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德三十二年,槐夏。
靖城
榕山
陽光穿透層層樹葉,斑駁陸離。
初夏之際,濃陰如幕,鬱鬱森森。
深山之內,藏有鏡湖,水麵煙波浩蕩,宛如仙境。
細微的“嗒嗒”聲在叢林之中悄然而至,像是一根竹竿敲打樹樁發出來的聲響。
聲音斷斷續續,行至鏡湖旁。
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在鏡湖周圍泛濫。
江晚舟眉頭微皺,剛要轉身離開,一把長劍架於頸側,血腥味撲麵而來,是要將她窒息。
“你是…醫師?”背後之人說話斷斷續續,像是在竭力遏製痛苦,聲線都在打顫。
江晚舟仰著頭,試圖將自己的脖子離那鋒利的劍刃遠一些:“…算是。”
劍刃如影隨形,那人喘著粗氣,語帶抱歉道:“姑娘,請恕我無禮之舉,可否替我醫治一番,我定會報……”
話音未落,脖頸處的長劍輕飄飄的落下,身後傳來沉悶的聲音。
衣袖被拉扯,江晚舟身子一晃,竟隨著背後之人一起倒了下去。
她摔入那人的懷裡,鼻尖沾染了一點溫熱又黏膩的血。
江晚舟撐地直起身,聽那人的呼吸,微薄又混亂,應該是失血過多昏迷過去了。
她抬手覆在那人身上,摩挲了一下,傷口遍布,鮮血淋漓,指尖碰到一處柔軟,手指瑟縮了一下。
江晚舟收回手,想要趁這人昏迷之際離開鏡湖,她摸索著剛才摔倒時飛出去的竹竿,雙手卻碰到了一把鋒利又堅硬的物體。
是劍。
劍長約莫三尺二寸,劍身觸及冰冷,上刻有紋路,似是圖騰。
沈晚舟摸了一下那個圖騰,瞳孔驟縮。
她指尖摸向劍柄之處,篆刻了兩個字。
鶴鳴。
沈晚舟回頭望去,雖然一片漆黑,但她仿佛能看到昏倒之人的樣貌和身形。
她抬手輕撫那人的臉,觸手是一個鐵質麵具,江晚舟緩緩摘下,抬手摸向她的右眼眉峰,有一道細微不易察覺的疤痕。
她摸到那人的右手,中指指節的骨頭外凸,是那人閒來無趣時不小心將自己手指拗斷造成的。
江晚舟垂下頭,輕了歎口氣:“怎麼會是你?”
她竟然一時沒認出。
——
夜色婉約,院外的梨花飄飄,香味順著晚風侵入房間,扶風吹動珠簾隔斷,發出清脆的“叮當”聲響。
床上的人猛地睜開眼,頓感身上黏膩痛苦已消,她看著頂蓋旁的倒掛牙子,白紗圍帳因窗外的輕風而緩緩浮動,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烈的藥香以及一絲絲淡雅的梨花香。
房外突然傳來“嗒嗒”聲響,她猛地抓住身側的佩劍,目光警惕的看著大開的房門。
隻見一隻細長的竹竿探入,在地上敲了兩下,隨即走出來一位身著青衣,身形纖瘦弱小,麵容嬌俏可人的姑娘。
姑娘似是察覺到她的蘇醒,偏頭望過來,輕聲道:“你醒了?身體有沒有好些?”
床上之人並未言語。
“你可是玄妙境界的高人,武功高強,內力深厚,我隻是一個五品武者,根本不是你的對手,你在怕什麼?”
“為何救我?”
聲音乾啞又艱澀。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床上之人眯了眯眼,不信:“我之前可是要殺你的,你不怕?”
“哪怕閣下受了重傷,但想要割破我的喉嚨輕而易舉,可閣下並未傷害我,那時舉動想必也隻是為了讓我醫治你,並不是想殺我。”
“而且我相信你的為人,自然信你不會對我存有殺心,恩將仇報。”
“為人?”床上人哼笑兩聲,“你又不認識我,怎麼敢相信一個陌生人的為人品行?”
“小女子雖然身居深山遠林,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偷九天還是有所耳聞。”
“偷九天為人俠肝義膽,高風亮節,遇見不平之事便會出手相助,為貧苦百姓劫富濟貧,誅殺貪官汙吏,此等大義美德早已流傳江湖,被世人稱讚歌頌。”
“你調查我?”偷九天目光狠厲。
“是你告訴我的。”
偷九天冷笑:“我當時昏迷不醒,如何告知你我的身份?你還真是謊話連篇!”
“偷九天的佩劍名喚“鶴鳴”,有鶴鳴九皋,聲聞於天之意,出自劍華門之手,劍身刻有白鶴圖紋,”江晚舟走過去,居高臨下的看著偷九天,“以你的實力,萬不能讓自身佩劍落入他人之手,對吧?”
房間內的空氣稍稍凝固了一瞬。
偷九天笑了下:“你這小姑娘倒是挺聰慧機靈的。”
“閣下信我了?”
偷九天聳肩:“為何不信?”
“你句句有理,我無法探查漏洞,你替我醫治傷口,為我煮藥療傷,並沒有把我扔在山上自生自滅,也沒有在我昏迷之後給我一刀,我自然是信你的。”偷九天看向江晚舟手上的藥碗,“這是給我喝的吧?”
江晚舟遞過去:“嗯,治療你內傷的藥。”
“謝謝,”偷九天拿過來,一飲而儘,藥汁苦澀無比,眉毛都打顫了,“好苦。”
“這個給你,”江晚舟從懷裡拿出一個油紙,裡麵是幾顆梅子,遞過去一顆,“能緩解藥汁的苦。”
偷九天湊過去咬下:“謝了。”
指尖碰到一處柔軟,江晚舟手指蜷了蜷,把油紙放在床邊的凳子上:“要是還苦就都吃掉吧。”
“好。”
江晚舟伸出手:“藥碗給我,你繼續躺著休息吧。”
偷九天把藥碗遞過去,目光落在江晚舟的雙眼上,黑眸深邃卻無神空洞。
她抬手在江晚舟眼前輕輕晃動。
“眼疾,”江晚舟像是察覺到偷九天的動作,“從小就看不見。”
偷九天收回手,略帶抱歉:“不好意思。”
“無事,你繼續休息吧。”
江晚舟拿起竹竿和藥碗轉身離開。
偷九天看著她的瘦小的背影,目光悠遠,突然問:“你叫什麼名字?”
江晚舟腳步未滯:“舟兒。”
“舟兒?”偷九天念了兩下名字,忽地笑了下,“還挺好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