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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著送人去小碼頭時,福娘是坐著老牛的馬車走的,臨走之時,李媽媽從小窗那裡拉著福娘的手,想說什麼又硬生生吞回了口,再三沉默之下,還是老牛打破了僵局,咳嗽一聲低沉提醒著李媽媽,“時候不早了,再拖延下去,怕是對六姑娘不利呀,她還小呢。”

唉,是啊,還小呢,這麼點大的丫頭,她能藏住什麼話呢。

李媽媽一思度到這裡,就把原先的話語重新壓在了心底,隻交代福娘一定保管好了自己交給她的三枚玉佩,等到了長安就聽黃老爺的安排,他叫你去哪家就去哪家認親,家裡的事不必瞞人,實話實話,該認的總會認的,有玉佩在呢。”

“誒,知道了。”福娘低著頭示意自己聽明白了話語,可低下的神情卻有些凝重,她之前見過李媽媽藏在枕頭下的玉佩模樣,可那玉佩不在媽媽給自己的三塊玉佩之中——

這一趟入長安坐的是官船,給長安那邊送各州府進貢的禮物,船身寬廣,足有三層高。也不知黃縣丞是怎麼走通的門路,竟然以區區八品的身份擠了進去,還帶了女眷和下人一行五個人。

除開他與福娘外,還有榮娘和一個丫頭叫冬珠的,一個小廝叫常寧的,都是在清平縣裡買的人,這會跟著縣丞老爺進長安,各個都開了眼界。

黃書琅雖說帶了福娘,可他哪裡會同一個毛丫頭說話,隻安排了榮娘去照顧人,這也是他特意帶榮娘的原因,到底得避嫌,要不然萬一曹公公知曉了自己的侄兒媳婦一路跟著自己進都,心裡不自在起來,那可就大大的不好了。

黃書琅思考的周全,安排的妥帖,可卻未必能如人的意。當初在李家之時,福娘的這個四姐就常看她不順眼,時不時的話語擠兌她,而今到了船上,隻怕更不知用什麼手段來折磨嘲諷了。

哪知福娘做足了心理準備,□□娘卻並沒有對她使手段,隻是冷著臉坐在邊上,自顧自乾自己的活計,頂天了也就是個不搭理。

不但如此,在福娘有些不適應坐船時,榮娘竟還吩咐東珠給福娘送陳皮含在嘴裡好清醒。奇怪呀奇怪,福娘心裡納悶,自己這個四姐怎麼突然改了性子?怎麼倒像是對不住自己一般?實在是奇怪。

前頭官船浩浩蕩蕩,後有小船乘波疾行,船主借著前頭開辟的浪流跟在後頭,速度不比官船慢多少。

玉娘和劉媽就坐在這小船之中,邊上還有個穿藍衣裳的女子,一邊聽劉媽講述去歲縣城裡發生的故事一邊笑道:“可惜我走的早,竟然錯過了這些熱鬨。”

“縣城裡能有多少熱鬨,二姐您跟著二姐夫在長安府城來回的轉悠,恐怕見識比我們更多。”玉娘捧了一句。

原來她坐的正是新二姐夫康逢的船隻,這回的行動要隱秘,還是自家人靠譜,二姐連生意都擱置下了,陪同康逢送玉娘等人進都。

要不是李媽媽體型龐大,進了長安也遮掩不住,極容易被黃縣丞察覺出來,隻怕李媽媽也要一起的,現今隻派了玉娘和劉媽,若不是玉娘再三重複人多了危險,恐怕她還想把魯嬸金盞也塞進去,李院舉家行動。

二姐氣了一聲,斜睨著邊上搖櫓的康逢哼聲道:“我能有什麼見識,你二姐夫膽子小哩,一年到頭也就在幾個店裡來往,也不曉得去外頭闖闖。”

康逢悶聲不搭話,由著二姐麗娘在那裡埋怨她,可玉娘瞧著自己二姐,說歸說,臉上的笑容卻做不得假,比先前從槐庥那裡逃出來的神經繃緊可鬆散多了,麵色也紅潤了許多,話語裡連嗔帶怪罪的,竟讓人品出一絲甜滋滋來。

膽子也比先前大了,聽到劉媽談起昨日黃縣丞的囂張跋扈,麗娘拍著船板惱怒罵道:“這活該見閻王的豬狗,怎麼還能做官?偏生叫他坐了官船,要不然,我叫他死在半道上,看他拿什麼囂張!”

嘶——

玉娘倒吸一口涼皮,我的好二姐,你這話可比黃鼠狼的還要囂張,說的你成個水路賊寇去了。

康逢在外頭也聽見了麗娘的叫罵,終於忍不住開口阻攔她道:“快收聲,什麼死不死的,咱們有幾斤幾兩重,還敢截殺朝廷大官麼?”

“是哩,”劉媽也笑了,“二姐如今嫁了人,越發會開玩笑了,倒真和姐夫是一對,虧得您聽了不害怕。”

玉娘也想笑,這樣說來,二姐嫁的這位康逢康姐夫,倒真個適合她呢,怪不得人總說一婚盲婚啞嫁,父母做主;二婚你情我願,自己相看。親手挑的果真更合心意。

“就你多嘴舌。”麗娘啐了康逢一句,“怎麼你倒管起我來了,難不成我還怕他聽見砍了我的頭麼?”

康逢悶聲悶氣,“我不是怕他,隻是想給孩子積點口德,彆叫他/她聽見什麼亂七八糟的。”

等等——孩子?”劉媽一下就反應了過來,她也是看著麗娘長大的,這會不禁高興道,“哎呀二姐,你這是有了?”

麗娘又羞又歡喜的捂著肚子,和劉媽笑道:“有了,才三個月呢,本想著今次歡歡喜喜回家和媽說的,沒想到福娘那裡出了事,我就沒說。打算乾脆等接了福娘回家再和媽說去,叫媽痛痛快快高興兩回。”

玉娘也緊跟著恭喜,“真是一件大喜事,這孩子可來得真是時候,好兆頭呀。”

她貓著身子往船艙裡頭走了幾步,準備去自己包袱裡選個平安鐲子好給二姐祝賀,沒防頭踢著了一塊隆起的船板,露出底下小隔層來。

船艙裡昏暗,玉娘湊近了眯著眼睛仔細一打量,才發現裡邊是閃著寒光的兩把環首大刀。

啊?玉娘脊背一涼。

啊,玉娘恍然大悟。

第131章 打扮

水路行走果然比陸路迅速,隻消三四天的功夫就到了都城長安,到了此處,康逢這等小船就和前頭的官船散開道來。

官船自有渡口停留,似康逢這等私人民船,若是老老實實也跟著在渡口停下,就得繳納船隻稅、行人稅、停滯稅以及船上商品稅等,零零碎碎加起來,少說也要幾兩幾十兩銀錢,所以小船隻們另有出路。

順著大河往前行駛五十裡處就有條細長河流,拐彎一路直到城門口附近,上岸處也有人收費,可稀奇的是竟然也穿著官服,竟然也是胥吏,隻不過他們收費就比前天的要便宜,隻按人頭收錢,一人一兩,不上岸的不算。

麗娘見玉娘有些不解,嘲笑道:“你當他們是什麼好人哩,還不是想著法的從我們身上撈錢,大船大老爺們吃,小船他們自己吃去,要不然,哦,要不然挨的這麼近開了小渡口,怎麼老爺們就不管呢,還不是一窩的麼。”

隻是已經到了人家的地界,麗娘也不敢太過高聲,隻譏諷了幾句就收住聲不提,與玉娘交代道:“我與你姐夫去收好布料去,你若是有事想找我們,就往西城門三裡茶館那和一個瘸腳夥計說一聲,叫他捎個信來,他和你姐夫是拜把子的兄弟,知道咱們的底細,信得過。”

“誒,知道了。”玉娘從船艙裡換好衣裳鑽出來,答應著麗娘的話。

她這時已經往臉上點了十三顆黑痣,穿上件青藍的粗布襖,爛黃的馬麵裙,裙長隻到小腿處,露出裡邊絞了碎緞裁成的膝褲,腳踩一雙黃草鞋,手挎一個藍布包,活脫脫就是個鄉下姑娘。邊上的劉媽也是這樣的打扮,頭上包著布條巾,背後背著柳條筐。

玉娘還嫌不夠,等心痛的交了銀子上岸之後,走遠些就往道上泥灰處摸了幾下,將原先白皙的手弄得灰突突才肯罷休,看得劉媽都有些咋舌,“五姐,你何苦這樣糟蹋手喲。”

玉娘倒並不在意,還順手往衣裳上也拍了幾下,左右看看沒露出什麼痕跡方才滿意道:“我的娘,咱們要進的可是長安哩,咱們縣城裡才多少人,就出了那麼些個禍害爛泥,長安比縣城更大,禍害也更多,誰知道咱們進去了會不會碰見,還是安全些的好。”

玉娘比劉媽更清楚,一個無背景無家世偏生又生得美貌的姑娘到了新地界會遭受多大的危險,總不能見人就砸荷包去,長安的老爺可不像縣城那樣摳搜,人家場麵大得很,身後跟著小廝家奴護衛不知多少,豈是玉娘一個荷包就能解決得了的。

與其想著到時候的脫身,不如從一開始就斷絕這種可能。

公子哥們喜歡會詩書能歌舞又嬌弱的姑娘;商人老爺們喜歡能逗趣愛說笑會手段的姑娘;大小頭目們喜歡長得漂亮又無法反抗的姑娘。

在這些人的眼裡,凡是好的,就似乎都對他們有意,千方百計想要弄上手,唯獨隻有一種才叫他們覺著紮手無視,那就是粗俗貪財且無所顧忌的姑娘來。

粗俗便叫公子捂鼻,貪財就叫商人卻步,無所顧忌便可讓人掂量掂量招惹的後果。

也隻有提前想好了這個打算,玉娘才敢同劉媽兩人進長安,免得還沒救上福娘,她自己就先搭了進去。

長安,國朝的首都,天下人的目光所及,聖人貴人的定居之所,自然建造的極其富麗堂皇,往來人數不可計量,繁華富麗無所估算,饒是玉娘見過上輩子的大陣仗,看到此時的國都依舊忍不住撫掌讚歎,有心而感道:“好多人啊。”

劉媽嘴角抽搐,突然好想與五姐實說,可以不用扮粗俗的,她現在就挺……挺……挺樸實。

吞著話扯了扯玉娘衣角,眯著眼往前望了一望,指引路道:“老婆子離開長安也已經十餘年了,不過路還記得熟,五姐跟我來,咱們走秋直門往大市街那過去。”

“不對,”玉娘認真的糾正著劉媽,壓低了聲音道:“咱們是從鄉下來都城投奔親戚的,大字不識一個,您可彆這樣說話,叫人聽見疑心,懷疑咱們是小,耽擱了救福娘事大呀。”

“啊對對對,”劉媽點著頭,險些忘了大事。

於是乎,等著長安城裡有些名氣的妙音如來曇花娘子聽聞到外頭趕場過來報信,說她鄉下老家三姑母外侄孫女來找她時,出來一見麵就看見個灰頭土臉的大丫頭衝了過來,抱住她的胳膊不撒手,歡天喜地的叫嚷道:“花姨,花姨,俺的親小姨,噫,可算找著你哩。”

第132章 寶蓮閣

要不怎麼說曇花是玉娘的師傅呢,麵對這樣突如其來的場麵也沒有露怯,反而捧著玉娘的臉左右看看,認出了人之後就將她摟在懷裡,背朝著外頭人隻感傷道:“哎呀,五妞,是你,是你呀,五妞,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家裡出事了,妹妹生了好大一場病,俺娘手裡有些錢,可是藥買不著,大夫也不見人,娘就把我攆出來了。俺和嬸子想找姑姑,求您給俺找條生路哩。”玉娘依舊大著嗓門,沒和曇花說實話,還往後頭招了招手。

劉媽也一臉賠笑的上前來給曇花福身,“她李家小姑,記得人不?俺是你劉嬸兒啊,你堂妹家邊上住的那個挑水劉嬸。”

一見著劉媽,曇花的心裡就更篤定了兩分,確實是鶯鶯家裡出了事。她礙著有外人在場不好多說,便叫趕場的先把人走後門領到自己所住的院子中,等午後不接客了,家裡人再說話去。

