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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還沒開花嗎 關尼尼 70310 字 7個月前

第23章

聽到薛年的話,男明星笑容僵了一瞬。

薛年是圈子裡出了名的出手闊綽,長相俊秀,是薛家的小少爺,平日裡搞藝術畫油畫,在那方麵確實有些嗜好,但也比那些肥頭大耳滿腦肥腸的投資商好太多了。

他當初鉚足了勁才搭線攀上的薛年,如今卻得眼睜睜看著薛年另找他人,實在是心有不甘。

休息椅上的薛年還在心癢難耐道:“你說他呆呆笨笨的,怎麼看出來的?”

他直到現在都還記得前幾天來給蒲榮探班,在電梯裡碰見穿著白色短袖的青年抬頭望了他好幾次。

男明星蒲榮勉強擠出個笑,胡亂編出了一句:“片場的人都這樣說,我也不太清楚。”

薛年嘖了一聲,頓時露出一副索然無味的神情,在隨後的調情中,也顯出了幾分心不在焉,就連蒲榮往常身上噴的香水都開始覺得有些膩味。

他隨便找了一個理由,說自己公司還有事,叮囑蒲榮記得牽線後,便早早離開。

————

片場。

“他最近吃飯都吃完了嗎?”

蘇安坐在椅子上,拿著電話望了一眼安詳曬著太陽的幽采,捂著聽筒壓低聲音道:“不知道啊,裴老師,他吃飯的時候捧著飯盒去到很遠的地方吃。”

“回來飯盒倒是乾乾淨淨的,應該是吃了吧。”

電話那頭的裴曜低聲道:“下次你跟著他一起吃,看看是什麼情況。”

蘇安愁眉苦臉小聲道:“裴老師,我偷偷跟過的,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看出來,他拎著飯盒一口氣走了兩公裡,停都沒停,最後我怕趕不回去拍戲,我還是打車回來的。”

裴曜:“……”

他有些頭疼。

自從從黃勝的嘴裡得知幽采挑食嚴重,裴曜仔細觀察過幽采的飲食習慣,發現確實如此。

同大多數愛吃奶茶火鍋炸雞的年輕人不同,幽采隻喜歡喝水,除此之外,任何飲料都不會喝。

對於其他飲料,幽采不僅不會喝,還相當抗拒。

裴曜曾經給幽采泡過茶,比起其他飲料,茶水清淡許多,要容易接受一些。

但幽采瞧見他泡茶,眉頭蹙得緊緊的,抬頭望著他,睜著眼睛像是覺得他很奇怪。

裴曜勸幽采試一試除了礦泉水以外的飲料。

當時的幽采使勁搖著腦袋,頭皮發麻——天知道為什麼裴曜要讓他試一試泡過葉子屍體的水!

那茶葉的屍體還在杯盞中漂浮,狀似雀舌,綠中泛黃,屍體水呈現淡淡的青色。

裴曜卻不折不撓,耐心勸了他好久,一會說這個茶水的味道跟礦泉水差不多,還多了一些回甘,一會又說彆怕,喝這個不會出什麼事的,

勸了一個多小時,在茶水冷透時,幽采終於看在自己好朋友的麵子上鬆動了一二,猶猶豫豫地接過裴曜重新泡好的一小盞茶水。

幽采盯著葉子的屍體水,簡直是鼓足了勇氣視死如歸地一口氣喝了個精光咽下去,眼睛閉得緊緊的。

片刻後,幽采緊緊閉著眼睛,大叫一聲,摸著自己的喉嚨,想吐出來,但是卻死活吐不出來,隻好悲傷地大喊著自己要中毒了,差點沒把裴曜嚇得半死。

後來裴曜才知道幽采很不喜歡茶水的味道。

至此以後,幽采便對他很警惕,從來不輕易嘗試他帶來的東西,總是說自己吃飽了,後麵還學了聰明,知道去網上找菜譜念給裴曜聽,一天三個菜,一連七天都不重複。

幽采在這方麵很像小孩,帶著點笨拙的狡猾,天真地以為能夠瞞天過海,殊不知自己找的菜譜早就被裴曜識破。

誰大早上的吃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兒?

一看就是在網上找的報菜名。

幽采知道裴曜是好意,就如黃勝所說,不吃人類的食物,短時間大概沒什麼人會注意,但是時間久了,總會有人起疑心。

可幽采暫時還過不去心裡的坎,覺得嘗試人類的食物就像是人類嘗試吃皮鞋一樣奇怪。

黃勝前幾天還苦口婆心地跟他舉例:“裴曜在人類社會適應得渾然天成,跟人類一模一樣,人家不僅喝茶呢,人家還喝咖啡,你知道什麼叫咖啡嗎?”

“就是把一種叫咖啡豆的植物磨成粉衝水,那種就叫咖啡,裴曜喝下去那叫一個眼都不眨。”

幽采窩在沙發上,耳朵捂得緊緊的,心底對裴曜的勇猛倒吸一口涼氣,但麵上卻裝作沒聽見。

最後黃勝也沒了轍,隻說若是想跟蘇安一塊去拍戲,每天中午都得領片場的盒飯,這樣才不會惹人注目。

幽采答應了。

在片場,他每天都會一本正經跟那群人類排隊領盒飯,拿到盒飯後,勤勤懇懇走個兩三公裡,將飯盒裡的飯菜喂給小貓小狗,最後再拎著乾乾淨淨的盒飯給蘇安交差。

如今,幽采表麵安詳地曬著太陽,實際上偷偷地豎起了一隻耳朵,聽著打著電話的蘇安悄聲地給裴曜彙報情況。

聽到蘇安跟裴曜說每天自己都會把飯盒吃得乾乾淨淨,幽采像是得逞的狡猾狐狸,很壞地偷偷翹起了嘴角,心滿意足地曬著太陽。

第二天,片場改了條規矩,投資方覺得片場人員太過魚龍混雜,出入的人員都得說明理由才能放行。

中午領著盒飯準備偷溜的幽采:“……”

連續兩天,他的盒飯都是滿滿當當,都不用裴曜打電話過去問,痛心疾首的蘇安跟在校老師一樣打電話跟家長告狀:“裴老師!他一口飯都沒吃!天天跟在道具組後麵摟礦泉水喝。”

大型霸王花在電話裡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在跟裴曜說了些什麼,掛斷電話就語重心長地對著幽采說:“采啊,你要是不吃飯,你蘇哥容易被罵耍大牌的。”

蘇安努了努嘴,胡亂指了指片場的人,臉不紅心不跳壓低聲音道:“你蘇哥現在人紅是非多,好多人盯著你蘇哥,你要是不吃飯,過幾天我就上頭條被罵耍大牌浪費食物。”

“你忍心看到蘇哥被罵嗎?”

