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夫點了點頭,也不說話,將藥箱放下,坐下調勻氣息後便開始診脈。
眾人也不敢打攪,皆屏氣凝神,在一旁焦心等候結果。
良久,老大夫收回手,站起身,搖頭道:這位奶奶早年耗傷心血太過,傷了元氣,落下病根後又未曾好生調養,肝氣鬱結,氣滯血瘀,早已成了痼疾,此番風寒引動舊疾,來勢洶洶,已非針砭湯藥可治。”
眾人聽了,心下都涼了半截,賈芸急道:“大夫,難道真的一點法子也沒有了嗎?”
老大夫搖了搖頭,長歎了口氣道:“如今已是油儘燈枯之相,便是華佗再世也沒法子,恕老夫實在無能為力。”
說罷拱了拱手,歎著氣出去了。
卻說鳳姐白日已經昏暈過去,卻心頭口中一絲微氣不斷,此番含了參片,漸漸又緩過來了,隱隱綽綽聽到哭聲,勉力睜開眼,便見巧姐平兒跪在身邊,哭得眼睛紅腫,賈璉賈芸與小紅也紅著眼睛站在一旁。
鳳姐幾疑自己在夢中,閉著眼,靜養了一會子,覺得心裡似明似暗的,再次睜開眼,巧姐等人依舊在那裡,才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便一手攥了巧姐的手,使著勁說道:“我隻當見不著你了,沒想到老天有眼,叫我在死之前……”說著,又喘了一會子,閉了眼歇著。
此時眾人見鳳姐睜眼,明知是“回光返照”的光景,卻也隻能忍悲傷,賈璉不由得想起兩人新婚燕爾時的情景來,心中不免悲傷,上前拉著她的手寬慰道:“你彆說喪氣話,不過是小病,隻管放寬心好生將養,過些時日就好了。”
鳳姐自知已無生理,急促喘了口氣道:“你不必寬慰我,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是不中用了,我這一輩子造了許多孽,如今落得這個下場也是咎由自取,隻是臨死前有些話要交代。”
說到此處咳嗽了一陣,喘著氣道:“二爺身邊總不能一直沒個當家的人,平兒打小跟著我,這些年也吃了不少苦,侍奉二爺也一向儘心,不如就將平兒扶正了罷。”
賈璉微微一怔,隨後便明白了鳳姐的用意,點了點頭道:“你放心。”
他早就有此意,橫豎他們家如今也不過是尋常百姓,沒那許多講究,與其另娶一個不知底細的回來,倒不如將平兒扶正,如今鳳姐既當眾提了出來,自然滿口答應。
鳳姐聞言,臉上露出一抹笑容,又紮掙著向平兒道說道:“妹妹!你是我最知心的!咱們自幼一處長大,你服侍我這麼些年,我拿你就當作我的親妹妹……”說到這裡,氣又接不上來,眾人忙又灌參湯。
半日,鳳姐方略緩過些,一麵喘氣,一麵拉著平兒的手,道:“好妹子,巧姐日後就交給你了,先前許多事我對不住你,隻望你看在我們往日的情分上,煩請你代我好生教導她。”
平兒聽了,一陣心酸,早哭得說不出話來,隻含淚應了。
鳳姐又看向巧姐,攥著她的手叮嚀道:“媽這輩子做了許多錯事,才落得今日這個下場,你日後一定要好生做人,多行善事,若是做了人家的媳婦,要安分守己的過日子,孝敬公婆,相夫教子,一定要吸取教訓,萬萬不可學我這樣。”
巧姐早已哭得聲噎氣堵,不能言語,唯有點頭而已。
鳳姐這一番話才說完,又咳喘不止,平兒與巧姐忙撫胸順氣。
鳳姐勉力擺了擺手,又同小紅說了幾句話,便喘成一處,隻是出氣大,入氣小,麵色越發灰敗了。
眾人心中悲痛,又不想讓鳳姐發覺,俱都低頭拭淚。
鳳姐心下卻十分明白,喘了一陣,趁著最後一口氣,方向賈璉道:“我是個罪人,死後也沒臉麵見列祖列宗,身後事也不必如何操辦,更不要驚動親友們,死後隻管用一副薄棺收斂了,隨意找個地頭埋了就行,下了陰司裡也能贖一贖我的罪孽……”
賈璉含淚點了點頭。
鳳姐氣息愈發微弱下來,漸漸連目光也都散了,最後看了眾人一眼,嘴角露出一絲笑容,手臂無力垂下,再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