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結+番外(2 / 2)

小七趕緊跑到她娘身邊小聲嘀咕,“媽,她身上藏著東西呢。”

“什麼?藏東西了!”玉娘跟著驚呼道,口齒清楚的大聲重複了一遍,“蒙姑怎麼會是賊呢?她是銀花的親娘啊,才從鄉下過來認女兒的,她能偷什麼東西?不是手上空空的嗎?難道是偷了喜春來裡什麼值錢的首飾?不可能吧,那些東西哪能帶到身上啊?咱們可彆冤枉了人家!”

完了,蒙姑看著聽玉娘一席話,臉上不由得產生越發懷疑的眾人,軟下態度來,“這孩子瞎說什麼,不是要看我傷勢嗎?走走走,我們現在就去屋裡,由著你們看去。”

說著話就要起步往宋院裡走去,可等著眾人也跟著要去時,她又反身瞅準了空子要跑。

砰的一聲,蒙姑撞到了個牆上,又一次倒在了地上,腰裡的金銀再也束縛不住跌了出來。蒙姑絕望的抬頭,順著視線一看,才發現是個體型和門板差不多的婆子阻攔了前路。

劉媽默默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退至眾人身後——

這一場鬨劇,終究還是在天亮之前上演了。

附近的人本就在看十街上的熱鬨,十分關注動靜,聽聞得外頭聲響,大家那熱情就再也忍受不住,烏泱泱出來都到了此處,點燈籠的點燈籠,舉火把的舉火把,更有甚者將那家裡的蠟燭拿在手裡,也不嫌燙。

眾多火光之下,把個巷子口渲染的如白日一般清晰,將地上蒙姑那慌張的神色和四下散落的金銀全都照了個清楚。

李媽媽咂嘴同宋媽媽感歎,“瞧瞧,瞧瞧,我就說鄉下的婦人眼界淺吧,放著好好的生活不要,倒去做賊,偷東西去!他女兒臉上怎麼有光哦!”

李媽媽這話故意扯高了嗓子,好叫邊上的晏子慎聽見,叫他看清楚什麼樣的丈母娘才是好丈母娘。

晏子慎神情不定,好半晌才拍掌道:“這件事涉及銀花的臉麵,要我說,彆私了了,報官吧。”

“報官?”眾人有些吃驚,這就要鬨到衙門裡去嗎。

“對,報官。”晏子慎肯定道,趕緊命人去請暫住在桃花源酒樓裡的武百戶武老爺過來,請他在場審問個清楚。省得鬨出個母女倆都是賊的鬨劇,玷汙了清白人的名聲。

一聽要審賊,那可真是,一傳十十傳百的,呼朋喚友過來看熱鬨,等小武過來時,十街上已經如同開廟會一樣,人擠人頭碰頭的。

有現場人證、物證,便是銀花慌慌張張從喜春來跑來替她娘作偽證,說不是偷,隻是替自己拿去炸一炸這辯詞也不管用了,小武當即就想抓人。

“不是的,”銀花咬著嘴唇跪在小武麵前,雙手伸開護住了蒙姑,“老爺,這是我指使的,不乾我娘的事。”

銀花寧肯把自己也牽扯進去,一定是娘想自己擺酒席辛苦,所以才想花錢去問問價格,一定是的。

可她這話才說,玉娘就朝晏子慎使了個眼神,她就知道銀花這傻姑娘會護著人,所以早有了後續方案。

“咦?”

那混跡在人群中的一個婆子忽然驚疑了一聲,“這人我記得呀,不是她自己賣的銀花嗎?怎麼成拐子賣的了?”

這句話說的,嘩啦一下眾人眼神便往她而去,就是銀花也疑惑的抬起頭來,“什麼意思?”

小武招了招手,把那婆子從人群中叫了過來問她道:“怎麼賣不賣的,你將話說個清楚。”

那婆子小心行禮,恭敬道:“回大人話,老婆子是牙行裡的王婆,專做簽人的事,這婦人幾年前來牙行做過生意,當時他們夫妻兩帶了一對姐妹過來賣的,怎麼我聽大家說,又變成是拐子拐賣的呢。”

王婆也怕自己牽扯進官司裡頭,畢竟替拐子賣兒女那可是犯法的,自賣才是正兒八經的生意,她替自己分辨道:“當時老婆子親口聽見他們說的,怎麼會有假。”

這話一說,銀花的臉頓時煞白起來,整個人支撐不住顫巍巍的幾乎要倒在地上,她

扭過頭去看著蒙姑,期盼道:“娘,你說句話,你說句話呀。”

可蒙姑卻低著頭一言不發,她寧願坐實了這個罪名。

隻可惜,玉娘卻不叫她這麼輕飄飄的認罪,偷竊,這可算不上什麼大罪。

小武問了清楚,便叫人去後堂巷把先前被賣的那個做丫頭的人找來,眾人也不嫌棄要等,隻激動的左右咬耳朵,這熱鬨可真熱鬨啊。

等那丫頭來了,麵色枯黃,手指粗糙,看著蒙姑咬牙切齒道:“回大人話,我記得她的臉,她不是我娘,她是拐子!”

這下人群便真個猶如燒開了的開水一樣,徹底沸騰了起來。誰能想到抓個賊竟然把個藏匿多年的拐子給抓了出來呢。

小武也覺得驚訝,仔細盤問那丫頭,“你說的是真是假?”

“怎麼不真?”白果年紀比銀花稍長,早就有了記憶。當時被拐時,她就清清楚楚的記著拐子的臉,等後來被賣到後堂巷時,為了怕忘記,日日夜夜她都回想著當初被拐時的情景,好記住模樣。

這些年她拚命做活,替好幾家做洗衣裳的活計,攢銀錢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找出拐子好報官麼。

這會見著了人的臉,多年仇恨終於有了宣泄的地方,白果一指蒙姑,“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帶了小的去她原籍查訪,我就不信,周邊人能記得我是她家的女兒,我就不信,這人能天衣無縫瞞過所有人去!”

天理昭昭,白果的話猶如黃鐘大呂一般,宣告了蒙姑的結局。

蒙姑臉色灰暗,完了,徹底完了。

銀花卻還是有些不信,湊到蒙姑急切的搖晃著她的身子,央求道:“娘,娘你說句話呀,你告訴他們,這都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是了,蒙姑回過神來,都是這個丫頭!都是她!