長安城寸土寸金,饒是西城這邊不在正當中,可地價也比清平縣貴的不知幾倍,曇花所投身依靠的院子是在朝天宮附近的丹鳳街上。

此街類似十街,也是花娘們聚集居住之所,不過並不是玉娘那種普通人家住宅的模樣,而是像是園林會館,栽花移樹,砌池建亭,養鳥喂貓,係繩供燈,宛如天界嫦娥宮闕,堪稱地上皇家行宮。

這樣的地方,若不是劉媽帶路,玉娘是絕不敢進的,裡頭看場子乾粗活的下人少說也有幾十個,一聲吆喝就能把玉娘圍住,她便是做足了準備也逃不出去,對於玉娘這種單身姑娘來說,實在危險。

幸好地方沒找錯,劉媽見著館名就放下心來,“沒錯,沒找錯,是寶蓮閣,老字號了。”

“也沒見著花呀,怎麼取這個名字。”玉娘維持人設探頭張望,“俺還以為能有蓮子吃呢。”

趕場的小廝是個才十來歲的年輕人,是前院子負責看場麵聽傳喚的下人,極少和後院的姑娘們搭上關係,如今見玉娘劉媽兩人果真和曇花有些親戚關係,便不嫌棄她們的土氣,趕著獻殷勤將兩人領到小院,一邊走還一邊笑著搭話道:“不是有蓮花才取名,這寶蓮是我們媽媽先前得了一株白玉蓮花,所以以此取名的,名氣大得很呢,就是老爺大人們也常過來耍的。”

根據這個小廝的講述,閣院中現今有三個在長安闖出名氣了的花娘,分彆是妙音如來花盈盈,玉仙子白蓮蕊和詩詞雙絕如意藏,這花名不是自家取的,而是外頭給的,長安成千上萬的花娘裡頭,能有名號的少之又少,寶蓮閣能有三個已經十分了不得了。

直到這時,玉娘才知曇花的名姓叫做花盈盈,和李媽媽的李鶯鶯還挺像,玉娘促狹的想著,取名的媽媽還挺會偷懶,不知當初結伴姐妹幾個,是不是還有叫茵茵、瑩瑩、櫻櫻的。

“花姑娘在咱們閣裡有院子,你們是她的親戚,自然能借住過去,不過最好彆久住,花姑娘到底要接客哩,碰見了客人礙了興致,媽媽要罵人的,也最好彆老說村話,得改成官話。”小廝自己不嫌棄,並不代表客人就樂意,好好的找花娘聽曲,邊上出來個說著俺呀俺呀的丫頭,再好的曲子也沒了情調。

“誒,俺,哦不,是我,我知道嘞,多謝——”

見玉娘卡了殼,那小廝自我介紹道:“院裡人都管我叫小機靈,你叫我這個名就好。”

“多謝小機靈哥了,隻是這名字怎麼這麼古怪。”玉娘坦率問道,她如今是鄉下來的,可以理直氣壯發問,用不著拐彎抹角,在這個名頭的照耀下,不會有人覺得她有什麼不對。

小機靈笑道:“名字是古怪,可是好記呀,你瞧瞧你不也一下就記住了嗎,客人要是能記上我一句,叫茶水叫點心,傳話出外差,多叫我一聲,我可就能多掙一份打賞錢。”

“這倒是,真個好記。”玉娘往懷裡摸了摸,又捏了捏自己包袱,最後朝劉媽攤手要道:“嬸娘,俺們是不是也要給小機靈哥引路錢。”

劉媽往自己腰裡摸摸,找出個紅布頭來,一層一層掀開,從那布頭裡翻出幾小塊黢黑的碎銀,狠狠心挑了倒數第二小的遞了過去,“我們才來投奔她娘家小姑,來這裡暫住幾天就走的,要是院子裡有什麼不好惹的,小哥和我們說說,我們也好避開點。”

小機靈接過銀子還有些意外,不過用手捏了捏,確是白銀無誤,臉上的笑容更真摯了,碎銀也是銀呀,“大媽媽還好,她老人家信佛,不愛打罵人的,管事嚴媽媽就凶多了,動輒就指鼻子罵,不過她也管不到你們身上去,你們也不是她家買的,彆出了院子到處跑就成。”

想了想,看在銀子的份上,小機靈還是多說了一句提醒,“花姑娘年歲大了,客人少,一年倒有好幾個月的空閒,全仗著老客支撐。如今閣裡頭最有名氣的是白姑娘,她的性子不大好,和花姑娘不太對付,你們彆撞上她了,她愛穿白衣裳,見著了就快快跑。”

“哪有這麼巧的,就碰上?”劉媽笑了一聲,她們來長安隻為了救人,接回六姐就走,哪裡還能摻和上寶蓮閣裡的爭鬥。

小機靈把人帶到院子,同院門口的丫頭交代道:“這是花姑娘的親侄女和遠方嬸子,來拜訪人的,花姑娘叫我領過來。”

先前的李家倒是也雇了丫頭,但那是全院共用的,榮娘玉娘福娘三人支使一個,有時候榮娘支使玉娘跑腿倒比叫金盞更多,也說不清誰是誰的丫頭。宋家呢,更乾脆,一個丫頭也沒雇,隻有徐嬸子和宋媽媽兩人乾活。

可曇花的院子就不同了,真個叫玉娘這個裝作土妞實則土妞的大開眼界,門口兩個小丫頭,院子裡清掃抬水兩個媽媽,屋裡邊倒茶送果兩個年輕姑娘,還有先前跟著曇花身邊的一個描眉畫鬢的俏麗小娘,合在一起就有七個人伺候。

嘖嘖嘖,玉娘口裡感歎,果真是都城的花娘,和她們一比,清平縣城裡頭的花娘倒真是沒見識的鄉下地方了,還得自己捋袖子乾活跑腿呢。

所以……

咱們的晏大老爺的口味實在是清奇。

起承轉折調侃晏子慎,今日份的陰陽怪氣也已送上,玉娘也不管晏子慎在寺廟那邊突然打起的三個噴嚏,喃喃自語該不會是人到了等話。

陶叔謙關心道:“是不是風寒了,有沒有大礙,會不會影響到計劃呀。”

晏子慎斜眼看了他一眼,“呸呸呸,少胡說八道,我身子好著呢,這是相思噴嚏知道不知道,我娘子心裡頭惦念著我呢,我才打的,換你,哼,那肯定就是風寒了。”

“胡說,”陶叔謙許是和晏子慎待了幾天,膽子漸漸放大,這會敢回嘴道:“五姑娘明明沒和你成親,怎麼會是你娘子。”

晏子慎得意的抬起了下巴,拍了拍自家這個連襟的肩膀,誌得意滿道:“你懂什麼,親事雖然沒成,可等著這次回了縣城,肯定能成的。”

玉娘不知道那邊的動靜,她隻心滿意足的卸了包袱放在腳下,同劉媽坐在西邊屋下小茶桌前,自自在在捧著那杯才泡好的蜜餞金橙茶嘬飲,隻覺長安的蜜餞也比縣城更舍得放糖,甜滋滋透著果子香氣,格外香甜。

哎呀,此間樂,不思清平縣呀。

第133章 對策

那個小廝小機靈說的興許真是實情,午後才過沒多久,曇花就從前麵回來了,身後隻跟著侍女一人,後麵並沒有什麼客人相伴的。

她一進到院裡,就直接去了西廂房玉娘待的那個屋子裡,卻不想見著玉娘半點拘束也無,自己自自在在,在那裡撿果子吃糕點,捧著茶盞同屋裡兩個丫頭笑嗬嗬的說著故事。

玉娘起初進屋子被丫頭們看著做樂子也不羞臊的,反而熱情的邀她們也坐下聊天,反客為主起來,倒把待客廳變成了茶話會,談天說地,將沒怎麼出門的丫頭全吸引了過來。

咱們李家五姑娘是什麼人呀,她拉攏兩個小丫頭片子還不手拿把掐的,上到廟宇道觀神異顯靈,下到村口無賴流氓扯皮,把兩個年紀還小的丫頭聽得入神,連客氣也顧不上,屁股長釘一般釘在了椅上,十分捧場的做著聽眾。

玉娘時不時還給那兩個丫頭倒茶添水,一個勁的勸她們多吃多喝,嘿,她倒待起客來了。

看著曇花隻好笑道:“我在前頭還憂心你們兩個過不自在,這可倒好,和我屋裡人稱兄道弟成了個姐妹。”

玉娘無有被抓包的意思,拍著手笑嘻嘻站了起來,“花姨,你都沒和我說過,自己屋裡頭有這麼多好看的姐姐哩,說話又好聽,長得也好看,就跟我們年底上村裡賣貼畫裡的仙女兒似的。”

曇花瞧瞧那兩個不爭氣的,已經自矜勾起嘴來,就知道玉娘這馬屁拍到了她們心頭裡,“下去下去,你們倒悠閒。今兒我侄女來了,不叫大廚房裡燒菜,你們叫外頭婆子往段家去,叫上一桌席麵來給她們接風壓驚。”

那兩個丫頭一聽曇花發了話就收住笑摒氣凝神的福身出去了,動作利索,動靜輕微,顯然是被刻意教習過的。

這樣的姑娘,在清平縣城做個食指無名指的姑娘絕對夠格,可以算是第二等花娘了,可在長安,居然就隻能做個丫鬟,還是在屋裡連門也不得出的丫鬟,連在外頭亮相的資格也沒有,這其中的差彆實在是大。

玉娘幾乎下意識就盤點了一下自己與她們的技能差彆,還好還好,自己不算太差。

屋裡伺候的人下去了,隻曇花和她身邊服侍的人,再有劉媽和玉娘合計四人在內,曇花見玉娘目光移向自己身邊的阿迦,就替她擔保道:“這是我打小養大的妹妹,你放心,她與我心貼著心,肉連著肉的,什麼事也不曾瞞她,是咱們自己人。”

好,玉娘這才開口,剛說了一個俺字,曇花就二指頭伸了過去,照著玉娘的腦袋結結實實來了個彈指,嫌棄道:“我忍你好半天了,你從哪兒學來的話,張口閉口就是俺呀俺的,聽得我腦袋都大了,快,趕緊的變回來。你家到底出了什麼事?快和我一五一十說清楚。”

玉娘捂著額頭識趣的改回了正經模樣,正色道:“壞事,壞事,您聽我細說。福娘先前在縣城裡無意透露了自己生父是長安人士的消息,偏生我們縣城裡頭新來了的那個黃縣丞,他正好想找千金小姐,好嫁給都裡的什麼個曹公公,做他侄子媳婦好巴結上人。”

“縣城裡頭沒有合適的人選,可恨福娘說的話不知被誰傳到了他的耳朵裡。他就找上了我家,威脅李媽媽,硬逼著她交出福娘人來,前幾日已經帶了福娘來長安,說要幫她認父好做婚事去的。”

“我媽她老人家擔心壞了,想來想去也就隻有您素來足智多謀的,求求您給出個主意,好歹看著福娘是媽的親生女兒份上。說實話,這門婚事來的實在蹊蹺,我們使人打聽了,這個什麼侄子的已經克死了好幾個老婆,可見他的命有多毒,李媽媽實在是害怕福娘也被他害了命,又是氣又是無能為力,好好的身子快瘦了有大半個了,這不,所以才趕忙派了我和劉媽來都中找您想法子呢。”

玉娘一口氣吐露了大半個事實,把對麵的兩人聽得齊齊皺起了眉頭。

“壞事,壞事。”曇花眉頭緊鎖道:“先前你說個什麼曹公公的,我還不知道人,宮裡邊姓曹的太監多了去了,什麼大曹小曹老曹的,要是找,可就如海底撈針一般艱難。可你一提及他侄子選親,我就知道了是誰,偏生他是最差最差的人選。”

曇花也知玉娘她們久在縣城,長安的消息恐怕不大清楚,便叫身邊的阿迦出了房門,隻在門口守著以防有人偷聽,謹慎動作之後,才歎氣解釋道:

“這個曹公公是貴妃身邊服侍出身,現今做著禦馬監提督太監一職,雖說他上頭還有個掌印太監,那些個管緊兵提軍的事他管不住,可那管理皇莊錢糧內庫的事兒,卻都是由他負責。他隻消一鬆手,從指頭縫裡露出來的金銀就是上千上萬。有他支撐著,有鄭貴妃護著,如今太子的人選還未必定下,你說,滿長安誰敢去招惹他呢?”

