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160(1 / 2)

第141章 牽線

很快,陳家的仆婦們就要過來接人了,正所謂虎死不倒架,即便是已經分出侯府多年了的陳家,但仍舊按著當初侯府的老例動作,來接人前還特意送帖子提前告知,還有要過來的人數,免得備禮打賞的時候有疏漏。

“什麼?還要我給錢?”黃縣丞看著那帖子都有些想笑,都已經這幅模樣了還充什麼侯府人家呢,也配麼。

“老爺,還是備下吧,彆得罪了人家。”榮娘自打上回之後,這幾天一直儘心服侍黃縣丞,倒把他哄得對自己稍微有些放鬆了警惕,連才剛陳家過來送貼都沒防備著榮娘。

她看著那帖子上寫的申時過來接人,眼下已經是吃過中午飯的時候了,算算時間也沒剩下多久,頂天一二時辰,於是覷著黃縣丞的臉色小心開口道:“既然那邊過來接人,咱們是不是得把福娘梳洗一下,換身衣裳。再有,那邊既然還是端著侯府的架子,那咱們可不能太寒酸,首飾也得有幾件的。要不然,她們就該嘲笑您窮官一個了。”

黃縣丞沉吟片刻,九十九步都走了,也不差這最後一哆嗦,點頭道:“也好,你去幫她換上,順便開導開導她,既然認了生父,就該聽從父母之命,以和柔孝順為上,本官這是替她找了個好前程,若還是執迷不悟,叫她想想她母親。”

說到最後,黃縣丞言語嚴厲,似乎不單隻是說給福娘聽,“你可莫要忘記了,若是不從,隻怕這條命可就保不住了!”

“是,是,老爺放心,我一定告訴她聽話。”榮娘臉色發白,像是被嚇著了一般連連點頭,恭順的彎著身子往黃縣丞床邊那個箱子裡去翻找合適的首飾。

沒幾下就翻著了玉娘所說那根略粗些的銀簪,考慮到黃縣丞的錢囊羞澀,連打賞都有些困難,榮娘乾脆隻挑揀了銀係列的首飾,把金鑲寶石一類全都留在箱中,口裡說的好聽,“這些也就夠了,福娘小小年紀,戴金的反而俗氣。”

黃縣丞滿意的摸著自己的胡子,到底是娼妓出身,察言觀色的能力還是有的,算她機靈,便一揮手,“你去給她戴上吧。”

有了這個話,榮娘心底才算鬆了一口氣,等著去了偏房還拿這話支使霍娘子去燒水,好替福娘梳洗的,趁著她不在,榮娘把那簪子交了過去,“你瞧瞧,是這根不是,姓黃的摳搜死個人,金的玉的都想貪墨,我好說歹說的才拿出這些銀的來。”

福娘握緊了簪子感激道:“是嘞,就是這個,這是臨走前媽給我的首飾,也算是我們母女倆的念想。”

裝,還和我裝。榮娘心底嗤笑了一聲,什麼李媽媽給的,玉娘說得明明白白,那不是她給她防身的麼,榮娘都旋開看了,不過就是根生鏽了的釘子,有什麼用的,指不定還容易折呢,還是自己磨的簪子好使。

隻是她也知道福娘對自己心有警惕,這會也不揭穿,隻趁著時間趕緊介紹陳家的來曆,好把玉娘交代的話說完,“陳恩,哦,就是你那個爹,他娶了一妻二妾,妻子生了兩個女兒,小兒子是家裡丫頭生的,現在又娶了一個許花娘為妾,你想法子儘量和她交好,唯有她我們還能接觸得上。”

像這些個世家侯府,其實最難收買,底下的人都是一窩的,稍微有個風吹草動就能鬨得全府皆知,還是許花娘這樣的外來戶好些,再怎麼也能借著花娘的名義去拜見亦或是邀請,總能動些手腳的。

福娘應了一聲,雖然知道黃縣丞替自己找生父不懷好意,那沒見過麵的爹也不一定是個好人,可一想著自己期待盼望了十來年的父親終於要見上麵,還是讓福娘有些期許。

萬一……萬一……他心裡有我呢?

