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結+番外(1 / 2)

第161章 第一更

“說起來,你與晏老爺要等到什麼時候,眼見著我出門可就這幾個月了,陶家那邊已經拿了八字去合,怎麼你這裡還沒個動靜。難不成我這個做妹妹的,倒要比你先出嫁麼?”福娘在床上笑話夠了,見玉娘扭頭不搭理自己,自己沒趣起來,才撐著身子詢問她道。

玉娘咦了一聲,“奇怪,你嫁你的,怎麼還要讓我?要是我一輩子不嫁男人,你就一輩子的等著我不成?要真是這樣,我可不敢再見陶老三了,我怕他恨得背地裡拿針紮我。”

福娘聽玉娘話裡的意思,似乎是沒考慮和晏子慎的婚事,不由得奇道:“怎麼,你就沒打算和晏老爺成親麼?他都為你跑長安舍出命來了,若不是真心,何必冒這麼大的風險行事。”

玉娘打發走不識時務這會還敢豎起耳朵賴著吃瓜的金盞,見她走遠了,這才起身坐到福娘邊上長籲短歎的歎氣,“我也為這個煩心呀。這些天總覺著他的眼神動作乃至行為舉止有些古怪。按理說,他待我確實情真意切,也豁得出去,可……”

玉娘吞吞吐吐的,顯得十分猶豫。

福娘聽得著急,搖晃玉娘的身子催道:“你倒是說,可什麼呀?”

“晏老爺又有錢,背後又有人,待你又是癡心一片,我瞧他迷你的模樣,就是正妻也肯的。這麼好的人選放跟前不要,難道真叫媽說中了,那桃花源的夥計成了武官百戶老爺,你又相上他了?那可未必是個好的,上過戰場殺過人,煞氣重的很,翻起臉來可是真敢動手殺人的。”

玉娘聽她越說越不像話,拿手就捂住了福娘的嘴,好笑道:“媽癡心妄想的話,你怎麼也跟著聽去,武老爺現今是六品官,比咱們知縣老爺還大呢,他能看上我?便是看上,我也不樂意呀。”

那就奇怪了,福娘滿臉的疑惑,挪開了玉娘的手,嘴和機關槍似的噠噠噠輸出,“你又看不上他,又看不上晏老爺,那還有誰?咱們縣城還有那個清俊公子合你心意?還是說你都瞧不上,等著再找新的?玉娘,好玉娘,你倒是說呀。”

玉娘捂緊了耳朵隻覺吵嚷,此刻哪裡是在福娘屋子,分明是在公園相親角,呱唧呱唧的沒停口,和這比起來,倒不如回自己屋去。乾脆就拍掌道:“哎呀,我差點忘了東西。”

說著就站起往自己屋裡走去,福娘見她要走,忙跟著人不放,一直碎碎念到東廂房門口,玉娘落荒而逃進了門才停住口,衝屋裡還有些期待的晏子慎聳了聳肩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試探出心意。

晏子慎冷漠無情的關上了門,連這點任務都完不成的人,不配得到他的笑臉。

轉過身來,卻又對玉娘噓寒問暖道:“怎麼了這是,慌成這樣?”

“甭提了,”玉娘皺巴著一張臉,“也不知福娘哪裡習學的,一身三姑六婆的本領朝我用著,敢情想做媒婆,我差點都沒法一個人回來。”

“這可真是,”晏子慎跟著埋怨了一句,“她一個做妹妹的,怎麼倒管起你來了,東打聽西打聽的。”

“不過話說回來,”晏子慎忽的話鋒一轉,“興許是長幼有序,你這個五姐沒定親,她這個妹妹的嫁了人,外頭流言蜚語的不好聽,怕牽扯到你,所以福娘才格外著急些吧,多半是閒的,那什麼,要不然你給她找點事情做,就比如——”

晏大老爺握拳咳嗽了一聲,剛想迂回的、婉轉的、隔山打牛似的、非常不經意的把話題扯到自己身上,哪曾想玉娘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從懷裡突然取出一塊帕子來提議道:“正好,我現就有件大急事,關乎一對母女呢,這事可遲不得。”

晏子慎張張嘴,隻得把話吞了回去,憋屈問道:“是什麼事?”

玉娘便將先前呂娘子和銀花托付的事說了一遍,指著那帕子道:“既然她們兩話頭對不上,我就想著要不然去鐵頭狼家裡問問,真的不是也好去外縣打聽打聽,省得耽誤了時候。”

這確實是大事,涉及母女相認,晏子慎也隻能憋著氣,悶聲悶氣道:“既然如此,那就上門問問去唄,他一個街麵混子,哪裡敢得罪李家五姑娘呀。”

玉娘抬眼看了他一眼,是不是室內光照的緣故,臉怎麼黑了這麼多?玉娘一邊思考著珍珠粉能不能美白,一邊點著頭同意,“那咱們就快走吧,事不宜遲,早些問清楚,也能早些查證。”

嘿,你都打定了主意還問我!晏子慎磨牙暗恨自己腿腳無能,竟然聽人一句就老實的跟在了後頭,一點架子都沒有,拿出點當老爺的氣勢來呀。

“要坐車還是騎馬?”晏子慎反射性的問道。

玉娘想了想,“還是坐車吧,騎馬過去怪張揚的。”

“好勒,我去叫車。”晏子慎習慣性的揚起笑臉,等走到街前才反應過來,又罵了自己幾句不爭氣,這回真個壓下嘴角吸著氣坐上馬車,一路保持著沉默陪同玉娘到了北門附近引虎巷裡。

那鐵魁所住的宅子占地不大,不過卻是巷口第一家,門前吊著艾草葉,牆角撒上雄黃粉,若不是玉娘得知這裡住的是清平縣混混把頭,恐怕還隻當是普通人家。

玉娘這回就不用結現銀了,隻交代車夫幾句等候一會就走了過去,扣門環朗聲道:“鐵魁鐵老爺在家麼?”

“誰呀?”那宅門裡人似乎被這聲響嚇了一跳,極不耐煩道:“我們老爺喝醉了酒歇下了,有事晚上來吧。”

晏子慎一把拉開還要與人解釋的玉娘,徑直一腳飛踢了過去,把門踢得嘭嘭巨響,引得那院裡慌張叫喊起來,“老爺,不得了了,外頭有人闖山門哩!”