“要不是為著他先前侄子媳婦死的實在太蹊蹺,第三個大娘子的娘家親戚氣不忿,非要開棺驗屍查出了什麼,恐怕往這火坑裡頭跳的人家還有不少。”

曇花揣測道:“我估摸著你縣裡那個王八縣丞,恐怕就是鑽了這個空子,知道長安都中有身份的人家已經是不肯嫁女了,畢竟真嫁過去一家子的名聲都不成樣,不但是清流裡名聲壞了,即使在民間在世交,甚至於在太監裡頭名聲也不好聽,虎毒還不食子呢,連親生閨女都能拋棄的人物,你說這人還頂用嗎?還可靠嗎?”

“是了是了,”玉娘此刻才算恍然大悟,她就說福娘怎麼就成了個香餑餑,先是闥東之要人,闥東之死了,黃縣丞又接著要,還非得加急第二日就啟程的,長安有身份的人家數不勝數,何苦非要盯著個花娘呢,原來如此。

合著諸多人選裡頭,願意嫁的沒有福娘有身份,有身份的偏又沒有福娘長得好,長得又好又有身份的,人家何苦去結這門親事,挑來挑去,到真個最後隻剩下了福娘合適。

“哎呀,這可如何是好。”劉媽在屋子裡頭急著轉圈,“咱們六姐就活該被人這樣糟蹋不成,不管怎樣也得講個理吧,哪有牛不吃水強按頭,非逼著人去嫁人的,她老子娘還活著呢,這還有天理,還有王法嗎。”

劉媽當初也知曉曹家這門親事的古怪,這回聽了更是篤定,哪有給侄子娶親非要挑美色的,不該往合適的方向選麼,這哪裡是給侄子娶親,分明是那太監借著侄子扯了個謊,給自己娶媳婦兒呢!

“劉媽媽,”曇花直到此時,語氣依然平靜,隻淡淡道:“你彆忘了,要結親的是宮裡的曹公公,禦馬監大太監呀,他一個人就能讓成千上萬的人指著他過活,他一揮手就有幾百幾百的官兵為他做事,他皺皺眉頭,不用說話就有底下人思量著幫他解決麻煩。這樣大的權勢,這樣了不得的人物,又豈是旁人說反悔就能反悔,想拒絕就能拒絕的。”

“真要惹急了,他老人家把李家上下都解決了,再找個好人家把福娘認作義女,嫁過去不也行的通。橫豎骨血是真的,身份也是真的,福娘確實是鶯鶯姐和長安公子哥生下的孩子這不就成了,知道了身世,便是後頭換了戶人家又有什麼關係?”

一番話說得劉媽癱坐在了地上,六神無主,慌忙無助。

可……

曇花這樣的話隻能嚇到劉媽,卻唬不住玉娘。

地位高是不假,可再高也隻是宮裡的太監,權勢大是沒錯,可說到底這權勢也不是他自己個的。

他也是人,是人就會有弱點,難道成了個什麼貴人,就上下都沒有破綻了不成?

玉娘從不信這些東西,要是信命,最早一開始她就該老老實實的做李家花娘,給李媽媽掙錢去,哪裡會有後頭的贖身?自然也不會有二姐肚子裡的那個孩子了。

玉娘改命也不是一回兩回,她可不認命。

想到這裡,玉娘直直的望向曇花,央求道:“師傅,不管怎麼說,福娘也曾被您教導過,如今我們來了,總得試一試再回去。就是不成,也帶著她的屍首回家,好過她在這長安他鄉裡頭死也不安寧。”

“什麼主意?”曇花嗤了一聲,“難不成你能通天?叫皇帝老兒管這門親事?再有就是找上貴妃?她也是曹太監的主子,自然也能吩咐,若是不成還有三皇子,那也算他正兒八經的小老爺,除這幾位外,餘下你還能找誰?”

“前兩位住在皇宮,便是你會飛,能遊水,使神通也進不去的。後麵那位倒是住在都城坊市裡頭,可我和你實說吧,”曇花一攤手,“我與他隔著十來個長安的距離呢,便是再想巴結也巴結不上的。那樣的大人物怎麼會來丹鳳街裡頭找花娘,自然是彆人精心挑選養好了奉上去。我連帶皇氣的都沒碰見過一回呢。”

玉娘沒被曇花的冷眼嘲諷擊倒,隻耐心的順著她的邏輯往下理,“您說的是,叫停這門婚事需要的力量自然大,可若是婚事裡頭出了岔子,想來應該簡單些吧。福娘在清平縣城裡頭待了十幾年,突然來長安,您說她會不會水土不服?您說她會不會感染病症?您說她會不會重病在床,出不得門,站不起身?”

“我想,”玉娘盯著陷入沉思的曇花繼續道:“便是這位大公公想給侄子娶媳婦兒,想給自己娶媳婦,恐怕也不會娶個沒幾日活頭的過來吧,那樣進門沒幾天就死了的,豈不是更糟蹋名聲。”

曇花若有所思,隻是還沒鬆開,依舊詢問玉娘道:“照你說的,那她怎麼就能有把握,自己可以在這個生了病,還是一場大病呢。”

玉娘道:“師傅有所不知,福娘身上有個毛病,不能吃某樣東西的,隻要到時候一吃這東西,自然就會出紅疹。”

玉娘沒實說是什麼東西,曇花也不細問,隻語氣更急迫了幾分,“那這時間可得恰好才行,太早了用不上,太晚了定了婚也不能更改,必須得是在快要議定了婚事可卻偏偏還沒來得及相看的時候才行。

“這個時候福娘想必是會被嚴加看管的,”曇花探著身子,眯著眼壓迫似的看向玉娘,“你怎麼就能保證,她能在這個恰當的時候吃上這樣東西?你憑什麼呢?”

玉娘坦然道:“所以我們才來找您呀,師傅。”

玉娘真情實意的懇求著曇花,求人的時候最好彆說假話,她老老實實把這困境與曇花說了一遍,“若是能買通那邊的下人,托他們帶進去給福娘也是一條路,可若是買不通亦或是守衛嚴格,思來想去,也就隻能找您了。”

“我?”曇花反指著自己,自嘲道:“我一個失了色又啞了聲的過氣花娘,我能幫得上你們什麼忙?”

“您千萬彆這麼說,妙音如來,這得是多大的名氣呀,我們一進長安就聽人誇起了。如今天底下凡是人的,就沒有不聽曲的,凡是有錢的,就沒有不叫花娘的。福娘被看管起來,肯定也是要找個合適的地方,總不至於在館驛吧,那地方買通人更簡單了。”

玉娘仔細分析著地點,努力說服著曇花,“既然不是館驛,那恐怕也不會是獨門獨戶的租房子,一來那樣的地方嫁出去不體麵,二來租賃的屋子也不安全,雇傭的下人誰知道靠譜不靠譜,萬一趁著他不在家把福娘賣了也難說的。”

“黃縣丞經驗老道,閱曆深厚,所以我料想我若是他,必得給福娘挑個好人家的住處去住,深宅大院的塞進個院子看管人也方便,也輕易傳不出去什麼流言。那樣的人家,一個月裡怎麼能不叫花娘進去熱鬨,隻要進了內宅,想辦法碰上麵,塞了東西給福娘,少說也有三分希望了。”

玉娘冷靜道:“花娘在他們這些大老爺的眼裡,可沒有什麼危險哩,那是貓兒,是狗兒,是鳥兒,就隻不算是個人,哪裡能放在眼裡。”

“好!”

不等玉娘再說其他,曇花就大改方才的冷漠,一口應承了下來,“前頭你說的那些全都是空話,我連一句也不想聽。我這身上壓著我的命,我妹妹的命,還有這屋子,寶蓮閣上下一二百人的命,為了空話去賭,我能這樣犯渾?”

“可你後頭說的這個,倒是真有三分希望。”

曇花握著玉娘的手,承諾道:“隻要真有三分希望,我就幫你!”

第134章 搶戲

有了曇花這句話,玉娘這懸著的心才算放了下來,原本的進度終於有了些實質的進展。

畢竟先前玉娘的計劃設想的多好,可若是沒有個長安本地人作為內應,再好的計劃也隻是空談而已,並沒有什麼作用。

一提起這個,玉娘不由得就冷哼了一聲,原本是不需要轉一道手找上曇花的,畢竟咱們晏老爺也是個地地道道的長安人士,祖輩定居在此,那可比曇花更有人脈。

可偏偏晏子慎這種一看就是在脂粉堆裡長大的男人,眠花宿柳的風流浪蕩客,竟然還假兮兮在自己麵前說他自己不熟悉長安的花娘,拙劣,這個謊言實在是拙劣!

這話若是假的,他能說出這樣弱智的謊話,簡直是把玉娘的腦子摘下來踩;可若是真的嘛,既然他不熟悉本城花娘,那玉娘可就該和他算算之前嘲諷奚落的舊賬了。

彆以為這事兒能輕易過去,玉娘活這麼大,還是頭一次有人當著人麵嘲笑她的名字粗俗呢,她一項一項都記在自己的賬本裡頭,且等著救回福娘來再算賬。

有了曇花做擔保人,玉娘和劉媽順順利利的住進了寶蓮閣中,她們兩就如同一滴水滴入大海一般毫不顯眼,長安嘛,每日進都的鄉下人不知有多少的,誰會在意這個呢。

有了安身之地藏身,接下來就該與先前的人會合,然後盯著黃縣丞那邊的動作去。

玉娘和劉媽兩人初來乍到,自然不會兩人都滿長安的轉悠,劉媽年紀大些,與黃縣丞也沒怎麼打過交道,就由她借著賣茶在丹鳳街街頭街尾那裡轉悠等人,玉娘隻老實窩在院子裡,免得被眼尖的人發現身上的不對勁,能不出意外就不出意外的。

介於先前在縣城時,她就已經把曇花的花名告知了晏子慎,想來這一二日間他打聽到妙音如來的住址就該找上門來的,耽擱不了多少時日。

為了避免麻煩,玉娘每日都照舊糊著多痣土頭土臉的裝扮,雖然貼身內裡換了曇花身邊阿迦姑娘給的,她前幾年做的嫌老氣沒穿的一身板栗色的衣裳,可外頭依舊還是套上自己那層布殼子,隻是在領口、袖子以至於裙邊偶爾動作篇幅較大時,才能看出玉娘確實換上了新衣服。

院子裡人問起時,玉娘隻憨厚的捂著頭笑,珍惜道:“這樣好的衣裳,俺怕弄臟了哩。”

聽聽,多樸實的孩子。

丫頭們隻圍著她取笑這幅做派,可看她舉止還算體統,沒有像外頭人那樣探頭探腦的瞎打聽,手腳也乾淨,隻是窩在房門裡頭不出院子,時不時還幫她們乾些雜事,也便沒有太介意。

閣裡其他院人不懷好意問起時,還能幫著辯解幾句,“是鄉下姑娘,不過人挺老實的,倒不是什麼莽撞人。”

常聽玉娘講故事的那兩個阿五阿六,更是偷偷纏磨著阿迦央求道:“好姐姐,要不然就讓她留下吧,在哪裡不是乾活,不如在院裡,都是認識的人,活計也輕省,外頭能找到什麼好差事呢?”

阿迦自然不可能同她們小丫頭說那些厲害事,隻做驅趕的動作,“去去去,咱們院裡都是要簽了身契才進來的,她們是姑娘的親戚,媽媽難道還要強買人嗎,我勸你們都安靜些吧,這一陣子管事媽媽和大媽媽心情可都不爽快,你們彆鬨騰的招惹上她們,白挨頓罵。”

阿迦這樣一說,玉娘倒是來了興趣,湊過去好奇道:“姐姐,怎麼心情不痛快了?您說說,我們聽著也好避開些,免得惹了禍事帶累上你們,連花姨也落了不是。我才來,見你們這裡金山銀山的好的不得了,難道媽媽們還會有什麼不順心?”

阿迦見丫頭跑遠了,玉娘又隻是個外人,過不了多久就該回縣城的,這才放心和她吐露:“你不知道,咱們寶蓮閣雖然在丹鳳街上有些名氣,可這條街上最厲害的還屬梧桐園,她們家借著丹鳳這條街的街名,當初特意種植了一大片的梧桐樹呢。還給底下花娘故意取了個什麼金鳳、彩鳳、火鳳的名字,湊成了個女中三鳳的名頭來,引得都城裡人言丹鳳街,必提三鳳女,搶了好大的風頭去。”

“咱們閣裡和其他院子看不過,這幾年陸陸續續挑了好些花娘取成花名,想和街上人家一起湊個十二月花仙,好也在都中揚名的,哪成想這個月迎春桃花跳了槽,跑梧桐園去了,山茶要嫁人,十二花仙缺了三個,湊整都湊不齊的,眼看著又是隔壁出風頭,媽媽們能不生氣嗎?