來接人的是四個身穿綢緞衣裳的仆婦兩個丫頭,頭上手上也有些首飾,見著他們,黃縣丞不由得慶幸自己還是聽了榮娘的話,給福娘打扮了一番,要不然連下人都比不過,可真的是丟人現眼了。

四個媽媽坐兩輛大車,兩個丫頭陪福娘坐一輛大車,外加兩個跟車的,兩個車夫,浩浩蕩蕩一行人簇擁著福娘往陳家行去,一口一個小姐,一句一聲娘子,態度恭恭敬敬,表情溫溫和和,倒把原先還緊張的福娘都有些弄不會了,這怎麼和預想的不大一樣?

“是呀,怎麼倒真個像是認女呀。”連榮娘都疑惑不已,轉頭向黃縣丞發問道:“就是親女兒也沒必要做到這份上吧,您瞧瞧來接人的,可真氣派。”

黃縣丞依舊捋著他那寶貝胡須,頷首笑道:“這位陳老爺倒真是侯府出身呀,我算小瞧他了。”

他這招可比自己用的手段高明多了,自己對付福娘不過是威逼利誘,人身威脅,陳恩陳大老爺可就不同了,人家走心呢。

感歎了一番世家手段,黃縣丞隨即清醒過來,將福娘剩下的首飾拿手帕一卷,乾脆帶著這些往解當鋪裡賣些銀錢,沒辦法,窮呀,黃縣丞先前在邊陲哪裡能掙銀子,後來來了清平縣也才不過一年多,又與那張主簿爭鬥搶權,攏共才隻撈了幾百兩,包占花娘日常費用花了些,後來給闥東之買棺木花了些,來到長安之後銀子更是淌水一般離去,現今也隻剩下幾十兩了,便是去曹家隻怕都有些不夠用的。

金玉首飾折賣死當換了四十二兩,黃縣丞又拿了二十兩在這鋪子裡買了兩柄灑金川扇,拿錦盒裝著去了西江米巷曹府門前拜見,又給了門房十兩才勉強動身往裡通訊,黃縣丞咬咬牙,才換的銀錢不到一會就沒了大半,接下來若是還不成,可就隻剩下賣人了。

萬幸,曹府裡的人似乎對黃縣丞舉薦的福娘十分感興趣,門房進去通報沒多久就開了邊門,請黃書琅入內詳談。

黃縣丞有心打探是誰,可門房閉嘴不談,他便狠狠心塞了二兩過去,見門房眼皮也不抬,暗罵一句複再塞二兩,才見那門房嘴角翹出個笑來道:”黃老爺,你算運道好,我們三老爺正和宮裡出來的馬公公說話,一聽你要給他介紹新媳婦,馬公公當即就想聽聽人選,他好回宮與曹公公報喜的,要不是馬公公開口,恐怕你還得吃兩三回閉門羹才能進來。”

這倒真的巧,黃縣丞也點著頭感慨,誰不知曹家老三曹連榮性情怪癖輕易不肯見人的,自己一來就能進去實在是幸運。

那門房領著人沒往書房走,反而到了內院,見黃縣丞疑惑,他看著銀子的份上指點道:“我們三老爺身上不好,常年臥床休養的,他老人家不愛聽碎話長話,你彆拐著彎,有話實說,如今馬公公在,他是曹公公才認的兒,有什麼當著他的麵實說。”

“是是是。”黃縣丞躬身哈腰,渾然不覺自己這個八品的官聽白身的門房教訓有何不對,進去之後果然按著門房指點,把福娘身世、外貌、才藝都說了一遍,恭敬道:“此女實是泰寧侯五房陳恩之女,如今年歲正好,才貌雙全,實是公子良配呀。”

沒等曹連榮說話,那青年白須的馬公公就先拍掌喜道:“哎呀,這可正合了公公的心意,還是泰寧侯府的人,更好,更好了。”