晏子慎聽著裡頭的動靜朝玉娘得意的一挑眉,“聽聽,人這不就起來了。”

玉娘躲他後頭鼓掌誇讚道:“可不是,何止起來了,都要操家夥上了吧。”

這踹門的勁,不知道的還以為鐵魁欠了晏子慎幾千兩銀子賴賬不還呢,不然何至於這麼大的火氣。

大門拉開,裡頭湧出四五個持棍大漢,凶神惡煞圍著晏子慎與玉娘兩人,鐵魁陰沉著臉握一柄柴刀從內走出不客氣道:“是哪個屎尿兜不住的跑卵子,敢來我這裡找死。”

晏子慎將玉娘護在身後,聞言冷笑了一聲,十分不客氣道:“鐵魁,怎麼?難道你連我也不認得?”

第162章 第二更

鐵魁聞言,睜開醉眼惺忪的眼睛猛的一瞧,臉上擠出笑來,“哎呀,是晏老爺呀,大水衝了龍王廟,都是一家人,快快快,把東西收起來。”

他趕緊棄了柴刀,又示意人讓開道路,自己殷勤的上前迎道:“晏老爺怎麼突然來我這裡,快請進。”

晏子慎倨傲的點了下下巴,隻鼻子裡嗯一聲就領著玉娘往裡走去,那副公子哥的氣派實打實的做足了模樣,唬住了人,便是玉娘也征愣了一下,她已經許久沒見過這樣的晏子慎了,那全然不把底下人當人看的姿態,還真差點叫玉娘忘記,晏老爺後頭還站著個人。

是了,朱潯雖然死了,可他先前旗下的官可還在,晏子慎他乾爺爺也還活著,這樣的背景在長安頂多算是圍觀群眾,可在清平縣城,在這些混混裡頭,那可就是惹不起的大人物了,怎麼不叫他們客客氣氣呢。

狗仗人勢,不對,狐假虎威的玉娘就這麼借著晏大老爺的光,順順利利進了鐵家門,問起了鐵魁話。

“賣人,還是六年前的?”鐵魁犯了難,這也太久遠了,“我哪裡記得住呀。”

沒等玉娘開口,晏子慎就不耐煩的敲著桌子,“不記得了就去問記得的人,難不成你手底下的人都是糊塗蛋,連外頭來這做生意的都記不住人?”

說來奇怪,晏子慎越囂張,鐵魁反而越熱情,連連點著頭就道:“是是是,我這就找人問去,晏老爺您稍等。”

過了一會兒才見,鐵魁帶進來個與其他人體型完全不同的消瘦中年人來,穿著青布衣衫,與晏子慎介紹得意道:“這便是我們這裡的算盤珠子,他是管賬的秀才,記性比我們好得多,晏老爺有什麼想問的,隻需要問問他就是了。”

晏子慎沒開口,玉娘做主客氣的詢問起他來道:“不知這位先生,還記不記得六年前私牙在咱們清平縣城賣了幾個丫頭,裡頭可有八歲的女童嗎?”

那中年人倒不似鐵魁那樣諂媚,見著玉娘開口問話,他也沒有任何慌張,隻從懷裡取出本泛黃的帳簿來略翻一翻,就平靜的回答道:“六年前賣女的有二十一個,自賣的八個,家賣的四個,拐子轉手私牙賣的有九個。”

“其中年齡相近的倒是真有,確實有對夫妻交托私牙兩個女童賣身,他們倆倒是老實,給了私牙費用後,還實打實的交了我們過路錢,所以我還依稀記得。”

“哦,”玉娘亮了眼睛,“那先生還記得她們把人都賣到哪兒了嗎?”

“這自然記得,若是這都記不住,那人後頭贖身,這見證錢我們可怎麼收呢?”那中年人似乎諷刺了一句,又似乎不是,依舊態度淡定的點著頭,閉上眼睛想了想就開口道:“他們倆賣了姐妹兩個,一個年紀大些長得一般的,叫寡婦院買去做了丫頭,另外一個生得倒還好,被喜春來買去了。”

“喜春來?是百花十街上的喜春來金家嗎?”玉娘緊張的又驗證了一遍。

“真是,是她們家金媽媽挑的人,眼光高得很,花錢也爽快,五兩銀子買的這丫頭,加上三兩七錢買的那個,當時買路錢就交了我們二百六十文呢,沒記錯。”中年人篤定道。

同樣是六年前被賣,差不多的歲數,原來玉娘才是五朵金花裡最便宜的那個,李媽媽還真是會挑人。

玉娘此刻也顧不得自己的賣價,趕緊追問那中年人道:“那你還記得那對夫妻長什麼模樣嗎?男女可有什麼顯著特征?他們現在住哪?”

那中年人搖搖頭,“這對夫妻謹慎得很,來我們這裡賣過一回之後,接下來二三年就不往縣城做買賣了,況且當時他們來時都用布蒙了頭臉,就是那兩個孩子也不知是灌了藥還是哄睡著了,裝在筐子裡頭交付給私牙,行動舉止都小心得很,哪裡就能認得出來?”

這回可遇見高手了。

玉娘心想,連一點兒特征相貌都不泄露,可見他們夫妻二人有多仔細,這樣的人物想輕易找著可難呐。

不過,至少能找出銀花確實是六年前被賣的,以及賣她的是對夫妻,這就算是有進展了,玉娘見那書生賬本做的仔細,多問了一句,“那可有她們賣時的歲數嗎?”

要是知道這個,哪怕找不著拐子,也能確定銀花的身世。

“這個自然,那花娘鴇母們買丫頭,哪個不是在我們麵前做個見證的?”中年人指著那賬簿有些自得,“一條條一件件,我可全都記在了上頭,喏,這寫著呢,八月十七日,迎春巷喜春來買九歲女,收銀一百六十文,寡婦院賣十一歲女,收銀一百文。”

這歲數一說,當即就把玉娘原本興奮的內心給澆了一大盆涼水,九歲,六年前,加起來正好是十五歲,同呂娘子說的十四歲足足差了一年的歲數,年紀完全對不上。

明明就隻有金家的年紀相近,可為什麼歲數就是不一樣呢。

玉娘大為困惑,連回到家門口時神情都十分的凝重,這個謎團不解開,她眉頭恐怕一時半會沒法平,這叫玉娘心裡怎麼也琢磨不過來,就差一歲,可問題是,就差了一歲。

等著下了馬車,福娘過來與玉娘道:“你去哪裡了,喜春來紅花姐才剛過來,見你不在就回去了,說明兒再來。”

她怎麼來了?

