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剛近, 顧之念便聽到了外頭陡然傳來的喧囂人聲。
這具身體武功冠絕,耳聰目明, 五感都強於常人太多, 饒是她此時隻靜靜立在顧之楓的房間裡,也依舊能清晰地聽清楚長廊那一頭的聲響。
屋外的腳步聲嘈雜,並著丫鬟小廝惶急的嗓音, 想來不用她去前廳多看了, 那邊怕是已經亂做了一鍋粥。
房門陡然被人從外頭推開,一大串的腳步聲就順著門縫鑽進了屋裡。
一個丫鬟著急的喚了一聲“夫人”, 隨後又是一陣急音。
有人在這嘈雜聲響中強吸了一口氣, 勉強穩了穩嗓, 開口道:“我無事……差人讓管家去穩住前廳,看緊所有下人,不要走漏了風聲……你去將軟軟給我叫來, 記住, 莫要驚動任何人。”
軟軟是顧之念的小字,她命格太硬,父母總擔心她這一世要過得坎坷,便給她取了個再柔軟不過的小字,盼她能順遂一些。
隻是她終究還是負了他們的期望。
顧之念垂了垂眼,藏好了眸底所有的情緒,這才從屏風後麵拐了出來,低頭輕輕喚了一句:“娘,我在這。”
顧李氏一怔, 看著她好一會兒沒說話。
她同顧之楓長得太像,眉眼口唇都像是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似的,若不是一兒一女,顧之楓又生得比她英氣一些,怕是的確難以分清。
這副麵相是女子清嫵,換做男子也俊朗,但顧之楓總嫌和妹妹太像顯得女氣,外出都要戴著一副遮了半麵的麵具,說是要等日後蓄了須才肯摘下。
顧李氏看著麵前亭亭玉立的女兒,再想起方才侍人在她耳邊的那幾句耳語,頓時眼睛濕了一大圈。
然而還沒等她開口說出點什麼,外頭就又傳來了一陣嘈雜聲。三四個將士打扮的人滿臉凝重的抬著一個擔架進了屋,進門時迎麵對上顧李氏和顧之念的目光,一時錯開眼根本不敢看,紅著眼將擔架上的人扶上了床。
同顧之念如出一轍的一張臉,隻是麵如金紙,臉色灰敗,不是顧之楓是誰?
顧李氏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還是顧之念上前幾步握住了她的手撐住了她,才沒讓她就這麼膝蓋一軟倒下去。
顧之念無聲歎了口氣,微微側頭道:“都下去吧。”
她們身後的下人聞言福了福身應是,垂首出了房間,顧李氏的貼身丫鬟還體貼的為他們關上了門。
一時間房間裡隻剩下三位主子,靜得落針可聞。
顧之楓眼睫抖了抖,眉心一皺,隨後艱難地睜開了眼。
顧之念一眼看過他的前庭眼眸,見他前額發暗,瞳孔渙散,便知道原身的這個哥哥已經油儘燈枯,確實是救不回來了。
他抬眼看了看站在床邊的母親和妹妹,一時心中大慟,強撐著下床給顧李氏磕了三個頭,隨後才在顧之念的攙扶下回到了榻上,與顧李氏不過聊了兩三句,臉色就肉眼可見的頹敗下去。
他對自己的狀況比誰都清楚,見母親滿眼是淚,卻隻能苦笑著搖了搖頭,目光轉向一旁沉默站著的妹妹,啞著嗓子低聲道:“娘,我與妹妹聊一會兒吧。”
顧李氏點了點頭,從床邊起身,退到了一旁的小桌邊上。
顧之念便接替了她的位置,輕輕坐在了顧之楓的床邊。
顧之楓凝視她許久,最終隻無奈的笑笑,從胸甲中掏出一封信,遞到她手邊。
她低眼拆信,攤開裡麵的宣紙一字一句的看完,果然是告知她應當如何破這個死局,該怎樣與顧之楓身份互換。
字體蒼勁鋒銳,落筆鋒芒,是一手再大氣好看不過的字,寫至一半卻含糊成一團,被人寫了又改改了又寫,最終儘數塗抹,換上了一大段教她如何脫離顧家,隱姓埋名過活,告知她已為她留好後路。
顧家這些年雖一心打仗不與人爭權,但隻要它一日存在,就一日擋了一些人的路,此時一朝傾頹,多得是的人等著落井下石。
於一個滿門武將的世家而言,所有男丁一朝死絕帶來的影響根本難以想象,無論他們舊時門庭是何等顯赫輝煌,有時一個世家的覆滅也隻是一夜之間的事。
顧之念垂眸看到信尾,隻潦草一句話:
——“軟軟,爹對不住你。”
她抬了眼,對上顧之楓哀求又悲慟的眼神,他扯了扯嘴角,低聲道:“妹妹,我……”
顧之念抬手止住了他到了唇邊的話,望著他的眼睛點了點頭,道:“我答應了,你再陪娘說說話吧。”
彆對她道歉。
沒人能代替原主選擇接受或是拒絕他們的道歉。
* * *
窗外的大雪落了一地,長廊裡的廊柱上都蓋了一層銀白的雪,分明極冷,卻也極清淨。
顧之念在門邊站了許久,這才等到了紅著眼眶開門的顧李氏。
她朝她點點頭,示意她可以進來了,顧之念起身重新走回屋裡,便見到床上的顧之楓身上已換過了一套常服,雙目緊閉,一眼看上去仿佛隻是睡著了。
他慣穿的紅衣銀鎧就放在一旁的小桌上,胸甲折射著冷白的光。
顧李氏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眼眶又是一濕,顧之念卻已經抬步走了過去,抬手解開了自己身上的腰帶,褪下了身上繁複精致的紅裙,手指輕輕摸過那冰冷的銀鎧,低頭便換上了顧之楓的紅衣。
顧李氏在她身後輕聲叫了她一句“軟軟”。
顧之念回頭苦笑了一下,朝她搖了搖頭,聲音平而穩,緩聲道:“娘日後還是莫要這樣叫我了。”
顧李氏無言,卻見她一手將那身紅裙扔在了地上,抬腿跨過,分明隻是短短的一步,卻好似一步橫跨了多年,方才還溫軟柔和的眉眼一下子淩厲了起來,唇角一抿,再抬眸時就有了顧之楓的神韻。
她抬手從牆上取下顧之楓常用的佩刀,反手就給自己肩膀上捅了一道和顧之楓一模一樣的刀傷。
顧李氏驚得差點站不住,顧之念卻隻是皺了皺眉,從一旁拿起繃帶隨手給自己包紮了一下,用肩甲擋住了繃帶下迅速滲出的血跡,頭也不抬的道:“顧家嫡女顧之念,今日突聞噩耗,心疾複發,閉門謝客不見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