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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討好

闥東之聽得瞠目結舌,簡直想為李媽媽鼓掌,絕,實在是絕,這老婆子有些本事在,竟還能同時套到三人的玉佩。

他不禁眯眼仔細打量一番眼前老鴇,可李媽媽這些年吃的確實太胖,眼睛擠成一條縫,兩腮鼓起小山丘,下巴足有三層肉,腫成個白麵饅頭,著實沒法從這樣的臉上找出當年的美麗來,他不禁慶幸,還好她閨女長得不像她,要不然彆說曹公公不答應,就是曹老三恐怕也搖頭。

嘖,闥東之合上嘴嫌棄道:“帶著銀子走吧,老爺我這趟過來沒帶金銀,正好縣城裡底下人孝敬了幾百兩散碎,加上那邊的布料首飾,差不多一千兩,正好一起抬回去。”

“是是是,”李媽媽糊弄的點著頭捧場,“這些東西怕是上好的,慢慢轉手還能多掙些銀錢,是闥老爺心善,故意貼補老身呢。”

“你知道就好。”

第二日中午,會仙樓內,闥東之果然當著縣城裡喬、夏、馬、張、李、王、鄭、崔這八家的麵,把福娘的身世給抖露了出來,說她父委托自己來縣城找女,將人接回長安相認,如今自己看見了玉佩確定了人,五日後就要帶人返都。

在旁又有黃縣丞作證,表示確實不假,他也知曉內情。說句難聽的,有他們兩個在這裡表態,恐怕就是捏造的也能成真,更彆說李家還確有證據了。

“哎呀,若非老大人一心為公,愛民如子,豈有李家母女今日,此番孤女認父,當是縣丞大人恩德。”崔老爺人機靈,當即就拍起了黃縣丞的馬屁,也不管人家才來一年多的,李家人怎麼就虧得他照料了。

在他邊上坐著的喬老爺反而沉默不語,暗道一聲虧了,早知李福娘還有這身份,他們家就該爭一步,喬公公在長安也不是沒有人脈,說不準認上了以喬家名義嫁過去,還能幫喬公公調回都中,也不至於為著自家嫁女的事和喬公公起了齷蹉。

唉,該死!可惜!

喬老爺後悔不迭,闥東之笑容滿麵,陶仲賓聽到了外頭的流言也安心下來。

生意不受影響,陶叔謙也老實呆在家裡,麻煩事總算是了結了。

陶仲賓叫過陶叔謙來,與他細說今日會仙樓裡的事情道:“你聽見了沒有,李家福娘是要回長安認祖歸宗去的哩,人家眼看著成千金小姐去嫁高門漢子了,這一去恐怕這輩子都不會回來的,你還不趕緊斷了你的心思。”

陶叔謙看著他哥,沒回答他的問話,反而問道:“如今福娘有這個身世,二哥覺著,她能做我的妻子了嗎?”

“你還惦記這個!”陶仲賓雙眼一瞪,卻見他這個往日軟弱的堂弟這回倒是有些勇氣,敢正麵不低頭的盯著自己,意外道,“長出息了嘛。”

就衝這個,陶仲賓都有些想要感謝李福娘了。

經曆過這一回事,老三長進了,膽氣都壯了幾分,好,很好。

他滿意道:“既然她身家清白,不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人家,自然可以娶進門。若不是她生在十街,我何苦要做這惡人阻攔你們。”

“二哥說的當真嗎?”陶叔謙滿懷期冀,顯得很是激動。

“那當然,”陶仲賓微笑著,大有長兄的關懷,“仔細一看,她還是蠻配你的,人長得也不錯,又會作詩又會樂器,就是和你娘也能有些話題,隻是……”

他話鋒一轉,“現在說這些也晚了,她人都要去長安了嘛。”

陶叔謙心道,不晚,就是到了長安也不晚。他聽到自家二哥應允了的話語,暗下決心,該準備起來了。

闥東之是五日後的行程,陶叔謙這幾日就該預備下東西來,他這裡緊急,海棠巷的宋媽媽比他更著急。

這會子坐也不坐,在屋裡急的團團轉,足要把鞋底磨破了才罷休,“怎麼這麼快就要走了?怎麼不多呆一會?哎呀,這連半月都不到就要回都城?怎麼也不提前說一聲的。”

宋媽媽急的腸子都要打成結了,哪知一扭頭,看見小七沒心沒肺還坐在桌前吃喝,沒忍住一伸手就揪住了她的耳朵,“你聽見了沒有呀,闥老爺走的事就沒和你說?還吃呢,這玩意體寒,小心吃多了傷身子。”

小七捧著去了皮籽的香瓜美滋滋的在啃,猛地被她娘打斷,咽下嘴裡的瓜肉噘嘴道:“我又不是闥老爺肚子裡的蛔蟲,我怎麼知道這事,我的身子好著呢,吃一百個也沒事。”

“你這個不中用的唷,”宋媽媽氣得肝疼,指著外頭道:“吃吃吃,你就知道個吃。你瞧瞧人家玉娘,才出場不下一年人家就為自己掙了好大銀錢贖身,再瞧瞧人家銀花,那也是勤勤懇懇的在替她媽做生意,哦,還有許家姐妹倆,也傍了老爺買了房子,五朵金花裡頭,怎麼就你還沒開張。”

怪不得宋媽媽著急,當初端午五人出道,算來也快一年了,這一年中其餘四人都或多或少的傳出名氣掙到了銀子,剩下小七一個渾渾噩噩浪到如今,眼看著六巧要走,宋家一個撐門頂戶的花娘都沒有,宋媽媽這幾日梳頭都發現自己愁得多了幾根白頭發。

看小七還是沒有心氣,宋媽媽一氣之下,乾脆伸手甩了自己好幾個巴掌,“我這不中用的老婆子,我還活著做什麼,叫人家看我的笑話嗎?”

清脆的巴掌聲看得小七長大了嘴巴,顧不得什麼吃喝了,趕緊上前就拉住了她媽的手,“媽!你這是做什麼!”

“你彆攔我,”宋媽媽漲紅了臉,“反正我也管不了你,我還不如趁勢打死我自己,省得將來受彆人的氣。”

“好啦好啦,”小七抱住宋媽媽,兩隻手將人捆得嚴實,湊上前用頭發摩挲著她媽媽的臉撒嬌道:“我接下來這幾天多往崔家那邊走走,好好討好闥老爺,一定不叫媽丟臉,您看成嗎?”

宋媽媽哼了一聲,“你要是有心,你就每日中晚兩趟的給我過去,好好獻殷勤把人留下,若是留不下,至少錢得留下,我可看見了,胖頭鵲坐崔家的轎子回來的,帶了一箱子的金銀珠寶呢。”

“好——”小七拖著長音答應下來,豎著指頭發誓,“您就放心吧。”

她果真接下來兩天中午一趟,晚上一趟的過去,連門房都熟悉了人,見著小七過來笑嘻嘻道:“七姑娘您又來了,誒呦,銀花姑娘都沒您這麼勤快,您來我們這都快趕上回家了吧。”

小七彎著眼沒因為門房的打趣生氣,反而也好脾氣的跟著笑,“要是回家就好咯,這麼大的院子呢,有院子有河的,得多大福氣才能住上呀,我可沒這麼好的命。”

她歎著氣,小臉皺巴巴的活像門房養的小貓崽子一樣,看得他都有些憐愛,不由得安慰道:“您說笑了,要是闥老爺帶了您回長安都中啊,到時候住的屋子,恐怕比這大得多得多喲,長安的屋子可都是一層挨著一層的,數不清的院子,看不完的景色。”

“等您到了那再看,我們這不過小破屋子,一點不稀奇。”門房也知道小七她常來的原因,這會幫她鼓勁。

“您快進去吧,外頭冷,才剛有人送信過來,闥老爺這會兒在書房裡呢,書房的路線您熟,小的就不多事稟報去了,正好啊,給闥老爺一個驚喜。”他朝小七擠眉弄眼,暗示她悄悄的過去,跟闥老爺玩點小花招。

第122章 溺水

書房裡,闥東之看著前來送信的人驚疑道:“怎麼是你來了?”

一般送信的不過是托人代送亦或是借助官驛順便,哪裡會專門派人前來,這送信的不是彆人,正是他家大哥的親隨,名喚林立充。

闥夫人生有三子,老大闥齊之習文科考,可惜天賦平平,如今還隻是個秀才;老二闥理之學武入了錦衣衛,搭上了曹老三,現今已經做到錦衣衛校尉之職;老三闥東之,打小聰慧好記,去歲蒙恩貢得了貢生,是闥禮最看重的兒子。

也正因此,外頭便管闥家叫雞頭豹身鳳尾來形容闥禮的三個兒子,闥齊之雖然年紀大,可本事不如底下兩個兄弟,和他們的關係自然也就平平,闥東之可沒想過這回的信是他哥身邊人給送來的。

林立充彎腰行禮道:“三爺不知,此次事情緊急,大爺擔心若是托人去信容易泄露了消息走漏了風聲,所以特意派小的坐水路快馬加鞭趕來傳信。”

闥東之見他說的這樣鄭重,便出門吩咐下人,不許靠近院落一步,然後才回轉過來,詢問林立充道:“什麼消息這樣緊急。”

林立充上前輕聲道:“興王病重,聽宮裡的消息,怕是危險了。”

“什麼!”闥東之震驚道,隨即追問他:“這事可真,從哪裡聽來的?”