玉娘有心想現在過去問個清楚,可奈何她這一天來來往往的實在太多趟,便是坐的是馬車,身子也有些僵硬難熬,隻得回房給了晏子慎花鳥場那邊的小宅子門鑰匙,叫他騎著馬先在那邊住下吧,門房終究不是他能睡的地方,就是他願意,老牛也難受,還是去小宅子裡頭安家落戶吧,反正也是他花的銀錢。

晚間送走晏子慎,清晨迎來金紅花。

次日一早,紅花就上了李家門,表情猶猶豫豫的同玉娘道:“我也不知該不該和你說……這件事我想了許久……先前多虧了你們讓功,才叫譚老爺記了我的好,銀花也是我妹妹,嗯……我想著……到底還是該把這件事和你說清。”

“銀花的歲數其實不是十五……是十四。”

這話猶如一道閃電,刹那間劈開了玉娘的腦海,叫她緊鎖了一夜的眉頭哢的一聲斷開鎖鏈,連上了思路,玉娘一臉驚訝的看著紅花,“可銀花一直說她是十五呀。”

“這倒沒錯,她確實記著自己是十五,這些年往外也都是這個歲數。”紅花比銀花大了許多,當初金媽媽買銀花時,紅花就已經在喜春來呆了三年了,學的進度也快,又是打小養大的,所以金媽媽把紅花當大人使,紅花還記得那私牙領著人過來時和媽媽說得話,“銀花當時確實才八歲,是我媽故意改口,讓她說自己是九歲的,大了一歲,也好早出門子接生意。”

“再有……”紅花揪著手裡的帕子,不知該不該說,可人都已經到了這裡,又想到武家的做了大官,昨兒譚塨在自己麵前說的那些豔羨的話語,還是下了決心,“再有,銀花是私牙賣的,不知曉背景家世,亂了歲數就是真有親娘來找,對不上年紀也認不了孩子。”

這下全明白了。

玉娘恍然大悟,先前是她犯了知見障,以為銀花同她一樣的好記性。自己是穿過來的,成年人的記憶,所以記得當初的事,可銀花才七八歲的孩子,哪裡就能記得清清楚楚。

玉娘覺得銀花口裡說的都是真的,卻忘記了她記著的也未必是真的。

既然如此,玉娘舉一反三,“連年紀都可以弄混,那先前的片段記憶呢?會不會也有問題?”

第163章 辨認

玉娘這會兒所有的猜測,到最後都得落到一個點上——那就是銀花到底是不是呂娘子的親生女兒。

這個問題不解決,其他的那些猜測始終都沒有辦法得到實證。

現在銀花那裡是問不出來什麼了,畢竟她自己就堅信自己個的記憶沒出過錯,這幾年反反複複念著那首童謠堅持下來的。

玉娘覺著,還是得請呂娘子來一趟,若她真是銀花的親生母親,該認得銀花才對,世上哪有認不出女兒的親娘呢,那是她十月懷胎從身上掉下來了肉呀。

玉娘謝過紅花這次的坦言,若不是她,自己也不知陷入這固有思維多久才能醒悟,“紅花姐,要是銀花真認回了親娘,我叫她給你磕頭。”

紅花輕搖著頭苦笑,“我也不為磕頭才來的,隻是不知道我這回過來和你說,究竟是對還是錯。你們要找就快些找吧,我媽想著這個月就給銀花點蠟燭呢。原先隻在縣城裡找,可見著先前福娘和榮娘的事,我媽心裡的想頭就有些大了,想著帶銀花往去河東府裡闖一闖呢。”

“到了那兒,再想回來可就難了。”

這樣一說,時間便緊迫起來,在清平縣城,玉娘還算有人脈有消息渠道有勢力,可要是到了河東府城,她就該抓瞎了。

即便是有晏子慎,可說實話,玉娘倒也不是故意貶低,實在是實情,一個太監的乾孫子在府城恐怕還算不上一盤菜,頂多算是從小蝦米往上跳幾級,變成小魚小蝦的,府城裡達官顯貴不在少數,誰背後沒人。

玉娘托紅花回去後與金媽媽說一聲,正午是李娘子兒子的滿月酒席,她那邊的銀花也接了帖子要去的,不如就在李家聚集了,大家一起過去。

紅花有些為難,“我媽可未必能叫銀花過來。”

玉娘笑道:“你隻和她說,這是你偷聽李媽媽的話才想的主意,原本我媽隻叫了宋家小七過來一起過去的,並沒有提及銀花,還囑咐要瞞著人呢。”

隻要紅花把這句話一說,保管金媽媽就順順利利的把人給送來,畢竟李媽媽的雞賊在十街是出了名的,她手底下的閨女又各個出挑,早有人盯著想學手段了。

果不其然,金媽媽一聽李媽媽隻叫了宋院的人,並沒叫她,當時就懷疑起李媽媽那大胖的肚子裡藏的什麼鬼主意,不成,不成,明明都是一條街上的,怎麼還分個親疏遠近,她當初也交了錢呀。

“銀花,你也過去,省得分開了叫人看著好似咱們幾家不齊心,花街裡邊各家院,可出了街,咱們就是一條的,你也該跟她們一同去那酒樓。對了,我聽說武老爺先前對李家老五有些想頭,你到時候就挨著她坐,學機靈點。”

銀花咬著嘴唇,不大想答應,既然人瞧上了玉娘,她巴著算什麼,難不成還要二女搶一夫的。

金媽媽見銀花不吭聲,氣得揪著她耳朵訓道:“聽見了沒有。”

“知道了,知道了。”銀花勉強點著頭,右手捂著耳朵揉搓,“我都聽您的。”

話是這麼說,可銀花打定了主意,等到了酒席上,她就當自己來遲一步,躲到末座那去,當著眾人,媽媽總不至於叫自己硬擠出個位置坐吧。

及至到了李家院,銀花才發現原來玉娘今兒不打算過去,合著她媽空惦記一場。

“你不去呀?”銀花心痛道,那她耳朵可就白受罪了。

“嗐,我昨兒跑了一天,又騎馬又坐車又跑步的,這會兒腿肚子還打哆嗦呢,出門都費勁,哪還能去參加席麵呀。”玉娘指著自己小胳膊小腿的叫苦,見著銀花要走,突然想起了什麼,按住人道:“正好,我昨日新得了一瓶蜜酒,可稀罕了,是拿蜂蜜釀的呢,聽說能養陰潤肺、清熱化痰,你嘗了這個,到時候宴會上好唱曲的。”