蒙姑再也忍受不住,一巴掌就扇到了銀花臉上,“都是你,若不是你想方設法的哄騙我,我怎麼會過來,你這個掃把星!你這個喪門星!我當初拐來時就該把你一頭溺死在便桶裡。”

蒙姑看著銀花毫無血色的臉隻覺痛快,“娘?誰是你娘?好笑好笑,你把個拐子認親娘,也不知你真娘聽見了心裡寒不寒,我要是她,我都後悔生下了你,你這個沒心的畜生。”

銀花遍體生寒,聽著話全身血液都僵成了冰,隻覺著自己似乎成了個大笑話,嘴裡頭隻喃喃的喊著娘,眼裡卻乾澀的什麼淚也哭不出來。

明明聽不清,可她卻覺著四周的竊竊私語都像是在嘲笑自己,明明看不到,可銀花絕像是見著了眾人鄙夷的眼神,如同銀針一樣紮向了自己,叫銀花經受不住,捂著臉就衝了出去。

“彆出事了。”玉娘看著就想起身追過去,卻叫晏子慎一把攔住,隻朝玉娘努嘴示意,“喏,你瞧誰追出去了。”

玉娘抬眼一望,才發現呂娘子緊緊跟在銀花身後,呼,玉娘這才放下心來。

呂娘子生怕銀花出事,拚著命的趕了過去,一直追到玉皇廟前的柳溪邊上。

銀花征愣愣的看著那河水流淌,腳步慢慢的往橋上走去,與其日後受人嘲笑,不如這會死了算了,橫豎她也認不出自己親娘在哪,對啊,我連親娘都認不出來,活著還有什麼用呢。

可失魂落魄之際,銀花耳朵邊忽然間又響起了那首歌謠,隻是唱的人不如蒙姑熟練,有些生疏,有些調子都唱不準。

銀花呆呆的往後頭看去,卻沒想是當初那個賣酒的娘子,一邊唱一邊朝她走來,神情窘迫道:“我……我隻聽了兩回,不大熟練,但要是你喜歡聽,我往後多練練。”

“叫你記不住八歲前的事兒,都是我不對,從今後起,咱娘倆個重新開始,好嗎?小妞。”

第167章 許諾

銀花從來沒有想過這位賣酒娘子會是自己的親娘,要知道,這幾個月裡,自己和她碰過好幾次的麵,買過酒搭過話,要是親母女,怎麼會一點記憶都沒有。

不可能,隻怕又是一個騙子。

銀花心想,她已經受過一次欺瞞,要是再被騙第二次,還不如跳水死了,至少不叫旁人看兩次笑話,嗤笑道:“你說是就是,證據呢,我憑什麼相信你。”

呂娘子絲毫沒有因為銀花的冷臉而難受,相反,她挪著步子向前,溫聲細語的同銀花講起家裡先前的時光,“你小的時候,我和你爹每日天不亮就去外頭捕魚撒網,抓著了在河邊叫賣,晚間還要洗船縫網,等我們回家,你們早就睡了,隻有個比你大些的姐姐照顧你。”

銀花愣了一愣,隨即扭過臉去,“好笑,我叫你說證據,你說這些東西做什麼。”

呂娘子態度依舊溫煦,似乎是在回憶著當初,嘴角勾起一抹暖融融的笑來,“你那會安靜,從不大哭大鬨的,好帶得很,有一回你姐姐貪玩和鄰家丫頭跑了出去,你追趕不及摔在火盆邊上叫火燎了個大泡,哭得一夜也睡不著,可哪想到第二日,你就忘記了這事,照舊姐姐姐姐的跟在她屁股後頭。”

銀花聽到這裡,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後背,她腰背處確實有個火燎疤,隻是不論她怎麼想,始終沒法跟著呂娘子的話記起小時候,嘴硬道:“既然這樣,為什麼拐走了我?為什麼不找我去?”

“為什麼,我全都記不得。”銀花努力忍著淚,這幾年她全靠著小時候的回憶堅持,想憑借著它找尋自己生母,可原來,她記著的不過是拐子,自己那生身父母和姐姐卻全然都不記得。

呂娘子這時已經走到了銀花邊上,她趁著銀花出神的功夫用力一拽,把銀花從橋邊拉到了中間,雙手緊緊握著銀花的胳膊,認真同她講,“記不得的就記不得,我記得你就行。你被拐的時候才八歲,娘找你找了六年,如今也才十四年,往後幾十年裡娘都陪著你,總能壓過去的。”

銀花被她這樣一說,怔怔的望著呂娘子,好半晌才垂下頭低低的應了一聲。

鐺鐺鐺,

此時天色漸白,已是清晨,玉皇廟裡敲鐘擊磬,點香拜神,老道士抬木栓開了廟門,正好見著石橋上有對母女相依而立,連忙笑著迎了過去,“兩位善福壽,今日來得可真早,是要拜玉皇麼?不是小道誇耀,本廟的玉皇老爺靈驗非常,還曾派下天兵抓捕拐子人販,使那母女團圓,您二位,要不要也來拜拜。”——

這場熱鬨比先前的幾場都要來得轟動,畢竟拐子不遠百裡跑過來自投羅網的故事可是不多見的,清平縣人吃瓜的熱情都比先前高漲了許多,當時在十街圍觀的人實在不少,縣城就這麼大,哪裡沒有連親帶故,從她們嘴裡說出來的,可比什麼神佛故事要真切得多。

李媽媽知曉晏子慎與銀花一事不過是引蛇出洞,原本氣得黢黑的臉又紅光滿麵起來,還難得的飯後遛彎,從臘梅巷一徑散步到迎春巷子裡,碰見了金媽媽死活拉著人不放,與她聊起了家常:

“我說金媽媽,你這會可算放寬心了,晏老爺心善,先前隻是幫著銀花認母,沒打算從你院裡贖人。正好啊,你之前不是說銀花沒名氣想帶著去府城嗎,現在不用了,滿縣城都知道這事呢,你家銀花可出大風頭嘍。”

金媽媽被這話氣得磨牙,看著李媽媽倚著門嘲諷道:“什麼晏老爺晏老爺的,他和你家有什麼關係,張口閉口的好像你女婿似的哩,李媽媽,我怎麼記得,你家玉娘已經贖身出去了,哎呀,我家銀花才隻是個念頭,玉娘可是實打實的簽字畫押自贖身了吧,你說說,還算是你閨女嗎?”