林立充從自己腰帶裡取出一封糊了蠟的密信交於闥東之,“三爺請看,這消息是曹公公從廠衛那邊打聽到的,據說月初就病了,隻是當時瞞著眾人,臥病半月也不見好四處尋醫問藥,露了痕跡瞞不住,才泄了消息出來。”

“哎呀,哎呀,”闥東之激動的在書房裡疾步,要是一病死了,對於他們來說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興王是皇上的二子,自從太子病逝之後,就以他為眾皇子之長,饒是景王有貴妃生母也爭不過他去,畢竟皇上也是從庶長子繼位的,有此先例,名正言順,硬生生擋在了景王爺的前頭,恨得他們牙癢癢。

可要是興王沒了,景王內有貴妃爭寵,外有庶長名分,他老人家繼位豈不是理所應當,等王爺上了位,貴妃便是皇太後,他們闥家搭上這條人脈,可算得上是平步青雲了。

闥東之用小刀揭開蜜蠟,信裡果然寫了二哥盯梢興王府的經曆,還專門收買太監買了王府藥渣送去分析,闥禮叮囑他儘快返都,必須趁此機會壓製晉王一派,西北這功勞,絕不能讓給旁人。

他們兩人在內商議,林立充催促道:“老爺的意思是叫您今晚收拾東西,明日就走,免得耽擱了時候,雖然咱們攀上了那邊,可曹公公的義子義孫眾多,大家都想分著一杯羹,人多杯少,得先搶占位置。”

闥東之點著頭,“我這裡事情辦得也差不多了,既然要緊,就乾脆明兒帶了那個福娘就走,等到長安婚事一辦,咱們和曹老三也算是姻親,功勞必定有我們一份,曹公公喜愛這等才女,見到了人一定喜歡。”

噓——

闥東之突然用手示意林立充,他似乎聽見外頭傳來了些許動靜,嘴裡話語沒停,腳步悄悄來到書房邊的門那裡,猛地一拉,果然見著了窗戶那裡有個人影迅速跑開,地上還擱置著一個小食盒。

好啊,原來有隻小老鼠。

闥東之掖起袍角就追了過去,他的腳步快,沒幾下就把人逼到了園子裡,看見樹後頭露出的裙角,他獰笑了一聲,故意道:“奇怪,怎麼沒看見人。”

說完話,繞了一邊,慢慢的湊了過去——

天色已暗,宋媽媽在院門口左等右等也不見小七回來,和徐嬸歡喜道:“怕是小七得了闥老爺歡喜,留她住下了吧。”

徐嬸奉承著宋媽媽,“咱們七姑娘的模樣誰見了不愛呢,您養的好,一點不像外頭花娘那樣畏畏縮縮文文靜靜,咱們七姑娘身上那股活潑勁喲,我見了都喜歡,更彆說長安來的大老爺了,他哪裡見過這樣的姑娘呀。”

“可不是,”宋媽媽也自豪,不是她大話,滿十街都找不出比她家小七還招人喜歡的孩子了,打從小貓崽子那麼大的養到現在,臉蛋紅撲撲的腿腳敏捷的可壯實了,“這孩子一看就是好生養的命。”

才說話,忽然見有人急忙忙跑來,麵色焦急朝她招手道:“不好了!不好了!宋媽媽,快去看看吧,你家小七溺水啦!”

“什麼?!!”

宋媽媽突的天旋地轉起來,站也站不住跌到在地,哆嗦著身子抖著嗓問:“你說誰溺水了?”

“小七呀,你閨女宋七呀,被柳溪那橋下的賣酒婆發現了撈起來,現在人都不知還有氣沒氣呢!”

這話一說,滿十街的人都嘩啦啦聚集了過來,天呐,這可是條人命啊!

就連隔壁的玉娘都聽見了外頭的動靜,出門聽見嬸娘們議論,連思考都沒來得及,拉起了宋媽媽就交代邊上的徐嬸快點去請大夫,“嬸子快去請人,興許還有救呢!”

說完和人一起撒丫子往將軍巷子那邊趕去,連什麼體統也忘記了,心裡求遍了諸天神佛菩薩,千萬千萬保佑小七,可彆出事啊!

到了柳溪邊,都不用找,橋底下已經圍了一圈人,玉娘氣也來不及喘勻就衝了過去,河邊濕漉漉一坐一躺兩個人來,借著燈籠光,玉娘咬緊了牙,真個是小七,蒼白無力的躺在地上,閉著眼睛毫無生氣。

邊上坐著的那位賣酒大娘還在使勁按壓她的胸口,可不管怎麼用力,小七的身子還是軟綿綿的沒有動靜。

宋媽媽當即就想撲到小七身上痛哭,玉娘拉著她的手攔下,“媽媽,說不定還有救,說不定還有救的。”

圍觀眾人卻搖著頭,“不中用啦,都救上來一盞茶了還沒吐水,救不活了。”

“誰知道在水裡淹了多久,唉,沒救了。”

宋媽媽聽得當即就摔在了地上,撕心裂肺哭道:“我的兒,我的兒,為娘的小七啊!你看看我,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啊!”

玉娘聽得也淚津津,心裡不敢置信,怎麼就出了事,明明早上還好好的來送香瓜,晚上人就沒了。

她深吸口氣,這件事一定有問題,才想詢問,邊上跪著的那位賣酒大娘疲憊道:“彆哭了,人還沒死呢。”

宋媽媽沒聽見,還在那裡哭得痛心,玉娘卻聽得清楚,果然見小七口鼻處流出水來,叫住了宋媽媽上前探聽心跳,真個聽見了微弱的聲音,“媽媽,宋媽媽,彆哭,小七還有氣!”

大娘搓著凍紅了的手,提醒她們兩道:“現在還有氣,可要是再不叫大夫,就是神仙來了也救不住。”

見著真個把人救了回來,在場人都好熱鬨的幫忙搭手抬人,把小七就急先運到邊上的土地廟中,四散開來去請大夫。

宋媽媽握著小七的手死活不肯放,臉上又是哭又是笑的,等到了廟裡,更是不停給神像磕頭,祈求土地老爺土地姥姥能救她女兒一命。

玉娘見她已然六神無主失了主張,乾脆自己做主,去廟祝那裡花錢借了被褥柴火,請來了縣裡各大藥鋪醫館的大夫,又去感謝救人的那位賣酒娘子,“宋媽媽這會沒顧上,您千萬彆介意,等小七救回來了,宋媽媽一定給您磕頭謝禮。”

“不用,”那位大娘一擺手,看著前頭一個勁叩頭的宋媽媽哀憐道:“我也知道失去女兒的心情。”

“更何況,我能在此賣酒,還要多虧了宋媽媽哩。”

第123章 公堂

縣裡的大夫來得很快,一口氣來了四五家之多。

可人來的再多,麵對高燒不退至今未醒的小七也是一樣的束手無策。施針、灌藥、艾熏乃至於最後的叫魂,念咒,宋媽媽所有的法子都使了,幾乎折騰到天亮也沒看見小七睜眼。

她隻安靜的躺在被褥裡動也不動,若不是胸膛還有微弱的起伏,險些叫人以為她是具屍體。

王大夫看著膝蓋處已經一團漆黑的宋媽媽直歎氣,“宋娘子,彆跪了,不是我們不肯施救,實在是藥石無用啊。七姑娘溺水太久,縱使救上來也已經心脈受損,怕是癡癡傻傻。如今隻是吊著一口氣,聽老朽一句勸,還是準備準備後事吧,你這樣撐著又能撐多久。”

他與宋媽媽是老相識了,也不像哄內宅太太老爺那樣敷衍推諉,隻實話實說的勸道:“還魂保命湯一劑就需五兩銀,一天三副,人參膏一錢人參一錢金,一日三丸,算上請醫買藥這些,零零碎碎加起來少說也要二十兩,你再大的家業能撐幾天?”

“十天?三十天?還是三百天,三千天?”王大夫伸著手指頭算賬。

宋媽媽這會嗓子已經沙啞的說不出話來了,卻還是流著眼淚拚命搖頭,哪怕就是賣首飾賣屋子,她也得把小七救回來,那是她的命啊。

看病的事玉娘插不上手,可落水的事情她還是能查的,捧著茶水請賣酒的大娘潤潤喉嚨歇歇腳,然後才詢問起事情的起因經過來。

賣酒娘子原名姓呂,先前在十街做酒水買賣,後來她露了口風被十街上的媽媽們排擠,還是宋媽媽好心幫她介紹到將軍巷口做生意的。

她開口道:“這也實在湊巧,巷口雖然有些主顧,可到底不如十街上人多熱鬨,所以我常待到天黑才回去,也好多賣些酒的。今兒也是如此,眼見著天黑了老婆子收拾東西,哪成想眼睛一瞟,河裡漂著個人,我就趕緊下河裡頭去撈,多虧老婆子水鄉出身,知道溺水人的救法,才總算救了一命。”

是,玉娘心裡也感激,真的巧,若不是宋媽媽介紹,呂娘子又怎麼會在將軍巷這河邊賣酒,若不是在此賣酒,又怎麼能救上小七。

柳溪離李家院隔了好幾條街,得虧呂娘子及時救人,等玉娘趕回來早就遲了。

福娘在旁聽了半天,冷靜追問道:“這麼說,呂大娘你也沒看見小七落水?”

呂娘子點著頭,“等老婆子發現的時候,人已經順著河水漂下來了。”

徐嬸子提供了一個消息,“小七先前是去崔宅見闥老爺的,崔宅就在將軍巷裡邊,還在橋的上遊。”

“那會不會是失足落水?”福娘猜測道。

“不會的!”六巧從屋裡端著臉盆出來反駁了一句,這會五福在裡麵照顧,她出來倒水聽見了就道:“你們不知道,去年小七嚷嚷著要去河裡洑水玩,媽媽沒敢讓她出門,又磨不過她哀求,乾脆叫木匠打了個床架子大小的澡盆來,小七玩了足有一個夏天呢,不說擅水,可憋氣撲騰兩下還是行的。河兩邊都是人家,掉進水裡叫一聲半聲就有人搭手,怎麼可能安安靜靜的淹水。”

等著送走了大夫,謝過了恩人,六巧才悄悄拉著玉娘和福娘到自己屋裡,“你們不知道,才剛我給小七擦身子換衣裳的時候,她手指甲折了三根,鞋子也丟了一隻,最嚇人的是她脖子那好長一道紅印子,我問過小許大夫了,他說那一定是被人勒的。”

“腦袋有傷嗎?”玉娘問道。

六巧搖搖頭,“沒有,就脖子那和手上。”

“那她頭上手上的首飾還在嗎?”玉娘繼續追問。

六巧想了想,“戒指和簪子還在,珠串和釵子不見了。”

“要是這麼說,那就不是劫財的,是衝著滅口去的。小七該是先被人勒暈,然後丟水裡偽造落水溺亡。”玉娘結合前後痕跡推斷道。

巷子口就停著轎子,要是有人敢在巷子裡動手,小七隻消叫一聲,就能招來人,更何況她帶著的首飾多少還在,縱使掉了恐怕也是落河裡居多,既然不是求財,宋媽媽也不像李媽媽招人恨,哪裡惹的仇家。

這樣一究,那住在崔家的闥東之就顯得分外可疑了。

出了這麼大的事,這位闥老爺怎麼就安安靜靜的待在宅院裡,連個人影也看不見呢,再怎麼,小七也是他的花娘呀。

宋媽媽也是這個猜想,等熬煮好草藥之後,連早飯也不吃就去了巷子那邊打聽情況,親耳聽見守門房的小丁說昨晚見著了小七進門,沒瞧見小七出來的話語,再有巷口轎夫作證,確實沒看見小七人影。

宋媽媽恨得咬碎了牙齒,一抹臉,連回去和人商量也不商量,徑直找了邊上書鋪掌櫃寫狀紙,乾脆去衙門報案去了,今日正好是初五,衙門接案的日子,上告她女兒小七被人幾乎害死,求青天老爺做主查凶!