“真的?”銀花滿懷期待,不自覺就坐了下來,想嘗嘗這難得的蜜酒,她還從沒聽說蜂蜜也能釀酒的呢。

“可不是,二十兩銀子一壺呢,比金子都貴,金盞,你去我裡屋櫃子裡倒一盞來讓銀花嘗嘗。”玉娘吩咐人道。

金盞聽見價錢,小心翼翼倒了一杯親捧著過來,剛準備遞過去,福娘悄悄一伸腳,把金盞絆倒往前一撲,手裡端著的酒當即就撒在了銀花身上,黏黏糊糊,滴滴答答,把一件好好的紅紗羅裙給弄臟了。

金盞嚇得要哭,銀花卻連瞪她的功夫都來不及,隻著急道:“這可怎麼好?”這是金媽媽特意替她新做的一身,現在弄臟了,回去一定要被罵。

“沒事沒事,”玉娘安慰著人,叫福娘帶了金盞與其他人出去,自己看了看銀花身上一比劃,勸慰她道:“正好我今兒不過去,先前我媽替我做的那身紅裙子還沒穿呢,你去我屋裡把身上擦一遍,再換上那一套也就是了。換下來的衣裳我這裡趕緊用酒洗了,拿熨鬥一燙,等你回來換上這套再回家去,金媽媽準瞧不出來。”

銀花慌亂之下見玉娘安排的如此妥帖,連忙點頭答應。

玉娘便叫魯嬸準備熱水,自己親自提了一桶到裡間屋子,將衣裳備好掩了裡屋門,讓銀花自己一個人在裡屋梳洗打扮,換身裙子。

因為前頭著急的緣故,銀花額頭滿是汗,玉娘索性叫她順便把臉也洗了,自己等會親自為她上妝。

等著銀花擦洗了全身重新換上衣裳,乾乾淨淨露出臉來不好意思的走了出門,玉娘這才頭一回見著銀花的素顏。

金媽媽和李媽媽養閨女的方式不同,李媽媽略寬鬆些,不出門就隨花娘們自己打扮,愛素麵朝天就素麵朝天,愛塗脂抹粉就塗脂抹粉,隻要出門彆這樣就行。

金媽媽管教則更嚴格些,甭管花娘是在家還是出門,臉上都要帶著妝,描眉敷粉抹紅畫花,一張臉打從起床起,就得收拾好見人,也就是這會,銀花全都卸下來之後,玉娘才算見著她的真麵目,仔細看去,也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確實有血緣關係,她倒覺得銀花那張臉真和呂娘子有些相像。

玉娘根據銀花的特點,將她好好裝扮了一番,作為賠罪,還將自己首飾匣子裡某位不知名姓的老爺塞進去的幾樣精巧首飾,都插在了銀花頭上,叫她今日去那席麵上出一回風頭去。

見玉娘這樣,到末了,銀花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受不住玉娘又是簪釵又是耳墜,又是玉鐲又是戒指的,無奈道:“金盞那小蹄子毛手毛腳的,我又不是不知道,先前也不是沒挨過,還不是饒了,你怎麼這樣鄭重其事?”

“這有什麼,這不是想著替你撐一撐場麵。”玉娘笑道,她先前也想這樣打扮一回福娘,好過過真人娃娃的癮。

隻可惜福娘嫌疼不肯戴許多,還是銀花好,滿頭珠翠也乖巧的坐著,不說一聲受不住的,由著玉娘可勁的打扮。

坐著的人高興,站著的人也高興。

既然如此,銀花望著鏡中的自己,認真的抿嘴道:“你放心,等我過去,一定好好唱一首,連帶著你的份兒一起掙回來。”

她還記著金媽媽說的小武那檔子事呢。

玉娘聽得哭笑不得,連忙擺手拒絕,“彆彆彆,你隻管掙你自己的,我這裡夠受用了,瞧瞧咱們銀花姑娘的美貌,就是我真過去了,也蓋不住你的風頭。”

嗯哼。

窗外側耳傾聽的人總算滿意的點了點頭。

吱呀。

玉娘裡屋屏風後頭,有人忍不住往外張望了一眼。

第164章 來人

等著時候到了,一幫子人烏泱泱出了門赴宴去,呂娘子才從屏風後頭走出來,按捺不住激動道:“是她,是她,是我的小妞。”

玉娘直視著呂娘子,“你認清楚了嗎?這就確定了?”事關兩人,還是仔細一點的好。

呂娘子肯定道:“沒錯,就是她,她小時候是她姐帶著的,她姐那時候也不過是個孩子,照管不到,有回叫她一屁股坐到了火堆旁,後背被火焰撩了銅錢那麼大的疤,怎麼會不認得,就是她那張臉,如今長大了,也和她姐姐相似,娘子不信,大可以叫我先前家邊上的鄰居過來認認,她們準記得。”

“可銀花記憶裡,照顧她的不是她姐,而是她爹娘。身邊也不隻是一個大姐,而是兄弟姐妹無數。呂娘子,便是你這裡認下了,她那裡對不準,恐怕也難。”玉娘看呂娘子十分亢奮,似乎都想立馬衝過去相認,隻得在這時給呂娘子小潑了一盆冷水,叫她先冷靜。

銀花的性子剛強,她認定了是那對夫妻,呂娘子這會突然冒出來,說自己是她親娘,可又沒有實證也沒有記憶,叫銀花怎麼能信?

“除非……”

在呂娘子眼神黯淡下來時,晏子慎跟了一句,“除非能找著那對夫妻,當麵對質說清。”一切的疑問就都有了結果。

“我的爺,你說的倒簡單,算盤秀才先前不是說了,這對夫妻好幾年都沒露頭了,哪裡找去?說不定早跑到外府去了。”玉娘怕晏子慎話說得太滿,這會自己先蹙著眉頭質疑起來。

“那可未必,”晏子慎叩了叩桌子,與玉娘解釋道:“你不懂,像這樣投機取巧專走邪門歪道的人,是必不會老老實實掙錢生活的。你想想,拐個孩子一賣就是好幾兩,養一陣子再賣能賣到十幾二十兩,種田一年能掙多少,他賣個孩子就能頂人家好幾年的,他能收手?”