幽采猶豫了一下,看著蘇安大熱天還穿著毛衣拍戲的辛苦模樣,隻能沉重地點了點頭,答應蘇安明天會把飯吃完。

蘇安長長地舒了口氣。

第二天中午,片場依舊是一片嘈雜熱鬨,人頭攢動。

後勤人員發著盒飯,輪到幽采時,隻見眼前的青年一臉沉重地接過盒飯,神色凝重地對他說了一聲謝謝。

幽采拿著盒飯,步伐沉重地朝著偏僻安靜的地方走去,試圖找到一個不被人打擾的角落開始嘗試人類的食物。

結果走到一半,被人叫住名字。

片場僻靜處都是堆放的雜物,幽采扭頭,看到一個穿著戧駁領西裝的青年望著他,單手插兜,朝著笑著做了一個自我介紹:“你好,我叫薛年,這部電影的投資商之一。”

說罷,薛年還曖昧地笑了笑,試圖讓眼前人知道自己的意圖。

幽采看了薛年一眼,沉重地回了一句你好,又繼續步伐沉重地拎著盒飯走向角落。

薛年有些愣,下意識上前走了兩步,跟在幽采的身後。

他前兩天讓小明星蒲榮幫他牽線聯係這個小助理,但蒲榮遲遲不肯牽線,找了一堆借口,薛年等得不耐煩,自己挑了個時間主動出擊。

幽采察覺到背後跟著人,沉重地轉身。

薛年心想這小助理終於回過神,知道他的意思了。

幽采望著眼前的人一直寸步不離地跟著自己,想了想,忽然問眼前人要不要吃飯。

薛年隻當魚兒上鉤了,輕佻地曖昧一笑,意味深長道:“沒吃呢。”

一臉沉重的幽采立馬精神起來,眼睛爆發出精光,將手中的盒飯遞過去,靦腆道:“你要吃嗎?”

薛年:“?”

半個小時後。

片場角落。

穿著戧駁領西裝的薛年蹲在地上,捧著盒飯,被大米噎得胸口有些疼,使勁拍了好幾下才咽下去。

一旁的幽采蹲在他身旁,鼓勵道:“再吃幾口,你光吃肉不吃菜也不行呀。”

薛年實在吃不下,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真的吃不下了。

幽采有些遺憾,不過薛年雖然沒有外頭的小貓小狗能吃,但看著吃了一大半的飯盒,他覺得也能交差了。

幽采接過薛年手中的盒飯,帶著點期待地問了一句道:“我明天還能來找你嗎?”

薛年心情有些複雜,上下打量著這小助理,想不通這到底是什麼套路。

他在S市那麼久,還沒見過這樣的欲擒故縱。

可眼前的青年蹲在地上,修長的雙腿被修身的水磨牛仔褲包裹,實在是惹得薛年心頭癢癢。

他一想到這麼修長的腿掰開搭在椅子上,立馬生出幾分燥熱,用調情的語調曖昧道:“來,怎麼不來。”

甭管這小助理走的是什麼路數,都先吃到嘴裡再說。

幽采得到回答,放心了,捧著吃得七七八八的飯盒去交差。

第二日。

幽采捧著盒飯,如同昨天一樣,去找幫他解決午飯的小貓小狗薛年。

薛年早早在那塊等著,甚至最後還讓幽采拿著盒飯去了片場最裡麵的休息室,說要找個環境好一點的地方吃才行。

十分鐘後。

薛年一邊扒著飯,一邊推著一枚精致的腕表,對他暗示道:“六位數的表,喜歡嗎?”

幽采專心致誌地盯著他吃飯,眼神都沒落在腕表上,語重心長跟他說:“你專心吃飯啊,彆說話。”

薛年:“……”

他咬牙,有點想摔筷子,扒了一大口飯咬牙切齒道:“不夠貴?”

幽采不說話。

薛年從兜裡掏了車鑰匙,將車鑰匙摔在桌上,一邊摔還一邊不忘扒飯:“七位數的車,夠了沒?”

幽采歎了一口氣,有些苦惱道:“你不要老是吃肉,不吃青菜啊。”

半個小時後。

看著幽采捧著盒飯離開的背影,薛年帶著幾分陰沉,隻以為自己給的籌碼不夠多,才會砸不動這小助理。

料想也是自己給出的籌碼還不夠吸引人,才會讓這欲擒故縱的小助理拿喬。

第三日。

中午,薛年一邊甩出鑰匙一邊掰開盒飯,還直勾勾盯著幽采:“這個夠了嗎?”

城中的一套房子,他不信眼前人不還心動!

但幽采依舊看都沒看一眼,隻是語重心長地讓他老實吃飯。

薛年有點火,較上了勁道:“還不夠?想要兩套?”

幽采搖了搖頭。

前幾天常喂的小貓小狗也經常會叼著葉子圍在他腳底打轉,見他收下葉子才心滿意足地低頭在飯盒裡吃飯。

在他看來,薛年很有可能也是這樣,為了感謝他特地把兜裡的東西掏出來送給他。

薛年咬牙道:“你跟我,不會虧待了你,看到蒲榮了嗎?他可是我捧上去的,你要是跟我,你地位不會比蒲榮差。”

幽采依舊不為所動,長長的睫毛都不帶動一下。

薛年隻能在吃完飯後,遞給幽采一張自己的名片,直勾勾盯著他道:“你要是哪天後悔了,就打上麵這個電話。”

幽采接過名片,發現抽不動,有些困惑地抬起頭。

薛年將名片捏得緊緊的,重複道:“你確定要等到以後?以後你再打,到那時候我不想接,那些車啊房啊,可就都沒了。”

他等著眼前青年猶豫一番後回心轉意,誰知幽采的力氣大得跟牛一樣,用力一拽,硬生生將名片從薛年手裡拽了出來,還將薛年拽了一個踉蹌。

薛年:“……”

幽采對他露出個笑,像是有點高興又靦腆道:“謝謝。”

薛年是他交的第二個人類朋友,也是第一個主動遞名片給他的人類朋友。

幽采開始慢慢理解黃勝說過的話——習慣了人類的衣食住行,才是更好地融入人類社會。

他如今能和薛年交上朋友,也正是因為吃飯產生的交情。

薛年看著眼前漂亮得幾乎晃眼的青年對他露出的笑,心裡的陰沉更重了幾分,但沒法子,什麼東西都砸了下去,也才撈得著一個笑。

這幾天他一直試圖約幽采出來吃飯,但卻頻頻遭到拒絕。

十多分鐘後,幽采捧著盒飯離開。

休息室安靜下來,薛年帶著幾分煩躁劃開煙盒,神情帶著幾分陰霾。

家世優越加上皮囊俱佳,自視甚高的薛年順風順水慣了,幾乎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成年後還沒出現過那麼摔他臉麵的人。

他媽的!他都吃了三天盒飯了!天天吃到堵著嗓子眼咽都咽不下去!

連手都沒得摸一下!

一想到片場盒飯油膩膩的味道,薛年胃裡就翻江倒海,臉色更加陰霾。

他低頭,點了根煙,在繚繞的煙霧中撥了個電話,對電話那頭的人眯著眼道:“是我,薛年。”

“之前你們弄的藥還有嗎?”