哇,到底是長安啊!

玉娘沒忍住感歎了一聲,真的好會玩。

當初曇花把她們五個在縣城推出來時喚做五朵金花,玉娘就已經覺得很會營銷了,沒想到一山還比一山高,原來長安都中早就深諳這套玩法,什麼三鳳的十二花仙的,人又多又有名頭,還能聯合其他家,厲害呀,借著整體一起抬高身價和名氣,誰說古人不會營銷的,這不又學一招。

又過了一日,這天午後劉媽媽突然背著背簍賣茶回來,倒讓阿五阿六有些意外,“嬸子怎麼今兒回來的這麼早。”

劉媽媽捶著自己肩膀叫苦,“啊呀,長安人摳的很呐,問的多買的少,俺唾沫都要說乾哩也沒賣出去多少,外頭甜水賣得貴,還是回來喝口水吧,省錢。”

阿六捂著嘴笑,“那您多喝點我們的茶水,灌一肚子再出門,就不怕渴啦。”

劉媽一邊和她們說笑,一邊衝站在門口的玉娘比劃了個眼神,示意自己已經碰上了人,接上了頭。

玉娘拉著劉媽到了裡屋才輕聲問道:“媽媽見著了誰,他們是怎麼說的,咱們在哪裡好碰頭?”

劉媽媽神情古怪,“碰見了晏老爺哩,他說不用五姐你想法子,他自有妙計,隻叫您下午的時候往閣門處站站就成。”???

玉娘滿頭問號,這怎麼不按她的計劃來?隻是既然那邊已經說了,玉娘也隻好照著做,低著頭順著道跟著劉媽往外走,旁人問起隻說幫著嬸娘乾活,心疼她老人家賣茶累得慌之類的話。

寶蓮閣院門是兩扇高高大大如意門,門朝向裡頭,並不挨著街麵,所以玉娘站在院門口時是見不著街麵上的情形的,為此她便特意將身子背過遠門,隻扭著頭往外看去。

這會子裡頭正有客人出來,陪客的溫媽媽隻賠著笑,“這位老爺,今兒不是我們故意看人下菜碟,實在是玉仙子傷了風不便見客,底下的姑娘不討您的喜歡沒事,您過幾天,等玉仙子病好了您再來。”

“什麼玉來玉去的,真是俗氣,哼!都說你這寶蓮閣的姑娘好,依我看也就這樣。”那老爺並無好氣,腳步匆匆就往門外走去,顯然十分不中意。

等他們走到門口時玉娘才聽見動靜,這會想及時轉身已經晚了,還沒來得及就被個錦衣白袍的男人撞到,玉娘下意識用力往外一推,把人摔了個屁股墩。

“誒呦,你怎麼回事!”那後頭相送的媽媽都被玉娘的舉動嚇了一跳,忙上前去攙扶,“這位老爺,您沒事吧。”

那男子擰著眉頭強撐道:“我能有什麼事,起開起開。”他毫不客氣揮開了媽媽的手,自己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看著玉娘,板著臉像是要問罪,把閣子裡的人嚇個夠嗆,“壞事了,壞事了!花姑娘的親戚惹惱了客人”

“這可怎麼是好,我早就說了不能讓這些人住進來,你瞧瞧,出事了不是。”

裡頭人皆抱怨道,生怕自家沒招到客人反而得罪了人,這位老爺出手可大方得很呢,廳前見客都給了賞,連倒茶的丫頭都有銀錢。

可沒等她們出麵訓斥,那公子忽的摸著自己的下巴笑了一聲,“這個娘子倒是合我的意,”

隻見他湊近了細打量,玉娘一身布頭巾布襖裙,臉上十三星,手上滿點泥,“哎呀,哎呀,”那公子持扇歡喜道:“好特彆呀。”

邊上的媽媽震驚的睜大了眼睛,不但她,守門的門房,相陪的丫頭,甚至是挑水的仆婦都齊齊愣在了原地,順著視線看向玉娘,我的天爺,難不成今日遇見個瞎子相公?

玉娘隻呆呆的站在門前,像是嚇傻了沒有反應,隻由著那位公子走上前去柔聲詢問,“不知娘子名姓是何,今年幾歲,家住哪裡呀。”

玉娘沒說話,隻靜靜的看著晏子慎表演,好,很好,演員不按劇本走,他改戲啊!

導演呢,導演人呢!!!

第135章 家底

周圍一片寂靜,忽然間劉媽媽急急忙忙跑了過來,原來是小機靈瞅準事情不好及時跑去提醒了她,這會兒狂奔而來,朝著晏子慎就屈膝賠笑,“這位老爺,俺姑娘才從鄉下來的,不懂事,若是哪裡衝撞了您,您千萬彆怪罪。”

晏子慎笑眯眯的擺著手,“無妨無妨,是我唐突了小娘子,又怎麼會是小娘子得罪了我呢?怪不得我一見小娘子就覺得格外清新脫俗,原來不是我們城裡人呀,舉止言談,彆有一番天真浪漫的風味。”

晏子慎持扇拍手,“眼下想來是被嚇到了,這樣,這街麵上有一家茶館,不如我請小娘子去茶館裡坐坐,點上一杯靜心茶,也好暖一暖身子、平一平心緒。”他倒也沒忘記劉媽,順口道:“這位大娘要不要也去那裡坐坐,也好陪著她呀。”

事實上,晏子慎這一長串的稱讚並不能讓玉娘饒了他的更改劇本大罪,等著在一眾人傻愣愣的目光下,她與晏子慎和劉媽牛媽走到了茶館小包間裡,玉娘伸手就往晏子慎胳膊上逮住塊肉順時針一擰,旋轉90度咬牙切齒道:“我讓你接頭,你就是這麼出場的?”

晏子慎疼的齜牙咧嘴,不敢還手,隻求饒道:“我這是為了合情合理呀,要不然旁人若是看見我和你搭話,豈不是覺得可疑,我這都是為了福娘啊。”

玉娘斜眼看著他,總覺得要是讓他用慣了這個借口,說不得將來還會更蹬鼻子上臉,現在是一見鐘情,那過後會不會就假戲真做,然後乾脆成了個夫妻之類,玉娘惡狠狠的警告著晏子慎,“眼下福娘的事最要緊,你若是耽擱了這個,我便是成了鬼再活三世,也絕不會原諒你。”

“知道,知道。”晏子慎捂著自己多半已經揪紅了的胳膊連忙答應,趕緊彙報情況,“我已經悄悄的使人打聽去了,應該今天晚上就能得到消息。各縣來都城住的地方都是有慣例的,老黃既然如此小心注重安全,連坐船都隻要官船,那想來就是進了都城也不會住在私人客棧酒樓,隻會去館驛那裡借宿。”

“很好。”玉娘點了下頭,隨即又想起來今日他前來時隻有一個人,“陶叔謙去了哪裡?”

“他在大鐘寺裡借住呢。”提起陶老三,晏子慎就搖著頭有些嫌棄道:“文不成武不就的,也沒個見人說話的功夫,木木訥訥笨笨蠢蠢的,他要是在我身邊容易壞事,乾脆我就讓他打扮成進京趕考的讀書人,反正他那股窩囊勁兒渾然天成,壓根不用演就十分像個窮書生。”

“也行,隻是……,”玉娘懷疑的目光看向晏子慎,一個是進京趕考的窮酸書生,一個是鄉下進城的土妞,一個是街邊賣茶的茶婆,剩下一個卻扮演的是個家財萬貫的公子哥,嘿,怎麼就他的身份這麼好?

合著不是演員搶戲改戲,是帶編劇進組呢吧。

玉娘眯著眼,“你身家到底有多少?扮演公子哥可不是隨便穿身衣裳就能哄人的,前後俱得打賞,揮金如土,踏銀如泥,若是沒有富豪身家支撐,恐怕演不了一二天就該現出原形。”

這就打聽家底了?

晏子慎咳嗽了一聲,故意看了坐邊上的劉媽一眼,劉媽媽便識趣的說道:“我去外頭再點幾盤糕點。”

等她出了門,晏子慎才挪著椅子挨到玉娘邊上,數著指頭向人實說道:“先前我家裡沒什麼銀錢,我爹不過是個讀書的,他能攢下多少。後來出了事,朝廷那邊為了彌補,再加上早年的交情,便讓我認了曹公公作乾爺爺,雖然他老人家失了勢,可到底資曆還在,手裡總算捏著一個神宮監養老。”

“神宮監沒什麼權力,隻是負責主管太廟靈位的地方,供應祭祀等物,那些個香燭燈油紙紮綢布,每年有一成半的抽成,我既然認了他為爺爺,將來自然是要給他養老的,他隻拿了一層,剩下半層讓我收著,零零碎碎也有個萬把兩的銀子。”

“再有就是朱大哥先前,他帶著我在河東府裡做糧草絲綢生意,開了一間米鋪一間紬絹鋪,每年也有幾千兩的利潤,我在長安和河東府各有一所宅子,把這些都算上,零零散散大約有個四五萬兩吧,其餘得的珠寶首飾還有衣裳,卻不好計算了。”

哇,玉娘真心實意感慨,好多啊。

太監的孫子就這麼掙錢,不知道他老人家肯不肯收個孫女的。

不對不對,玉娘使勁晃了晃腦袋,把一瞬間興起的苗頭被丟到爪哇國外,那是人家的錢,那是人家的爺爺。

她冷靜下來,瞬間發現了晏子慎所說弊端,冷笑一聲道:“怪道這麼闊綽,原來晏老爺是真人不露相,家有萬貫纏身哩。可我說句不中聽的,你最好還是節省些吧,你朱大哥這一走,府城裡麵恐怕生意也就沒多少好了,都城裡頭雖然有你爺爺在,可你爺爺年紀到底大了,又能活得了幾時,失去了他,你在長安還能入賬抽成銀子嗎?隻怕拿了多少就該吐出來了。”

“是極,是極,”晏子慎不因為玉娘劈頭蓋臉的警告生氣,反而極為讚同,“所以我也有意打算賣了我這舊宅,乾脆去找一處依山傍水的小縣城裡過活去罷,這長安叫人實在是難呆,又亂又惡心人的,再大又有何用呢,我又不需多大的地方,隻要那麼小小一兩間屋子,能擋風遮雨就夠了,最好……”

“最好什麼?”玉娘搶白道:“最好再有個嬌妻美妾是不是?再有個知心花娘是不是?那樣的日子,彆說晏老爺覺得美,連我也覺得好哩。”

“原來你糾結是為這個,那好,我保證,我隻——”

晏子慎話還沒說完,玉娘就朝他比了一個噓,打斷道:“這些話都是空話,咱們還是彆往下談了,沒意思。”

玉娘盯著晏子慎,漆黑的眼珠裡暫時不想看路後頭的風景,“我們還是繼續說福娘的事吧,福娘的事最要緊,既然已經來了長安,你又是個本地的,正好,當初李媽媽給了福娘三塊玉佩,言道三戶人家,不知你是否認識,亦或是使人前去打聽,一定要查出他們家家風怎樣。”

黃縣丞就算找人認親,也不可能三家都認上去,自然是得挑一戶合適的人家。

玉娘說過,她最怕意外,所以計劃做了不止一條。買通看管福娘的下人送東西是一條;拜托曇花結交花娘到內宅送東西是一條;有一有二自然有三,這第三條,就是想法子預先在那要認親的人家那兒埋下人手,隻要有一條能見上福娘、送上東西。

這救人的計劃可就有五分把握了。

第136章 蠢貨

話分兩頭,這邊廂小茶館二人議計,那邊廂黃縣丞在闥家可是結結實實吃了好大一份閉門羹,闥家隻把闥東之那骨灰箱子抬了進去,緊接著就轟隆一聲關上了黑漆大門,黃書琅險些被門碰到了鼻子去。

隔著門板,還能隱約聽見裡頭哭天喊地的痛哭聲,以及叫門房小廝快去倒水潑地的吩咐聲,黃書琅明白了,闥家這是恨上他了,連門都不許他踏進一步。

這可怎麼是好,黃書琅進都是想和闥家好好解釋重歸於好的,可要是連話也不讓說,那這仇豈不是越結越深,闥東之的爹闥禮如今是吏部員外郎,他可不是什麼好東西,吃拿卡要,錢權交易都是平常。

