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之念下水的那一刻, 下意識地閉了閉眼。
她手裡還拽著秦晏的衣擺,落水時立刻就抬手一把扣住了他,一手拽住了他的腰帶, 將他從水裡拽了起來。
她心裡又好氣又好笑。
小男主怕不是命裡缺水,不然怎麼會隔三差五地就往水裡摔一遭, 上一世他往水裡摔了一回就罷了, 這一世都足足摔了兩回了, 他還是半點兒不長記性。
秦晏嗆了一口水之後也反應過來的,愣了愣之後便下意識地抬手想抱住她,但終究顧忌到此時的場合不合適, 又訕訕地收了手, 隻由著顧之念拎著他的衣服。
顧之念眯了眯眼在水裡艱難地翻了個白眼,拽著他的手強行扣在了自己的腰上, 等他稍稍用力抱住了,便一下往上一蹬,從水麵上冒了個頭。
然而她這才剛剛出水, 方才一手搭上了那小圓台緩了口氣,還沒來得及開口叫人,頓時便聽到了岸上長亭裡傳來一陣哭天搶地的嚎叫聲。
顧之念的太陽穴突突一挑,被這一聲哀嚎喊得差點鬆了手。
她眉心一鎖, 抬了眼往上頭望了一眼。
長亭裡站著的還是那一些人,一眾的公子小姐們都麵色鐵青的坐在原地,唯有長亭的正中央處多了一個穿著粗衣的婆子,此時正見天兒地哭嚎著, 一麵嚎一麵用兩隻手拍著自己的大腿,哎呦哎呦地直叫喚,做足了痛心又難過的做派,眼裡卻半滴眼淚都沒有,隻一味乾嚎道:“哎呦,我的小姐喲!”
顧之念眉峰一抬,斂眉冷笑了一下,偏頭痛秦晏的眼神一對,兩人便默契地選擇了稍稍往下潛了半寸,隻稍稍露出一個發頂,一人一個小圓台,扒著台麵看好戲。
果然,那婆子壓根沒注意到水麵上的這點兒動靜,仍乾嚎著朝眾人哭訴道:“都賴我!我分明曉得我們小姐方從塞北回來不會水,我還由著她道這兒來,自個兒貪涼沒跟著,這要是我們小姐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可怎麼活啊!”
塞北一詞一出,眾人的目光便一對,彼此了然地一抬眼。
在場的諸位除卻掉進水裡的那位顧小姐之外,哪兒還有誰是來自塞北?
這粗鄙不堪丟臉麵的婆子是誰家的下人不言而喻。
方才那一箭來得刁鑽,把那四人給驚下了水的同時,也把他們給嚇得不輕。他們本不敢在這長亭裡多待,匆忙地把身邊所有護衛都遣去了追人,自己便也起身要走。
隻是畢竟水裡還生死未卜的掉了四個人,他們正猶豫著要不要扔下他們先走,這不知打哪兒來的婆子就從旁邊的小路上拐了過來,張口就哭,成功地把他們都給喊得停住了腳。
那婆子是卡著點兒到的。
她老早就接到了交代,告訴她聽到了落水聲便立刻出來哭,自然半刻鐘也不會晚,時間點卡得剛剛好。
她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身上,頓時便演得更賣力了,抬手往自己大腿上不著痕跡地一掐,成功憋出了兩滴眼淚,捏著帕子就大哭道:“我們小姐命怎麼這般苦啊!苟護衛呢?我分明交代了苟護衛要好好照看我們小姐的,他人呢!小姐向來待他不俗,情誼匪淺,這時候他又到哪兒去了?!”
眾人沉默了一陣。
這哪裡來的一個姓苟的護衛?