“你——”李媽媽被這話懟的無法還嘴,畢竟當時還請了街上旁人做個見證,有人證哩。

她惱怒道:“誰說出去了就不是母女,我打小養大的她,沒了錢還有情呢,不信你等著,今兒中秋宴會,肯定還在我李家辦酒!”

“好,我一定親眼去瞧!到時候我帶上全家都過去瞧!”金媽媽也鼻子裡哼哼一聲,兩人相看兩膩歪的甩手離開。

等回去後,玉娘聽著李媽媽的話陷入深思,草率了啊金媽媽,不管自己同李媽媽鬨僵還是親熱,酒席肯定都在李家擺,這是她花錢買的院子啊。

作者有話說:

今天字數有點少,因為目前劇情在收尾階段了,所以有些卡文哈。

先前看到大家對玉娘的事業線有些疑問,可能有沒看評論九回複的朋友,所以九在有話說裡也提一下,其實這篇文當時我想的就是寫個市井生活文,講述一下勾欄院子裡花娘們的日常生活,然後怎麼解決怎麼靠自己的努力贖身,視角其實是很小的,並沒有擴大到宮廷啦高官啦之類的,真正聚集的還是市井嘛。

另外故事其實在贖身之後就結束了主要目的,原本按九的大綱,本文應該在救出福娘回縣城那裡完結的,但是因為中途我提了兩個劇情,所以導致順序有點錯亂,相信有敏銳的寶子也可以看出來,原本認母事件是發生在福娘進都之前的,晏子慎的出現也應該在更後麵,當然,調換了之後其實效果也可以,因為燕子的幫助,才讓事件可以以更簡潔的方式達成目標——

接下來的話大概就是收尾填坑了,有想看番外的小可愛的話可以再寫一點番外線哦。

例如有小可愛想看玉娘事業線,那其實可以寫個玉娘和晏子慎沒交集的if線,比如晏子慎沒去清平縣,那缺了他,玉娘贖身的銀錢就少了醫半,玉娘該怎麼想辦法去掙去做副業等等。(但是本業想做大做強不可以哈,會被鎖的)

還有李家其他姐姐們的生活啦之類的。

第168章 約定

又是一年中秋宴會,桃花源武掌櫃雖說有了個當百戶的侄子,可沒關店做他的老太爺,仍舊開門迎客做生意,因此李院的席麵還是定的他家,隻是前來提食盒的夥計換了個人。

李媽媽得意洋洋的往喜春來送去了帖子,要不是前天張家傳來的消息略撲滅了些李媽媽的高興,分散了李媽媽的注意力,隻怕她還想親自上門去呢。

不過李媽媽就是去了也無用,金媽媽沒來,到末了隻有個銀花捧著帖子過來赴宴。她隻說自家中秋也忙哩,媽媽實在抽不開身,所以叫我過來致歉等話,玉娘看著那帖子上烏黑的腳印偷笑,銀花轉達時絕對用了修辭手法,金媽媽原話可不這麼儒雅。

玉娘湊到銀花耳朵邊謔問道,“你媽媽罵了李媽媽幾句?”

銀花癟著嘴伸出一根手指來,“罵了足足有一個時辰呢。”

“這麼久?”玉娘大為驚奇,這都有多恨李媽媽呀,不至於吧。

銀花嗬了一聲,“罵李媽媽一刻鐘,罵你一刻鐘,剩下都在罵晏老爺哩。”

我?

“天可憐見,我又怎麼得罪金媽媽了。”玉娘委屈,她和金媽媽都沒吵過架呢,怎麼還得到了和李媽媽的相同待遇。

銀花反手指了指自己,沒吭聲,意思表達的非常明顯。

玉娘也明白了,識趣的低下了頭,好吧,橫豎金媽媽是在自己家裡罵的,聽不見就是沒罵。

“對了,你怎麼把樂器也帶來了?”玉娘轉移著話題,瞧著跟在銀花後頭的仆婦背著一把箏疑惑。

銀花笑道,“我媽氣頭上也沒讓送什麼節禮的,我想著咱們也好久沒在一起彈奏了,就把東西帶來了,除了我,你猜猜還有誰來?”

“我!”小七沒等玉娘回答,自己就從門外躥了出來,手裡高舉著弦子示意,腳步飛快的跑進了院裡,那活潑的渾然不像前幾個月在床上躺著生死不知的模樣,喘著氣的笑,“在家可把我憋死了,還是這裡舒服。”

“還有我呢。”楚楚也跟在後頭,穿著一身簇新的衣裳,白銀挑衫蜜合色的裙子,頭上插簪戴花,腕上玲瓏響的鐲,整個人說話也有底氣了,抿著嘴朝玉娘輕笑:“咱們可有大半年沒合奏了,有人一提議,我們就都過來了,大家一起過中秋。”

玉娘捂著臉,臉上的歡喜從眉眼一直流淌到了嘴角,“你們怎麼來了。”

她一隻手牽著銀花,一隻手又拉楚楚,左胳膊掛著小七,右臂膀貼著福娘,大家嘰嘰喳喳的,仿佛一瞬間就回到了當初學藝那會,大家擠在一個屋裡那樣熱鬨。

在歡喜間,忽然發覺有道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玉娘抬起頭,才發現晏子慎倚在門那含笑的望著自己,見玉娘看了過來,還得意的衝她一挑眉。

德行,玉娘不用猜也知道了組局的人。

開席之前,五人在院中擺好架勢,互相對望一眼,福娘一吹簫起頭,大家便集體合奏起了散曲《人團圓-相聚》,簫聲徐徐,琴聲輕快,琵琶管箏接力,弦子末尾獨奏,一曲彈完,席間落座的聽得有些不儘心,鼓掌又求繼續,其中尤以晏子慎的嗓門最大。