夏老爺出了城,這狀紙遞過來就到了黃縣丞的桌案之上。

嘖,黃縣丞晃著腦袋朝坐在他下首的闥東之笑道:“瞧見沒有,這鄉下潑婦人可不是好惹的,竟然還敢獨自報官。”

闥東之起身行禮,慚愧道:“都是小侄沒留意,以至於被此等無賴婦人纏上,還要請姻伯做主,還侄兒一個清白,這明明是老鴇見女兒不中用了故意誣告旁人,勒索錢財。”

“好說,好說。”黃縣丞摸著油光水滑精心打理的胡須答應道,“隻是到底報了案,外頭總有流言蜚語,賢侄固然可以一走了之,老夫還要在此呆上些時日,若是處置不公,難免落人口舌呀。”

闥東之腰彎的更低了一分,麵上笑容真心實意,拱手道:“侄兒明白了,多謝大伯指點。”

次日縣丞衙門開堂,黃縣丞召來原告宋媽媽,問她可有疑凶,怎麼斷定花娘宋小七落水是人所害。

堂下宋媽媽磕頭道:“啟稟老爺,民婦不敢擅告,自有門房轎夫為證,小女脖頸還有凶徒勒人所留紅印,又怎麼會是失足落水。她當晚去了崔宅未出,而後就落了河,定是崔宅內人所為是誰,求老爺明鑒,還民婦一個公道啊。”

“好!”

黃縣丞一拍驚堂木,下令譚塨帶人尋了崔宅目前居住上下主仆六人,轎夫二人,再派仵作前去給小七驗傷,一盞茶的工夫領人回來,譚塨猶豫片刻,才小聲回稟:“大人,縣城人瞧見小的帶人,現在圍了衙門口看熱鬨,您看是不是派人驅散他們。”

畢竟崔宅住著的那個闥東之,可是管您叫大伯呢。

“不用,”黃縣丞義正言辭拒絕道:“本官秉公執法,有何見不得人。”

啪一聲,先帶了門房小丁,責問他道:“前天晚上你確實見著宋家小七進了崔宅?”

小丁吃力的跪在地上磕頭道:“回稟老爺……回稟大人,確實看見了。”

“那你見著她出來了沒有?”黃縣丞又問道。

小丁點著頭,“回稟大人,確實見著她出來了,醉醺醺的,像是喝多了酒。”

什麼?!!

“你撒謊!”宋媽媽噌的一聲站起來,衝著小丁啞聲道:“你明明說沒瞧見她出來的。”

小丁沒理會宋媽媽,隻唯唯諾諾的點著頭,“小的親眼見著七姑娘出了門。”

“你先前不是這樣說的,你不是說你沒看見人嗎?她怎麼就醉醺醺了,你撒謊!你為什麼撒謊!”宋媽媽扯著喉嚨質問他,如同暴怒的獅子一樣駭人,嚇得小丁縮成了一團不敢看她,隻嘴裡喃喃著我見著人了,確實見著人了。

嘖,黃縣丞一皺眉頭,嫌棄堂上鬨哄哄的,譚塨見勢趕緊持棍上前,攔住了想要撕扯小丁的宋媽媽。

宋媽媽極力掙紮,譚塨使勁捂住了她的嘴巴,趁著黃縣丞沒注意,在她耳朵邊急聲提醒道:“咆哮公堂可是要挨板子的,想想你家小七!她還等著你回去照顧呢!”

見那邊收住了陣仗,黃縣丞這才又拍了一掌,“好,帶轎夫。”

轎夫兩人是常在十街上討生意的陸老大和賈老二,這會也低著頭進了大堂下跪行禮。

“可是你們二人前天送宋家花娘小七去的崔宅?”黃縣丞責問道。

兩人磕頭如搗蒜,“是,是。”

“你們有見著她出來嗎?”

賈老二抽著氣道:“小的雖然沒看見人,可是聽見她站在門口與門房說話道彆。”

“哦?”黃縣丞沉吟片刻,看向仵作,“你去看了,確實有紅印嗎?”

清平縣這位仵作年紀六十多了,蒼白的頭發矮小的身子,他麵對黃縣丞時並沒有像其餘人那樣膽怯,站在下首低著頭。

“邕仵作,聽見本官的問話了嗎?”黃縣丞眯著眼看向堂下,把話又重複了一遍。

那仵作才像是驚醒了一般躬身道:“回大人,看過了,確有紅印不錯,隻是那不是勒痕,而是落水時衣物收縮外加落水磕碰所致,並不是人為。”

“哦,”黃縣丞點點頭,“將崔宅所住闥東之及其仆婦丫鬟帶來。”

黃縣丞問得很仔細,態度非常認真,一應問話答話全都由旁書吏登記在冊,黑字白紙明明白白寫的清楚,時間地點說的明白。

又是啪的一聲,黃縣丞一捋胡須,滿意道:“此事經本官查證,已然水落石出,確是那花娘飲酒過度,醉酒後神誌不清失足落水,隻是雖與崔宅無關,到底事涉人命,便罰崔宅暫住生員闥東之賠付宋家二十兩紋銀。”

“大人,”闥東之上前一步,麵有不忍道:“七娘與我有幾日交情,她如今生死不知,在下願補償宋娘子五十兩銀。”

“好呀,”黃縣丞鼓著掌感歎,“小子仁善,本官豈有不允的道理。”

他扭頭看向麵容扭曲瞪著眼睛的宋媽,意味深長道:“此案雖是誣告,可本官念你愛女心切,就不怪罪了,若是再敢鬨事,便杖責五十,罰牢三年,宋娘子,你可要想清楚了。”

啪——

“結案。”

烏泱泱一群人散場,隻剩下癱倒在地痛哭出聲的宋媽媽,淒厲嘶啞,順著風聲傳到了滿縣衙——

玉娘她聽到時,已經是中午了,五福親自上門來訴說,“如今媽媽瘋了,隻呆在屋裡和小七說話,又是哭又是笑的,不是我們害怕,實在是擔心媽媽的身子骨。”

她手裡還捧著先前從玉娘那裡得的二十兩銀錠,這會全塞給了玉娘,懇求道:“好玉娘,我知道你的手段,我也知道這活為難,就隻看在小七和你的情分上,看在宋媽媽和我幫襯過你的份上,想個法子吧,好歹……好歹叫媽活下去。”

玉娘攔住膝蓋打彎的五福,扶住了她的身子,望著她的眼睛保證,“你放心,這事絕對不會就這樣過去,五福姐,你敢不敢出趟城門。”

“我有什麼不敢的。”五福看向玉娘,“你隻管說。”

玉娘從懷裡取出個紅布荷包來,“這裡邊是晏老爺上回送的我玉佩,你坐老馬的馬車出城去趟皇莊,拿它求喬公公說句話,喬公公一定認得這個東西。”

“什麼話?”五福忙問。

“求他請夏老爺三日後重判此案。”縣城裡能推翻縣丞定案的,就隻有縣令了。

“可夏老爺人在外頭呀,誰知道他如今在哪呢。”五福先是眼睛一亮,可隨即又暗了下來,總不能到處去尋吧,這要是訪查起來,等找到夏老爺,人早回長安去了。

玉娘道:“所以你出城前,還得再去一趟溫家,溫老爺與夏老爺有交情,他一定知道人在哪裡。”

“他能告訴我嗎?”五福擔憂道,她怕溫家連門都不許她進,更彆說告訴縣令行蹤這種大事了。

“會的。”玉娘篤定道,她指了指那紅布荷包,“你把這紅布荷包送上,問一句溫小姐如今可好,溫家會幫忙的。”

她心裡也感歎,誰曾想當日順手救人的事,如今派上了用場。

玉娘不企圖要溫家多大的幫忙,隻要一個地址就行。

五福姐到底比六巧靠譜,得了玉娘分派就轉身往外行動,半點也不多問,直到晚上才匆匆返回,同玉娘點著頭,“喬公公答應了,夏老爺的話,三日後重判此案。”

“好。”玉娘望向大碼頭,三天,也不知這三天,人能不能趕到——

夏知縣的話不單是對玉娘說的,他直接派了身邊龔師爺回城下令,連原本收拾東西準備要走的闥東之聽聞得這消息,都惱怒的砸了茶盅,“這窮酸想要做什麼!”

“做什麼?”黃縣丞嗤笑了一聲,安撫闥東之,“你管他呢,事情已經辦妥了,無非是再演一回,賢侄又何必焦慮。”

他手指點著前頭,“再等三天也就三天,事情處置完了你乾乾淨淨回都,等領你的功勞去,和他計較什麼,等死的庸碌老朽而已,等你升上去,奈何他還不簡單。”

啊,也對。闥東之聽教的點著頭,“還是伯父有見識,是小侄慌張了。”

黃縣丞麵上如常,心裡卻更看低了他幾分,就這樣的貨色,也能壓在他頭上,可知蒼天何等不公。

闥東之多留三天的消息,宋媽媽不知怎麼也從六巧的嘴裡聽說了,六巧見自家媽媽終於肯看她,忙不迭把市麵消息全都說了一遍,對夏知縣充滿期望,“媽媽放心,夏老爺既然肯重判,就不會眼睜睜被人糊弄的,他是咱們的青天大老爺,一定能秉公執法,還小七一個公道的!”