當然,黃書琅也不是什麼好官,可正因如此,他才知道闥禮想報複他的手段有多少,既能輕易把個邊陲小官調來大縣,也能把八品縣丞送上絕路。

黃書琅思索再三,乾脆派人假借商號名義去闥家給他女婿女兒傳信,請他們往三合酒樓一聚,誰知闥齊之沒有這個膽量前來,硬是讓黃縣丞空等了一天。到最後,還是黃縣丞咬咬牙,在長安三居的柳泉居裡設宴擺席,才算把他這個好女婿好女兒給等了過來。

闥齊之一到就連聲埋怨黃縣丞,“嶽父大人怎麼就害了我弟,我家爹娘恨不得立時要您償命去的,還是我好說歹說才攔了下來,您怎麼還敢過來。”

“是呀,”黃縣丞的女兒黃嬌也跟著抱怨,“爹不曉得,我那婆母如今見了我,就跟見著仇人一樣,若不是我逃得快,差點把我活吞了,動輒就是打罵處置,我今日出門還被她指鼻子又罵了一頓。

黃書琅看著他們兩個停不住的嘴就覺厭煩,說什麼不敢來不想來的,不還是來了。他咳嗽一聲,臉上委屈之色濃厚,溫言替自己解釋道:“我在信中與你家說明了的,實不是我害了東之,真是天大的冤屈,那幾日正好下雨,衙門塌了頂梁,砸在東之的頭顱上,霎時就要了他的命呀,我還命仵作匠工再三查驗過,確實意外無疑。”

“您這話我信,可我爹不信呀。”闥東之無賴的攤著手,老三就是他爹的命,培養了十來年的功夫,去趟外縣就丟了性命,這叫他爹怎麼能接受呢。

“糊塗!”黃縣丞突然嗬斥了一聲,倒把闥齊之有些嚇愣,抬眼望向了自己這位老泰山。

黃縣丞看著闥齊之頗有些恨他不爭氣道:“如今人已死了,你父親膝下就你們兩個兒子,你該高興啊,趁著這會老二還沒反應過來,你更要表現的好些,他往日裡頭給老三的人脈資源,現在還不都是你的了。”

啊,闥齊之猶如醍醐灌頂,一下就明白過來,“對呀對呀。”他忽的改變了對黃縣丞的埋怨態度,轉而覥著臉笑道:“多虧嶽父大人點明,不然小婿還糊塗著呢,險些丟了好時機。”

黃嬌還有些沒反應過來,等著闥齊之湊她耳朵邊細細解釋才歡喜道:“這樣說,婆母的首飾箱底,現在全都是我的了?”

黃縣丞閉上了眼睛,這樣的蠢貨怎麼會是他的女兒,他運了運氣,才瞪了一眼黃嬌,“你老實回去聽罵聽打,你婆母的東西將來才有可能給你,你要是現在就翹尾巴,你小心被她壓著休妻攆出門去!”

“哎呀爹,她敢?”黃嬌不信,那不是要和自家結仇嗎。

“你以為呢,”黃縣丞都要被氣笑了,指著自己道:“難不成現在咱們家還和她有交情嗎?你也說了,恨不得吃了你和我呢,休妻而已,她這個當娘的叫兒子休妻,難道兒女還能違抗不成,有什麼敢不敢的。”

黃嬌一聽這話就急了,攥住闥齊之的衣領黑臉道:“你娘要你休我,你聽不聽?”

“這……我……這……”闥齊之支支吾吾,不敢答話。

“好哇,我嫁到你們家十來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闥齊之,你個窩囊廢,你個無膽鼠,你乾脆夾著你的貨進宮當太監去好了,連親娘子你都護不住,你說你還有什麼用啊,我白嫁給你了!”黃嬌捂著臉放聲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使巴掌扇人,把個闥齊之打得抱頭鼠竄,忙叫嶽父大人救命。

“好了!”黃縣丞拍著桌案,喝止了黃嬌,“你爹還沒死呢,我這不正在想辦法嗎。”

“什麼辦法?”夫妻倆異口同聲詢問道。

黃縣丞直到這時,才向兩個糊塗蛋說起當初闥東之往清平縣城的緣故來,將福娘的身世,曹公公侄子娶親要求,全講述了一遍。

見他們兩人都眼前一亮,才滿意的摸了摸胡子,自覺已經來到了自己熟悉的節奏,“佳婿,你現在懂我入都的原因了吧,本來這件事該與你父說明的,可如今看府裡的情形,恐怕是難坐下詳談了,既然如此,這潑天富貴,合該你我翁婿共享。”

“等巴結上曹公公,你不也就同你父親一樣,大好前程唾手可得,不過是個官身,曹公公一句話的事就有了,哪裡還用得著指望你父親,他可還打算壓著你繼續進學念書考科舉的。”

一提起科舉,闥齊之就想起那三天三夜的苦熬,身子都忍不住打了個寒噤,苦,太苦了,那樣的日子哪裡是人能受得住的,老三能熬,他熬不住,更何況老三不也被熬走了嗎,可見不是活人能呆得住的。

他趕緊點頭,拍著胸脯發誓道:“嶽父放心,有我在一日,嬌嬌兒便是我闥齊之的正頭娘子,無論如何我也會護著他的。”

“咳咳——”黃嬌沒想到闥齊之一時熱血上頭,把個閨房稱呼在她爹麵前叫出,趕緊咳嗽著提醒。

黃縣丞隻當自己瞎了聾了,隻繼續講著自己的計劃,“好,既然如此,那我這裡眼下就有兩件要緊的事托付你們夫妻,第一件,是那鴇母先前時與三家郎君相好,多年過去,我也不太知曉長安舊事,還得靠佳婿你去打聽一二,將那三家底細,女眷,子嗣等全數查清,我們才好做選擇。”

“哪三家?”闥齊之好奇道,“不是小婿在嶽父麵前逞能,讀書小婿固然是榆木腦袋一個不中用,可論起長安新鮮事,街頭巷尾府門宅院的消息,小婿可是個千裡眼兒順風耳,消息靈通著呢。”

“好,這就是佳婿你的中用之處啊,”黃縣丞違背良心誇獎了他一聲,“那三家據她所說,一個是禦史台都事蘇家三郎蘇荃,一個是泰寧侯五房庶子陳恩,還有一個則是現襲錦衣衛世職的薛家表親陸林輝,如今也不知做著什麼官職,人又在何處,都需佳婿細細打聽。”

“至於第二件嘛,”黃縣丞轉臉看向黃嬌,“你那裡派出兩個親信仆婦,不,仆婦還有家裡人,容易走漏風聲,最好是兩個健壯且與闥家沒多大乾係的人過來,幫為父將人好好看管住,免得她跑了。”

黃嬌點頭答應,又有些為難,一個還好,同時調走兩個,在府裡恐怕難掩飾過去,不禁開口道:“爹,一個才十幾歲的小姑娘,哪裡用得著兩個人去看呀,一個不也行嗎?”

“不單單隻是一個,”黃書琅垂下眼眸,慢悠悠道:“兩個貨呢。”

“除她外,還得看著隨為父進都的一個花娘,她是福娘的養姐,雖說是與福娘養母結仇有恨,可誰能擔保這會會不會與她密謀逃跑呢,不得不防啊。”

自打塌方一事之後,黃縣丞就明白了人心不可測的道理,他現在懷疑一切。

作者有話說:

細分析李媽媽結交的三位客人,一從文,二勳爵,三武家,誰能說李媽媽眼光不好。

第137章 香園

聽黃縣丞這樣說,黃嬌一轉眼珠子,就滿口答應下來,“既然爹都開了口,那好,就叫我陪房老才一家過去吧。他們夫妻兩個力氣大,正好看人。就是我婆母妯娌問起來,我隻說叫他們外頭幫我采買東西去了,到時候爹您叫他們回來時,略帶些絲綢布料的,我就好圓謊。”

“這話好說,要是這事成了,為父給你再置辦一回嫁妝也不難。”黃縣丞笑眯眯的畫餅許諾著,聽得黃嬌美滋滋的隻點著頭。

闥齊之見此也趕緊為自己表功,“嶽父大人,我這裡也有主意。正好過幾日是端陽時分,誠意伯世子在香園設宴擺席慶賀佳節,那裡往來賓客眾多,您與我去那裡,定可以打聽一二。”

“誠意伯?”黃縣丞驚訝的看著自己這個窩囊廢女婿,大有些驚訝他人脈廣大的意思,“你是什麼時候搭上他們家了?竟還能去那裡赴宴。”了不起啊,那可是個伯爺。

“嗐,爹您彆聽他瞎吹,”黃嬌白了闥齊之一眼,揭破他的老底道:“哪裡是誠意伯,是他三兒子的外室擺宴席,正經有爵位的人家誰肯去赴宴,不過是些不三不四的,外加我們這種小官小吏過去湊湊熱鬨罷了,虧得你臉大,倒拿著誠意伯的名頭往外吹噓,也就哄哄爹這種幾年不進都的人了,在長安的誰不知道。”

“三兒子?”黃縣丞努力回想著當初在長安的所見所聞,“誠意伯不是隻有兩個兒子麼?”還全都是他夫人所出,這在長安官場上都已經是趣談了,官場中哪個不知誠意伯畏妻如虎的,在家在外那是半點美色也不敢近,稍有動作就引得家中貓兒一頓抓咬,時不時就告假養病,非等著臉上好全乎了才敢上朝。

說起來,誠意伯這個爵位不是開國有功得的,雖說已經襲了兩代,可上一位老誠意伯是當今萬歲的舅舅,原先不過隻是個平頭百姓。

隻是老娘娘可憐呐,萬歲才一登基,她老人家就歡喜的熱痰堵塞生了重病,臨走前心心念念就是想拉扯一把自家那不成器的兄弟,皇上為討老人家開心,才特地的破例給母家封了爵位。老誠意伯沒過幾年好日子就去世了,爵位傳給了大兒子,也就是說,現今的誠意伯是皇上的表弟。

當初娶親也是皇上特意挑的人家,娶的是武安侯的女兒,家世背景都好,即便脾氣差了點,武勳世家嘛,也可以理解。誠意伯與夫人生了二子一女,除此外家裡乾乾淨淨,彆無姬妾,怎麼這就又突然冒出個三兒子,難道是老蚌生珠?

“彆說您了,就是我們起先也嚇一跳,”闥齊之神情古怪,“前幾年長安鬨時疫,倒黴催的誠意伯兩個兒子都得病死了,膝下沒有男丁,這爵位眼見著要沒了的時候,武安侯那邊都已經提出讓外孫認大舅為父繼承爵位的議請了,沒想到誠意伯不知從哪個嘎達角落提溜出個私生子來,都已經二十歲了,瞞得可真好。”

“皇上也礙不過誠意伯哭求呀,這事就這麼過明麵了,認在夫人名下,所以是三公子。”

原來如此,黃縣丞捋須感歎,果真是時也命也,一個私生子竟然能繼承二品爵位,實在是中了大運。隻是……

“那他還敢堂而皇之在外養外室?”不應該老老實實在府裡窩著做人麼,也不怕禦史風聞,奏他一本。

“所以他才出名了呀,”闥齊之一提起這個就有些激動,“這位三公子聽說先前在外念過書的,可惜他父不詳,所以沒能科舉,但也拜了南安先生為師,還有一個紅顏知己相伴,可後來一認親,他們是勳爵人家,自然該和文官劃界限的,師傅也認不得了,紅顏也逼著舍了,人家心裡有怨氣呢,乾脆接了紅顏光明正大養在長安,他爹都不管,誰還能多說什麼。”

嘖嘖嘖,瞧瞧,這才是風流公子呢。闥齊之忍不住有些豔羨,卻隨即就被黃嬌揪住了耳朵啐道:“你少給我在這裡多嘴舌,難不成你還想學他?哼!我勸你撒泡尿照照自己,人家有爵位,你有個屁。”

