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兒L很看重「家」的概念,在西西裡就更是了,連Maifa都會拿「家族」來作為集團的正式稱謂,他們重視每一個「家人」,有時比自己更甚。
阿諾德不太能理解,雖然在為某國辦事,但嚴格說起來他沒有國籍,落腳的房子有很多,會陪著他住在一起的不是家人。
所以他隻是看著小孩,沒回答。
不一
會兒L就有教士急匆匆上前把小孩拉走了,還向阿諾德道歉,說小孩子什麼也不懂,就喜歡按照自己的邏輯編出些說服自己的故事。
——「吵架」。
阿諾德不清楚那算不算吵架。
他們沒有吵過架,勉強算爭吵的也隻有一次。他應該永遠也不會對著瑪蒂諾做出類似「吵架」的舉措,自己不是那樣的性格,而且也不可能。
走到門外時,他還在思考這件事。如果說有什麼值得阿諾德嚴陣以待的話,情報部門和彭格列並列排放,瑪蒂諾則在另外的位置。
還沒敲門,裡麵的對話聲擠出門縫。
“我憑什麼不能幫埃蓮娜主持婚禮?她邀請我了!怎麼說我也辛苦工作了這麼多年,不是我吹噓,納克爾在神學上的造詣不可能有我高!”
“你要是把埃蓮娜的婚禮變成一場大型貴族交流會,斯佩多會殺了你的,他絕對會。”
“嗬,那就在門外立個牌子,貴族與狗不許入內。”
“……新婚夫妻雙方的家人都是貴族,你想做什麼?”
“Giotto,我現在知道Sivnora為什麼那麼煩你了。”
“我覺得他最近對我態度挺好的。”
“那是因為你打算把他立為家族繼承人。要不是看在你算是他堂哥的份上,他至少每天五次對上帝祈禱,「能否讓Giotto突然得失心瘋,滾出西西裡」。”
“有時候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看中Sivnora,還是對他抱有最大的偏見了。”
“那當然是看重啦!我沒多少時間了,哪有功夫對他有偏見。”
敲了敲門,門裡的聲音戛然而止。在阿諾德推開門,迎向紅發青年轉來視線的瞬間,無法控製的糟糕情緒席卷了整個家族。
溢出的情緒隻出現了一瞬,Giotto捂住了瑪蒂諾的雙眼。
用來休息的房間不算大,門口到沙發滿打滿算也就五步的距離。
沙發上亂糟糟的,畢竟Giotto從12歲就認識了10歲的瑪蒂諾,關係不可謂不好,他們在私下說著說著就開始掐架的次數也不少。
就算沒人拉著,Giotto也知道分寸,他可不想在玩笑之後被兩個人一起用死亡視線盯著。
隻從這點看,瑪蒂諾算不上異常。
“Giotto?”瑪蒂諾聲音裡帶著疑惑,“誰來了?”
Giotto說:“阿諾德。”
阿諾德聽見瑪蒂諾嘀咕著:“阿諾德是誰?”
Giotto給不出回答,他依舊捂著瑪蒂諾的眼睛,不敢放下一刻。
“你讓他習慣在你麵前袒露心情,這不是什麼壞事,但阿諾德……”Giotto苦笑,“他不記得了。”
其實情緒和記憶之間是隻有一條模糊的界限。
記憶會改變心情,心情會加深記憶,當把兩者劃分開,居然也能做到涇渭分明。
如果一個人被縱容成了習慣,
隻是看著陌生的臉都會作出反應,哪怕他本人不想。
阿諾德把帶來的部分信件全部放在桌上,風從小窗刮進來,厚實的信封就和男人一樣,在自己的位置分紋不動。
“我在外麵等你,Giotto。”阿諾德說完,轉身離開了房間。
等Giotto對上好友藍色的眼,他沉默了很久。正如之前所說過的,他不能告訴阿諾德原因,那是對著真正的神明發誓要承受的命運。
沒有緣由的結論也因此顯得荒謬。
“他會逐漸忘記很多事……我們起初以為是隨機的,或者說按照時間線倒退回去。我們有很多猜測,但沒想到是這樣……”
“「沒多少時間了」是什麼意思?”