電話那頭的人不知道說了什麼,薛年靠在椅子上,吐出一口煙,眼皮都沒掀起一下,冷笑道:“給我搞點,我要用。”

一個沒名沒位的小助理,對著他拿喬那麼久,來軟的不行,就彆他媽怪他來硬的!

—————

“小蘇,你助理最近好像有點不太老實。”

化妝室,電影的男二號蒲榮忽然偏頭,對著一旁正在上妝的蘇安輕聲說了這麼一句話。

閉著眼睛的蘇安一下就笑了:“榮哥,你認錯了人了吧。”

蒲榮有些漫不經心:“是嗎?片場裡不少人都說你助理這幾天跟那個叫薛年的投資商走得很近,你不會不知道吧?”

蘇安還真不知道。

大概是因為走了裴曜的關係,劇組裡說得上話的人對他態度都很不錯,片場的工作人員見風使舵,大多數對他態度也很好,從不再他麵前嚼舌根。

蒲榮上好了妝,臨走前帶著些意味深長道:“小蘇,要注意身邊的人啊,彆等哪天爬到你頭上去,到時候後悔也來不及了。”

蘇安皺了皺眉,神色有些冷淡道:“多謝榮哥提點。”

沒過幾分鐘,上好妝的蘇安就拉著幽采,瞪著眼睛道:“那死綠茶有沒有欺負你?”

幽采正在給他準備降溫的東西,聞言愣了愣,顯出了幾分茫然。

蘇安稍稍鬆了口氣:“你前兩天不是說交了一個什麼朋友嗎?誰啊?彆跟我說是蒲榮啊。”

幽采搖搖頭:“不是他。”

蘇安揉了他一把腦袋,呲著牙道:“那就好,等會跟我說說你那朋友,片場魚龍混雜的,你朋友不是老說請你吃飯嗎?你給我說說他是什麼人……”

誰知道對麵人抱著什麼心思來。

蘇安還想繼續問下去,片場的工作人員就大聲呼喊著他的名字,示意他抓緊時間上場。

蘇安隻能匆匆地上場。

他今天的戲份全集中在白天,雖是配角,但戲份也很重,導演要求嚴苛,因為各種原因反反複複重新拍了很多條,一直到了下午才拍完。

S市這幾日雷雨不斷,從片場外出來,才發現外頭的雨從白天下到了晚上。

晚上七點,劇組說投資商組了個飯局,蘇安也在邀請中,帶了公司安排的司機,跟著劇組的人一同前往赴約。

晚上八點半,在酒店的幽采接到一個電話,聽筒那頭傳來蒲榮帶著幾分擔憂的聲音,告訴他蘇安在飯局中喝醉得走不動路,難受得厲害,司機將蘇安送到了離飯局最近的聖鼎酒店,希望他能夠前往聖鼎酒店照顧蘇安。

傍晚八點四十五分,雨勢滂沱,天色灰暗。

幽采坐上了蒲榮的保姆車。先前往酒店跑向保姆車時淋了些雨,衣領濕乎乎的黏在鎖骨上,有些難受。

車內空調開得很高,在車上,蒲榮微笑地遞給他一瓶礦泉水,幽采接過礦泉水,朝蒲榮道謝——他不會開車,下雨天打車又困難,還是蒲榮看在同一個劇組的份上主動提出將他帶去聖鼎酒店。

二十分鐘後,抵達聖鼎酒店。

幽采一路被蒲榮領進電梯。電梯裡,他有些難受地撥開了一下濕漉漉的襯衣領口,解開了兩顆扣子,覺得舒服了許多。

電梯平穩上升,最終停在了頂層。

長廊的紅棕色地毯隔絕大部分步履的聲響,幽采跟在蒲榮身後走到長廊儘頭,停在長廊儘頭的一扇門前。

—————

“這幫王八蛋就知道灌老子酒,還好老子溜得快……”

酒店浴室寬敞明亮的洗漱鏡前,蘇安用冷水洗了把臉,嘀咕罵了一句,抽了幾張紙,扶著洗漱台醒了一會酒。

他琢磨著下次也得跟跟蒲榮一樣,跟投資商說幾句漂亮的場麵話,找個借口早早撤退,省得留在飯局上被灌酒。

不過今日自己在飯局上裝得起都起不來的酒醉模樣,倒也騙過大多數人,溜得也算早。

蘇安摁了摁有些發沉的腦袋,緩了一下,腦子清醒了幾分,忽然開始覺得今晚這個臨時組的飯局有點古怪。

主演還在片場拍戲,其中一個投資商零零散散拉個幾個配角組局,飯局裡咖位最大的就是蒲榮,零零散散的幾個人都沒坐滿飯桌。

蘇安一邊往大床走一邊覺得有些不對勁,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忽然就停住了腳步。

蒲榮是走了某個投資商的路子進來,平時處事很有點裝腔拿調,這次的飯局都是些配角,那個姓薛的投資商也沒來,為何蒲榮會答應今晚的飯局?

正當蘇安想著出神,兜裡的電話響起。他接起電話,聽筒裡傳來裴曜的聲音問他幽采有沒有跟他在一起,他這邊給幽采打電話打不通。

蘇安有些納悶:“他沒跟我在一塊啊,估計是沒看手機。”

電話那頭傳來過的聲音有些沉悶,混雜著雨聲和喇叭聲,裴曜開著車,帶著藍牙耳機,在等紅燈間隙偏頭看了一眼副駕駛上包裹得密不透風的保溫箱。

他嗓音帶著點笑意,低聲道:“等你聯係上他跟我說一聲,我給他帶了他喜歡的東西。”

上回在六合宴,琳琅滿目的菜品裡,幽采獨獨對刺身拚盤裡的晶瑩剔透的一把冰雕小提琴表現出了喜愛,全程都目不轉睛地盯著,甚至主動嘗試了兩口刺身,以此來央求裴曜給他啃一口冰雕小提琴。

冰雕菜品工藝複雜,由手工雕刻精心而成,需要冰雕師在冰庫裡穿著棉服一氣嗬成雕刻。S市目前本土冰雕師不多,裴曜費了些時間,托朋友找了點關係聯係才得到想要的冰雕菜。

九點二十三分,車窗外暴雨如柱,砸得遠處的燈光閃爍成模糊光暈。

十字路口,等紅燈間隙,裴曜接到一通蘇安的來電。

電話裡蘇安的聲線不穩,有些發顫道:“裴老師……幽采可能出事了。”

————

二十分鐘前,蘇安下電梯到九樓去找幽采。

他敲了好一會門,發現門內毫無動靜,有些納悶,但也隻當是幽采在洗澡沒聽到,耐著性子又敲了一會,卻依舊是遲遲沒有聲音。

長廊裡,有眼熟的助理瞧見他,愣了後笑道:“蘇老師,找你助理?你助理不是去接你了嗎?”

蘇安一怔:“他去接我?什麼時候?”

