而那自詡正義與愛的暴徒,他們注定在這個孤立無援的夜晚認清現實。”
瑪蒂諾在露台上看著漆黑的西西裡。
和金碧輝煌的奢華鎏金房間不同,這座城市從來沒有像今晚一般沉默。
月亮和星星都察覺到了肅殺的氣息,所以躲了起來,隻有海浪依舊公平的撞擊著礁石,往街道灌注冰冷的寒風。
在國王的控製下,西西裡確實隻有一個太陽,正在黑夜中用權力和金錢散發著冰冷的暖光。
“據我所知,Giotto和他的家人遠不及您口中「暴|徒」的凶殘。”瑪蒂諾說。
斐迪南一世正想說什麼,瑪蒂諾突然撲向了圍欄,阿諾德眼疾手快把他扶住。
他看著遙遠的夜空,然後笑起來,笑聲清脆。
“您下令要將所有暴|徒處死,無論是誰,隻要今晚點亮了象征支持彭格列陣營的明燈,那就是待處決的一員。可是,國王陛下,請您來看看吧!”
就在能源被切斷的孤獨島嶼,這個自私、混亂、肮臟到令國王陛下蹙眉落腳的地方,舉目一片漆黑。唯有心懷信念的Giotto和他的家人依舊沉默站立在府邸外。
他的表情看起來是那樣悲壯,心中一定在設想著自己的未來,他注定行走在零星陪伴的艱苦道路上,而他接受這一切,他依舊坦蕩來訪。
斐迪南一世嗤之以鼻:“倒是省去了我派人去找他的功……”
這話沒能說完。
就在瑪蒂諾的笑聲中,斐迪南一世愕然看見了來自遠方的「燈光」。
不,那並非燈光,在功能設備被他狡詐切斷的現今,不可能有燈光能夠為Giotto點亮。
那是火炬。
是原始又野蠻的光,是人類誕生之初為了抵禦野獸侵犯所發現的偉大的創造。
一處、兩處、三處……
萬千火光就這樣燃燒了起來,在家中,在屋頂,在街頭巷尾,在乾癟老鼠的屍體旁,被枯瘦的手臂高舉著。
這些火光彙聚成明亮的長龍,就那樣在Giotto的身後燃燒。
年輕的小夥不用回頭,身後的熱量溫暖了他的背脊,像是西西裡伸出的無數雙手,全部搭在了他的肩頭。
那份重量構築
出堅不可摧的精神,以令人瞠目結舌的壯麗景象呈現在斐迪南一世的麵前。
蒙住雙眼的人被充滿傲慢的飼料豢養,來侍奉這冷酷的時代。
可儘管如此。
“陛下,您看見了嗎?()”瑪蒂諾說,長夜如磐,西西裡的海風淒冷又淩厲,可依舊吹不滅那搖曳的火。?()”
Giotto就站在國王陛下的麵前,他須得仰視,可不必臣服。
即便沉默和不作為總能占上風,湧動的暗流也終將變成一場盛大的海嘯。
滿是血肉的世界中。
“那就是他們寒夜中的太陽。”
斐迪南一世的臉色低沉下來。
他不會接受這樣的結果,即使能忍讓西西裡對他的挑釁,更加真實的處境也擺在他的麵前。
Giotto是否是上帝之子尚且存疑,就算他是,離教皇國有著一定距離的兩西西裡王國依舊可以限製「上帝之子」的身份。
可聖徒不一樣,瑪蒂娜·埃斯波西托在羅馬待過很長時間,庇護九世也隻能用暗殺的手段來處理掉這個礙眼的聖徒。
她是西西裡和教會的紐帶,她的支持明確意味著梵蒂岡的支持,教會會為了她不遠萬裡投來目光。
法蘭西的燒煤黨遭到庇護九世的拒絕後四處亂竄,他們不得民意,因為意大利人在戰亂中早就沒有什麼民族精神。
但他們依舊信仰上帝——燒煤黨遲早會找上被聖徒擁護的Giotto。
斐迪南一世還不知道,阿諾德和瑪蒂諾早就在暗中完成了他所設想的事情。
因和果亂序了。
燒煤黨越過教會知道了西西裡有Giotto這樣的存在。
而梵蒂岡的預言更是他所接觸不到的東西,這和聖徒無關,他們絕不會拒絕「上帝之子」。
隻要他今天讓步,接下來會發生的事就連國王也無法徹底掌控。
在氣氛變得緊張的時候,一直默不作聲的阿諾德站了出來。
“國王陛下。”他說,“很抱歉拿私事來叨擾您,可我找不到更尊貴的人來見證這一刻。”
斐迪南一世皺眉:“什麼事?”