宋媽媽遲鈍的轉著眼珠,沒有搭理六巧,隻看著躺在床上依舊沒有醒來的小七,看了許久,看得六巧都閉上了嘴,她才起身去到廚房,尋出了早年間劈瓜的一柄細刀,開始研磨起來。

宋院如今每日都有大夫登門診脈,許大夫、王大夫、孫大夫領著藥童過來看病,卻對在院裡磨刀的宋媽媽視而不見。

宋媽媽白日夜裡磨刀,刀刃與磨刀石接觸時嚓嚓聲在夜裡格外清晰,可是左鄰右舍卻對這個聲音充耳不聞。

隻有她早上渾渾噩噩前去買肉時的肉攤胡娘子出了聲,叫住宋媽媽,指著自己的喉嚨對她輕聲指點道:“知道嗎,我殺豬殺雞的時候,朝這裡用力最快最輕鬆。”

街麵上明明人來人往,可不知怎麼的,攤子附近眾人都如常一般買肉賣肉,似乎誰都沒聽出胡娘子話裡的意思,也沒見著宋媽媽抖著身子的鞠躬。

大家都保持著沉默。

第124章 報恩

距離開衙倒數第二天傍晚。

玉娘終於在挑擔子的小販裡看見了自己要等的人,虧得他隻穿了背心短衫,匾紮起褲子,腰裡圍一條破爛爛黃布巾,挑著扁擔叫賣瓜果。

帶著個草頭帽子,魯嬸都認不出,見這小販上門還不耐煩的揮著手驅趕,“你往彆家去,少站我們這,姑娘媽媽們可不吃你的瓜,離遠點,彆把泥點子帶進來了。”

玉娘站邊上看這位晏老爺吃了魯嬸好一陣的排頭才心滿意足的出來,招手道:“嬸子叫他進來吧,我瞧瞧果子新鮮不新鮮,福娘昨兒念叨著想吃甜口呢,再有買些送隔壁也好。”

見李院真正的主人都發了話,魯嬸這才讓開了院門,指揮著這瓜果販子將東西挑到屋裡去,忍不住還在後頭念叨:“彆拿些次的糊弄人,我們在十街上都認識人,你小子要是糊弄了我,你就甭打算再開張了。”

“是是是。”那販子哈著腰,殷勤討好的抬著東西進了裡頭,玉娘站在門口那往外望去,魯嬸依舊站在院門往巷子那裡瞧熱鬨,沒關注這裡,她這才轉身過去,瞧著晏子慎抿嘴取笑他道:“怎麼這副打扮?”

晏子慎卸了扁擔,摘下草帽邊扇風邊看著玉娘,見她沒少肉沒愁眉的才算放下了心,笑道:“你信裡頭那麼著急忙慌的,我擔心出了大事兒,怎麼敢光明正大的回來,喏,瞧瞧,這衣裳可都是真家夥,才早上跟城外頭的瓜農買下來的。”

“連瓜也是嗎?”玉娘探著頭,左右兩大筐裡頭滿滿當當,真就是才摘下來還掛著露水的香瓜,不禁點起了頭,確實準備充分,怪不得他過來時沒人懷疑。

“你就放心吧,”晏子慎擼起袖子躍躍欲試,“我是坐康逢,哦,就是你二姐夫的船過來的,專門從小碼頭上岸,換了衣裳進城門,誰都不知道我來了。對了,咱們要動手的話,最好除了你之外,也彆讓其他人知道。”

“動手?”玉娘嘴裡嚼著這兩個字,納悶的抬起了頭,怎麼覺著他比自己還興奮?

“你計劃做什麼?這時候學十步殺一人的做法可不成,你近不了他的身,人家宅院裡頭住著呢。”

晏子慎一拍胸脯保證道:“不用近身也有法子,隻是事情做下了,我就得趕緊走,免得叫衙役捕快們抓著。”他不擔心殺人的問題,畢竟殺人好說,動動手的事,真正麻煩的是之後處置,那才是要動腦子的。

晏子慎坐船時已然想好了解決方案,千般計謀,隻消一計,反正是老曹家的人,死了也算是給朱大哥報仇,沒了人,哪還有什麼帶福娘去長安的事,哪還有什麼威脅人的事。

反正也沒人知道他來了清平縣,誰開了天眼才能想到府城的晏子慎跑到清平縣殺長安來的闥東之呢。

晏子慎倒出一筐子的瓜果,從最底下抽出把胳膊長的砍瓜刀來向玉娘示意,“隻要他往我前麵這麼一走,保管就能要了他的命。”

計劃很好,隻是——

玉娘按下了他的手,“你這樣動手殺人,闥東之是解決了,黃書琅可還活著,被凶徒刺殺,他必得給闥家一個交代,是不會善罷甘休的,這是一,再者……”

玉娘站在門口往外頭一指,“真想動手的人不隻有你,冤有頭債有主,合該叫他死在她的手裡。”

沒錯,玉娘也知道了宋媽媽的行動,準確來說,左鄰右舍都猜著了此事,誰聽不見那整夜整宿的磨刀聲呢?

“這……”晏子慎犯了難,“不是我小瞧了他,我好歹學過幾招,是個成年男子,那媽媽年老體弱,她就是動手,可又怎麼保證能打得過人,更彆說之後躲過衙役去了?”

“所以呀,”玉娘朝晏子慎勾勾手,示意他湊近點,“我叫你來正是為了你力氣大,手腳方便,且比我們行走在外更不引人注目的緣故,不是雇你來殺人的。”

玉娘大手一揮,搶過了本次行動的指揮權來,“後日就是開衙重審的日子,咱們現如今就剩下明天一天的時間,可得趕快。”

說來也奇怪,玉娘真有那樣的自信,隻消一封信寄去就敢賭晏子慎能陪她做這殺頭的買賣;晏子慎也有這樣的自信,真個僅憑一封信就隻身前來,願意擔負起殺人的罪名幫上這忙。

兩人商議好計劃,伸手擊掌就走,連敘話閒聊的時間也無。

晏子慎挑擔往西北邊去,玉娘則叫魯嬸劉媽和金盞過來分果子,她們每人兩個,再單獨分出小簍等會送到宋家,剩下七八個裡留了兩個給福娘,兩個給自己,其餘洗淨切好讓魯嬸捧到正房裡給李媽媽嘗去,她嘴裡誇讚的五姐夫回門沒什麼好孝敬嶽母的,幾文錢一個的香瓜請先笑納吧。

李媽媽正在那裡撥算盤算賬,見著玉娘來了,頭也不抬就道一句正好,“你和宋家那邊關係比我親,我這裡空閒銀子算出來還有三十六兩,等會替我送去,多年的鄰居,多少幫一幫。”

魯嬸放下盤子聽見了這話就歎氣,“好媽媽,三十兩能堅持幾天哦,我聽徐嬸說,光藥錢一天就要二三十兩的,您這也就夠燒一天的份。”

“饒是這樣,再不醒來也就隻能熬個兩三日,躺在那裡生不生死不死的,吃不下飯咽不下水,便是用藥吊著能吊多久,不過三五日也就耗儘了。”

“王太醫不是說他家祖上做過太醫,有個什麼家傳秘方嗎?”在旁邊的福娘提到,這還是她今天早上在宋家聽到的消息。

“可了不得!”一說起這個,魯嬸就拍掌道:“福姐你不知道後頭的事呀,徐嬸她們問過藥方了,誒喲喲,真是宮裡人才能吃得起的東西,上麵的人參靈芝肉桂,都不是尋常貨色,要上好的,什麼白人參紫靈芝陰肉桂,聽聽這些名字,怕是幾百兩都買不到的好東西,宋媽媽哪有這個錢哦,就是她現在賣院子,一時也找不到人手湊呀。”

“所以五福要嫁人了嘛。”李媽媽撥動著算盤珠子輕描淡寫說了一句,“剛還請了我們幾個媽媽過去寫契書哩,就是那個先前她做過的客人陸老爺,人都過來談好了,嫁過去嘛要他三百兩彩禮銀,六巧呢,贖身也肯給三百兩,她再自己湊一湊,也就差不多了。”

說到這裡,李媽媽忽的抬眼看了一眼玉娘,歎了一口氣羨慕道:“這麼好的女兒哦,我怎麼養不出,見著自家媽媽有難,舍身也要幫哩。”

玉娘笑了一聲,平靜的說出事實,“怎麼養不出?隻是即便有這樣的女兒,在她不掙錢吃白飯那會兒就該被您給趕出院子了,哪還能捱到後麵報恩呢。”

第125章 意外?

縣衙開堂這日是初九,宜祈福、出行、拆卸、動土、安葬。

清平縣城人對此案都十分有興趣,哪怕縣令老爺並不允許其他民眾進入堂內圍觀,單是在衙門口那就聚集起了一大幫子的人。

作為原告的宋媽媽再次出行在縣衙裡時,已然大變模樣,形容枯槁麵色憔悴,連身上都沒換過衣裳,還穿著早上給小七煎藥時的那身黃布襖子灰長裙,整個人搖搖晃晃的站立不住,看她這樣恐怕也走不進大堂,玉娘便求譚老爺開恩,許她扶著宋媽媽進去吧。

按理說,今兒陪宋媽媽過來的該是她院裡的兩個花娘,可五福眼看著要嫁人,進了衙門沾染上命案太晦氣,六巧得在家裡照顧人,玉娘便當仁不讓的站了出來,比起其他人,她可進過好幾回衙門了,一回生二回熟的,舍她其誰。

便是李媽媽嫌棄玉娘愛出風頭,可看著宋媽媽的份上也不好說什麼,隻嘴裡嘟囔著反正你也贖身了,我也管不住你之類的話語,由著玉娘今日陪著宋媽過去。

相扶著進去,果然是在縣令的衙門大堂上審理,大堂高掛明鏡高懸四字匾額,下麵是暖閣,上首的高背椅上坐著一位清瘦中年人,時不時捂拳咳嗽幾聲。直到如今,都已經六年時光,玉娘才算見著了清平縣的真正一把手——傳聞中的夏老爺。

他左下首坐著黃縣丞,右下首坐著張主簿,邊上設有小案,坐著書吏準備做筆錄,兩邊衙役持棍肅立,闥東之已然站立其中,見著宋媽媽與玉娘過來,他忙朝上同黃縣丞對視了一眼,見著黃縣丞點頭才放下心來,嘴角勾起一抹譏笑。

宋媽媽麻木的下跪磕頭,依舊是那個流程,依舊是召來當初的人手詢問,夏知縣用帕子捂著嘴時不時就咳嗽幾聲,有氣無力的問著話,由著黃書琅在那裡推進流程。

先是門房,再是轎夫,最後衙役,黃縣丞等著全部問話結束,也沒見著夏知縣有什麼動作,真個就像是重新把三日前的故事演練了一遍似的,半點也無插手的意思。

宋媽媽隻跪在地上垂著眼,手縮在袖子裡半倚靠著玉娘,玉娘一邊盯著堂前闥東之的位置,一邊按住宋媽媽,示意她時機還未到,且再等等。

啪——

夏知縣聽完證詞,驚堂木一拍,慢吞吞的下了判詞,“此案無有明證,豈可因疑心定罪,念在宋氏慈母心腸,不再追究,此案已定,不許再報,退堂。”