玉娘剛想瞪他,哪知身後頭眾人已經彈奏起來,恰是先前玉娘在屋裡常聽的那首《鳳求凰》,月光融融,院裡每個人臉上都帶著一抹笑容,玉娘這才恍然明白,合著這局現在才到關鍵之處。

她可不想被人白看了熱鬨,這院裡碎嘴可不是一個兩個,真上演了恐怕能被她們嚼上大半年。

玉娘趕緊擱下月琴,一個箭步衝上前去,硬生生就把晏子慎往東屋裡頭拖,直關緊了房門才鬆下口氣,一轉身才要抱怨,就猛不防地撞進了一汪含情的桃花潭水裡。

“你——”玉娘停住了聲,原本利索的口齒意外的有些卡殼。

不單是她,往日牙尖嘴利的晏子慎這會也磕磕巴巴的,說不出個完整話來,“玉娘……我……我想說……我家裡已經沒人了……不是,我是說我手裡還有幾萬兩銀子,你……你願意幫我收著麼。”

晏子慎的眼睛眨也不眨,整個人都期盼似的看向玉娘,祈求她嘴裡能說出自己夜裡翻覆睡不著所想的那句話來。

玉娘愣愣的看著麵前的人,心裡又好笑又好氣,笑的是沒想到直到這會,晏子慎還拿銀兩來勾自己,希望自己能被那幾萬兩打動心答應;可玉娘氣得也是這裡,難道自己就為了那幾萬兩銀子嗎?

她在晏子慎期望的眼神中緩緩搖頭,見著人急切的想說話,玉娘伸手捂住了晏子慎的嘴,外頭還是那首鳳求凰,歡歡喜喜的調子,可玉娘神情卻不像晏子慎想象的那樣高興,反而有些難過。

玉娘歎氣,她本不想這樣直說的,把話都攤開了好嗎?何苦非要聽難聽的話呀,“晏老爺,你先聽我說,不是我不答應,你,你知道我們這些做花娘的下場嗎。”

“命稍差一些的,連正經做客人都沒法,如娼家一般每日迎來送往、渾渾噩噩,便如豬狗一樣用得著喂點飯,用不著了就一腳踢開。”

“命好些的呢,落到了十街,倒是可以被當成人對待,可結果?”

玉娘細聲細語,挨個為晏子慎介紹起自家姐妹來,“譬如我大姐,嫁到了張衙門家為妾,執掌中饋好威風,好運道,可隻要沒有生育,便終究提心吊膽,等年老色衰就有新妾進門,好日子眼看就到頭了。”

“我二姐做了商人外室,商人原配與她分隔兩地,倒是也如正牌夫妻一般生活,替商人理家事照料鋪子,可商人一旦到了錢財窘迫之際,就要把我二姐拿去典賣換錢,往日辛勞隻做浮雲。”

“我三姐與書生情投意合,拿出了錢財資助他上京趕考,可書生一朝得名,便娶官宦女為妻騎高頭大馬做官去了,將她拋在了腦後,最後鬱鬱得病而死。”

“我四姐倒是沒有婚嫁,隻老實的做著客人,可你瞧瞧,那些客人何嘗把她正經當個人物,黃縣丞不也隻是拿她作花瓶點綴看待麼,偶一逢難,便要將她處置了結,問都不問一句。”

“六妹妹福娘倒是命好,有她親娘李媽媽為她謀劃,隻是才傳出些名聲來,就引來了不軌之徒,將福娘看作奇貨可居,想用她的婚事做自己登天梯,婚喪嫁娶全由他們做主,若不是福娘最後拚死一搏,哪還有後頭陶老三的事情。”

“晏老爺,不,晏子慎,”玉娘鄭重地看著他鬆開了手,“你瞧見做花娘的下場了嗎?我不單瞧見,還處在裡頭待了六年,你叫我怎麼還敢信旁人,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可我不一樣啊!”晏子慎著急到恨不能拋開自己的心叫玉娘瞧瞧,“若我同他們一樣看輕你,看不起你,不拿你當人,我何苦這一年到頭的隻消你一句話,便騎馬登船從長安趕到縣城,從縣城奔赴長安,況且……況且旁人做花娘都是為了皮囊,我是為你這個人呀。”

“可我不信,”玉娘坦言,“我不敢信,這遭瘟的世道不許我走錯一步,我姐妹們走錯了,我能幫她們,可我要是走錯了,誰能幫我?”

“與其這樣,不如不走,不走,就不會出錯。”

晏子慎看著眼前的玉娘,直到這會才發現玉娘已經長高了好些,已經到他下巴處了,昂起頭來眼神像鋒刃一樣,刺破了皮囊,收攏起了笑容緊繃著臉,他恍悟,原來這才是玉娘一直藏在心底的話。

“我可以等。”

晏子慎誠懇地看著玉娘,又重複了一遍,“我可以等的。”

“你做花娘六年,我可以等你再過六年,十六年,二十六年,天長地久的,你總能看清楚我的心。”

屋內一片寂靜,院裡樂曲也彈到了尾聲,晏子慎屈下膝平視著玉娘,等待著她的決斷。

玉娘看著晏子慎,許久,她打開了房門,

“好。”——

本書完。

作者有話說:

打下最後三個字的時候,九有種複雜的心理,總覺得還能再寫玉娘五十萬字哈哈哈哈,但是又覺得故事結束在這裡正好,玉娘奮鬥的目標已經達成,接下來是她嶄新的開始,舊的束縛已經擺脫,新的問題又將來到,玉娘時刻都在應對,隻是這回,她不再是單打獨鬥了,她有個願意傾聽能訴心聲的燕子在旁——

正文完結後,有些前麵沒填的坑會寫番外寫完,例如張家的故事,大家如果有想看的番外也可以在評論說一下哦,但是九要在21號才能更新啦,因為九想給自己放兩天假,爬爬山,所以,周二晚上見吧各位!——

最後再來個片尾彩蛋:

才踏出門,玉娘忽又折返了回去,衝著傻乎乎笑的晏子慎攤開了手掌,“那什麼……”,玉娘咳嗽了一聲,不自在道:“考察期間那幾萬兩,是不是也歸我管呀。”——

以及番外預告:

李媽媽急匆匆的走進院來,麵色沉重,“不得了啦,張衙內死了!”