“更何況這幾年外頭越發亂了,要我說,這些人也沒這個膽子去外府,應該還在周邊附近才對。”

聽晏子慎這樣說,玉娘當即就有了主意,“既然貪錢,那就用錢勾他出來。正好銀花今日不是去赴李娘子的酒席了麼,那酒席上就有咱們百戶武老爺在場,他人不壞,之前與十街上花娘們關係也不錯,同他說說,請他幫忙,對外就說是看中了銀花,想替銀花贖身認親。”

“哼,”晏子慎冷笑了一聲,“怎麼,天底下就他一個男人?他一個從西北退下來的窮官,他能有多少錢?不過幾十兩的,能釣出誰來?”

晏老爺啪的一聲拍著自己個的胸脯,當仁不讓舉薦起自己來,“自然該我出場,哪個不知道我晏老爺的名號,又多金又有錢的,身後也沒有什麼大勢力,嚇不跑人,好宰的很。至於你說的那個小武,嘖嘖嘖,又窮又當過官,他們這些人可不敢靠近。”

難得呀,玉娘稀奇的看了晏子慎一眼,沒想過他竟然能主動請纓,“好好好,”玉娘欣慰的踮著腳拍著晏子慎的肩膀,果斷同意道:“老晏呐,你總算學點好了。”精神水平離好人就差那麼一哆嗦了。

玉娘這利索的態度倒讓晏子慎覺得自己是不是上了回當,可在玉娘讚賞的眼神中,不自覺就乖乖的點了頭。

等到次日上午,他便騎馬去了喜春來,甩著裝滿了銀兩的沉甸甸荷包擺闊,說自己相中了銀花要做花娘,還替銀花中午擺了桌酒席,等到下午乾脆就打算要替銀花贖身,還揚言要給銀花認親養家。

這樣消息,那叫一個轟動,太陽還沒落下山呢,大半個清平縣就全都傳遍了,府城晏老爺又又又對個花娘一見鐘情了,這回比上次還瘋,一天下來就為人花銷千金呢。

李媽媽聽著這事,在家裡頭看著玉娘那叫一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要不是現如今玉娘買了李院,恐怕李媽媽能氣得把玉娘當場給轟出去,不像話!簡直不像話!哦,她做的客人倒替金家花娘去贖身,還要幫著人安置家人?這合理嗎?這合理嗎!

自己這個官麵上的媽媽都還沒享受過什麼丈母娘的待遇呢,她們倒好,還為了小丫頭片子專門發個告示,準備替她認母,要出五百兩銀子的安家費用。

李媽媽氣得捶胸頓足,這會是真要嘔出血了,對著屋裡供著的佛祖好一頓抱怨,“蒼天呀,佛祖呀,你開開眼吧,我才是他正經丈母娘嘞,這傻小子鬼迷心竅認錯媳婦了呀。”

不但清平縣城傳這個消息,通過二姐和四姐的途徑,玉娘將晏子慎這八卦新聞在周邊四五個縣城都傳的那叫一個熱鬨。

又有故事性,又有俠義心,中間還帶著點孝順母女情,最關鍵的是那末尾的五百兩銀子,閃閃動人心,怎麼不叫人津津樂道,當新鮮故事亂傳。

消息傳到了閭縣城外一個農戶家中,那家裡隻兩個小女孩鋤地拔草,大人倒躺在屋裡歇息,是個帶抹額,綁膝褲,一身華麗打扮的婦人,哪裡像是個農婦呀,與她所在的環境格格不相融。

聽到了養女當新鮮彙報的消息,那婦人當即就大喜起來,這不是她先前哄孩子的歌謠嗎?六年前,哎呀,哎呀,這可就對上了。

自從大前年得罪了劉二,她丈夫被坐地虎給打死了之後,婦人的生活就一落千丈,家裡坐吃山空的,眼看就沒了進項,而今聽說了這個消息,又仔細打聽了確實有個人傻錢多的晏老爺,當即就收拾包袱行禮,撇下家裡那兩個乾粗活的丫頭興衝衝往清平縣城趕去,這可是天上白白掉下來的銀子。

到了縣城找人也極方便,她一路打聽一路問,一直到了花鳥場口那個宅子外,盯了約莫一上午,見著裡頭進進出出的沒多少人,又轉悠了一圈,確實沒發現什麼,才開始扣門叫喊。

那宅門一開,玉娘和晏子慎還在裡頭時,那婦人就一個飛撲上去,想摟住玉娘哭嚎,嘴裡頭還念著,“我的兒啊!”

隻可惜,她選錯了人嘍。

這樣突然行為,換成其他花娘恐怕傻愣愣站在原地沒法動作,可是玉娘麼,唉,玉娘下意識的就是一個頭槌加踢腳,把那婦人結結實實絆倒在了地上。

等她頭腦清醒時,人已經躺地上了,玉娘忙致歉道:“大娘快起來,沒傷著哪裡吧?”

婦人捂著頭,捂著背,捂著腿腳,隻覺著自己哪哪兒都痛,嘴裡□□道:“我的兒,你下手也太重了,為娘哪經得起你摔疼。”

“為娘?”玉娘一聽就笑了,“大娘怕是認錯了家門,我媽媽姓李,好好的待在家裡呢。”

“錯不了,錯不了,這不是晏子慎晏大老爺的家嘛,他不是替你找娘親嘛,就是我呀,好孩子,我就是你娘。六年前你被人拐走,為娘哭得眼睛都要瞎了,一直在到處查訪你呢,這會兒聽說消息,我就趕緊過來了。”婦人看著玉娘淚眼婆娑,“我的兒,你受苦了。”

在旁的晏老爺神情古怪,拿扇子指著玉娘道:“這是李家的花娘,要認娘的是金家的花娘,你認錯人了,怎麼,你的女兒竟認不出?”

哪曾想那婦人被晏子慎說認錯了人也不尷尬,就這話哭訴道:“我的老爺,老婆子為了女兒哭了太多回,眼睛都半瞎了哪裡看得清楚,見著個好娘子就覺著是我閨女呀”

“我的兒,你在哪呀,為娘找你找得好苦啊。”

玉娘與晏子慎對視了一眼,二人暗地裡達成了共識,這個婆子可比先前那幾個要難對付得多,該不會,真是她吧?