哎呀,闥東之聽著這話,猶如久旱逢甘霖一般神清氣爽,低頭躬身拜謝道:“謝老大人還學生一個清白。”

夏知縣也不理他,隻揮手就走,其餘人緊跟著退散開,黃縣丞朝闥東之笑笑,果然一切都在計劃之中,便跟著夏知縣離開了。

闥東之踱著步來到宋媽媽邊上,輕蔑道:“還以為你有什麼手段,原來也隻是白費功夫,有什麼用。”

他低著頭笑眯眯的打量著在旁的玉娘,嘴裡驚訝了一句,“怎麼才死了一個女兒,這麼快又認了一個呀,噢,老爺我說錯了,那個還沒咽氣呐,命還真硬。”

玉娘攙扶著宋媽媽起身,兩人並沒有像闥東之想象的那樣勃然大怒亦或是反駁辱罵,反而加快了腳步踏出房門,將他甩在了身後。

闥東之呸了一聲,這樣軟弱的下賤東西,還敢和他耍心眼,要不是碰巧橋下有人,早把那叫什麼小七小八的淹死在水裡了,哪還有後頭的事。他感歎了一聲,到底還是心慈手軟了,下回動手一定要更狠辣些才行,免得留下後患。

正想著,忽聽見堂內有人叫他一句,闥東之疑惑的轉過頭去,那明鏡高懸的匾額下頭的磚石間竟然有光閃爍,他眯眼仔細一看,才發現縫隙裡不知何時冒出來了水漬,闥東之不由自主就上前了幾步查看,頭上也滴答落水了才反應不對,衙門裡哪來的雨水。

這時候動作已經晚了,猛聽得轟隆一聲,頂上房梁瞬間塌下一塊,順著匾額的方向直接連帶著砸向了闥東之,將他壓在了木瓦之下動彈不得。

才出堂門的老爺們都被嚇個夠嗆,譚塨帶著人極力招呼他們趕緊往外跑,也不管屋裡有人沒人,隻要三位老爺沒事,其餘人死不死與他何乾。

外頭人聽見梁折瓦碎的大動靜也驚慌起來,紛紛叫喊著:“不得了了,縣衙又塌了!”

外麵叫喊,裡邊的闥東之忍著劇透也使勁求救,“快來人呐!快來人呐!人都死哪裡去了!”

塵土飛揚之際,果然見得有人冒著被砸的風險疾步行來,闥東之大喜過望,拚命張著嘴許諾好處,“不管你是誰,隻要你救我出來,我賞你黃金百兩,你想要什麼,我都答應。”

可許諾出去也沒見人答應,闥東之晃了晃腦袋,努力睜大了眼睛去看來人,映入眼簾的先是一雙沾著泥土的布鞋,再往上是膝蓋灰黑的裙子,土黃帶藥跡的短襖以及一張才剛被他嘲笑過的麻木的臉。

隻是這會盯著他的眼睛明亮,隱隱還能看出一絲痛快,那人高舉右手,手上一抹比珠子還顯眼的明光。

“等等——等等——我——”

闥東之剛要求饒,才說了半句就聽見刀刃劃過長空的氣聲,緊接著就是頸部的劇痛和噗嗤噗嗤往外飛濺的噴血聲,宋媽媽頭也不回,解下裙子包住短刀就往外走,原來她內裡還穿著一身同樣的裙子。

說來也奇怪,搖搖欲墜的匾額直等著宋媽媽走出了門,才轟然倒下,將闥東之嚴嚴實實遮蓋在明鏡高懸之下。

外頭亂糟糟人群四散,直到好一會兒之後才聚集到一處,黃書琅發現不對,怎麼他的侄子闥東之不見了人影。

記錄的書吏小心猜測道:“該不會……闥公子留在了屋子裡沒來得及跑出來吧。”

黃書琅當即揪住了譚塨的衣領,怒喝著叫他趕緊去救人,一定要把人平平安安救出來。

譚塨為難道:“老爺,不是小的躲懶不肯去,而是房梁傾斜倒塌,塵土尚未分清,看不清裡頭的情形,這時候進去底下人怕是也容易遭難,還是再等一等吧。”

“等?”黃縣丞黑著臉卻無可奈何,總不能強逼著這些偷奸耍滑的奴才去送死,隻能懸著心等待。

直等到塵埃落地之時,眾人才進殘墟中找人,在朽木爛瓦裡頭發現了闥東之的屍首。

黃縣丞暴跳如雷,連邊上的夏知縣都沒顧及,惡狠狠的發令道:“光天化日之下,有人膽敢在縣衙行凶,查!給本官去查!”

“咳咳——”夏知縣又是一陣咳嗽,捂著帕子慢條斯理的攔住了人,“黃縣丞許是慌著了,怎麼可能有人敢在縣衙裡頭行凶,傳出去,豈不是本朝巨案?你我不都成了庸碌?”

黃縣丞這會哪裡還管什麼名聲,死的是闥家老三,曹公公義子的親兒子,四舍五入那就是曹公公的孫子啊,處置不當,他頭頂的帽子也甭想要了。

黃縣丞衝夏知縣不客氣道:“難道大人是要包庇凶徒,草菅人命?”

“黃縣丞,凶徒不是你說了就有的,”夏知縣平靜的搖著頭,對著血肉模糊的屍體沒有半分慌張,隻叫人帶了邕仵作過來驗屍,“可驗出是謀殺還是意外?”

邕仵作六十多歲黑瘦的身軀,仔仔細細從頭到尾翻看了一遍,才回稟三位老爺道:“回稟大人,是意外被飛濺出的梁柱木片劃破喉嚨,失血過多而亡,並非有人謀害。”

“哈,”夏知縣笑了一聲,轉頭對黃縣丞道:“書琅可聽見了,邕仵作是積年老吏,祖輩都在清平縣做胥吏,幾十年的老仵作了,他不會看錯的。”

黃縣丞抖著人指著那幾乎割斷了快小半的喉嚨,氣笑道:“什麼木片竟能如此鋒利,倒比得上刀子了。我看這房梁倒塌也有問題,合該仔細審查。”

“哦,既然這樣,譚塨,”夏知縣扭臉看著譚塨問話道:“你方才在大堂上,可發現什麼不對勁了嗎?這梁柱可有檢查出什麼問題來?”

譚塨頂著黃縣丞怒氣衝衝的一張臉堅定的搖著頭:“小的看過了,梁柱是積水過多腐朽而斷,並無任何人為痕跡。”

“這麼說,你們也覺著是意外?”

“是。”不但譚塨點著頭,其餘衙役書吏也點著頭,時間還沒過去過久,在場所有胥吏手裡都還留著當初貪墨下來的銀錢,梁柱的事情絕不能細查!

黃縣丞看著底下人異口同聲的回答,原本被怒火填充發熱的身軀,突然一瞬間就感到了發寒。

作者有話說:

夏知縣:此案無有明證,豈可因疑心定罪啊

第126章 紮針

縣衙關緊了大門商量了足足一天,最後給出的定論是去年聘請修繕屋簷的蘇州園林師傅手藝不精,加上連日雨水壓塌了房梁,才砸死當時還在屋內的闥東之貢生,如今衙門已經責罰了當日前去雇傭工匠的衙役,且把南方工匠加入黑名單中,絕不允許這種手藝低劣的人再在清平縣中討活計。

許是因為心虛的緣故,雖然這次從大戶那麼募集到的銀兩不過三百六十兩銀,可卻沒人伸手,實打實的買了好木頭,請了本地工匠過來修繕,畢竟修的是知縣老爺大堂,這回死了個外人還好說,要是縣令大人死了,可就沒這麼好圓過去了,朝廷追查下來,誰都沒有好果子吃去。

崔老爺倒不是心疼錢,好吧,他確實有些心疼,才一年就捐了兩回銀子了,可不能再出事啊,誰的銀子也不是大風刮來的,這要是一年捐一回,乾脆他們家自己去請人得了。

那記賬的書吏見他這樣擔憂,笑著拍胸脯應承道:“崔老爺,您就放心吧,到底外來的和尚不如本地的會念經,這回咱們請的可是縣城裡的工匠,要是出了事,也好找上門去追責,不叫大家吃虧。老成家在縣城做了幾十年了,他們兩父子比那什麼南邊的工匠可靠譜的多。”

“噢,那就好,那就好。”崔老爺知道是本地的就安心了,感慨道:“若是當初就請他們來,也不至於死個闥老爺,可惜了喲,多好的人呀,斯斯文文的。”

他對闥東之死的悲痛,是僅次於黃縣丞的,畢竟花了那麼大的價錢,騰了屋子請人住,派了仆婦前去伺候,每日飯食供應著,結果人沒巴上還差點惹了官司,實在晦氣!

“可不是,”書吏也覺得晦氣,死哪裡不好偏偏死在公堂上,差點砸了大家夥的飯碗,“聽說好幾根大柱砸下來,屍首都不完整了,主簿爺爺擔心壞了縣衙風水,叫人趕緊連人帶木頭全燒了萬事。”

“噫,縣丞老爺就不攔著?”崔老爺震驚道,這也忒著急了吧,普通老百姓死了還能落全屍進棺材埋地裡呢,這位大老爺竟然就給燒了?

“不燒怎麼辦呢,聽說砸成肉餅子了,送回去給誰看?”書吏敷衍著人,心裡卻讚歎張主簿處事果斷,燒了好啊,燒了大家都安心,到底張主簿才是為他們著想的好老爺,黃縣丞哪裡替底下人想活路。

何止書吏這樣想,衙門裡的衙頭仵作乃至於看門的,心裡都偏著張主簿去,還是本地的老爺好,本地老爺跑不了。

其實何至於底下人這樣想,就是張主簿張嚴回了家都忍不住惋惜,就差一步,老黃就能自絕於清平縣,偏偏被他逃了過去。

“爹,什麼逃了過去?”張承誌聽說了縣衙今天出事,難得來了一趟張主簿家裡打聽消息。

“不該問的彆問!”張主簿瞪了自己這個不成器的大兒子一眼,“平日裡不見你來儘孝心,出了事就跑來聽信,你老子欠你的不成!”