“斯文,斯文些。”黃縣丞聽著自家女兒一口一個屁的,忍不住皺眉,瞧瞧,這就是在邊陲養大的姑娘,滿口村話土話,所以他才不接了人在縣城團聚,實在是丟人。

被黃縣丞這樣一教訓,黃嬌隻瞪著闥齊之讓他住口,自己繼續介紹道:“這位外室倒是有些手段,人稱金石夫人。已經三四年了,還把攏得三公子離不開她,平日裡什麼金銀珠寶都往她這裡送去,還專門買了一處園子供她居住,栽種鮮花百樹,取名香園,這位又好熱鬨,三五不時就在園中開宴,現如今已經是長安一等熱鬨之處了,爹想打聽消息必得去此。”

“你想打聽消息,過幾日香園開宴,可是個好時機。”

曇花與玉娘介紹道,“每回香園開宴,城裡有些名氣的花娘總能被邀請過去做客,這也是我們找客人的好地方,彆說是大商人了,就是那些個官宦子弟也常去的,甚至於還有各公侯家的少爺,貪新鮮圖熱鬨,偶爾匿名改姓的過去遊玩也不在少數。”

“我托人查過了,前麵你說的那個禦史家目前沒有消息,可後頭兩人確有去過香園的。再算了,就算沒見到他們,你與金石夫人搭上關係,恐怕也有助力。”

曇花對玉娘充滿信心,總覺得自己這個徒弟能討彆人歡喜。

玉娘自己都沒曇花有自信,謹慎道:“咱們的消息不能透露,就這麼明晃晃的說要求她幫忙,沒有緣由也沒有前因後果的,她哪裡肯幫忙。”

“誒,這不然,”曇花提起金石夫人時篤定道:“若是你要搭救施恩做好事,即便跪死在她門前,她也理也不理;可你要是生亂惹事,那她一定相幫。”

“我和你說過的,這位夫人好熱鬨。”曇花意有所指,卻不細說,隻讓玉娘到時換了衣裳行頭,打扮成花娘進入香園,到了園中有眾人掩護,她們兩再彙聚說話。

玉娘若有所思,回去後便找晏子慎詢問,才知事情真有意思。

誠意伯是皇上表弟,如今搖擺不定,並未明麵上支持哪位皇子,可武安侯確實明牌的與皇後母家交好,這樣想想,即便真針對起曹公公,人家也絲毫不懼怕其背後的勢力。

這個香園,看來她是非去不可了,也不知這一回能碰見三家裡頭哪一位。

第138章 人選

香園不在長安城中,而是在南城門外不遠處,因此玉娘若是想去,還得額外雇傭一輛馬車來,既然是冒充有名氣的花娘,馬車就不能隨意挑選,必得是大車大輪,錦布良木,車夫也得是個端正相貌,才不至於丟了臉。

得虧李媽媽為了救福娘,這回是下了血本,玉娘上回給的彙票全都拿了出來,還有些金銀細軟也交給了劉媽,對於此次計劃的花銷,李媽媽隻給了玉娘四個大字——上不封頂,隻要人能救回來,便是花上一萬兩銀子也值得。

既然李媽媽都這樣開了口,玉娘自然不會手軟,先前曇花倒是說了可以拿衣裳給玉娘,但既然她那邊也去,穿舊衣服就容易引得人懷疑,還是新買的好。長安不比縣城,縣城裡的成衣店衣裳大都是寬鬆款式,講究一個眾人穿的,長安這邊的鋪子倒是闊綽,按著尺寸各做了幾套去,玉娘隻按著身形挑選下來,穿到自己身上就和請裁縫做的差不多。

為了換衣裳,玉娘和劉媽還特意從寶蓮閣出去住了一夜。

理由?

理由自然是長安老爺看上了自家侄女,請她們去府裡遊玩呢,有晏子慎當時著迷的狀態作證,誰能不信。也就是口裡罵罵這老爺口味真清奇,閣裡的姑娘看不上,倒把鄉下的丫頭當成了寶。

換好了衣裳坐上了馬車,不消多時,玉娘同劉媽媽就來到了香園,果然如同曇花所說,是個極大的莊園所在,依山傍水處,錦繡閣樓間,百樹綠蔭幾成林,千花漫野生春波,前有梧桐後栽梨,闊葉芭蕉海棠桑,左種芙蓉右養杏,滿墀芍藥醉牡丹。

看得玉娘都不禁稱讚,“好一處景色福地,不算白來。”饒是李媽媽也咋舌感歎,“誠意伯府好大的手筆,這樣的地界竟然說給也就給了。”

那車夫也是見慣了的,見她們主仆兩震驚,臉上不自覺也帶起了自傲道:“這算什麼,這地方不過是占了花草樹木種類的光,論地界,周邊有四五處比這大得多的,十來處和這差不離的,娘子怕是讚也讚不過來的。”

果然,首都的司機師傅不論是哪朝哪代,都十分健談。

玉娘見他興致濃厚,乾脆請教起他來,“既然那些地方出眾,怎麼我在都中隻常聽人誇起香園的好呢。”

“這您就不知道了,”那車夫見玉娘搭話,越發興致上來,“其餘園子要麼是宮裡頭的,要麼是各位王爺公侯的,他們哪裡肯讓咱們進去瞧瞧,也隻有金石夫人心善,她的香園能讓咱們進去瞧瞧,可不都誇這個麼,您讓我們誇彆的,也誇不出來呀。”

車夫也有些遺憾,身為老長安人,竟然不能一一欣賞,作為談資,這些個大人物還不如一個女子有魄力有好心腸。

玉娘聽著車夫的話語,這位香園主人的名聲在底層人裡倒是不壞,“金石夫人?我這回受邀請時才知道這一位的,還請您為我介紹一二,不知這位夫人性情可好。”

這……車夫砸吧了下嘴,猶豫道:“您問小的,小的也不好說,我也沒真見過她,隻是聽往來車夫和香園門房、下人嘴裡說過好話,錢糧從不克扣的,時不時辦個宴會還會給賞,就是我們這些下等人,遇上刮風下雪的天氣,也肯開園門叫我們進去躲躲,這樣看來,這位夫人實在是個好人。”

“可我聽說她性情不定,時不時還會喝罵折騰人?”玉娘故意道。

“嗐,罵人這有什麼,給足了銀子,您往我臉上吐唾沫都行,”車夫一擺手,大有不以為然的意思,“忠節侯府裡頭倒是個個都念佛的,從不打罵奴才,可我聽說內裡連月例銀子都發不出來了,哼,還出過人命呢,這也算好人家?”

他呸了一聲,“好名聲?隻在上頭人裡的好名聲對咱們有什麼用,好娘子,我看你年輕,勸你一句,在長安找客人可得留心,好相貌好名聲裡藏著鬼哩,凡事多打聽打聽,那些人在旁人麵前還可裝的下去,在我們這些下等人麵前就露了形。”

玉娘對車夫的善意提醒感激不儘,叫劉媽結賬時特意多賞了一兩,還專門問了他的名姓,車馬行老石頭,玉娘點頭道:“我記下了,若是今兒在香園相中了客人,到時候就麻煩您在長安做我的車夫。”

石車夫連忙點頭,臉上帶笑的在園子門外等候,手心裡摸著硬邦邦的碎銀滿意道:“我就說這花娘有錢,這下半月不愁活計了。”

進香園也簡單,隻給引路家仆展示了邀請帖子,那仆人眼多精,都不用眯著眼睛打量便能算出玉娘一身行頭的價錢不在百兩下,笑著就為她引路道:“娘子您來得還算早,現如今攬霄樓,夢遊軒、嘵翠亭、百花台等都還清靜,隻一二娘子在那賞景;鹿鳴館、野耕園、紅錦閣,萱花坪那倒是熱鬨,不知娘子要往何處。”

看起來是已經把路線給區分清楚了,但是為景色就直行,為看人就左轉,玉娘有心賞景,隻是這會還有任務,便隻叫人往前帶路,彎彎曲曲引到一處十分熱鬨的景地。

家仆識趣退下,玉娘手持團扇謹慎的遮著自己的臉,隻露出一雙眼睛來回尋找,曇花與她約定好了,今日頭上戴一根酒黃珠花簪,映著日光極為好認,沒多久玉娘就找到了人,與她悄悄彙合在廊下。

曇花看著玉娘打扮,點頭道:“好,這一身衣裳穿著,便是我閣裡的人也不敢認你了,我已經尋看過了,今日赴宴的人齊全,那陳老爺和陸老爺竟都來了,一個在百花台裡賞花,一個在野耕園射箭,我領你過去。”

有曇花帶領,玉娘很快就見到了人,泰寧侯五房庶子陳老爺如今三十五歲的年紀了,留著寸許胡須,即使來了香園這著名的遊樂場所也不放縱,隻在花叢間駐足讚賞,與邊上三二好友吟詩賦典;與他相反的是那位世襲百戶的姨表親陸老爺,脫了半拉衣袍,露出健壯膀臂,持弓與人比箭,贏了就把壺灌人,邊上圍了一群花娘為他助陣,嬌嗔軟語,熱鬨非常。

玉娘靜靜打量了他們半個多時辰,連曇花都耐不住先撤了也沒離開,一直圍著兩人來回觀察,等到要開宴時方才離開。

劉媽湊近好奇道:“五姐,你找出黃鼠狼看中的人了嗎?會不會是陸老爺哩,你瞧他那放浪形骸的模樣,肯定不會拒絕多認個女兒,好巴結上宮裡的。”

“我覺著,倒不一定是他。”玉娘搖了搖頭,囂張也是需要本錢的,尤其是在長安這地方囂張,倒是陳恩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想作詩去哪裡不行,非得在這表演,也不嫌吵鬨麼。“陳老爺這麼大的年紀還來這裡,依我看,他的名頭雖然大,可手裡的牌還不如陸老爺的多。”

正說著話,玉娘眼尖,猛的一拽劉媽,兩人在花叢裡緊急蹲下,借著姹紫嫣紅遮掩了身形,那迎麵走過來的可不是熟人麼,正是黃縣丞與個年輕些的,兩人邊說邊走,走錯了路也不知曉。

黃嬌舍不得錢,買了帖子隻是個兩人份的,乾脆勸他爹偽裝成闥齊之的隨從跟了進去,省一張請帖的費用。許是怕黃縣丞罵她,自己帶了丫頭故意推遲些再過來,隻讓闥齊之被黃縣丞罵了一通。

即便到了園中也不痛快,黑著臉不看路就直衝衝的往前走。

闥齊之覷著自家嶽父的臉色,心裡也把黃嬌罵個狗血淋頭,自己這會賠笑道:“嶽父大人休氣,這園中認識咱們的沒有多少,您放心,臉丟不出去的,對了,前頭就是野耕園了,陸林輝時常在那與人比試射箭掙彩頭,您去瞧瞧他適合不適合。”

“噤聲。”饒是在園中,黃縣丞依舊謹慎的很,左右看了一圈發現周邊無人靠近,才訓斥闥齊之道:“事以密成,語以泄敗,你讀了這麼多年的書,怎麼連這個道理也不知曉,快住嘴。”

闥齊之不敢違背,隻小聲嘟囔,“哪裡有人,您老人家從縣城回來就神神道道的,難不成這花草樹木都成了精怪,她們還長眼睛耳朵嘴巴了不成。”

黃縣丞哼了一聲,見闥齊之憋住了話才吩咐他,“行了,你彆跟著我了,去找你娘子去,就說我交代的,叫她再派一個仆婦,家裡那個病了,正缺人手。”

等等——

玉娘屏起氣來,誰病了?

第139章 看管

該不會是福娘吧?

玉娘同劉媽心裡第一反應就是這個人選,不由得緊張起來,劉媽是擔心福娘身體,玉娘卻不僅僅是為這個,而是覺著這消息透露出來有些不大對勁。

先前和福娘商量時言說過的,該是等自己這裡打聽清楚判斷好了時日通知給她,她再生病,現在突然發病,如果是真的還好,隻是個意外而已;可若是假的,提前這麼早,福娘是想做什麼呢?

玉娘心裡有些把握不住,作為編劇,最怕的就是臨時出意外,尤其還是這種迷霧一團探聽不到消息的意外。

她見那兩人已經走遠,忙讓劉媽遠遠的盯著,彆挨的太前暴露了自己,隻要眼睛裡彆丟了人就行,自己則先去拜見金石夫人,看看能不能從她那邊得到些許助力。

妙音如來的名頭果然好用,先時守門丫鬟還不讓玉娘上前,等著她說自己是曇花派來送消息的,那丫鬟便讓開了大門,另叫人領了玉娘進去一間小小花廳等候。

丫鬟點過兩遍香,玉娘喝了三盞茶,才總算見著了那位傳聞中的金石夫人,卻不像玉娘想象的麵目如同外號一般英朗,反而是株弱弱纖纖柳,迎風顫巍花,即便頭上戴金身上裹銀,也壓不過她那股纖弱的氣質,叫人大吃一驚。

竟是這樣的姑娘?