“啊!??”

第169章 番外——張家

八月末,這日李家人在院裡起鍋燒水放蘇木,邊上是一木盆的雞蛋,堆得幾乎要成了山,劉媽手持大笊籬,煮一批雞蛋放一批雞蛋,熱氣蒸騰間,原本黃白的雞蛋撈出時就染上了淡紅。

緊接著便是玉娘福娘幾個要忙活的事了,蘇木染的雞蛋不算太紅,她們還得額外用胭脂紙再揉搓一遍加深顏色,這樣才算又紅又鮮亮。

福娘一邊呼著氣一邊傳球似的兩邊揉,不小心慢了速度手心被雞蛋殼燙了一下,忍不住抱怨道:“媽可真會躲懶,明明是她答應大姐的,媽可倒好,接了事自己跑出門去,倒全壓給咱們了。”

說著她就扭頭去問劈柴火的老牛,“乾爹,我媽呢。”先前李媽媽出門還是坐的老牛的馬車,他肯定知道去向。

隻可惜,老牛的嘴巴緊,隻衝福娘嘿嘿一笑繼續低頭劈柴去了,半點也不透露。

還是最後劉媽泄了密,“六姐,你問他肯定不中用啊,李媽媽出門的時候管保叮囑了不許透露,她怕咱們上門逮她哩。要我說,多半是去喜春來找金媽媽說話去了,她看著這紅雞蛋生氣。”

本來嘛,清平縣城這邊的習俗,出嫁的女兒生了孩子,娘家是該在滿月的時候送紅雞蛋的,六十六,八十八,一百二十數量不等,為的是□□房娘娘,希望她老人家保佑孩子平安無事。

要是大姐生了孩子,這雞蛋李媽媽送的一定心甘情願,可問題是,生了孩子的是黑鴇子的閨女寶珠,乾她李家什麼事,嬌娘也太軟弱了,被寶珠拿話懟著,隻好央求李媽媽也給張宅送一份。

這叫什麼事呀,李媽媽氣得倒仰頭,要不是玉娘勸著她看在大姐難得開口的份上答應下來,李媽媽恨不能拿雞屎往鄭家門口砸去,還送雞蛋,我送你全家一個雞屎門!

玉娘敢保證,李媽媽是真能乾出這樣的事。

福娘唉了一聲,有些擔憂:“媽這張嘴呀,三天兩頭的老去招惹金媽媽,該小心些的。”

玉娘老神在在搓著雞蛋,插嘴道:“你放心吧,金媽媽打不過媽媽的。”李媽媽那身高,那體型,彆說金媽媽了,就是看門的門子加起來也未必是李媽媽的對手,穩著呢。

大家一想也是,齊齊低下頭來繼續乾活,顏色得趁雞蛋還熱乎的時候染上,冷了可不行,得做一百二十個紅雞蛋,連魯嬸和金盞都坐在邊上幫忙。

福娘見玉娘神情認真,倒像是個乾活的老手,不禁想逗她道:“晏老爺走了多少時日了。”

玉娘口動手不停,隨口道:“誰記得這個,大概也就是四天零五個時辰吧。”

“嘖嘖嘖,都記到時辰了還嘴硬,”福娘刮刮臉,“怕是你想他了,所以記得深,人家回去置辦茶禮去了哩,十天半月的恐怕回不來。”

玉娘看著福娘紅彤彤的半邊臉,沒提醒她,隻跟著道:“是呀是呀,長安山高水遠的,哪像咱們陶老爺,家住得近,雷打不動的每日過來問好喲,鞋底都要磨破三寸,劉媽,陶老爺這個月來咱們家幾回了。”

“幾回?”劉媽眯著眼想,有些猶豫,“是不是二十回?”陶老爺來太多次了,她都記不得次數。

“不是哩,是二十三回。”福娘下意識的反駁,隨即就發現了玉娘的陷阱,羞得另外半張臉也紅起來。

倒是讓院裡人都哈哈大笑,玉娘哼哼了一聲,小樣,還敢拿我打趣。

正在歡喜間,李媽媽忽然神情凝重的跑了進來,腳步匆匆眉頭緊皺,額頭上滿是大汗,見著了眾人急聲道:“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張衙內死了!”

“什麼?!!”大家都不禁吃了一驚,怎麼就死了?

李媽媽拍著手,“可不是,聽衙門的譚老爺說,就死在河道上呢,他兒子生了不是現趕著要從府城回來嗎,哪像中途就被水匪給劫了,聽說挨了七八刀呢,滿船都是血,外頭人都說劫道的就是先前殺黃老爺的水匪。”

“不可能,”玉娘和福娘是知道當初水匪底細的,二姐和二姐夫又不是殺人狂,也不是瘋了,好端端的怎麼會去殺張衙內呢。

李媽媽也著急,“所以我都沒坐轎子坐車,跑著就趕回來了呀。”天殺的,怎麼就死了,怎麼就死在了船裡。

玉娘攔住想說話的福娘,將她和李媽媽帶到屋裡,外頭的魯嬸和金盞雖說是自己人,可到底是雇來的,金盞人小嘴快,保不齊往外說什麼話,還是瞞著為好。

帶了人回到屋子,玉娘才同李媽媽鄭重道:“媽趕緊派人給二姐傳信,叫她們儘早上岸,水裡生意做不得了。”

“不是,”李媽媽有些驚訝玉娘的反應,“真有這麼嚴重?上回老爺們不也就嘴上說說發發文書就過去了嗎?”