就他這個混賬兒子,張主簿今天要是和他說了實情,今晚上他就敢在酒席上和人吹噓傳出去。

張承誌笑嗬嗬的臉上當即一僵,磨著牙冷哼一聲,悶聲悶氣埋怨道:“是呀,您有小兒子疼哩,哪還要我這個不中用的大兒子。”

張主簿聽他這話,氣得吹胡子瞪眼就要揍人,可看著張承誌揚著臉,對著他那張熟悉的叫人愧疚的臉卻怎麼也下不去手,到底還是後頭的章娘子聽到了動靜出來打圓場,父子兩才算下了台。

“哎呀,我說老爺,如今承誌也是要做爹的人了,您怎麼還像待小孩子那樣喊打喊殺的,看著大孫子的麵上,和氣些吧。您這樣板著臉,肚子裡孩子也害怕哩。”

一提起還未出生的孫輩,張主簿的臉色總算好了不少,不管怎麼說,這孩子也是英娘的親孫,自己對趙家也算是有交代了。

他瞥了一眼張承誌,沒好氣道:“外頭人孝敬了我幾簍雲母粉茯苓霜,我一個老頭子吃這些也活不了百歲,你帶了家去給媳婦吃,補一補孩子。眼下黃縣丞一肚子的氣沒處撒,彆往外頭跑招惹了他,他好借機拿你泄氣。”

張承誌憋著一肚子的氣走了,臨了還帶走了三簍霜粉三壇好酒外加三匹綢布,底下人回稟章娘子的時候,章娘子聽著都好笑,“這哪是來問安的,分明是來進貨的。”

張主簿擺了擺手,頗有些意興闌珊的意思,“隨他去吧,他也二三十歲的人了,難道我還能手把手的教他規矩禮儀?”看在他娘的份上,縣城裡有自己撐著,且這麼活著吧。

“教老二的嚴先生,他母親生辰快到了吧,記得備份禮過去。”張主簿交代著話,“用心些,嚴先生雖然功名不高,家境清貧,可我查過了,他底下教出了五六個秀才,可見水平還是有的,彆輕視了他。”

章娘子一邊幫忙揉著張主簿的肩膀,一邊輕笑道:“知道,沒送那些金銀,我去藥鋪裡特意買了幾份藥材,補氣養血的,還有兩套衣裳鞋襪,都是我和宋媽親手做的。咱們思賢讀書用功著呢,前兒還聽先生誇他會解書。”

“好好,這就好。”張主簿聽見這話,忍不住撫須長笑,這才是他將來頂門撐戶的好兒子,往讀書的正道走,彆學外頭不三不四的,跟著彆人廝混,連正經的官身都沒有。

張家那邊替親兒籌劃將來,宋家這邊也在為幼女處置過去。

衙門出了事,裡頭的人就全被攆了出去,宋媽媽被玉娘扶著坐馬車徑直回了院子,關上院門,五福已經備好了炭盆,當著小七的麵,宋媽媽從自己懷裡取出包得嚴實的物事——一團揉皺帶血的衣裙扔到了盆中,玉娘往裡倒上烈酒,火苗噌的一聲猛躥,將那肮臟的血團燒了個乾淨。

宋媽媽看著那火苗又哭又笑,自己終於……終於為小七報仇了!那畜生終於死了!死在了自己手裡!

可仇是報了,小七卻再也醒不過來了。宋媽媽摸著小七乾瘦的胳膊淚流滿麵,她已經許久沒聽見院子裡的笑聲了,所謂的藥方有沒有用,宋媽媽心裡頭清楚,不過隻是想有個希望。

玉娘看得難過,忍不住出了屋子,正好聽見院門外有人敲門,打開往下一看,許濟之滿頭大汗拿著藥箱一臉嚴肅的找了過來,“我有個辦法。”

“什麼辦法?”不是玉娘小瞧,連他爺爺正經的許大夫都束手無策,許濟之人還沒她高呢,也沒實際看過幾個病人,這醫術水平,值得商榷呀。

許濟之抿著嘴皺著眉,“這事得和宋媽媽說,得她同意。”

“這……”玉娘猶豫了片刻,半彎著身子盯著許濟之,“有把握嗎?”

許濟之搖了搖頭,他信心也不是很夠,隻是看著以往“欺負”他的活潑姑娘變成了個活死人,心裡實在難受,才從醫書裡翻出來了個例子辦法。

“進去吧。”出乎意外,玉娘讓開了地方讓手道,見著許濟之疑惑,玉娘歎口氣,“知道你腦子清醒就行了,好歹也是你的一份心意。”

哪怕真的沒用,好歹叫小七看看他的心意,管能不能行呢。

許濟之心情複雜的進了屋子,見著了宋媽整理了會心情才和她道:“宋媽媽,我在葛方十經裡看見過一個病例,那病人也是落水昏迷,無所知覺,葛醫用十三存金針從百會人中行針入腦,針行三日,終於把人喚醒,我在家拿牛馬試過,宋媽媽敢不敢賭一賭。”

宋媽媽看著形容稚嫩的許濟之,猶豫再三,還是點了頭,“許大夫,你輕點紮,我家小七最怕針了,彆紮成了刺蝟。”

許濟之安慰宋媽媽,“您放心,頂多十三針,不會成刺蝟的。”

“彆……彆……”

宋媽媽身後突然傳來極其虛弱的求饒聲,“彆紮針……一針也彆紮……我怕疼哩……”

作者有話說:

醫術方麵全是胡編亂造,彆信,信了你也得紮針。

第127章 收著

小七醒了,隨著宋媽媽的一聲尖叫,整個宋院的人都烏泱泱全都聚了過來。

許濟之個頭矮,一下就被其他人擠到後頭去,哪怕踮著腳也看不到裡頭的情形,氣得他當即提著藥箱出去說改日再來,畢竟瞧裡頭激動的模樣,恐怕一時半會兒他是擠不進去的。

宋媽媽疼愛的撫摸著小七的額頭,想她開口說話,可又怕她許久沒說話說多了傷嗓子,慈母心左右為難,又見著小七這會兒清醒,趕緊叫徐嬸煮燕窩粥、養氣湯、歸元膏、補血盅,什麼珍貴煮什麼,好趁早的恢複元氣。

小七也很爭氣,才醒來不喊疼,隻嚷嚷著肚子餓。

玉娘在邊上聽著抿嘴樂,知道餓能吃飯就好了,想吃飯就說明身子沒太大問題,這是好事。

她這裡還記掛著縣衙裡跑出來的另外一個人,便和這會兒忙裡忙外腳打後腦勺的宋媽媽告辭道:“媽媽彆送我了,我這邊先回去告訴我們媽媽好消息去,等明兒您院子裡有空了再過來瞧瞧小七。”

“好。”宋媽媽點著頭,眼睛一刻也不離開女兒的臉,等著小七喝了半碗沉沉睡去,她才終於從之前的喜悅中反應出來,拉著邊上五福的手喜道:“好孩子,如今小七也已經醒過來了,家裡用不著那些銀錢,你要是不想嫁啊就彆嫁,如今不用委屈你。”

宋媽媽還記得之前陸老爺與五福之間的往事,雖說他心裡頭惦念著五福不假,可後堂巷裡還做著一個翠喜呢,陸老爺性子軟弱,兩邊都做著總會鬨出事情來,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亂七八糟的影響心情,何苦還要摻和進去。

五福搖搖頭,笑自家媽媽想的簡單,她礙著小七在睡覺,聲音特意放低了幾分,朝宋媽媽解釋道:“都已經換了帖子,定了時間了,現在說不嫁,豈不是得罪了陸老爺去。”

“那幾百兩,媽先幫我收著吧。”五福握著宋媽媽的手,隻覺媽媽這些時日消瘦了好多,往日福氣的手背這會摸過去都有些硌手,“這幾日媽媽信我,我也信媽媽,放您這總比在我身邊安全。要是日後在他那裡過的不如意了,大不了我撕扯一頓趕出來,再投奔媽您這來。”

五福揚眉道:“這樣還能多掙一筆銀錢呢,陸老七和王翠喜兩人上回加一塊也打不過我,更彆說日後單挑了,媽放心吧,您現在擔心我?我倒擔心您呢。”

說到這裡,她眉頭緊鎖,擔憂道:“雖說衙門裡頭隻說是意外,已經定了章程,不算凶殺也不再追查下去,可縣丞老爺人又沒死,死的是他一個什麼侄兒的,人家哪怕明麵上找不著凶手,可私底下難道就不會遷怒了不成?”

“他在這裡一日,就記恨媽和小七一日。現如今有我的銀子,又有六巧的贖身銀,媽不如關了院門,一二年且先彆開門做生意了。要是擔心日後沒著落,那就趁著現在市價低,挑個好的調/教/調/教/。他是外來的官兒,難道還能在咱們縣城做一輩子去嗎?不過二三年就要走的,到他走了,媽再出來做生意也不遲。”

這一番話說得宋媽媽感動不已,忙拍她的手道:“好孩子,多虧了有你。”

如今她女兒一醒,對於宋媽媽來說就像是失而複得的珍寶一般,哪裡還顧得上做生意去,連聲答應下來,打算過幾日就去外頭替五福采辦嫁妝,一定要風風光光把她嫁走。

“要是王家那邊搗亂,你就告訴我,我就帶著徐嬸,再借了李家的劉媽去給你撐腰。”宋媽媽含笑的看著五福,“你是我的女兒,這就是你娘家,嫁出去了不順心就回來住著,沒人說嘴,大不了我養你和小七一輩子去。”

五福答應著低下了頭,隻看著她與宋媽媽相疊的那隻手,嘴角不自覺的也笑了起來——

另一邊,玉娘回院子把這件好消息告訴了李媽媽,李媽媽當即就納罕起來,稀奇道:“這小生瓜蛋子,醫術沒想著竟然這麼高明啊。”

玉娘提醒李媽媽,“沒紮針呢,小七就醒了。”

“沒有紮就能把人醫醒,這不更說明醫術好呢嘛。”李媽媽摸著下巴,沒理會玉娘的解釋,開始琢磨起來有沒有什麼法子好籠絡許濟之的,這年頭好醫生可不容易找。

玉娘實在不想說明許濟之的年齡,自家媽媽現在籠絡是不是忒著急了,隻推了推桌上白瓷碟子勸道:“媽媽還是吃點瓜果吧。”把腦子用在吃東西上,省得再長心眼。

“吃的煩了,”李媽媽不耐煩的推開果碟,吃三天了都,頓頓都有小香瓜,她晚上放屁都是香瓜味的。

一說起這個,李媽媽就想起來什麼似的,狐疑的看著玉娘,“你這幾日怎麼老買瓜?前幾日買了一簍不算外,今兒又買?那瓜販子現在還在房裡頭等著呢。”

之前也沒見玉娘這麼愛吃呀,又不是什麼好東西,值得這麼三天兩頭的就買一筐嗎,還把人叫到了自己屋裡頭,“該不會……”

“沒錯。”玉娘坦然的點著頭,“我看上他了,故意借著買瓜,和人搭話/調/情/呢。”

“你——”李媽媽聽得瞪大了雙眼,“是真的還是故意唬我呢?”