玉娘大為詫異,她原以為隻有取錯的名,沒有叫錯的號,譬如自家李媽媽的胖頭鵲,隔壁院的宋老鼠,乃至於與李家不大對付的黑鴇子,或多或少都有些個人特征,怎麼這位連一分也不像的。

不過等著金石夫人一開口,玉娘就明白了為什麼能取這個名字,那人歪坐在貴妃榻上,叫人倒了一杯熱茶,掃了一眼玉娘冷淡道:“你不是盈盈的人,在茶水涼之前說出你的話,等我喝茶時,你就該走了。”

玉娘也不管這冷臉,能見到人已經是個大勝利了,她挑挑揀揀的把縣城故事縮減一遍,後道:“實不是故意欺瞞夫人,隻是舍妹命懸一線,走投無路故而拚險一搏。”

金石夫人並沒有因為這個故事而有什麼情感波動,百無聊賴的摩挲著自己手裡那串碧璽珠子,眼睛隨意的看向麵前的茶杯,“所以呢,你要求人救人,該去衙門裡呀,該去官老爺的門前磕頭去,找我有什麼用,我又不是大理寺的官,你找錯人了。”

見著她伸手要去夠茶,玉娘想想臨來時車夫的話,一咬牙乾脆實說道:“可要娶我妹妹的是宮裡禦馬監曹太監,他是鄭貴妃的宮裡出身,誠意伯府裡就不想給他們添點堵嗎?”

啪嗒——

金石夫人動作停滯了下來,直到這時才抬眸看了一眼玉娘,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你不知道?誠意伯早就投到三皇子的旗下去了,人家現下是一家子人,你信不信,我一張口,便能叫你們全都死無葬身之地。”

她原本想看玉娘驚慌失措、甚至於兩股戰戰不敢置信的模樣,可隨著她話越說,玉娘的神色反而越加鎮定下來,“不,夫人,您這樣一說,我倒安心了,真要是一家子,哪還能容我繼續坐著說話。”

“還算聰明,”金石夫人挑了挑眉,表情興奮裡帶著些許玉娘看不懂的惡意,“誠意伯府是誠意伯府,我香園是我香園,你說對了,我就想給他們家添點麻煩,誰讓我姓柳呢。”——

鬆昀館內小院中,彌漫著一股難聞的中草藥味,柴大點頭哈腰的送走前來抱怨的驛卒,這會關緊院門就朝在牆角處煮草藥的自家娘子喊道:“你往屋裡頭煮去,味都傳到外頭去了。”

柴大的娘子姓霍,這會不樂意道:“屋裡頭?屋裡是咱睡覺的地,擱在那邊還不把床鋪都熏臭了。要我說啊,老爺也忒摳門了,緊巴巴的擠在這地方,連個宅院也不肯租住。”

從最早進長安的一行六人,現在又加上了他們夫妻兩人,一共八個住在這館驛西邊統共五間房的小院子裡,哪裡夠住喲。

正房三間是黃老爺和榮娘的地方,剩下東廂房裡間歸了福娘,房門上著鎖,外間由霍娘子住著,柴大隻在外頭大通鋪裡睡覺,至於原本的小廝和小丫頭,已經被黃縣丞被賣了,這才空出了一間屋子呢。

也正是因為東珠被賣,才引得榮娘察覺出了不對勁,怎麼連她身邊的人也要賣掉,還從外頭叫了仆婦過來,看霍娘子整日隻在自己屋裡晃悠,福娘已經被鎖起來了,她這是在防誰?

榮娘不敢聲張,等著聽說福娘鬨邪風入體身子不舒服的時候,她也緊跟著就呼起痛來,躺在了西屋裡裝病不出房門,霍娘子見她成日家躺在床上,乾脆就不往她屋子裡過,怕沾上病氣,隻守著院門也不怕人逃跑。

趁著霍娘子沒注意,榮娘趕緊悄悄的收拾起自己的東西,順便把頭上戴的幾根銅鎏金簪子取了下來,逮著空就往牆角那裡打磨。

一下子病倒兩個,霍娘子就是再能乾也沒法長出四隻手來,隻好和黃縣丞告急,“老爺,咱們還是再雇個人手來分擔吧,要不然,萬一走脫了一個兩個的可怎麼好呢。”

黃縣丞一想有理,隻是嫌棄雇人到底不安全,便等著今日和闥齊之交代,叫他再派個人來。

霍娘子嘴裡嘟囔,“那小丫頭怎麼就給賣了,也才一兩銀錢,多不劃算。”

“你懂什麼!”黃縣丞瞪了她一眼,無知仆婦,那丫頭是清平縣城人,又不是他家下奴才,萬一走漏了風聲可怎麼好,還是賣了了事。

他這裡又雇人又賣人,又生病又煮藥的,這一番大動靜,晏子慎沒用幾天就打聽到了,趕緊著叫出玉娘道:“查出來了,要我說,他不該叫黃鼠狼,就是黃鼠才對,膽子也忒小了,竟然真個一直住在館驛裡頭,那驛卒說身邊還帶著兩個花娘一個小廝和一個丫頭的,前幾日把奴才賣了,有雇了一對夫妻過來照顧,不巧才賣了人,兩個花娘齊齊生起病來,到現在也沒出過門呢。”

“兩個花娘?”玉娘麵色凝重,“不好,榮娘也在。”

出亂子了。

玉娘出行的時間太趕,以至於都不知道黃縣丞也帶上了榮娘的消息,“她見過福娘五年前發病,是知道福娘吃桑葚會長紅疹的,這是個大疏漏!”

“那怎麼辦,”晏子慎提議道:“她到底是你們的養姐,就算再恨再討厭李媽媽,可姐妹情誼總是真的,你隻和她說明了嫁過去的下場,她該會幫忙的吧。”

玉娘把頭搖成了個撥浪鼓,歎氣道:“你不知道我四姐的性子,這招對曇花管用,對她是半點也無,她隻在乎自己,若是幫了福娘惡了黃縣丞,榮娘是絕不會這樣做的。除非……”

玉娘咀嚼著嘴裡的話,在屋子裡慢慢轉著圈,“除非……除非……除非……”

轉得晏子慎眼花繚亂之時,才總算站定了腳,身子搖搖晃晃的差點摔著,看得晏子慎心發慌,衝上前去攙扶住也不管,隻仰頭和他道:“除非這事牽扯到她自己身上,你信我,四姐都不需要你我勸說,她就能出手幫忙。”

恐怕這也是福娘生病的原因之一,好透露出榮娘也在自己身邊的消息,隻是這樣傳遞始終不清不楚,必須得人對著人傳信才行。

玉娘攥住晏子慎的袖子,“你說他們進都的丫頭小廝全都賣了,新雇來的是長安本地的仆婦?”

晏子慎低下頭,就看見玉娘雙眼亮晶晶的,“那他們一定不認識我們。”

“對,我們。”晏子慎磕磕絆絆的重複著玉娘說的話,隻顧點著頭。

第140章 接頭

鬆昀館裡的驛卒是很好收買的,他們並不是哪個官員門下的家仆,每月隻領著館裡發的月薪銀子,更準確來說,他們隻屬於這座館驛,隻有驛丞館曹才算直係領導,其餘借宿官員都隻是名義上的領導而已,既然如此,那自然也不用提什麼忠心不忠心的。

晏子慎隻用二兩銀子,就成功買通館裡一個三四十歲的驛卒賈仁六,請他幫忙盯著黃縣丞,若是有什麼動靜亦或是出門了,就請及時告知,自己則同玉娘喬裝打扮,換上了紅袍綠裙,像是一對尋常官員的夫妻打扮。

玉娘看著衣裳都歎氣,這段時間換裝可比她六年來都多,過足癮了都,一邊感歎一邊手不停的往晏子慎臉上糊大痣,現在是沒有監控的,也沒有任何可以及時留影的物件,想形容人就得口述,所以做個標誌性的特征十分有用,會使人下意識的忽略了其他地方。

這還是當初偷東西的溫忠教她的呢。

趁著老黃出門的空,兩人急忙進了館驛之中,那賈仁六捏著實打實到手的銀子,哪裡管晏子慎他們是要哄騙還是偷竊,全然配合著他們的表演,隻當真是一對前來尋住處的夫妻那般殷勤介紹,畢竟人家給錢了的,二兩銀子呢,頂他好幾月的月薪了,倒不像那個什麼縣丞的扣扣索索用銅錢打賞,呸,小看誰呢,咱大小也是長安官啊。

一邊介紹一邊領著人往西走,才走到附近,那柴大守在院門外頭與門內的他娘子正說話,看著一行人到來剛準備提起警戒要關門,就見晏子慎厭惡似的捂住了口鼻,邊上玉娘也是如此,晏子慎嫌棄道:“哎呀,怎麼這麼臭,你們煮屎吃呢?”

像這種場合。就該讓給咱們的晏大老爺,瞧他輕巧巧一句話,頓時引得柴大夫婦二人的火氣來,在牆根底下煮藥的霍娘子一聽這話就動起了怒,擱下東西出來跳腳道:“你才煮屎呢,沒聞著我們是在煮藥麼。”

“是哩是哩,你們經手的自然分得清,畢竟是自己才屙的嘛。我說驛卒,”晏子慎手指頭點著她們兩個輕蔑道:“這樣的人你也能放進館裡頭?好好的地方都給弄醃臢了,簡直比城門邊上的乞丐窩都不如,又臟又臭,嘖嘖,果然是下等人。”

“放屁,你才乞丐,你才屙屎拉尿!”霍娘子氣得漲紅了臉,指著晏子慎破口大罵,也管不上他的身份如何了,說話怎這麼粗鄙,肯定不是好的。

“瞧瞧,她急了。”晏子慎風輕雲淡繼續挑釁,把霍娘子和柴大的注意力全給吸引到了自己身上,借著驛卒的遮掩,玉娘腳步悄悄的就往院子裡去。

這院子狹小,正房多半不可能住福娘,玉娘便直奔那兩間偏房,靠近了窗戶輕聲叫人,“陶老三娘子在嗎?陶老三的娘子在嗎?”

這叫法果然吸引了福娘的注意,除了自己身邊人促狹之外,其他人哪裡曉得這個名號,她趕忙湊到窗戶邊咚咚咚的敲著牆壁,等著玉娘湊了過去才急聲道:“五姐,是你嗎?”

“怎麼不是,福娘你現在還好嗎,怎麼聽說你病了?”玉娘也不跟她寒暄,時間緊迫,急急忙就問清福娘的情形。

福娘在裡頭聽見果真是玉娘,原先被關進屋子裡也冷靜的心情,到這會兒卻幾乎想要哭出來,她狠命咬了一下自己的手背,才勉強平複住,“黃鼠狼簡直不是個人,他到了這裡就把我帶來的東西,還有我身上的首飾全都拿走了,隻把我關在這房裡,外頭還派了人來看守,我怕你們不知道裡頭的情形,才想著裝病,叫你們知道計劃發生變化了,他實在不好對付。”

確實是不好對付,玉娘聽著都緊皺起眉頭來,黃鼠狼黃縣丞可以說是玉娘目前遇到最棘手的人物了,一是老道,二是謹慎,他想的幾乎每一步都打亂了玉娘原先的設想。

隻是聽見裡邊福娘顫抖的聲音,玉娘當然不能漏怯,仍舊信心滿滿的寬慰福娘道:“你放心,憑他怎麼樣,他在明我們在暗,盯著總能想到法子的,陶老三也到了,我們幾個人一定會救你出來,帶你回家的。”

她在這裡正說著話,卻看對麵有人朝自己招手,玉娘仔細一看,才發現是比先前消瘦了些的榮娘。

榮娘原本在床上躺著歇息好省力氣的,聽到院門口的吵鬨聲才想著去看看熱鬨,畢竟霍娘子也看著她,能看這婆子被罵也算解氣,哪知道她才站到房門口,就見著左邊大窗戶下說著話的那人,不是玉娘是哪個?

哎呀,榮娘震驚的睜大了眼睛,實在沒想到老五竟然敢跟過來,她是怎麼來的?