隔壁的助理笑道:“就在八點多那會啊,我在電梯碰見他,還問了一句大雨天怎麼還出去,他說你喝醉了,蒲老師要他去酒店接你。”

蘇安刹那間酒全然醒了,電光火石間不對勁的地方驟然間想通了,想起了幾天前幽采對他說的一句話:“我有個朋友,一直想請我出去吃飯。”

幽采很少在外麵吃飯,除了跟裴曜,拒絕平常人的邀約再正常不過。

但哪個正常人會平白無故地一而再再而三地邀請一個人吃飯。

蘇安猛然轉身,衝到電梯前上樓,正好碰上剛回來的蒲榮,帶著兩個助理,看見他,表情很詫異,似乎沒想到酒醉的他這個點會出現在長廊。

蒲榮很快收起眼裡的詫異,露出微笑,剛打了聲招呼,誰知眼前的人咬著牙大罵一聲:“去你媽的”,就猛然給了他一拳,隨後拽著他的領子咬牙切齒道:“你把我助理送哪去了?”

特地組了一場局,背著他聯係幽采說他喝醉了,再找人將幽采送去某個酒店,操作的人還是在片場裡時常跟他們說話的蒲榮,幽采怎麼可能會起疑心!

蒲榮的兩個助理嚇了一大跳,反應過來後兩人使勁拉住蘇安,蘇安打過石膏的一隻手吃痛地掙了幾下,還是一個勁地往前衝厲聲道:“是不是薛年?”

蒲榮有些惱羞成怒,下意識摸了摸被打得青紫的顴骨,死死盯著他冷笑道:“是薛總又怎麼樣?他自己勾搭上的,又欲拒還迎裝腔拿調……”

蘇安胸膛起伏了幾下,冷笑著怒道:“去你媽的欲拒還迎!你知道三天兩頭往片場跑給他送東西的人是誰嗎?”

蒲榮冷笑著輕蔑道:“你說說看,是誰?”

下一秒,聽到蘇安嘴裡說出的名字,蒲榮愣了一下,瞳孔驟地一下放大了幾分。

—————

酒店套房,純手工編織淺灰色地毯落下一點煙灰,昏黃的燈光照得柔和,牆壁上掛著幅畫,床頭一束頂燈投下圓弧形光。

落地窗旁,一把棕色椅子上坐著一個黑發青年,雙手被銀質的手銬在椅子上,臉龐潔白,黑色的真絲眼罩遮住眉目,露出高挺的鼻梁和形狀姣好的紅潤薄唇。

白色襯衫和牛仔褲包裹著纖薄的身軀,黑色柔軟的額發落在眼罩上,昏黃柔和的燈光下,露出的一截下顎潔白如雪,甚至生出幾分不諳世事的青澀。

薛年猛然吸了一口煙,眼角的肌肉不受控製地抽動了幾下,直勾勾地望著眼前椅子上的青年。

幽采眼前是一片黑,

他坐在椅子上,雙手被冰涼手銬扣了起來,有些疑惑,但還是很有禮貌地輕聲道:“薛年,你好一些了嗎?”

半個小時前,他跟蒲榮來到聖鼎酒店,將他領到頂層的一間套房後,蒲榮便轉身離開,讓他進入套房。

幽采走進套房,發現房間裡並沒有蘇安,隻有坐在椅子上抽煙的薛年。

薛年扭頭望著他,對著他笑,說他終於來了。

幽采問為什麼他會出現在這裡。

薛年也隻是聳了聳肩,對他慢慢笑著說:“你太難請了,可我又實在是想你,隻好用點小手段。”

他跟蒲榮設了個局,在前往聖鼎酒店路上,蒲榮在保姆車遞過去的那瓶水也有問題,按照藥效,如今也差不多發作了。

薛年舔了舔唇,抬手指了指落地玻璃窗前掛著兩個手銬的椅子,問幽采是自己坐上去,還是他親自將他抱上去。

幽采有些困惑:“你很想我?”

薛年盯著他,笑著道:“是啊,我想得都快要瘋了,渾身上下都難受得要死……”

他以為對幽采必定要采用強製的手段,誰知道幽采望著他,下一秒,就走到了落地窗前的椅子,坐了下去望著他,認真道:“你難受得去看醫生。”

在他看來,人類比花花草草要難養得多。

很容易就會被養死。

薛年笑得很曖昧,上前就給幽采扣上了手銬,帶上了眼罩:“我等著你給我治。”

幽采並沒有太多跟人類相處的經驗,隻是坐在椅子上,覺得薛年招待朋友的方式有些奇怪。

他動了動手腕,銀質手銬發出嘩啦啦聲響,幽采告訴自己得謹慎一點——不要把新朋友的家具弄壞。

薛年產生了從未有過的亢奮,將猩紅煙頭摁滅在煙灰缸,頭一次生出將要享用珍饈的戰栗。他起身,單手扯著領帶,走向浴室。

—————

晚上九點四十三分。

大雨滂沱,空蕩的高架橋隻有一輛純黑色轎車轟鳴疾馳,十二缸引擎咆哮壓著限速那根線,蒙蒙雨霧被一盞直直照射雨幕的強光撕裂,宛如一柄悍然利刃劈開雨幕。

穿著黑色夾克的青年沒什麼表情,停在紅燈路口時,接起藍牙電話聲音卻嘶啞得厲害:“查到什麼了?”

電話那頭的黎暨嗓音有些遲疑:“薛年,薛家的小兒子,經常在娛樂圈包養小明星,前些日子有跟人拿過藥。”

裴曜手指握著著方向盤,指骨近乎死白。

黎暨沉默了半晌,最終還是將那些難以啟齒的話低聲說了出來道:“你做好心理準備,他們說薛年有玩人的習慣。”

“特彆是新人,下藥會下得特彆猛,會特地錄像。”

裴曜五臟六腑幾乎都灼燒得沒了知覺,嘶啞的嗓音擠不出任何聲音。

九點五十四分,聖鼎酒店。

蜿蜒紫電驟然撕裂夜幕,轟然一瞬,雷霆之勢觸目驚心。

渾身濕透的青年雙眸赤紅,目不轉睛地盯著不斷跳動的電梯層數緩緩到達頂層,打開電梯門。

片刻後,裴曜站在長廊儘頭的1002套房前,用前台提前準備好的萬能卡刷開門鎖,抬腳猛然重重一踹,沉重的啞光黑漆門發出一聲駭人巨響,門框顫動著嗡鳴。

他一抬頭,就看到了雪白大床前架著的黑色攝像機。

落地窗前,幽采雙手被扣在身後坐在一把椅子上,黑色額發柔軟地落在眼罩上,白色襯衫鬆鬆垮垮地解開了兩顆扣子,露出一截白膩的鎖骨。

青年潔白的臉龐上形狀姣好的薄唇已經燒得有些紅,顯出了幾分青澀的豔。

轟然一瞬,裴曜腦海裡緊繃的那根名為理智徹底被燃斷,連臉頰的肌肉都一抽一抽的顫動起來。

套房裡,洗完澡穿著浴巾的薛年聽到轟然一聲踹門,臉色陰沉,剛走出門時卻被仰麵重重一拳砸得近乎失去意識,口鼻霎時流滿臉龐。

薛年腦子嗡鳴陣陣,還沒緩過來,被雙眸赤紅的來人單手拽著領子重重砸下拳頭,砸得血肉模糊,幾乎同暴怒的野獸一般要將人撕碎,令人毛骨悚然。

幾乎被打個半死的薛年抽搐了幾下,緩過來後勉力睜眼,模糊地看到拽著他衣領的青年臉色慘白到駭人,眼珠子滲滿血絲,赤紅得如同吃人的惡鬼一般盯著他,一字一句嘶啞地問他:“給他下的什麼藥?”