“那得看您怎麼想了,”玉娘攤手道:“您想簡單點,那就是我覺著這瓜滋味好,所以又叫了他來了一趟;可您要是往壞裡想嘛,那就是我年歲到了,想挑一個耍耍。”

李媽媽氣得直拍桌,“好不害臊,你還沒點蠟燭呢,就說這些話,你才多大,哪有花娘倒貼泥點子的!”

玉娘一抬下巴,“我樂意,我就愛田裡的莊稼漢,圖他身子好。”

說著就要往外走,可等著走到門口,卻聽得裡邊李媽媽突然一聲大喊,“你給我站住!”

玉娘回過頭去,見著李媽媽氣哼哼的從牙縫裡頭擠出幾個字來,“你要耍自己的身子,我也管不住你,隻是,我既然是你媽媽,就告誡你一聲,玩歸玩,彆弄出人命來。”

“一個賣瓜的,他能有什麼身家,你跟他有了人命,你的身價就甭想有了,往後怎麼辦,他也未必養得起你。玉娘,”李媽媽鄭重其事的朝玉娘勸說道:“你媽媽我是見過例子的,你贖身掙錢不容易,彆為這點樂子葬送了一輩子,不值當啊。”

李媽媽的話真情實意,玉娘幾乎能從她感傷的神情裡看到一絲絲的悔意來,這麼大年紀氣著了也不好,可彆氣中風了。

“媽放心吧,”玉娘和她保證,“真隻是吃瓜而已。”

玉娘確確實實和晏子慎沒什麼身體接觸,他還得到時候回去做不在場證明呢,哪裡能有彆的空。

兩人隻共享了縣衙大堂倒塌這個瓜的裡外情形而已,晏子慎朝玉娘誇耀道:“怎麼樣,叫人查不出來吧。”

玉娘朝他豎了大拇指,“實在厲害,就是我們在邊上看也沒瞧出什麼不對勁,晏大老爺救人一命,真是當世聖人呀。”

一頂頂不要錢的高帽往人身上戴。

晏子慎卻哼了一聲,許是穿上了底下人的衣服,說的話也粗俗起來,“聖人有個屁用,你瞧瞧你,為了救彆人白填了多少錢去?”

一邊念叨,一邊從懷裡扣扣索索掏出個荷包來,“喏,拿去吧。”

“我要你銀子做什麼?”玉娘剛想客氣客氣,就被丟過來的荷包重量壓了手,沉甸甸的鼓鼓囊囊,她咦了一聲打開一看,卻發現裡頭不是什麼金子銀兩,而是滿當當的散碎銅錢。

看見玉娘可惜的嘴臉,晏子慎沒好氣,“這可是我賣瓜掙的血汗錢。”

這兩三日他走街串巷的也才賣了幾百文錢,“收著吧,有出就有進,咱們五姑娘做了大好事,也該掙個好意頭。”

即使沒人知道,可做了好事救了人,就該得獎勵。

第128章 威脅

玉娘看著手裡的荷包稀罕道:“我當花娘這麼久,這還是頭回收銅錢荷包呢。”嘴上說著,雙手小心捧著東西,那姿態可比當初晏子慎給她彙票玉佩鄭重多了。

隻是,他送這東西做什麼?

玉娘將荷包放進裡屋枕頭下,出門看著晏子慎,卻隻見他望著自己不說話,眼神裡千絲萬縷透著些覺著古怪,便下意識就尋個話頭想打破這氣氛,“對了,你回府城去查找朱千戶,可查出什麼訊息了嗎?”

一提起這事,晏子慎果然收了神情,嘴角下垂有些痛苦,“查過了,我還特地往西北那邊去了一趟,山陽府有退下來的敗軍,從他們那裡查實,朱大哥確實死在了戰場,可恨領將無能,敗退城中,連為戰士收屍都來不及,朱大哥的屍首恐怕……恐怕也……”

說到此處,晏子慎捶柱憤慨,如今河東府裡朱潯的墳墓棺材裡,埋葬的不過是身空衣裳,朱大哥為了趙家天下拚死拚活,到最後連具完整的屍身也無,更可恨的是,朝廷至今在為此次戰敗來回推諉責任,滿堂諸公倒是平安康健,實在可笑。

“有你惦記他的這份心就夠了。”玉娘歎著氣,好歹還有人記得他,每年焚香拜祭。“那小武呢,他怎麼樣?”

玉娘隨即就想起了跟著朱潯前去參軍的夥計小武來,“她嬸娘眼看著就要生了,這個月嘴裡常念叨著他,說人走了是死是活也不知道,她這個做嬸娘的心裡著實不安穩,還往玉皇廟那點燈油祈禱呢。”

桃花源酒樓李娘子是去年夏季懷的身孕,如今已經九月有餘,當初就是為了她們夫妻二人有後,有好事的嘀咕家宅從此不寧、兄弟相爭等等才迫使小武跑的,可等著他人走了,那起心眼壞的有開始嚼起是李娘子見不得侄兒分家業逼他出走等話。

饒是武掌櫃再三否認也攔不住流言飛散,散著散著就散進了李娘子的耳朵裡,氣得她三四月足叫了好幾回大夫,玉娘與武掌櫃的關係不錯,也和小武有過交情,這會詢問起晏子慎時就有些迫切。

晏子慎斜著眼看她那副模樣,嘴裡隻嘖嘖,陰陽怪氣道:“他的命好,戰場上救了劉太監一命,護著他往城裡退,巴結上了老劉,眼下已經被提拔為親兵衛隊隊長了,誒呦,那叫一個前程遠大,那叫一個年少有為。”

玉娘拍掌道:“阿彌陀佛,總算聽見了個好消息,等會我就把這事同李娘子說去,叫她平平安安待產,省得到時候還懸心,白添了風險去。”

親兵衛隊隊長,哪怕是太監的護衛隊,那也是有編製的吧,玉娘好奇道:“這算是個官嗎?既然已經守城抵禦,那他們什麼時候能回來,要是趕在滿月之前,可就是雙喜臨門了。”

哼。

晏子慎鼻子裡冷哼了一聲,紮刺道:“是呀,雙喜臨門喲,又年輕,又有官身,家裡人還相熟,就隔兩條街呢吧,離得多近哦,哪像長安啊,有些人怕是連城門哪個方向都不知道吧。”

玉娘努努鼻子,怎麼聞到了一股酸溜溜的味道,長安晏大官人難道還和清平縣裡的夥計競爭起來麼?他們兩哪輩子結下的仇怨?

不由得看了晏子慎一眼,隻疑惑道:“你發癲了?人家武家的前途,與我何乾?”

這話也不知哪裡戳中了他的點,人瞬間溫順起來,開心的點著頭,“可不是,他小子前途再好,也與你我無關。”

“是與我無關。”玉娘改正道,“沒有你。”

“對對對,”晏子慎點頭如小雞啄米,“與我們,哪裡有什麼你我。”

玉娘好恨自己手腳快,剛剛怎麼就把荷包收起來了,這會要是還留在手上,直接砸過去多得勁,保管能叫他不再頂嘴。

兩人鬥著嘴皮子,忽見金盞急忙忙跑了進來,跺著腳慌張道:“不得了了,了不得了,五姐,外頭縣丞老爺來咱們家了!”

“他來做什麼?媽呢?”玉娘驚疑道,怎麼突然就跑李家來了?

玉娘一邊說,一邊迅速推搡著晏子慎往她裡屋走,“快,你先進我屋裡躲躲,彆叫人認出模樣來,躲屏風後頭去。”

金盞好奇的看著穿布衣布鞋的晏子慎,驚歎還是自家五姐膽子大,養漢子直接光明正大的放自己屋子,隻可惜五姐速度太快,叫她都還沒來得及看清人臉,也不知好看不好看。

這會聽玉娘問話,就搖著頭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媽在正房招待他呢,嬸子叫我快請您過去,說看媽媽的臉色不大好。”

惡客登門,誰的臉色能好過,便是李媽媽這麼一個能說會道迎來送往的花街媽媽,此刻也繃緊了臉嚴肅了麵孔,謹慎的請黃縣丞喝茶,“黃老爺喝茶,我們這裡小門小戶的粗茶淡飯,您可千萬彆嫌棄。”

黃書琅一肚子的氣,哪裡能喝下茶水,一擺手就婉拒道:“茶就罷了,我來隻是想交代一句,雖說我侄兒不幸亡故,可他生前在都中受人委托尋女,臨死之前還特意與我囑托,要帶了你家福娘進都認父的。”

黃縣丞說到這裡,話語哽咽,停頓感傷了好一會兒才繼續道:“這是我那侄兒死前唯一願望,我這個做伯父的也實在不能違背,我已同知縣告了假,後日就帶上我侄兒的屍首返都,順便把你家福娘也帶過去,所以今日交代你趕緊收拾行李,後日申時隨我上路。”

“啊?這……”李媽媽當即就白了臉,揮著手就想拒絕,人都死了,怎麼還要帶著福娘走?

“怎麼?你不樂意?”黃縣丞黑下臉來,毫不客氣的訓斥她道:“這是她生父囑托,縱使你是她的生身之母,可自古有言,在家從父出嫁從夫,雖然你們二人不成夫妻,可也有了夫妻之實,就該聽從夫家話語,他們還未追究你私自攜帶子嗣逃亡一事,已經是寬宏大量了,現在更是不顧良賤,欲認你女,這不是好事是什麼,你還敢攔?”