第165章 相認

既然是來找銀花的,玉娘閉了嘴,由著晏子慎出門與那婦人交談幾回,才得知了她的來曆。

根據那婦人說的,原來她姓蒙,並沒有個名字,家附近人都隻喚她蒙姑,住在閭縣城外石林坑村,丈夫三年前不慎得罪了人被毆打致死,現在隻留下她和兩個還沒出嫁的女兒相依為命耕田度日。

前幾日她聽城裡頭言說起此事,才發現自己苦苦尋找的女兒被拐賣到了清平縣中,那歌謠是她娘唱給她的,她娘外省說話帶口音,因此那首歌謠好幾個字都不大相通,本地再無彆人會唱,所以當她一聽便知道此事不假。

蒙姑抹著眼淚,雙手合十朝天拜道:“可見這是菩薩保佑,叫老婆子終有一日得以母女團聚呀。”

她還把銀花什麼時候被拐,身上大致模樣,幾歲年紀都講得十分詳細,倒比先前那幾個隻曉得胡說一氣,碰運氣撞鐘的人要準確得多。玉娘看了看晏子慎,輕微的點著頭,晏子慎便一合扇道:“既然如此,那就請大娘坐轎去金家,與我那花娘當麵認一認。”

兩人坐轎,晏子慎騎馬,一行人幾乎在小半個縣城人的竊竊私語下來到了喜春來。

金媽媽臉色不大好看的迎了出來,雖說晏子慎先前許諾要替銀花贖身,是掙了一筆不錯,可她原本計劃是要帶銀花去府城揚名的,如今名還沒揚,姑娘就被買走,怎麼想都覺得不劃算,這會還能出門迎接就已經算是有涵養了。

直到晏子慎從腰裡摸出一塊拇指大小的銀錠丟了過,金媽媽才眉開眼笑起來。

蒙姑跟在後頭,眼睛忍不住瞟了一眼那半邊元寶,心裡飛快估算重量,光這個恐怕就有二兩多,有錢,果然是個有錢老爺,隨便打賞的錢就夠買個粗使丫頭了。

“紅花,去叫你妹妹下來,晏老爺帶人來了。”收了銀子,金媽媽才偏頭往樓上叫喊,紅花答應一聲讓開了門。

那屋子裡的銀花自然也聽見了聲音,聽說晏子慎帶人過來之類的話語,迫不及待就往樓下走去,木頭樓梯踩得咯吱咯吱直響,可等著到了樓下時,腳步忽的又放慢起來,遲疑著不敢進門,生怕碰見的這個並不是。

銀花扭扭捏捏,慢慢吞吞,一步分成十步走,隻可惜這條路再長也不過十來步的距離,終究還是走到了頭。銀花進到堂屋裡來,第一眼就忍不住望向了那個站在屋裡農婦打扮,卻麵容親切和藹的一個人來。

蒙姑看著銀花雙眼含淚,哽咽道:“我的兒,我的小妞,為娘終於找著你了。”

這一聲叫的銀花眼眶泛紅,幾乎要落下淚來,親娘,是自己的親娘找過來了,終究還是叫她找著了自己媽媽。

玉娘見銀花被這一聲叫得幾乎失了三魂,乾脆上前拉了銀花過來,遞過手帕與她提議道:“如今人也到了,你且把你當年的事記清楚問問,對了,她說她會唱那首歌謠,你聽聽,看是不是你記憶裡的那首。”

銀花接過玉娘的帕子擦了擦眼,期待式的目光投向蒙姑,蒙姑也不怯場,九十九步就差這一哆嗦了,當著眾人的麵就哼唱起自己當初得意時要唱的歌來,注1。

“沒錯,沒錯!”銀花手握不住帕子,一行熱淚滾下臉頰,顫抖著嘴唇道:“就是這首,就是這首,娘!女兒想你想的好苦啊!”

她再也忍受不住,衝上前去就和蒙姑摟抱在了一起,將臉緊緊貼在蒙姑的胸膛處,雙手環抱著腰不肯放開。

蒙姑也帶著哭腔,不停撫摸銀花的後背,“我的兒,我的小妞,為娘也沒想到能在將死之前還能見你一麵。”

這樣的母女相認,放在戲文台子上簡直感天動地,台下人看得都該涕淚橫流,隻可惜,喜春來裡金媽媽是鐵心石頭腸子,玉娘和晏子慎也認定了其中古怪,在場人除了堂子中間的兩位外,其餘人竟然都隻麵皮帶笑,內裡不動分毫。

玉娘耳朵尖,恍惚間聽見外頭一聲悲鳴,她扭頭望去,那在堂前灑掃的呂娘子征愣看著眼前的一切,連地也忘記了灑掃。

救命,“呂娘子是怎麼混進來的?”玉娘頓覺不妙。

晏子慎順著她的方向看去,心裡也滿是疑惑,“沒聽她說起呀。”他腳步一邁,趁著在場人沒發覺外頭就把房門一關,擋住了視線。

門關嚴實了,呂娘子心緒卻難如門一般。

她這時隻覺後悔,後悔自己應該早些想法子混進來的,早早的和銀花說明原委,哪怕她不認,可多少也會有些警惕,不至於現在白白的被人欺騙。

呂娘子知曉這局是玉娘等人特意設的,不過是誆騙拐子,可話是這樣說,心裡還是難受。

這後悔不單單是衝向蒙姑,還怪罪自己,當初為什麼不多陪陪小妞,以至於在小妞的回憶中,竟全然沒有自己的模樣,倒把個拐子當親生娘。

記著的,心心念念的,隻是拐子哄她入睡時的歌——

“娘,你快坐。”銀花領著蒙姑到了自己屋裡,歡歡喜喜的請她坐下,捧了櫃子裡前幾日得的食盒糕點,外頭買的蜜餞果子,又叫外頭婆子去扁食巷買新鮮吃食,恨不得樣樣都擺在蒙姑麵前,讓她挨個品嘗。

蒙姑招手叫她坐下,慈藹的看著她,“好孩子,彆忙乎了,來,到為娘身邊來坐,叫我好好的看一看你。”說著話,還順手拿起一塊芙蓉糕往銀花口裡塞。

不知怎麼的,銀花看見蒙姑那動作,心裡下意識的有些抵觸,但很快就在蒙姑的關懷下消失,母女兩個親親熱熱,又哭又笑的相處到了天黑。

銀花洗漱完躺在床上,婆子進來送了一身新衣裳,蒙姑剛準備去換,銀花一伸手,揪住了蒙姑的衣袖不肯放開,“娘,再給我唱一遍吧,叫我睡個好覺。”

“誒。”蒙姑含笑的答應下來,一邊哼唱,一邊輕拍著銀花蓋在身上的被子,聲音輕柔,語氣甜蜜,叫後頭本該出去的婆子都停住了腳,側耳傾聽。

“你準備什麼時候揭破她的皮?”晏子慎牽著馬與玉娘漫步,隨口問她道。

玉娘踢著腳下的石子沒答話,反而問了晏子慎一個問題,“你知道有時扯破了謊言,被騙的人不恨騙她的,更恨插手讓她得知的那人嗎。”

晏子慎大為驚訝,“你這是後悔了?”不會吧?