見他開了口,那倚靠在床頭的曹連榮原本緊閉的嘴也隻得開口,有氣無力道:“馬哥哥說的不錯,等叔叔下值回來看看,若是叔叔滿意,”

曹連榮沉默了片刻,見馬公公眼神看向自己,才咳嗽了幾聲,“侄兒一定聽從。”

馬公公當即就站起身來,“好,好。事不宜遲,我這就回宮和公公報喜去,那個誰……”

黃縣丞急忙再次自報家門,“下官清平縣縣丞黃書琅。”

“好,我這裡記下了,若是人真個好,便是曹公公耳朵裡,恐怕也能記住你的名字。”馬公公隨意點著頭,匆匆就往外走,這幾天曹公公不知怎麼的心情不好,他正發愁怎麼討好乾爹呢,現成的理由這就送上了門。

馬公公一走,屋子裡曹連榮的咳嗽就越發猛急,直到這個時候,黃縣丞才發現原來屋子裡還有兩個美貌清麗的婢女在內伺候,一個捧痰盒,一個倒藥茶,動作輕柔又快速,若不是確有呼吸,黃縣丞還真以為是兩個雕塑人偶。

“你過來,”曹連榮語氣溫和的叫來倒茶婢女,將滾燙的熱水直接澆在捧盒侍女手上,卻見那人抖著身子也不敢舍棄滾燙的瓷盒,臉上簌簌滾著淚珠,心底那股火氣才算稍微有些平複,隻是還不夠,他隨手又丟下茶壺。

隻聽砰的一聲,碎片四散——

曹連榮看著被熱水濺到了袍角的黃縣丞,不由得愧疚道:“哎呀,不小心失了手,黃縣丞莫怪罪,蠢笨的奴才,快,還不趕緊把東西收拾了。”

那兩個侍女連掃帚也不敢去找,隻小心跪著尋摸碎片,饒是如此,曹連榮依舊嫌棄動作太慢,不停催促,那碎片又尖又燙,沒一會兒就看那兩個婢女手上血痕遍布,襖裙鮮紅泛粉。

“黃縣丞可還滿意?若是嫌棄,乾脆就把這蠢東西的手給剁了吧。”曹連榮把目光轉向黃縣丞,像是谘詢他的建議。

“不敢,下官不敢。”黃縣丞躬著身,頭也不敢抬,額角不知何時已經冒出了汗,怪不得外頭說這曹連榮久病養歪了性子,果然暴戾乖僻,難伺候啊。

第142章 三日

興許是這回的人選十分合心意,又或許是空著的時日實在太久,黃縣丞當天去的曹府,第二日就在館驛裡頭得了曹府人的訊息,曹公公已然點了頭,作為曹連榮的叔伯長輩,再過三日便是曹公公下值返家的時日,他老人家親自去陳府相看自己未來的侄子媳婦。

前來報信的小太監人十分機靈,見著黃縣丞搭上了老祖宗的線,將來有的高升,這會便賀喜道:“曹爺爺知道了消息當時就歡喜的不得了,還問了縣丞你的名姓,隻怕前程就在腳下了。”

這番話說的黃縣丞越發高興,現成袖籠裡的銀子就塞了過去,“還請小公公回去替我多多美言,今日一會,咱們也算是有了交情,若我果真有那一日,自然不會忘記小公公。”

“哪裡哪裡。”那小太監接過銀兩笑道:“您這還是幫襯了我們呢,曹爺爺這幾日氣大,底下人話也不敢高聲,可昨兒馬公公傳了消息之後,就見著爺爺笑了,我們這些伺候的心裡也寬鬆,黃縣丞你放心,這情我們都記著呢。”