雖然不是異國,可也算是他鄉,能在這時候遇到自己的熟人,對榮娘來說也是一種希望,她忙在那門口拚命搖著手,等把玉娘招過來之後才期冀的拉著她道:“你怎麼來了?還有誰,媽媽也跟過來了嗎?”

玉娘搖了搖頭,“媽哪裡會來?隻有我,我放不下福娘才跑過來的。”

“哼,你倒是惦記著她。”榮娘脾氣一發作,甩下手哼的一聲,但隨即又想到了自己如今的局麵,扭過臉去央求道:“玉娘,好玉娘,你救一救你四姐,姓黃的不對勁,他倒把我也看起來哩。”

這話說的正好,玉娘正想著怎麼拉榮娘過來呢,就見她說了這話,便疑問道:“四姐你還不知道,我在外頭打聽著聽人說,黃縣丞要把你們給送到好地方去呢。”

“這我知道,不是要嫁福娘嘛,闥老爺死了,自然這送親輪到他去。”榮娘奇怪,這不早就在縣城裡就知道了。

“好啊,原來這事你也知道,”玉娘瞪了她一眼,“你既然知道老黃在縣衙出了事後還對福娘有興趣,怎麼不及時通風報信的,也好讓我們早做準備。”

榮娘替自己辯解道:“我被他看著呢,哪裡有的空,你想想,我在縣城裡頭黑鴇子盯著我,去了那裡他們又盯著我,我哪有時間傳信呀。”

這話的問題很多,就算沒有時間,難道連派人通風報信的時候也沒有?之前還能約著玉娘呢。

她是自由身,黑鴇子哪裡敢像管手底下姑娘似的管著她,可見是在扯謊。

玉娘沒工夫跟榮娘計較這個,現如今救人的事第一,其他的小心思都可以先放下,她也懶得再與榮娘客套,隻恐嚇她道:“哎呀,何止是福娘哦,福娘是要嫁人的不假,可四姐你也有人家,聽說是給個嘴歪眼斜流口水的傻子做媳婦。”

“黃老爺為了自己的官位,在長安裡頭到處跑嘞,福娘是他的登天梯,你就是梯下墊著的石頭,兩個都用得上呀。”

這話說的榮娘果然慌張起來,“好啊好啊,這遭瘟的老頭,要下地府的老不死,我真心實意待著他,他竟然這樣對我,要我把嫁給個傻子去!”

“四姐等回屋裡再罵,眼下時間緊,”玉娘往院門外看了看,所幸晏子慎功力還在,把兩個人氣得團團轉,幾乎要動起手來,完全沒注意到院子裡頭,“現在你和福娘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你若是想要我搭救,你也得幫忙才行。”

“這話說的,”榮娘見自己倒要承擔威脅,當即就有些不樂意,“你彆和我搗鬼,你信不信我在這裡叫嚷一聲,他們就能立刻捉了你。”

“嘿,你倒威脅我來了。”玉娘翻臉不認人,起身就要往外走。

“彆彆彆——”榮娘見玉娘態度這樣剛硬,自己身子骨馬上就軟了下來,賠笑道:“好玉娘,我是逗你的,說說吧,你要我幫什麼忙,我就是拚了命也替你做到。”

“用不著你的命,你既然是住在這三間正房裡的,那黃書琅的書信文件肯定也在這裡,趁著沒人的時候,你去他屋子裡頭翻找看看,若是找著什麼重大消息,你就都記下來,到時候叫那個驛卒傳出去給我們,喏,就是那個。”玉娘指著人叫榮娘記住,隨後又交代她道:

“福娘的隨身首飾全被黃鼠狼拿走了,我見著你頭上手上首飾都還在,想來沒防著你,你想法子去找找福娘的首飾,她有根挺粗的銀簪子,那裡頭是保命的鐵針,到時候想法交給她去,至於其他什麼事,也不用你多做,你隻盯著黃鼠狼就成,我們會想辦法讓你見著驛卒的。”

玉娘嘴裡交代話,眼睛時刻關注著院外,見著那邊好像聲勢減弱下來,她便趕緊離開,等到了院門口那,霍娘子已經罵得氣喘籲籲,柴大也是一副精疲力竭的模樣,唯獨晏子慎氣定神閒,麵色淡定,站在那裡似乎還可以再吵個三百回合。

“罷了罷了,”玉娘用袖子捂著口鼻,隻推著晏子慎嗔怪道:“這裡頭住的都是些大人,他們萬一聽見了你和仆從吵架,還不看低了你的,快走吧,彆跟這些人見識,瞧,你衣裳都熏臭了,回去就扔了吧,咱們換一家地方住去。”

霍娘子氣得攥緊了拳頭咬牙恨恨,這女的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怪不得能做夫妻,一窩混賬。

把她氣得一直等到晚間黃縣丞回來了,霍娘子都忍不住上前抱怨,“老爺,要不然咱們換所宅院住去吧,這裡人來人往的實在不安全。”

“不用。”黃縣丞一揮手,滿臉的笑容,足見他此刻的心情有多好,“我已經找著了人,過幾日就把裡屋的送到他家看管去。”

親娘咧,前途有望,前途有望啊——

這樣的好消息自然也瞞不過跟他同個屋簷下居住的榮娘來,榮娘見著黃鼠狼臉上帶笑,神情輕鬆,一改,日回來唉聲歎氣的愁苦模樣,就知道事情有了進展,正好她要在玉娘麵前顯出功勞,好讓自己這鬼精靈的五妹能搭把手的。

她便故意像是撐著病體一般走上前去,對著黃縣丞噓寒問暖寬衣倒茶,好一番照顧。看得黃縣丞都不禁感動的握住榮娘手道:“唉,你還生著病呢,這些叫柴大家的去做也就是了,累壞了你,我可心疼。”

榮娘心冷口暖,嬌嗔道:“我伺候黃郎這麼些天了,交給彆人可怎麼放心呢?這幾日喝了藥水,雖說手腳還是軟的提不起東西,可白日裡歇了會兒,多少也有些精神,您就讓我伺候吧。”

見她這樣,黃縣丞嘴裡說兩句也就由她去了,榮娘趁他轉身過去才死命的用腳踩燭光裡黃縣丞的影子,恨不能以影代人,拿自己的鞋踩他身上去,心疼?心疼我還要把我當賊一樣看守?還叫那婆子給我喝些亂七八糟的草藥?

幸好榮娘一行人居住的院落偷工減料,雖說地麵是磚石不假,可那牆底下卻是泥土地,並不像大戶人家裡頭那樣全木質亦或是全磚石,所以那一兩碗的藥榮娘隻悄悄順著縫倒掉,倒也沒叫人查出什麼異常來。

這會兒見氣氛正好,榮娘便嬌滴滴的挨著黃縣丞坐下,摟著他的胳膊撒嬌道:“這幾日進長安來,還從未見黃郎這樣高興的,感情是福娘的親事定了?”

“你倒是聰明。”黃縣丞先是臉色一僵,但看著榮娘消瘦的模樣和纖細的手腳又放鬆下來,輕鬆道:“正好我昨日在香園裡碰見了泰寧侯府裡的陳老爺,一瞧見他呀,我就知道福娘是他的親生女兒,兩個人眉眼間實在是相似。”

“我便拿著那枚玉佩同他相約今日在茶館裡,與他說起舊事來,誰知他還是個癡情人,竟還記得你媽,拿著玉佩痛哭流涕說是對不起福娘,當場便認下了人來,隻說這一二日就要派人來接的,等把福娘接回家去,就可以開始議親了。”

黃縣丞直到這會兒,壓在心底的那塊石頭才算搬挪了出去,陳恩隻要把人一接,自己再去曹府替他把親事一提,此事便有七八分準了,等曹家那兒同曹公公一說,隻要曹公公見到了福娘,以福娘的模樣保管能讓曹公公滿意。他老人家點了頭,自己的前途還能沒有?隻怕不用乾上三年,今年就可以換頂帽子戴嘍。

清平縣?清平縣哪有長安來的繁華,清平縣哪有長安來的富貴,這才是他活了大半輩子該來的地方。

榮娘像是有些聽不明白,隻乖覺的在旁邊捧場湊趣,隻等到黃縣丞談興已儘,她才心疼的看著他道:“瞧您的臉色,這些天忙乎下來都憔悴了,我叫霍大娘給您熬一碗養生湯來喝喝吧,您到底不同那些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還是要保養身子呀,將來的前程等著老爺走呢。”

一說起這個,黃縣丞果然大悅,拍著榮娘的手掌就誇她貼心,等榮娘走出房門交代霍大娘時,黃縣丞還在屋裡訓斥了霍娘子一聲,隻說是自己叫榮娘吩咐的。

霍娘子聽到他發了話,這才悻悻領命,榮娘得意的使喚她,“這裡的提壺染了藥氣,你去前頭小廚房裡煮去,彆偷懶,要實打實的熬上小半個時辰的。”

等見著霍娘子氣氣的去了,榮娘返身回到屋裡,繼續與黃縣丞說笑,見著他似乎有些疲憊,便小心服侍人去床上歇息,趁他不注意,自己拿毛筆快速在這張紙上寫了一個侯一個陳字,把紙團揉成了團,端著茶盞往外潑水的功夫走到了院門邊。

這時是晚間時分,柴大已經去了前頭睡覺,大通鋪也是有時間規定的,不是半夜三更過去了還能睡覺開門,畢竟還有其他人住呢,惹惱了彆人睡眠,那可是要挨拳頭的。

柴大不過是聽吩咐過來幫事而已,可不想帶身傷回去,他伺候的前後兩位主子哪一個是大方的,那可是個個的吝嗇鬼投胎,恐怕即便給了藥錢也頂不上補償。

柴大人不在,霍娘子又去了前頭廚房,榮娘便趁機往院門外頭丟了個紙團,自己守在門口,見霍娘子過來時便急忙上前爭著去端,等著把霍娘子引到院子裡,關上了院門沒看見外頭的東西才算安心。

紙團在當天夜裡就到了晏子慎的手中,自然,這樣快的速度,也需要有晏老爺的銀錢打賞才行。

晏子慎照例又是二兩,把賈仁六高興的那叫一個合不攏嘴,心裡發誓自己一天要往那小院外頭轉個十趟八趟,絕對不遺漏任何線索,這可是個大主顧。

晏子慎看到紙上潦草的兩個字,就猜到了人選,和玉娘失望道:“偏偏是最貪的那家。”

先前玉娘叫晏子慎去打聽三人消息,原來禦史台蘇家已經升了,現在正坐著外府監察禦史一職,帶著一家老小都在外頭呢,這位是絕找不到人的。

剩下兩個裡頭,那位百戶表親陸老爺雖然地位高,可是家裡不過才富裕一代,自己也是武夫做派,家宅管理的一塌糊塗,粗漏漏全是縫,不像泰寧侯府的陳恩,即便分出了府,可家裡伺候的仆人都是世世代代在他家裡做活的,且不論忠心比旁人更甚,便是見過的世麵也比其他府裡的要多,一開口那可不是幾兩銀子就能打發的。甚至於拿了銀子不乾活,反口拿去立功,乃至於威脅勒索,這可都能做得出。

見玉娘還是有些疑惑,晏子慎詳細為她介紹道:“老泰寧侯生有八子,陳恩他爹排行第五,早年間就已經分房出來了,後來得了病,陳恩的爹娘都沒挨過去,他們一死,他便與自己那些兄弟又分了一回,這會兒要說是泰寧侯府也能搭得上邊,到底也能叫聲叔叔。可要是真打聽過,知道底細的,就知道他已經算不上侯府人了。

隻剩下一個名頭而已,要不是之前他爹使手段有心計,把人塞到太常寺裡頭做個幫閒,恐怕直到現在都還沒有一個官身呢,前年因一樁大案被罷免了,現在光禿禿的,他肯放過這口肥肉?”

“什麼大案?連個幫閒也連帶到。”玉娘十分好奇。

晏子慎幽幽地看著她不說話,一切儘在無言中。

“明白了。”玉娘訕訕地低下頭,“那確實鬨得挺大。”

晏子慎冷哼一聲,“死了幾十口人,前後罷了一百多個官呢,怎麼不大?這陳恩顯然是怕了,要不然也不會這樣,沒皮沒臉的就一口答應,連你六妹妹人都還沒見著呢,也不怕認錯了。”

“白得個女兒,他怕什麼?認不認錯,橫豎人都沒用他養,到了年歲蹦噠出來還能幫他去攀親呢。”玉娘呸了一口,“真叫人看不起這樣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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