見薛年隻雙眼渙散不說話,戾氣重到駭人的裴曜像是拖著死狗,一路將薛年拖到茶幾,拽著他的頭發將眼珠子對準尖銳的桌角,嘶啞道:“我再問一遍,你給他下了什麼藥?”

薛年胸膛裡發出赫赫聲,報了一個藥名,裴曜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隻覺得呼吸似乎都有了血腥味。

片刻後,赤紅著雙眼的裴曜起身,將床頭的攝像機砸了個稀巴爛。

他找來鑰匙,抖著手跪在地上給椅子上的幽采解開手銬。

帶著眼罩的青年似乎有些遲疑,小聲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想伸手摘下眼罩看發生了什麼事。

裴曜嘶啞說:“彆看。”

他手掌上全是血漬,甚至都不敢去碰幽采的手,隻能低頭用力地擦了幾下砸得血肉模糊的指骨,確定沒血漬後才去摸幽采的手腕。

幽采生得白,皮膚也細膩,隻是銬了一會便印出兩道泛紫紅痕。

幽采帶著眼罩,眼前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到,但是能夠感受到摸著他手腕的指尖在發抖,抖得厲害。

跪在地上的青年將頭埋在他膝蓋上,抖著手,慢慢地摸著那圈微微泛紫的紅痕。

幽采有些遲疑,半晌後,慢慢地抬起一隻手,用細白而柔軟的食指輕輕地勾住裴曜冰冷發著抖的指尖。

十點二十三,暴雨依舊滂沱。

純黑色轎車停在路邊,車燈在雨霧中亮著。

車裡開著暖氣,烘走了一些潮意,幽采坐在車後座,眼罩已經被摘下,看著額發濕漉的裴曜低頭小心翼翼給他手腕上的傷上藥。

裴曜一句話都沒說,但幽采覺得麵前人沉默著似乎很難過,手從一開始抖到現在。

幽采不知道該怎麼辦,隻能像剛才一樣,伸出食指圈住裴曜的手指,輕輕地勾了勾,像是植物相互依偎纏繞在一起一樣。

裴曜沉默地望著那眼前人細白柔軟的食指,輕輕撫摸他指尖的時候,像是在摸著一朵花。

半晌後,他嘶啞地低聲道:“半個月前,我還答應了黃叔,好好照顧你。”

“他說把你交給我,他放心。”

裴曜不敢想如果自己再晚來一點,架在床前的攝像機會錄下什麼,被下了藥的幽采又會變成什麼樣。

裴曜光是想一想,就已經快崩潰。

他開始想自己為什麼要把介紹這個電影給蘇安,為什麼不能在幾個小時前打電話問問幽采在哪,為什麼要想著準備所謂的驚喜忍著不和幽采聯係。

為什麼來得那麼晚。

為什麼不能再早一點去到酒店,為什麼要讓幽采被捆在椅子上。

為什麼要讓幽采遇到這種事情。

幽采什麼都不懂,每天都跟他說在片場遇到的人,每一個人在他的口中,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打光師很好,道具師父很好,場記很好,他每天都會說好多好多人,說那些人跟他打招呼叫他小幽,有時還會塞幾塊餅乾給他。

就是在每一個人都很好的時候,讓幽采遇到那種事情。

裴曜緊繃的手指近乎痙攣,僵硬地開始抖得更厲害。

幽采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知道自己新交的朋友薛年不太好,裴曜說薛年給他下毒。

不止是新交的朋友不太好,好像老朋友情況也不太好。

裴曜手骨上都是砸出來的擦傷,剛才去藥店買藥,哪怕拿了把傘,還是淋了不少雨,如今額發濕透,沉默不語。

幽采望著他,想了想,跪起來直起了身子,學著前兩天片場上蘇安演的角色,伸出雙手,靠近了一些,有些笨拙地將很大隻的裴曜抱住。

裴曜胸膛很寬很厚,帶著淡淡的草木香,抱起來暖暖的,有點像在曬太陽。

幽采一邊抱,一邊學著片場裡的角色,抬手輕輕摸了摸裴曜的頭,很慢很溫柔,像是在摸一朵剛抽芽的小花。

第24章

裴宅。

十點五十四分,雨勢漸漸變小,敲打著玻璃窗發出稀疏沉悶聲響。

“基本沒什麼大礙,體內剩下的藥效多喝些水,通過代謝排出去就可以了。”

家庭醫生彎腰收拾醫療箱,再抬頭時望著站在一旁的裴曜,遲疑道:“您要不要看一下?”

裴曜皺了皺眉,低聲道:“你看他就行了,看我做什麼。”

家庭醫生欲言又止,望了一眼沙發上的黑發青年,披著羊絨毛毯,臉龐潔白,薄唇稍稍泛紅,全身乾乾淨淨,捧著一杯熱水,跟哪家溫養在花室的矜貴小少爺一樣。

反觀站在一旁的裴曜,渾身濕透,額發凝成幾縷垂在桀驁眉弓處,襯衫上血跡斑斑,指骨上的傷碰了雨水,皮肉被泡得發白。耳骨蜿蜒到鎖骨處泛著幾片的紅斑,在冷白皮的襯托下有些觸目驚心。

一個活蹦亂跳的坐在沙發上喝水,一個站著渾身是血,誰更嚴重一目了然。

結果更嚴重的人那個抓著醫生,再三讓醫生確認沙發上坐著的青年沒事。

送走醫生後,裴曜緊繃到了極點的神經才鬆懈下來,後知後覺才遲鈍地意識到家庭醫生為什麼要給他開過敏藥。

他遲鈍地伸手摸了摸耳後的皮膚,感覺有些燙,呼吸也有些急促,但要比之前的過敏情況好一些。

裴曜低頭吃了兩片藥,隻當是情緒過於激動誘發的皮膚過敏,放下水杯後,偏頭望向沙發上的幽采。

幽采似乎並沒有被先前的事情影響,反而低頭玩著手上的水晶玻璃杯——棱形的杯麵能折射出不動角度的光芒。

裴曜走過去,半蹲下來,輕聲問道:“幽采,要去洗個澡嗎?”

“洗個澡,好好睡一覺,薛年會得到應有的報應。”

幽采抬起頭,忽然道:“你打了他,你會坐牢嗎?”