“當然不,”玉娘吞吞吐吐道:“我是想說,反正你也招人恨了,不如再恨一回吧。”

第166章 再相逢

晏子慎能拒絕嗎?當然可以,不過隻是張張嘴的功夫而已。

真可笑,隻憑一個小小花娘的話,自己就得平白無故的討人嫌,這算什麼道理?更彆說要解救的人與自己全無關係了,巴巴的湊上去討彆人的冷臉,他晏子慎這輩子還沒這個低聲下氣過呢。

“好。”

晏子慎點著頭,將腦海裡拚命斥責自己的小人塞了回去,低就低吧,這有什麼,有得必有失,討了彆人的錢就能收獲玉娘的好感,這買賣值!

不過,晏子慎有個異議,那就是這事兒走官麵上還是私底下。

如果是官麵上,清平縣城的青天大老爺夏知縣又又又一次的生了病,不能理事,黃縣丞死的消息報到長安,目前還沒有官員調來接任,如今縣城裡麵便隻有張主簿一人在那理事,可他終究位卑,才隻九品,真鬨起來,衙門大堂恐怕由不得他來斷案。

“你忘了,咱們這兒新來了一位提刑老爺,他專管什麼來著?”玉娘提醒著晏子慎,“可彆忘記他呀,六品官呢,足夠判案了。”

前些日子銀花才去參加過小武堂弟的滿月酒,正是有人情的時候,況且小武若是不秉公執法,難道還偏著外縣人去嗎?到底他也是清平縣人呀。

就衝這份家鄉情麵,他都得為銀花做主,更彆說新官上任就送他這麼一份大禮,真解決了此事,讓母女相認順便鏟除一個犯罪團夥,這可是份了不得的大功勞。

“這……”晏子慎有些不大情願,憑什麼他去給小夥計做馬前卒,助他立功勞。

玉娘看著晏子慎的臉色就知道他在想什麼,跳起來一巴掌就拍到晏子慎額頭上,“你腦子清醒些,彆和我媽學,我是那看見了官高就附炎趨勢的人嗎?”

玉娘雙手環抱著怒視晏子慎,大有他敢點頭,自己就拿荷包砸人的樣子。

晏老爺咽了咽口水,識趣的趕緊搖著頭,親娘,哦不對,親佛祖嘞,他上回拖王鐵匠打的盔甲還沒到貨,這會兒要是挨玉娘一荷包,出血還是小事,砸暈厥丟人可就是大事了。

也成,讓他管就讓他管去,說不準事情辦得好,就調到府城去了呢。

對呀,晏子慎眼前一亮,怎麼忘了這個,再不成撮合撮合他跟那個銀花也是好的,自己和玉娘道上的路通暢了,我管他跟誰呢。

想到這裡,晏子慎便大改態度,不再等著玉娘催促,翻身上馬一拉手,就把玉娘抱到馬上,得意的吆喝一聲,駕馬飛奔著往李家趕去。

他這幅模樣,倒讓邊上的人有些看不會了,到底這位老爺是相中了金家的還是李家的?

李家的時間久,金家的正上頭,喲喲喲,這可有好戲看了。

一時間,倒有好些人眼睛盯著十街上,想看看熱鬨,卻沒想熱鬨確實有個熱鬨,隻不像他們想的那樣。

為著銀花將要贖身的緣故,且才認了母親,金媽媽便沒讓銀花出去接唱,而是讓她在院裡休息幾日。

銀花有了這個空閒,便拉著到處介紹到處逛,忙活了一天回到屋裡才算坐下,隻是猶嫌不夠,同蒙姑歡喜道:“娘,等明兒我擺桌酒席,把我認識的幾個朋友都請來,您也見見我那些好友們。”

“好,當然好,”蒙姑拍著銀花的手,隻是她突然擔憂道:“你這又是請客又是擺酒的,得花多少錢呢?我的兒,你若是不夠,娘家裡還有些,待我回去取來給你撐場做臉。”

“不用不用,”銀花擺著手,心裡頭暖呼呼的,“媽媽不是個摳門的,我先前得賞的賞錢也分了不少,夠辦酒席的。何況接下來我還能唱去呢,您放心,等我辛苦幾年,就把你和妹妹們都接過來,咱們一家子在這兒安家落戶,我養你。”

“什麼?你還要往外頭去唱?”蒙姑當即抓住了重點,“不是說要嫁給那個什麼老爺麼,你……你這麼辛苦,叫我怎麼能受啊。”

銀花機靈的往外頭瞧瞧,見邊上無人才回屋同蒙姑小心道:“其實晏老爺瞧上的是玉娘,這隻是我和她們商量想出來哄媽媽的,要不然,媽媽也不會由著我嚷嚷著要認娘啊。”

“什麼!”蒙姑猛地站起身來,“這是假的?!!”