玉娘搖搖頭,“這回不比上回,上回外頭人隻聽說是水匪作亂,可管事的知縣以為是都中有人動手,所以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懶得摻和,可這回被殺的是張承誌,他和都中大人物有什麼關係,外頭人不知道內情,故意栽贓給上回的水匪,隻會讓官老爺們發怒。”

恐怕運河附近的縣城,都會迎來一波嚴/打/,二姐這樣的個體戶更是嚴查對象,還是儘早上岸做乾生意為好。

畢竟在官老爺們眼中,先前的事牽扯宮裡不敢管,可這回是什麼檔次,也敢玩一樣的把戲,根本沒把他們放在眼裡,隻怕就是把運河翻過來,也得查清楚凶手是誰。

玉娘更有些陰暗的想法,若是真查到了,老爺們說不準還要把上回的殺官案子也推過去,二案並做一案處置,正好把賬抹平。

消息既然衙門捕頭譚塨能得知,張主簿肯定也知曉了此事,非但是他,就連張宅也在不久後聽聞得此噩耗。

那時嬌娘還在趙六月的屋中閒坐,大姐老實,既然玉娘叫她親近大娘子,她便真個聽了進去,時常的過去坐坐,即便是冷板凳也比麵對西屋的爆火炭舒坦。

這日在堂中聽說了小廝回稟的消息,嬌娘叮嚀一聲當場昏厥了過去,嚇得春華摟著人連忙大喊,“快來人呐,姨奶奶昏倒了!”

“昏倒了就去請大夫,你叫嚷了就能把人叫醒嗎?”趙六月在芍藥的攙扶下走了出來,冷臉嗬斥了一聲,隨即叫來興去外頭請大夫,“請兩個大夫,西屋的也得看看。”

她轉臉吩咐芍藥,“你去西屋和姨奶奶把話說清楚,叫她不許在平安邊上大喊大叫,免得驚了孩子的魂,若是不聽我的話,我就把孩子抱到我屋裡去。”

趙六月倒沒說讓她們瞞著寶珠的話,畢竟正房裡這麼大的動靜,住在一個院子裡怎麼會聽不見呢,瞞著也不現實。

芍藥點頭領命出去,寶珠先是聽自家老爺出事,剛準備哭喊時又聽到芍藥後頭的話,跳將起來高聲——中聲——小聲氣道:“我腸子裡好容易生的帶把雀,憑什麼給彆人養去,這孩子就是我的指望,你們要是敢抱走,我先吊死在這屋裡,不,我先掐死他,再吊死,我們娘倆就是斷了氣也不分開!”

這話聽得芍藥姑娘家都想捂耳朵,她沒好氣道:“姨奶奶,我們大娘子隻是叮囑你彆嚇著孩子,您彆動不動的就拿少爺嚇唬人,我們大娘子心悸,就是您想把小少爺交給大娘子養,大娘子還未必肯養呢。”

說著一甩簾子就出了門,什麼人呀,仗著生了兒子就這樣囂張。

芍藥一走,寶珠趁勢把屋子裡的人全都攆了出去,隻剩下梅香一個。

寶珠同梅香兩人手拉著手,心跳飛快。

第170章 番外——張家

“人真的死了嗎?”

好半晌,寶珠才回過神來一般攥緊了梅香的手,急切的求證道。

“死了,真死了,消息都傳到咱們宅子裡頭來了,您是沒聽見大娘子那邊的動靜,我剛進來的時候親耳聽見的,那裡叫嚷著去外頭請大夫呢。還是兩個大夫,估摸著兩邊都出事了。”梅香忍著疼,露出個討好的笑來:“我的姨奶奶,這下咱們張家當家做主的可就是您的兒子了,瞧瞧,連正房都怕的要命,還想著過來搶呢。”

“搶?我呸!”寶珠聽梅香一說,當時就惡狠狠的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她憑什麼搶走。肚子裡麵沒揣過卵,她知道怎麼養孩子嗎?她那胸口二兩肉裡有/奶/水/沒有?更彆說病殃殃的,指不定這幾日就沒倒過氣兒去也跟著走呢,我兒子能叫她這個短命鬼養著?”

“是是是,”梅香安撫著寶珠,極力勸她小些聲,彆叫外頭聽見,“您剛才那番話早把正房的嚇了個半死,隻是她到底是大娘子,要我說,等喪事的時候,您就帶著孩子去給主簿老爺請安去,他是孩子的爺爺又是大娘子的公公,說句話誰敢不聽。”

梅香原本想著這句話能討寶珠的歡心,可卻沒想寶珠霎時變了臉,使勁搖著頭,“不成不成,這孩子才這麼點子大,哪裡能經風。你又不是不知道張主簿身上有煞氣,萬一衝了妨礙了平安可怎麼好,平安可是我唯一的指望。主簿老爺自己還有個小兒子呢,他哪裡這麼好心,說不定正好想不管折騰死了平安,好叫他兒子繼承家業。”

梅香一聽也有道理,便不再勸,隻道:“既然親爺爺靠不住,那咱們回家和鄭媽媽說一聲,問問她老人家有什麼辦法沒有。”

“這倒可以。”寶珠沒有拒絕,點了點頭隨即往裡屋走去,抓了幾顆碎銀子遞給梅香:“這裡是五錢銀子,你去徐家茶館那裡給我買二兩福仁茶來,要茶館夥計現包的,彆叫他們拿陳茶糊弄我,我舌頭尖,喝得出來。順便你去趟家裡和媽說說,叫她要是得空就過來陪陪我,我還得倚仗媽呢。”

“又喝茶?您上回不是才買了二兩嗎?”梅香有些擔心,“喝多了可睡不著覺。”

“少廢話!就是睡不著才好呢,守著孩子,省得她們趁咱們睡著了偷偷把平安抱走。”寶珠瞪了眼梅香,催促她道:“快去吧,對了,去那邊的時候避著點人,彆叫宅子裡人知道。”

“知道了。”梅香縮著頭彎腰就往外頭走,整個人就和被燒酒熨燙了的衣裳似的,邊走邊往外舒展腰身,等著到了外頭,已經挺直了背板仰起了頭顱。

那張宅裡的人知曉消息,哪個不是心裡忐忑麵上倉皇,見著梅香出來,低著頭或巴結或畏懼的,比往日更添了幾分熱切招呼,梅香仰起頭來,從鼻子裡頭輕哼一聲就當回複,頭仰的那麼高,她從鼻孔裡看人哩——

徐家茶館是在縣前大街那兒開的一間清幽茶鋪子,裡頭並不賣葷食,隻有甜點小吃並茶湯而已,那茶鋪底下是散座,二樓是用竹屏風隔出來的小包間兒,又隱蔽又臨街,因為環境清幽,地址優越,所以生意不差。