裴曜一怔。

幽采放下手中的杯子,“我不想你坐牢,鯉哥說對人類下手,要坐牢的。”

他說了一會,似乎想到了什麼:“可以跟律師說薛年給我下毒了嗎?叫他們不要讓你坐牢。”

裴曜喉嚨動了兩下,隨後才低聲道:“沒事,那是薛年應得的,沒有人會抓我的。”

幽采望著他,思考了一下,忽然道:“如果你被抓了,我就把你帶回去。”

他自言自語道:“我把你帶回去,把我最喜歡的盆給你,讓他們找不到你。”

等到一百年後,認識薛年的人都死光了,再把裴曜還回去。

眼前人的語氣透著一股純粹的天真,似乎思考了很久,才想出一個很好的辦法。

裴曜聽得心軟乎乎的一片,又熱又漲,話都說不出來了,隻垂眸望著幽采手腕上的一圈紅痕。

幽采也低頭,小心地碰了碰淺灰發色青年滿是血色的指骨,又認真地說:“你下次不要打他了。”

他一拳就能錘死薛年。

給他來打。

裴曜雖然壯得跟地裡的莊稼一樣,但是好像不是很厲害,跟人類打架還會受傷。

裴曜將手收了起來,不太想讓眼前人看到被水泡得發白的傷口,覺得有些猙獰醜陋。

他低聲道:“好,不跟他打。”

幽采:“下次我來打。”

裴曜下意識失笑,看著手指細白,整個人清瘦又纖薄的幽采,沒接過這句話。

幽采打了個哈欠,含糊不清地說自己很厲害。

裴曜隻當是哄小孩,點了點頭誇了幾句,隨後去給幽采找換洗的衣服,又領著幽采進了浴室,教幽采使用熱水。

浴室裡,幽采扒拉了兩下衣領,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會用了。

裴曜將換洗的衣服放在一旁,忽然耳垂有些紅,不是很敢看幽采,不大自然地小聲道:“好像沒有適合你尺碼的新衣服了,我給你拿了我高中以前穿的衣服,可以嗎?”

幽采很樂於跟好朋友分享衣物:“當然可以。”

他有點想邀請裴曜跟他一起洗澡,但是聯想到上次裴曜說對於他們的關係來說太快了,幽采也隻能控製住自己蠢蠢欲動的邀請想法。

裴曜出去了。

浴室很大很豪華,幽采脫光衣服後,按照裴曜教他的方法打開沐浴器的開關。

他學東西一向很快,從山裡出來後短短兩個月除了不太了解某些暗示隱晦的東西外外,從外表看已經同人類無疑。

但從今天發生的事來看,他還不夠完美地融入人類。

內嵌式淋浴花灑噴淋下霧氣騰騰的熱水,澆在幽采身上,讓正在沉思的幽采一個激靈,迅速躲到噴淋熱水範圍外,心有餘悸地望著冒著霧氣的熱水。

好熱。

為什麼裴曜每天都在洗那麼熱的水。

天天這樣,葉子不會被燙蔫嗎?

幽采關掉熱水,在霧氣繚繞的浴室裡覺得自己很像一顆快要熟的雞蛋。

他遲疑地思考片刻,覺得裴曜這樣做是有裴曜的道理。

如此完美融入人類世界的裴曜,泡得了茶,喝得了咖啡,洗熱水大抵也是為了更像人類。

幽采給自己做了五分鐘的思想工作,最後毅然決然地擰開熱水,洗了十分鐘的熱水澡。

客廳沙發處,淺灰發色的青年手肘撐在膝蓋上,一手拿著電話,一手剝薄荷糖。

聽筒裡傳來裴汀的聲音:“薛家給我打電話了。”

裴曜往嘴裡送了兩顆薄荷糖,嗯了一聲後不說話。

電話那頭的裴汀彈了彈煙灰,饒有興趣道:“你把薛年打得半死,這事打算怎麼辦?”

他從沒見過裴曜情緒能失控成那樣,薛家那邊傳過來的照片——大半張臉都血肉模糊,身上沒一處好肉。

裴曜嚼碎口中的薄荷糖片,清涼襲來,稍稍平息了些許情緒,但頰邊的肌肉依舊時不時抽動兩下。

他仰頭,靠在沙發沿,頂燈打下來,另一半本就銳利深刻的輪廓覆蓋上陰影,帶來陰騭的壓迫感。

裴曜一下一下嚼著薄荷糖片,慢慢道:“怎麼辦?”

“那畜生玩殘了多少人,沒死算他命大。”

教出這麼一個仗勢欺人的畜生東西,薛家也彆想獨善其身。

掛斷電話後,裴曜手肘撐著膝蓋,低頭,緩慢地從胸腔裡壓出一口氣,試圖將生起的暴戾情緒壓下去。

他撕開兩顆薄荷糖,用力嚼碎。

浴室那頭的水聲停下來,沒過多久,洗完熱水澡的幽采暈乎乎地踩著拖鞋往外走。

他臉頰通紅一片,穿著裴曜高中時期的黑色短袖和灰色寬鬆短褲,裸露在外的皮膚也泛著紅,像是一顆已經接近成熟的番茄。

暈乎乎的番茄坐在沙發上,冒著熱氣問裴曜要了一杯水。

裴曜從幽采出浴室後就一直克製自己,拚命告誡自己要紳士,不要抬頭四處張望,結果保持著紳士給幽采倒一杯水,再抬頭看到幽采時被嚇了一跳。

他愣愣地望著眼前的幽采,隻見臉蛋紅得跟蘋果的幽采咕咚一聲,將杯裡的冷水喝了個精光。

十分鐘後。

沙發上的幽采蔫吧地咬著溫度計,渾身上下泛著紅,臉頰到鼻尖都泛著水汽的紅,看上去軟乎乎地像是一塊剛出鍋冒著熱氣的黏糕。

他緊緊閉著眼睛,含糊地叫著裴曜的名字,悲傷地說自己腦袋好像漏水了。

裴曜慌慌張張地去摸他的腦袋,發現幽采熱得冒出了汗。

他打電話給家庭醫生,問家庭醫生到底是怎麼回事,壓低聲音焦急道:“不是說沒什麼大礙了嗎?”

家庭醫生詢問了幽采的體溫和反應,隨後說這應該是喝了迷、情、藥的正常反應,多喝水通過生理代謝排出來即可。

先前家庭醫生還納悶——倘若真的像裴曜形容的那樣喝下了大劑量迷、情、藥,為何黑發青年會如此鎮定地坐在沙發上,隻有些微微發熱和難受,連臉色都不曾紅,

如今這麼看來,大抵應該是藥效因人而異,產生比較緩慢。

掛斷電話的裴曜總覺得有些不對。

他愣愣地望著蔫吧靠在沙發上的幽采,覺得不像是藥效發作的樣子,更像是中暑。

幽采將下巴擱在沙發扶手上,暈乎乎地問道:“你每天都泡那麼熱的水嗎?”