“噓,噓。”銀花忙叫她輕聲些,免得叫外頭的人聽見,她沒察覺出蒙姑的異樣,仍舊自個兒抿著笑解釋,“晏老爺和玉娘才是一對兒呢。她們倆的情真,我這自然是假的啦。”

銀花倒也不為錯失了晏子慎而難過,畢竟當初晏子慎的辛辣評語她們還是記著的,嘴巴毒著呢,她並不覺著做上晏子慎這個客人有多了不得,正相反,更叫銀花敬佩的是玉娘,連晏老爺也能收拾的服服帖帖,實在了不起,她可不成。

銀花自己有彈唱的本事,大可靠這個掙錢,何苦小意奉承客人討好。玉娘也悄悄和自己說了,真想贖身,她願意幫襯銀子借自己贖身,到時自做自吃,也無什麼難事。

隻是銀花擔心她娘為此憂慮,所以將這條瞞了,隻說前頭晏子慎贖身的事是假,她隻和蒙姑道:“娘放心,我唱個幾年就夠銀子了,實在不行拖到二十來往的年紀,那時候顏色也差了,聲音也啞了,媽媽的贖身銀子自然不會像先前那樣叫的高。”

可她這話說的蒙姑心裡卻是拔涼,自己不遠百裡來清平縣城是為什麼,是為銀子啊,難不成還是為一個十來歲的丫頭片子嘴裡一聲娘嗎。

“好好好,”蒙姑眯著眼看銀花,隻覺得這丫頭可恨,竟然敢這樣哄騙人,自己活了幾十年,愣是被個小蹄子打了眼,為她空口白話的許諾,自己還得演上一輩子?

不成,不成!

蒙姑心裡打定了主意,便哄著銀花先睡,自己趁她熟睡後,輕手輕腳地從床上起來,在櫃上點了一盞蠟燭,然後便去箱櫃裡頭尋摸。

這兩天蒙姑也了解了屋內大概擺設,知道銀花出門見客的首飾都是放在那裡,那些東西可是金媽媽為了撐場麵特意花大價錢打造的,光本身價值就值個幾十兩,更彆說那些工藝,少說也要翻個倍去。

將這些東西卷起打個細長包袱,蒙姑猶嫌不夠,又把銀花枕頭底下探手摸了一番,找出個用帕子包好了的小錢袋,裡頭有一些剪成花生大小的碎銀,還有兩顆瓜子仁模樣的金錁子,估計是銀花席上得來的賞賜。蒙姑笑了一聲,把這些全都塞進懷裡。

那包袱也不大,用綢緞包裹著綁在腰間,隻要虛弓著背就顯不出肚子有多明顯,她隻摟著肚子悄悄出門,與門口守門的門房裝樣道:“還請兩位指個路,咱們這的大夫在哪,我去開一劑止瀉的藥來。老婆子粗米野菜的吃慣了,這幾日吃了好些東西,肚子難受哩。”

那門房也知蒙姑和銀花的關係,再加上已是晚間時分,燈火昏暗看不清,隻見她兩手空空,便指著右邊衝蒙姑道:“若是離得近,自然是縣前街孫記藥鋪,隻是那裡藥價貴,要我說,您老撐得住且忍忍,往東邊走到下處去,那兒的許大夫收錢便宜。”

“誒,誒。”蒙姑點著頭,聽話的跟著門房指的方向往前走,她先前打聽過縣城幾個城門的街,知道下處離東門那兒近,等天亮了出去方便。

隻可惜,蒙姑忘記了一件事,十街有四個巷子口呢,走到下處時得路過下剩三個巷子,等她走到第三個時,忽然從巷子裡竄出個人來,沒防頭被他狠命撞了一撞,直接倒在地上,那原本纏在腰間的首飾隻是隨意包裹,這會壓著就刺了進去,叫蒙姑捂著肚子哀嚎起來。

“哎呀,這可不好。”這殺豬似的哀嚎把在院門口那送晏子慎的李家眾人都給吸引了過來,李媽媽忙叫人拿了幾盞燈籠往前走去,卻發現倒在巷口滿嘴□□的不是銀花才認得親娘又是哪個。

這可了不得,玉娘眼尖,看見蒙姑右手捂著的地方隱隱有些血跡,忙呼喊眾人,“快來快來,不得了啦,蒙姑好像摔傷了,正流血呢。”

晏子慎手足無措的站在邊上,聽說鬨出了事端大為懊悔,趕緊就招呼也不知什麼時候湊到前頭來的徐嬸,請她趕緊去請幾位大夫來,“越快越好,都記我的賬上。”

這一番鬨騰,巷子口附近幾家人都站了出來看熱鬨,蒙姑心知不好,連忙拒絕道:“用不著,用不著,這點子小傷,老婆子在農田裡頭乾活哪回不摔摔打打的,不用老爺的好意,我回去敷點菜油就好了。”

“這怎麼行,”晏子慎拍著胸脯叫蒙姑放心,“你是銀花的親娘,便就如我的娘一般要緊,如今是我疏忽撞了你,以至於受傷的,怎麼能不管呢。您彆擔心,便是把宮裡的太醫請來,花費我也出得起。”

蒙姑一聽他說的話,眼淚都快出來了,誰管你宮裡太醫不太醫的,這地兒呆不得了!

她忍著痛捂著肚子起身就要往外走,卻被劉媽和魯嬸攔了下來,連宋媽都聽見了動靜好心出來勸道:“她嬸娘,還是看看大夫吧,你要是擔心錢,就去請許大夫,他是有名的好大夫,我們家小七也是由他看的。”

可他們哪裡知道蒙姑肚子上的文章,若是真等著大夫來將衣裳一掀,那些金銀豈不就漏了痕跡。

蒙姑想及此處,便大聲嚷嚷起來要往回走,“我是個守貞的婦人,哪裡能叫男的看我身子!當初我漢子死了,我指著他墳頭發誓哩,要為他守一輩子的寡,如今怎麼能叫男的碰我,不行,不行!就是我眼下頭掉了立時要死,我也不讓他碰。”

可她這話一說,宋媽就先笑了,“哎呀哎呀,不是許大夫看,我也知道你們鄉下人愛名聲,是他孫子小許大夫,這孩子的醫術也好的不得了,他時常來我家給小七看病,醫術也有,況且還是個孩子呢。”

“那也不行!是個男的,兩三歲也不行!你們這是要我去死!”蒙姑僵著頭不肯答應。

嘿,小七一聽這話氣的不行,披著衣服站在自家門口朝那邊喊道:“媽,小許不行就讓我來,我也學了些,我是女的。”

“也行也行,”宋媽媽是順著小七的,更何況他看自家女兒站在門口激動的模樣,生怕小七跑了出來,連忙回頭叫小七回屋子裡頭,夜裡風涼小心得病。自己呢則勸著蒙姑往她家屋子裡來,“那就叫我家小七看看吧,沒事兒,都是姑娘家的,她歲數比你姑娘還小呢。”

蒙姑還想再拒絕,卻沒想小七心急,悄摸的就摸到了她身邊,強行攙扶著人就要往自家去,一伸手,小七發現摸著的地方有些不大對,這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