有些時候老爺們談事情休憩都在此處,就連福娘玉娘也去過幾次,隻是價錢太高,玉娘覺著不劃算,與其喝他家一杯茶,都夠買扁食巷三桶酸梅湯了。

玉娘算盤打得啪啪響,乾脆提留著晏子慎回自己屋子裡談天說地聊八卦,何必外頭白花錢,李家的茶不僅不花錢,還能免費續杯呢。

倒是福娘有些中意,有時還會專門赴陶老三的約來此品茶聽琴,算是個小常客了。

梅香熟門熟路到了徐家茶館,拍著那櫃台麵就叫夥計去裝茶,那福仁茶是徐家茶館新推出的新茶,往橄欖仁裡裝茶葉,泡二三回才能品出橄欖的清甜,隻是那橄欖仁才多大,必得一點一點的往裡裝填,要費不少功夫。

梅香哪裡肯在這茶館裡頭傻呆,隻叫一聲先做著回頭過來取,便一溜煙往西邊走,跑到鄭家院裡找鄭媽媽回話去了。

那夥計聽說要現做的茶,便答應著往後院走,拐到小院裡同個書生恭敬道:“少爺,又有人買您那福仁茶了。”

那書生轉過身來,清俊臉龐,挺拔身材,看著斯文有禮,是個讀書少爺,隻是他這會不在房中讀書,倒有閒心在院裡喂魚,聽那夥計一說,便問道:“是什麼人?要幾兩?”

夥計老實回話,“就是先前過來買茶的,說話蠻橫的那個丫頭,要稱二兩。”

“知道了。”書生點著頭,回屋卻從架子上倒出青瓷罐裡的橄欖仁,用一隻鼠須粗細的毛筆寫了巴掌大的書信,將它小心揉搓到這橄欖核中,同其他混在一處,用油紙包了二兩的分量交與夥計,“拿去吧,你告訴那丫頭,這茶養神補氣雖好,卻不宜多喝,如今的份量夠喝兩三個月的了,等到年底再過來買吧。”

怎麼現成的生意還往外推?

那夥計心裡嘀咕了一句,哪有勸客人少買自己茶的,他不敢明說自家少東家,嘴裡答應著就拿東西往外走。

剩下個書生拍拍手,繼續往大缸裡頭喂魚,“吃吧吃吧,多吃點。”

那邊廂梅香跑到鄭家報信,鄭婆子自然也早聽說了此事,隻是不像梅香說的那番詳細,等梅香把具體情況說個清楚,她不禁仰天大笑起來,“好,好啊,果然寶珠才是我的好閨女呢,哎喲喲,就是觀音菩薩身邊的金豬也比不上她的好命哦。”

“哈哈哈,李家終究還是贏不過我。”

梅香看自家媽媽那笑得扭曲的麵容實在嚇人,小聲道:“媽媽,張老爺都死了,還能是什麼好事?”

“當然是好事!他死不死的有什麼要緊,他老子沒死呢。”

鄭老鴇笑過了癮,才收住看向梅香,許是高興,難得有心情給小丫頭解答疑惑,“現如今那張宅裡頭大娘子病殃殃的活不長久,老二呢軟弱無能,又沒生養,這幅家業自然給你三姐兒接手,她有孩子護身,張主簿難道不顧惜著點他孫子麼,自然是要庇護他的。”

“這樣一來,可比張老爺活著的時候好多了,哼,他活著,他活著誰知道會不會又往家帶什麼四姨娘五姨娘,生二兒子三兒子的,到時候諸子均分,這家當還能剩下多少,自然現在最好,他就一個兒子,這些全都是咱們寶珠的。”

鄭老鴇越想心裡越美,趕緊就叫人備轎,見著屋裡倒茶的珍珠還擰了她一把,斥罵道:“你是死人呐,你姐姐遇了好事,你倒在這裡裝木頭,還不快去裡頭把那些上好的人參補品取來,送到張宅去給你姐補身子,榆木腦袋,要你有什麼用!”

珍珠被鄭老鴇這一掐,也不敢喊疼也不敢哆嗦,聽話的往外走,梅香骨碌眼睛一轉,也跟著賣乖道:“四姐怎麼去拿?東西重的很,還是我帶了去吧,正好我還得替姨奶奶取東西呢,順帶著的。”

離屋子有些距離,估計屋裡人聽不見,珍珠低著頭自言自語了一句:“她都是張家未來大娘子了,張家那麼些東西不夠好麼?怎麼還要去外頭買。”

梅香顯擺道:“姨奶奶嘴挑哩,自古說貴人喝貴茶,她到了張家自然就愛上了喝好茶,姨奶奶說宅裡的茶俗氣,一定要徐家茶館的好茶才肯喝,三天兩頭的叫我去,為點子茶能花幾兩幾十兩呢。”

“徐家?”珍珠嘴裡念叨著這兩個字,像是想起了什麼。

第171章 番外——張家

珍珠還記得早些時日寶珠在鄭家做花娘那會,就時常的往茶館裡頭跑,因為這個,自己還被她憑空汙蔑了一通,惹得鄭媽媽一頓好打。

可那是先前沒嫁人的時候,現在她可都已經嫁到張家去了,怎麼還老是派人去茶館?珍珠可記著寶珠從不愛喝什麼茶葉的,嫌棄那味兒古怪,遠不如酒有滋味。

她把這事兒記在了心上,和梅香老實去庫房裡頭取了兩匣子細細長長的人參來,梅香卻瞧著有些寒酸,踮著腳往裡頭望,想找根粗的。

珍珠讓出道來,“喏,你挑去吧,咱媽那個脾氣你也知道,真有好的,她能送人?早擱自己屋裡去了。”

“也對。”梅香想想鄭媽媽那個恨不得扒皮的小氣模樣,丫頭的賞錢還要分一半呢,怎麼可能忽然大改脾性變了大方,“成吧,能從媽媽手裡摳出兩根也是好的。”

當著珍珠的麵,梅香左右瞧瞧,又揣了一盒阿膠片到懷裡,這東西姨奶奶不愛吃,肯定會撇一邊去,到時候自己悄悄倒騰到藥店裡頭,能換一二兩銀子呢。

既然拿了東西,鄭媽媽便出門坐轎,預備著去張宅看望她那有出息的好閨女寶珠去了,臨走前還揪著珍珠的耳朵吩咐,“把我那屋裡頭才換下來的衣裳給洗了,不許在家偷懶,回來時我要是瞧見還剩一件乾的,你就甭想吃飯。”