黃縣丞似乎要把今日在縣衙裡所受的火氣全部發泄出來,指著李媽媽的鼻子罵道:“三綱五常的道理都不懂,果然是賤婢!還不趕緊收拾東西去,耽擱了時日,你們李家上下能挨受多少板子。”

玉娘在門口頓住腳,聽著屋裡邊厲聲威脅著人:

“你當本官不知道,你手底下那個馬夫很能跑啊,還去了臨縣打聽房舍院落,怎麼,想跑?你跑得掉嗎?我告訴你,明日申時我要是見不到人,彆說你了,你們李家上上下下,且等著吧。本官有的是時間和法子,咱們到時候啊挨個的試,看看究竟是你李家的嘴硬,還是衙門裡的棍硬。”

第129章 改變

事實上,黃縣丞這會兒也已經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闥東之的亡故,是意外還是謀殺,人橫豎已經是死在了他管轄的清平縣城裡頭來,與他脫不了乾係,哪怕不是第一責任人,第三第四還是能排的上的。

這叫他怎麼跟闥家交代,闥東之不是闥齊之那個讀了二十多年的蠢貨,而是目前闥家最有前途的子弟,那是闥家將來撐門頂戶的希望,他這一死,闥家沒了指望,即使自己是闥奇之的嶽父,恐怕也會被遷怒上。

闥家能把他從偏遠縣城調來此富裕之地,也一定能把他從這兒再給調回去。

黃縣丞隻要想想就膽戰心驚,他已經吃夠了風沙黃土,那地方哪裡是讀書人住的,即便做了官也不過是住石頭房子、穿破布襖、吃咯牙粥,又無美人作伴,也無富貴纏身,還時不時受夷敵侵脅。

就這樣擔驚受怕的熬了十多年,他絕不允許自己再回到那個地方去!

所以當黃縣丞麵對全縣衙人的意誌退了一步,承認闥東之是被意外砸死的事實時,他就下定了決心,要重新給自己找個護身符來,好壓住闥家的怒火。

既然是護身符,最好的人選自然就是已經被闥東之選定了的福娘。闥家的權勢也是倚靠著曹公公,既然如此,能壓服他家的也就隻有曹公公了。

隻要把福娘送上,做了曹公公的媳婦,哦,不對,是曹公公的侄子媳婦,曹公公必然對他滿意,借著曹公公這張虎皮,闥家要恨也隻能往清平縣城裡頭的人群去,與他可就無關了。

黃縣丞看著抿緊了嘴不發一言顯得十分不合作的李媽媽,乾脆上前拍了拍她的臉,“記住了,明日申時在小碼頭春風樓前,我等著你家的福娘。遲一刻,關一人,要是遲上一個時辰,那你李家上下連帶著那車夫可就全都要進大牢了。到時候給你們個什麼罪名好呢,杖責?流放?還是砍頭?”

“哈哈哈——”黃縣丞威脅著放了狠話才甩袖離開,畢竟他突然起意要去長安,也得回府裡好好收拾東西去,總不能空著手進都。

玉娘貼在外房門那,見著黃縣丞出了院門,才扭身進到屋子裡頭。

一見著玉娘,李媽媽就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連忙拉著玉娘詢問起自救的法子,“好孩子,我知道你的主意多,你又心善,福娘可是你的妹妹,你一定得幫她呀。”

玉娘拍著李媽媽的手,發覺李媽媽身子肉似乎都在哆嗦,顯然是被黃鼠狼這番話嚇得不輕,“媽媽放寬心些,之前咱們就商議好了計劃的,如今隻不過是換了個人,法子照用就是了。隻是這回行動需要更小心些,黃鼠狼可不比那嫩頭輕好對付,他見識多閱曆深,要是露了餡被他識破,那可就完了。”

“既然這樣,那就加大劑量,乾脆鬨出個重病在身來。”福娘也一掀簾子進了門,斬釘截鐵插話道。

“你什麼時候過來的?聽見了多少?”李媽媽看著福娘,眉頭擠成個川字形,還想把這事兒瞞著她。

“您能瞞誰?他那樣大張旗鼓的過來,咱們院裡誰不知道?”福娘乾脆跪在李媽媽身前,抬起頭決然道:“這一回就看天命吧,要是捱得過去,咱們平平安安的回來過自己的日子;要是捱不過去,那也是老天菩薩要收我,與其嫁過去被人折磨死,倒不如一病死了痛快,他們也怪不得媽你們身上。”

說到這裡,福娘眼裡淚水說來就來,滾珠子的滴落在地,“隻是我想求媽,若這回我僥幸捱過去了,您就由著女兒一回,叫我自己挑人嫁了吧,這死裡偷活的命,也叫我自己做一回主。”

“什麼捱不捱,天命不天命的!這些神佛哪裡靠得住!”李媽媽聞言就急忙搖頭,倒讓邊上的玉娘大吃一驚,忍不住扭頭望了望西邊供著的菩薩來,好哇,原來李媽媽心裡也挺明白,虧得她時常還供佛拜祖的,合著和自己一樣,有樸素信仰二極跳呀。

李媽媽沒理會邊上站著的玉娘,隻苦口婆心勸著福娘,“你難道沒聽過前頭白三的教訓,他先前不也嚷嚷著隻是小賭,可最後呢。我的兒呀,隻要賭就會輸,就是神仙也不能保證他回回都是贏啊。”

"聽為娘的話吧,咱們不是說好了麼,隻要吃一丸就行,身上臉上略發些紅疹,看著嚇人就好,大劑量?你知道大劑量有多大劑量,萬一拿不準可是要吃死人的!扁食巷王婆她孫女,不就是這樣死的,你難道忍心看你媽媽也做個無依靠的婆子嗎?”

這段話李媽媽說得飽含深情,又是舉賭博的例子,又是舉喪女的例子,前車之鑒就在眼前呀。

可福娘卻十分冷靜,“媽想的是好,可量少了有什麼用,才剛玉娘也說過,黃縣丞不比彆人,他四五十的年紀,誰知道他先前是不是見識過這種吃東西發紅疹的人呢,萬一他見過知曉底細,叫大夫下了催吐的方子,把我關進屋裡耐心養個半月,那可怎麼好?”

“萬一他猜到了咱們是在故意裝病,那又怎麼好?這計隻能用一次,既然要用,就彆縮手縮腳的,我都不怕,媽您怕什麼?”福娘下了決心。

“我怕什麼,我怕你的命呀。”李媽媽激動的指著隔壁,“你瞧瞧宋媽,她沒了小七甘願以命相賠,我難道不如宋老鼠?我的兒,你就是我的命,你要死了,讓媽媽我日後指望誰去?”

她們母女倆激烈爭辯,把邊上還站著的玉娘給忽略了個徹底,玉娘好幾次的想插嘴表現存在感,想了想還是閉上了嘴。

她倒沒有看熱鬨的意思,隻是有些憂心忡忡,深思著剛剛黃縣丞說的話語,闥東之一死,好像對黃書琅的壓力真的很大,像是真的被逼急了狗急跳牆一般,連好聲好氣哄騙人的手段都不用,明碼上門來威脅人,顯然是因為他如今的指望全在福娘身上。

既然如此,福娘若是真的生了病,他肯放棄嗎?

玉娘揉著額頭,計劃是製定了計劃,可計劃最怕的就是意外。

人不是機器,設定了程序就按著流程行動,小七的事是意外,那福娘身上會不會也有意外?

玉娘摩挲著手指,所以,她得給自己的計劃上個雙保險。

玉娘回了屋子緊趕慢趕的催著他帶上陶三,兩人先一步坐船去長安落地做準備。

晏子慎原本還計劃著能在玉娘這裡多待幾天呢,哪成想連喝口水的功夫都沒就被攆著出門,還要帶個什麼陶三玻璃四的,這會兒一抱胳膊撇嘴道:“他一個大男人,有手有腳的,我還要帶他?那他身上長著兩條腿做什麼用,這麼大個人了,順著水路坐船不就到了。”

“我還是留下來,跟你們一同進長安吧,”晏子慎挺著背揮著手,極力展示自己的靠譜,“順帶我還能給你介紹介紹長安的城門往哪開?你也熟悉熟悉路。”

“我用得著你?”玉娘看著晏子慎那遠不如劉媽李媽的身子板,努努嘴叫他往自己腰間看,掀開自己的對襟短襖來。

隻見玉娘襖內係長裙的腰帶上,掛著琳琅滿目足足四個荷包來,紅黃靑白各有顏色,玉娘一一介紹道:“這裡頭是石頭,這裡頭是辣椒粉,這裡頭是石灰粉,這裡頭是磨尖了的長針。”

她看著麵前的晏子慎,攤開手來,“說實話,我覺得它們可比你更叫我安全。”

真動起手來,無心換有心的,咱們的晏大老爺恐怕也擋不住。

咕咚——

晏子慎不禁咽了一口口水,好好好,從一變四是吧,你這是防誰?!!

等著吧,他回去就去拜西城王鐵匠為師,遲早打造一副石灰潑不進,石頭砸不著的鐵盔甲來!

第130章 出發

黃書琅的到來實在是太突然,突然的讓人沒有準備,以至於李家忙活到天亮才算是把給福娘的東西收拾好。

玉娘腰裡那些荷包,隻能她自己使用,福娘恐怕還沒等打開就先要累死了,這些的分量可不輕,她柔柔弱的身子承擔不起。因此玉娘隻拿了根花生仁那樣粗細的銀簪子,寶貝似的交給福娘,這就是她給福娘預備的防身法寶了。

“喏,你看。”玉娘雙手往簪子兩邊一使勁,那銀簪就中間斷開一分為二,內裡是中空的,插著一根巴掌長的釘子,後端打磨了指印方便把持,前端則是厚厚一層鐵鏽。

這可是玉娘拜托成木匠專門去馬車輪子那裡拆卸下來的,少說也有五六年的歲數,生長了青紅鐵鏽,這玩意要是紮在人身上,都不用特意往心臟那裡戳,隨便挑個地兒就成,自帶的破傷風就夠置人於死地了。

玉娘把簪子合攏遞給福娘,鄭重道:“萬一,我是說萬一,咱們的法子不管用,黃鼠狼還是把你送進了府,這就是最後的手段。我寧願在大牢裡頭見你,也不想在義莊裡頭見你,知道麼。”

“嗯。”福娘緊緊握著這根銀簪,認真的點著頭,“你放心,到了至急關頭,我會護著我自己的,我打算回來嫁人哩。”

隻是可惜,為著時間緊急的緣故,昨天下午晏子慎就帶了陶叔謙離開,以至於福娘與陶三都沒來得及見上一麵。

“這有什麼。”福娘摩挲著手上戴著的當初陶叔謙給她的那枚寶石戒指,臉上不自覺的露出一絲笑容來,“我與他的情意都已經定好了,就是不見麵也知道的,橫豎到了長安總能見上一麵,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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