裴曜說是。

幽采吸了吸鼻子,暈乎乎地心想融入人類真難,裴曜也真是厲害,每天都要泡那麼熱的水。

幾分鐘後,裴曜說要吹頭發,不然濕著頭發容易就感冒生病。

他拿來一個吹風機,叫幽采坐起來,吹好頭發再休息。

幽采沒見過吹風機,乖乖地坐了起來,仰著頭說自己不會用。

裴曜看著穿著自己高中衣服的幽采,鼻尖到臉龐泛著紅,半仰著頭,眼睛還有些濕潤的水意,禮貌地請求他幫忙吹頭發。

裴曜臉紅了一片,低頭插上吹風機電源,選了一個不那麼熱的暖風,笨拙地開始給幽采吹頭發。

吹風聲嗡鳴,微熱的風帶動氣流,一下就拂去燥熱,幽采迷上了這種感覺,喜歡扭頭去正對吹風機。

裴曜怕眼睛對著吹風機不好,下意識伸出手掌放在幽采的腦袋上,想將幽采的腦袋輕輕扭回去。

幽采一時不察,偷偷扭頭去吹風時,臉頰正好撞進碰在裴曜寬大的手掌裡。

他眨了眨眼,忽然伸出雙手,乖乖貼住裴曜的手背。遠遠望過去,就像是他主動握著裴曜的手掌貼住自己的臉龐一樣。

裴曜心跳猛然漏跳了幾拍,渾身僵硬看著像小貓一樣貼著他的幽采。

半晌後,幽采指了指吹風口,又指了指裴曜擦傷的指骨,示意吹風機的吹風口對著他受傷的地方會很難受。

第25章

當喜歡的人洗完澡,臉頰被熱氣熏紅,穿著自己高中的黑色短袖和灰色寬鬆短褲,乖乖坐在沙發上吹頭發,蓬鬆柔軟的發絲逐漸從濕漉變得暖融融,最後還跟小貓一樣,微微歪著腦袋,用臉頰貼著自己的手掌。

這誰能扛得住。

反正裴曜是扛不住。

客廳沙發上,迅速地長出了另一顆番茄。

幾分鐘後,一大一小番茄一齊坐在沙發上,麵麵相覷。

幽采:“???”

他迷茫地望著裴曜的臉以一種緩慢的速度蔓延出紅暈,從臉頰逐漸蔓延到脖子。

裴曜似乎已經習慣,隻是兩隻手肘撐在膝蓋上,低著頭捂著臉,腦袋冒著熱氣,悶著聲音跟他說抱歉。

幽采不懂為什麼要說抱歉。

可能是沒幫他吹乾頭發吧。

幽采摸了摸自己還微微濕漉的發尾,體貼地說:“沒關係。我現在知道怎麼用吹風機,可以自己吹頭發了。”

裴曜一下就抬起了頭,脫口道:“不用,我來——”

誰知道下次能幫喜歡的人吹頭發是什麼時候。

客廳再次響起嗡鳴的吹風機聲。

柔軟蓬鬆的黑發在指尖穿梭,像是綢帶一樣光澤順滑,在微暖的熱風中氤氳出淡淡的草木香味,讓人很恍惚間產生一種繾綣的錯覺,仿佛他們是一對極其相愛的戀人,這隻是一個稀疏平常的晚上。

裴曜知道這個念頭是幻想,但依舊忍不住沉迷淪陷於美好的幻想裡,以至於吹風機停下後,驀然感到了一陣不可避免的失落。

熱氣騰騰的幽采跟他禮貌地說了一聲謝謝。

外麵的雨已經停了,隻剩下稀稀疏疏的雨滴聲。

裴曜猶豫了一會,還是有些磕巴道:“你今晚要我送你回去嗎?還是……”

幽采有些失落,蔫吧地靠在沙發上:“不能住在你這裡嗎?”

他雙手抓了一下自己熱騰騰的腦袋,失落道:“我以為我們已經很好了。”

對於植物而言,願意分享陽光、水源乃至於土地,都是將對方看得很重要的證明。

裴曜的家那麼大,他隻占很小一塊就好了。

裴曜麵紅耳赤地說可以,起身要給他去客臥鋪床。

幽采又活起來,稍稍探出一點腦袋,熱氣騰騰地道謝。

客臥裡,裴曜一股腦搬來了好幾床柔軟的被子,重新將床鋪了一遍。

一連鋪了好幾床,裴曜用手掌嘗試在床上壓了壓,感覺到柔軟得不斷往下陷的感覺,才覺得勉強到達了自己理想中的狀態。

一個小時後。

客臥,幽采窩在柔軟的床上,蒸騰的熱氣稍稍退卻了一點。

他耳朵動了動,聽到裴曜在客臥外來來回回不斷走著的腳步聲。

幽采有些困惑,不太懂剛洗完澡的裴曜為何要繞著客臥的門走那麼多個回合。

半個小時後。

當窩在床上的幽采專心數到了八十四圈時,躊躇不決繞了八十四圈的裴曜終於停了下來,站定在客臥門前,壓低聲音強裝鎮定小聲道:“幽采,你睡了嗎?”

幽采說沒睡。

客臥外的裴曜一隻手輕輕握成拳,放在唇邊,鎮定而小聲道:“哦,好,晚安。”

幽采有模有樣學習道:“晚安——”

裴曜站在門前,聽著喜歡的人睡前跟自己親口說晚安,傻笑了一下,然後迅速收起表情,躡手躡腳地回到了自己房間。

主臥裡,他坐在床上,一邊給自己包紮著指骨上的傷口,一邊時不時低頭出神,反應過來後又迅速地晃了晃頭,繼續包著傷口。

幾分鐘後,裴曜向後仰倒在床上,舉起手,遮住頂頭的光,出神地盯著手掌,想著隔壁房間的青年。

他出神地想著,這時候幽采關燈了嗎?已經躺在床上了嗎?會不會睡得不習慣?

幽采一向板板正正,睡姿會不會是很乖地雙手放在腹前?

身上還穿著他高中的黑色短袖和灰色寬鬆短褲……

要命。

半躺在床上的裴曜閉上眼,舉著的一隻手蓋住雙眼,另一隻手捂住發燙的臉頰,喉結劇烈地滾動了幾下。

————

《重案》劇組迎來了一次洗牌。

原先內定的某個投資商因為某些不可抗力撤資,消失得一乾二淨,與之同時因為某些不可抗力消失的還有男二蒲榮。

小道消息紛傳是得罪了什麼人,被徹底撤下,劇組重新找人飾演男二號。

整個重案劇組普喜大奔。畢竟蒲榮因為有投資商撐腰,擅自刪改了不少劇情,演技稀爛,台本都記不清。

“切,打就打了,大不了把老子換掉,老子回家繼承家業去。”

第二天,蘇安頂著泛青的嘴角,對著黃勝的追問不屑一顧,反而還罵罵咧咧道:“不是,黃勝,你侄子出這種事,你都不問問你侄子怎麼樣,反而問薛年和蒲榮怎麼樣。”

他義憤填膺道:“黃勝,你真不是東西!”

電話那頭的黃勝:“……”

他該擔心的是幽采嗎?

他該擔心是一拳就能被幽采錘死的薛年!