珍珠畏縮的點頭,站在門邊恭恭敬敬望著她媽坐轎而去,又一扭頭看著梅香往那茶館方向小跑,也不知珍珠哪來的膽氣,竟然邁著步子小心的墜在梅香後頭,見她從茶館裡提拉紙包出來,珍珠左右瞧瞧,快步走了進去。

“棒子哥,”珍珠小聲的叫了一句,那櫃台夥計便立刻尋聲瞧見了人,嘴上不自覺的揚起笑來,欣喜道:“是珍珠啊,你怎麼跑來了?彆被你家媽媽知道,到時候又找機會打你了。”

珍珠躲著客人,靠近夥計搖頭,“她出去了我才跑來的,棒子哥,才剛來拿東西的是張宅的丫頭梅香嗎?”

“對呀,是她,之前在你家裡做活的。”夥計點了點頭。

“她買的是什麼茶呀,來這勤快嗎?”珍珠見棒子果然記得,忙追問道。

“哎呀,怎麼不勤,一個月倒要來個三五回呢,也不知她家裡主子是頭水牛還是驢的,這麼會喝茶水。”夥計許是知道珍珠與梅香主子寶珠的不對付,這會故意拿她取笑,好討珍珠高興。

珍珠卻沒笑,反而皺起了眉頭,“買的都是同一個茶嗎?”

“對,回回都是福仁茶,可貴了,二錢銀子一兩呢。”店裡東家會做生意,茶櫃裡的散碎也不許夥計們偷拿,收拾出來年底了單賣散茶也能掙錢,所以棒子隻能撿客人們的茶底衝泡二回三回的,頂多嘗個淡味,沒怎麼正兒八經喝過新茶。

珍珠往自己身上摸了摸,因為出來的急,並沒有什麼銀錢在身,可她這回出來也是湊巧,誰知道下回還能不能有時間,乾脆狠狠心,從耳朵邊取下一個單邊耳墜塞了過去,“棒子哥,你看看這個值二錢嗎?也幫我買一兩吧,我也嘗嘗。”

“這……”

按道理,茶館可不是當鋪,喝茶哪有收什麼金銀首飾的呢,隻是夥計見珍珠央求,他也有心想要展示自己一二,便乾脆答應了下來,捏著耳墜就往小院走,與自家少東家稟報外頭有人要買新茶。

不料書生徐耀當即就起了疑心,怎麼緊趕著的?“是誰要買?”

“也是鄭家的姑娘,叫珍珠的,許是她聽那丫頭說自家姐姐常來這兒買茶,她就跟著學了。”

“噢,原來是她妹妹呀。”徐耀勾起了興趣,也稱出一兩來叫夥計交出,珍珠拿著那茶葉火速就往家中趕去,解惑是一回事,洗衣服是另一回事,要是鄭媽媽回來衣服還乾著,恐怕真能把自己打個爛羊頭。

她腳步輕盈腰肢搖晃,快步疾馳之下單是看背影也能品出幾分曼妙來,櫃台前小夥計看得眼睛發愣,簾子後頭也有人亮了眼睛。

清平縣被這個消息攪得上下不安生,五蓮縣又何嘗例外,那船隻出事的地方就在五蓮縣管轄範圍之內,可以說這兒才是消息的發源之處。

五蓮縣縣令胡德蒯已有家室,與他做上的榮娘自然不能住到那縣衙院子裡,她折賣了些許首飾,再加上胡知縣那麼一點點的小幫助,便順理成章的在縣前大街那塊黃金地段擁有了門麵兩間,到底三層獨門獨戶的一個小院子來。

那地界可比先前玉娘在花鳥場買的小房子大多了,地理位置也優越,哪怕有朝一日胡縣令拍拍屁股走人,榮娘靠這宅子也能過活。為此,玉娘還懷疑過人生,到底誰才是穿越的呢,怎麼四姐路子如此野,輕輕巧巧就贖了身,輕輕鬆鬆就有了宅院。

隻是好景不長,那縣令起先對榮娘還有些新鮮,幾月下來嘗也嘗了,家裡嬌妻美妾的,外頭花娘紅袖的,人選實在是多,來榮娘宅院的次數便漸漸不像之前那般頻繁,恐怕再來幾月就該結賬了局了。

這可不行,榮娘還沒從他身上找到繼續往上爬的階梯呢,怎麼可能會接受逐漸冷淡的事實,這會得知了水匪作亂的消息,心中一動,便趕緊叫人去請知縣老爺過來。

胡德蒯來時已是晚間時分,今日月色清涼,榮娘在院裡設下香案供桌,自己穿一身月色喪服,用白帕粗粗的包著頭,脂粉淡抹,不梳頭油,幾縷碎發散在耳邊,自己抱著個牌位痛哭,見著知縣老爺在,榮娘便趕緊下拜,泣聲道:“還請老爺為黃老爺做主啊,一定要緝拿那水匪,為黃老爺報仇!奴家願做牛做馬以命相報您的大恩大德。”

“哎呀,哎呀,”胡德蒯也沒想到榮娘竟然還記得先前的倒黴鬼黃書琅,都到現在了還心心念念著為他報仇,不由得被榮娘行為震撼,感慨道:“好一個貞潔烈女呀。”

雖然胡德蒯愛逛勾欄看重美色做花娘,可他也中意那些認死理的良家女子,以夫為天終身相守的一心,如今榮娘也是如此,倒真個叫胡德蒯有些敬重起來。

榮娘死死跪在地上,不肯起身,隻等到胡縣令歎了口氣答應下來,她這才展露些許笑容拜謝,眼裡還是先前對他的崇拜敬仰之情,小臉哭得眼眶通紅,在白衣襯托下,倒是越發的可憐,看得胡德蒯心中一動。

榮娘便順勢低下了頭,看見腳邊的牌位礙事,見胡德蒯沒注意,她右腳踩著木頭挪了挪,把個板凳雕的牌位迅速踢到了身子後頭。

作者有話說:

榮娘給黃縣丞比讚,死人真好,可比活人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