離得近的那個小姐一頓,偏頭陡然想了想,頓時詫異地一挑眉,道:“你說的可是之前站在這兒的那個?他剛才也跟著跳下去了。”
秦晏下水時勾他的那一腳勾得隱蔽,壓根沒人注意到。所有人都以為是前頭這三人落了水之後,那護衛自己跳下去救人的。
婆子的眼睛微不可查的一亮,麵上卻做出一副驚愕表情,大驚失色道:“這、這成何體統!就算小姐同苟護衛青梅竹馬,可老爺說了不同意便是不同意,今日若是苟護衛救了我們小姐,壞了我們小姐的清譽,那顆如何是好?”
眾人一怔,心照不宣地笑了。
果然是小門小戶,此時出了這樣的事情,這婆子不想著趕緊為自家小姐遮掩,竟然還口不擇言地在他們麵前抖出了那位顧小姐同護衛的私情,這顧府到底是養出了一個怎樣蠢笨的下人?
真是上不得台麵。
一位小姐輕蔑地笑了笑,道:“那還能如何?姑娘家的清譽向來比命重,你家小姐既然同那護衛兩情相悅,又不想壞了清譽尋思,那便直接加了不就是了?”
婆子故作震驚地瞪大了眼,眼底卻是笑,尖這嗓子道:“這怎麼行!我們顧老爺怎會同意呢……”
她的話還未說完,便陡然被一聲冷笑打斷了。
有人在他們身後涼聲笑了一下,冷聲道:“不知是哪門哪戶的顧家老爺,不如說來給我聽聽?”
這聲音來得太突然,讓眾人一時都怔了怔,詫異地回了頭,便見方才還靜得隻剩下幾圈漣漪的湖麵上浮出來兩個人,顧之念抬手在小圓台上一撐,徹底從水中躍了出來,渾身濕透卻半點兒不顯狼狽,直接坐在了那巴掌大的小圓台
她偏頭嘲諷地一勾唇,冷笑道:“既然姓顧,那八成是我們府上的旁支……我顧家枝葉不繁,旁支也算不上多,不知你家老爺姓甚名誰,說出來我沒準兒還認識呢?”
那婆子被她拿話一堵,一時接不上:“這、我家這……”
顧之念壓根不給她將借口想出來的機會,眯了眯眼,唇角一勾,道:“我勸你想清楚再說話,在場姓顧的可就僅我一個,我怎麼不記得我府上還有個姓狗的侍衛?”
“我府上向來隻養貓,從來不養狗。”
婆子的臉色僵了一瞬,眼珠飛快地一轉,頓時又開始潑皮地耍起賴來,哀嚎道:“哎喲我的小姐噢,你這是怎麼了?落個水可是把腦子都給泡壞了?您怎的連我都——”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顧之念冷臉打斷道:“放肆!”
她冷著臉的樣子一時森然,目光凶戾得讓人遍體生寒,一雙眼冷極豔極,冷冰冰地看著人的時候讓人半點兒不敢做聲。
顧之念在軍營裡管著一群刺頭兒三年,整個顧家軍裡都沒人敢在她麵前有丁點兒放肆,何況隻是這麼一批人?
那婆子被她的眼神嚇到話到了嘴邊都咽了回去,滿臉愕然地說不出話。
顧之念冷笑一聲,抬眼道:“睜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我是誰?”
那婆子下意識地便順著她的話抬了眼去看她的臉。
顧之念下水時倉促,臉上的麵紗一落水便讓水流衝掉了,臉上的妝容也褪儘,此時正原原本本地露出了她的本貌。
一雙桃花眼上挑時風流,這會兒冷眉冷眼地看人,又有無端的未言,眉目裡都含著萬軍莫破的鋒芒。
鋒利又漂亮,但怎麼看怎麼眼熟。
眾人靜了半晌無聲,長亭裡剩下的唯有穿堂而過的風聲。
隨後陡然傳來一聲茶杯落地的清脆碎裂的聲響,有人滿眼詫異地倒吸了一口冷氣,開口時嗓子都驚得變了調:“顧……顧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