“……字麵意思。”
阿諾德點頭,又把話題拉了回去:“所以你現在知道他忘記事情的順序了?”
Giotto啞著嗓子:“他會先忘記……最不想忘記的事……或是人。”
“那你就不該告訴他。”
阿諾德的動作迅猛敏捷又突兀,把Giotto推到牆上,動靜大到走廊遠處的人一抖,肌肉繃緊的手肘扼住他的喉嚨,眼裡帶著前所未有的慍怒。
“那你就不該告訴他我愛他,你拿什麼起誓?你的超直感?你做了些什麼,「上帝之子」?”
Giotto依舊給不出回複。
“阿諾德先生?”
瑪蒂諾的聲音小小的,他也清楚自己的情況,所以沒有推開那扇門,隻是站在門後,語速有些急切,“您還有彆的信嗎?”
很陌生的口吻。
阿諾德瞬間失去了力氣,對Giotto威脅性十足的舉措也變得像是靠著他才能站穩。
“有。”他的聲音依舊維持著勉強的平靜,“你給我寫了五年的信,所以還有很多,在……家裡。”
“那您等等我!”
不一會兒L,瑪蒂諾從房間裡走了出來,手裡拿著拆開的信。
他用之前阿諾德送他的頸環捂住了眼,頸環夠長,不用係扣,直接打個結,足夠把光線全部擋住。
“誒,人在哪兒L呢?”
阿諾德深呼吸幾次,走過去攤開手。
瑪蒂諾在觸碰到掌心的時候後縮了縮,接著才虛虛握住,很有禮貌,在儘量避免更多的皮膚接觸:“我想去看看其他的信,可以嗎?”
“可以。”
“謝謝您。”
“嗯。”
回去之後,瑪蒂諾把裝著信的箱子搬去了臥室,然後關上門。
晚會兒L,他在臥室問:“您在嗎,先生?”
“在。”
他們隔著一扇門交流起來。
“抱歉,我不記得了。”瑪蒂諾說,“在我的記憶裡,我是被前去列車巡視的衛兵發現,誤當成瑪蒂娜·埃斯波西托送去了教皇國……是高利十六世教了我意大利語。”
“你還會德語。”
“嗯,我自學的嘛。”
“為什麼想學德語?”
“不知道誒。我看床頭有一本歌德的詩集……搞不好我是因為想看懂?”
“你床頭還有一本古希臘語的《荷馬史詩》。”
“完全看不懂,不過書很舊了,書簽也隻卡在前麵幾頁,我放棄了吧。”
阿諾德閉上眼,抵住額頭。
門裡也很久沒聲音,半晌後——
“我不知道。他們都說我們關係親密,如果全世界我隻能相信一個人,那一定是您。
“我起初不相信,但是看到了信。我是會記下很多事情,但是連續五年寄給一個不回信的人也太離譜了吧……
“他們還說就算忘了也沒關係,因為您是個很好的人,不會因為這種事生氣……還說,指不定我能想起點什麼。”
“所以有想起什麼嗎?”阿諾德問。
“……我不想撒謊。”瑪蒂諾緩緩說,“我的身體隻記得我恨您,先生,但我覺得像是記反了。”
「你總有一天會後悔今天交出的權柄。」瑪蒂諾曾經說過。
阿諾德那時候回答,我不會被你傷害到,無論如何也不會。
但現在阿諾德覺得自己被捅穿了,而這不是瑪蒂諾的錯,他在失去記憶的前一晚還讓自己去普魯士帶回那些信,親手寫下的東西比任何他人的陳述都來得直觀,他是想要相信的。
門傳來一聲響,似乎是瑪蒂諾靠在了門上。
“可我還會忘記更多東西的,不僅是您。除了Giotto,從六歲開始,這個世界所有我留戀的都會被我忘記。”
“沒關係。”阿諾德聽到自己說,“我在你六歲的時候認識了你,有關你的一切我都記得,你可以問我。”
“我們真的訂婚了嗎?”
“真的。”
“誒……我應該不會結婚才對……”
“嗯,你沒有結婚的打算。”
“……謝謝您。”瑪蒂諾也有些迷糊,隻能說,“現在不早了,晚安,先生。”
阿諾德也說:“晚安,瑪蒂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