瑪蒂諾也投來了視線。
為了麵見國王,他們都換上了再正式不過的穿著。
瑪蒂諾本來依舊是一身教袍,但在出門前被阿諾德叫住,說代表神職人員的穿著會讓斐迪南一世下意識抵觸,現在的局勢不能這麼做。
於是瑪蒂諾又滿臉扭曲地換上了埃蓮娜給他準備的黑色禮裙,好在厚實披風遮住了裙擺,勉強算是給他留了點麵子。
阿諾德也脫下了耐臟的風衣,黑西裝和長款黑色大衣讓他身型更加挺闊,鉑金色短發一絲不苟梳起。
在正裝加持下,英俊得令人頭暈目眩的男人從黑色大衣口袋中摸出一個小盒子,打開,黑色的絨布中豎立著一枚戒指。
阿諾德半跪在瑪蒂諾麵前。
他罕見的帶著淺笑,眼裡的藍色
() 柔和得快要溢出:“你願意嫁給我嗎?()”
瑪蒂諾愣住了。
阿諾德告訴過他在教皇國的處理方法,隻是提了一嘴,讓他本來想打趣的想法都來不及實施。
斐迪南一世也微怔片刻,立刻意識到這代表著什麼。
阿諾德敢在國王麵前求婚,他一定是首先得到了教會的準許。
可神職人員不能結婚生子,除非……瑪蒂娜·埃斯波西托很快就不會是聖徒了。
婚約會徹底粉碎她的權力,以及Giotto可能獲取的東西。
原來是這樣的事情。⒒()”斐迪南一世大笑起來,心情愉悅至極,“我真是追不上年輕人的浪漫,不過這是好事情,我很榮幸見證你們的愛情。”
瑪蒂諾還在發愣。
房間裡溫暖舒適,上等熏豬後腿肉和白麵包的香味混在一起,桌上還擺著葡萄酒。
露台外是連綿的光,就像當初兩人在羅馬教堂最高處所看到的那樣。
那時的瑪蒂諾騎在阿諾德肩頭,阿諾德問他,你願意跟我去西西裡嗎?
瑪蒂諾用他會的所有語言回應,他願意。
現在問題換了,阿諾德等著他的答複。
這麼做其實很卑鄙。
在羅馬時候瑪蒂諾就沒得選,他尚不知道高利十六世的態度,接觸到的信息告訴他的結果就是:不離開大概率會死。
現在他其實也沒得選,斐迪南一世隨時會下令動手,他或許不會對聖徒做些什麼,對瑪蒂諾所在乎的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你是認真的麼,阿諾德?”半晌後,瑪蒂諾斂下眼,火紅的眼眸注視著男人,問。
阿諾德從黑絲絨布中摘下戒指,攤開手,作為回答。
瑪蒂諾伸出手的動作很小心,披風寬厚,伸直了手臂也隻能露出幾根細長的手指,久病初愈的皮膚顏色依舊泛白。
阿諾德能感覺到,手指搭上自己掌心時輕輕顫動了兩下。
戒指是從法蘭西買來的,出自巴黎一位有名的珠寶設計師之手。
藝術家似乎都愛給自己的作品附上脫離於事物本身的感情,這名珠寶設計師也不例外。
尤其是買家相當闊綽,在經濟危機即將爆發的前夕,依舊願意用現金支付超額報酬。
於是設計師將這枚戒指吹得天花爛墜,說腓力四世對瑪利亞·德·帕迪拉德感情也不外如是,要是古斯塔夫三世在世,也會想要給他心愛的克裡斯蒂娜一枚這樣的戒指。
這枚戒指被穩穩戴在了瑪蒂諾的左手中指,大小合適,在細長的手指上折射出炫目的璀璨。
指環很涼,而男人落在上麵的吻是熾熱的。
斐迪南一世開始為這對未婚夫妻鼓掌。
阿諾德起身,摟住瑪蒂諾的腰,靠近的時候,他嘴唇不動,用隻有他們兩個才能聽到的聲音說:“放鬆,瑪蒂諾,國王在看。”
於是瑪蒂諾微微抬起了下頜,脖子拉成為流暢的直線。
男人的唇落在瑪蒂諾唇上,這足以算是一個吻,漫長而深刻,最後他抱住瑪蒂諾,下巴靠在對方頸窩。
熱氣在緊貼的兩人身邊傳遞,冬季也有女貞樹的冷香,那是阿諾德身上傳來的。
瑪蒂諾很久沒動作,最後有些生疏地抬起手,搭上男人後背。
阿諾德聽到他小聲說:“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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