彆看幽采是朵油菜花,一副不起眼的乖巧樣子,實際上整個山頭都知道幽采這朵油菜花的大名。

蘇安罵罵咧咧個沒完,黃勝好聲好氣地勸著。

蘇安:“媽的,不乾了,叫幽采跟我賣房去。”

黃勝:“……”

這位祖宗是某個地產集團的小兒子,為圓夢跟家裡鬨掰進了娛樂圈,上回用酒瓶子砸了投資商的腦袋都沒說出這種話。

躺椅上打著電話的蘇安憋了一肚子的火,想到蒲榮和薛年這會跟過街老鼠一樣夾著尾巴四處躲藏才舒了一口氣,結果一抬頭就看到幽采目不轉睛地望著片場的章年。

蘇安:“……”

重案劇組選擇頂替蒲榮的男二號,好死不死就是章年。

他跟章年是冤家路窄,因為劇組裡的人,兩人表麵假惺惺地裝作關係甚好,極力表現出一個團出來的團結和睦。

結果幽采觀察了幾天,以為他跟章年真的關係變好了,昨天還從自己包裡摟出一瓶礦泉水給章年喝。

還是三十二塊一瓶的礦泉水。

要知道幽采對包裡的礦泉水有著嚴苛的等級分類,一般三十二塊的礦泉水隻給裴曜喝。

蘇安實在搞不懂為什麼幽采會對成天像花蝴蝶一樣在片場裡飛來飛去的章年那麼好奇。

在他看來,章年成天穿得五顏六色,滿身都是各種亮晶晶的裝飾,噴著濃濃的香水,浮誇得要死,可偏偏幽采一見到章年,就走不動道。

尤其是章年吊威亞在半空飛來飛去的時候,幽采幾乎是紮根在地裡一樣,仰著腦袋看個沒完。

蘇安叫了一聲幽采的名字。

幽采回過神,將視線從亮晶晶跟蝴蝶一樣的章年身上收回來,屁顛屁顛地跑過去找蘇安。

“年哥,蘇安又叫人盯著我們……”

不遠處,章年坐在休息椅上,身旁的助理神色凝重,終於像是忍不住道:“我去跟他說說,彆一天到晚盯著我們看……”

話還沒說完,就被僵硬的章年喝住,低聲道:“去什麼去!”

章年壓低聲音,恨鐵不成鋼道:“你知道他是什麼人嗎?你就去!”

捏核桃跟捏豆腐一樣,哢嚓兩下,腦袋都能被捏成渣渣。

助理還有些不甘,急聲道:“我知道,劇組裡的人不都說他是裴老師的人嗎?但也不能這樣啊,一天到晚就盯著我們,這誰受得了!”

“天天給年哥你送水……”

說到這裡,助理忽然頓住,磕磕巴巴道:“年哥,他不會是對你有意思嗎?”

章年眼皮猛然一跳,抬頭望著不遠處給蘇安低頭拆堅果袋子的黑發青年。

模樣十分惹眼的青年似乎察覺到什麼,抬頭望向他,微微歪著頭,黑而純的眼珠裡全然是專心。

章年立馬將臉扭過去,好一會才對助理不自然地輕斥道:“彆在這胡說八道……”

助理悻悻然點了點頭,下一秒聽到章年朝他不自然道:“給我拆一袋堅果。”

助理連忙點頭,埋頭去找紅色包裝袋的堅果。

其實不隻是蘇安察覺到幽采對章年十分關注,三天兩頭往片場酒店跑的裴曜也隱隱約約地察覺到不對勁。

以前幽采喜歡跟他坐在一塊專心致誌的聽他說話。但忽然在某一天,幽采望著他,突然指著他的耳釘說:“章年也有一樣的。”

裴曜心中警鈴驟然拉響。

他下意識摸著自己的耳釘,裝作不在意地重複道:“章年?他是誰?你新認識的朋友嗎?”

幽采搖頭。

他跟章年還不是朋友呢。

裴曜哦了一聲,好像沒怎麼在意。

隔天,裴曜穿著連帽衫,帶著鴨舌帽和口罩去探班,結果隻站在片場兩分鐘,都不用劇組的人介紹,他就知道章年是誰。

整個片場,哪怕是監視器都沒有幽采盯得認真,腦袋一直隨著片場內的黃色頭發青年轉,盯著青年時目不轉睛。

裴曜沉默。

裴曜試圖找到理由。

他跟自己解釋,說不定幽采盯著章年的原因是因為章年跟他撞了一樣的耳釘,幽采甚至都跟他不是朋友。

沒什麼好擔心的。

帶著帽子和口罩的裴曜亦步亦趨地跟著幽采,準備給幽采一個驚喜。

結果看到幽采低頭從自己包裡摟出了一瓶水,拿著一瓶水走向休息室。

空曠的休息室隻有章年一個人,正在卸妝,聽到動靜以為是自己的助理,扭頭一看,發現是力大無窮的幽采。

他跟前幾天一樣,跑過來給他送水。

章年遲疑地接過遞過來的礦泉水,說了一聲謝謝。

幽采站在原地,眨了眨眼,嗅到空氣裡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香。他目不轉睛地盯著章年,忽然很單純地誇獎道:“你好香啊。”

剛走到休息室門口就聽到這句話的裴曜:“……”

第26章

章年十八歲出道,出道幾年下來,因為一張俊俏的臉外加兩個小酒窩,在娛樂圈裡受到過不少同性的騷擾。

但好死不死,章年雖然長著一張笑起來眉眼彎彎還有兩個小酒窩的俊秀模樣,但活脫脫是個鋼鐵直男。

鐵直,死直,一星期堅持擼一次鐵的那種直男。

章年之所以跟蘇安成天鬥得死去活來,除了那些搶C位的陳芝麻爛穀子破事外,還有個原因是前幾年在一個男團的時候公司強行讓兩人炒CP賣腐,製造話題熱度。

章年剛開始死活不願意炒,摁著腦袋都不願炒CP,經紀人隻好作罷。沒曾想公司沒炒起來的CP,卻被粉絲炒得熱火朝天。

他的官方身高比蘇安要矮一點五厘米,在粉絲炒的CP中,他永遠都是受。章年每次都怒氣衝衝,很想衝上微博向全世界告知蘇安腳下踩著二點五厘米的增高鞋墊。

看著眼前的幽采盯著他,忽然說了一句“你好香”,一向鐵直的章年卻難得沒生出點被騷擾的厭惡,隻是渾身僵硬地坐在椅子上,總恍惚地覺得哪裡都不對勁。

眼前幽采的眼神不同於那些騷擾的人,反倒純粹乾淨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澄澈得像是在很單純地誇獎他。

就好像小孩子在誇一件東西好看,用的語氣帶著不自覺的親近。

幽采望著渾身僵硬的章年,微微歪了腦袋,伸出手在章年眼前晃了晃,將章年晃回了神。

章年有些恍惚地說了一聲謝謝。

幽采抿出個笑:“不用謝。”

他帶著點天真的誇獎:“你明天還吊威亞的嗎?你吊威亞飛來飛去的樣子好好看。”

跟個隻花蝴蝶一樣。

整天吊威亞快掉得想要吐的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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