說罷也不留下喝茶,打馬就往回趕,他比不得那些個大太監們,出宮門都能隨意,這趟可是有時限的,還得去酒鋪金銀鋪裡采買東西呢。

隻留下黃縣丞誌得意滿的站立著,連原本略彎曲的脊背都變挺直了,這回進長安可以說是功德圓滿。其上,曹公公已經記住了他的名字;其中,借著福娘結交上了泰寧侯府陳恩;其下,還與曹公公身邊的太監打好了關係,日後便是求告也有門啊,可比先前隻借助闥家要親近多了。

他隻麵朝院門外,卻沒想身後頭的榮娘手捂著嘴巴,把先前的話語全都聽了進去,黃縣丞是下午得的消息,玉娘晚上也緊跟著得知了此事。

“三日後,拿就是把今兒給扣除,攏共就剩下了三天。”玉娘曲著手指頭來回扒拉,也沒法從這裡再數出幾天,“這也忒著急了,就跟上趕著要成親似的。”

“怎麼不急,你算算自打上回沒了之後,他侄子多久沒娶妻了。”晏子慎厭惡道,他早把先前曹連榮娶妻的事情打聽了個清楚,第一位小娘子無端病故後才三個月就續娶了,第二位也是三月,第三位時許是有些風言風語,這回拖了半年才娶成,到她亡故至今,可快兩年了,那姓曹的能忍耐得住?

“這樣的話,那就事不宜遲,得儘快聯係上福娘好叫她生病了。”玉娘一拍手就下了決定,“咱們得想法去趟陳家。”

晏子慎當即就挺胸站在了前頭,有些躍躍欲試,“還扮夫妻麼,上回光顧著罵人,咱們都沒好好演,我琢磨過了,夫妻得親近些。”

玉娘忍,她眼神冷漠的繞過了他,隻看向坐在後頭的陶叔謙道:“三老爺,到你出場的時候了。”

晏子慎不滿的挪著身子遮住陶叔謙,“他能頂什麼用,他說話都哆嗦,能演戲麼?”

陶叔謙有心想要反駁,礙於晏子慎當初在清平縣的瀅威隻能小聲反駁,“我什麼時候說話哆嗦了……”

“你忘了,你那天去廟裡借宿的時候,不是還打磕巴嗎?”晏子慎當即舉例,好驗證陶叔謙確實不堪大用。

玉娘再忍,隻盯著陶叔謙,卻看陶叔謙抿著嘴大著膽子辯駁道:“那是廟裡的和尚收錢太黑,之前在縣城時就算上好禪房也不過百文錢,他這裡小小窄窄一間屋子就敢收人六分銀,我是愣住了,不是磕巴。”

“你看你看,果然隻在縣城裡呆,連隨機應變都不懂,肯定會壞了咱們的大事。”晏子慎抓住了陶叔謙的疏漏,又一次展現出自己才是最佳搭檔。

玉娘忍無可忍,跳起來一巴掌就拍在了晏子慎腦袋上,“我是讓陶老三寫信安撫福娘,你給我再囉嗦就滾出屋子,他是福娘未來的夫婿,他不出場,噢,難不成叫你寫情詩去?”

福娘才進了陳府,這回連熟悉的榮娘都不在身邊了,她才十來歲,心裡一定發慌,這時候讓陶老三給她送封信,也好安慰安慰人的,晏子慎算福娘哪門子的親朋好友,他能頂用嗎。

晏子慎氣得讓出位置邊走邊嘟囔,“要是……答應……我……姐夫……怎麼不是親戚。”

等陶叔謙寫完了信,玉娘將先前熬煮搓圓了的桑葚丸子用紙包了,再將這信件也包在一處,大約半個掌心大小,用手帕綁在手腕上邊,用袖子遮蓋了倒也十分隱蔽。

“走吧,”玉娘輕踢了踢守在門口冒黑氣的那位老爺,“該您顯身手了。”

第143章 攻心

一回生二回熟,這一趟去香園玉娘可就不用再喝那麼多的茶水等了,才報上名姓沒過半炷香的時間就見到了人。

金石夫人饒有興趣地聽著玉娘訴說,沒等玉娘再三懇求就痛快點頭道:“用我的名頭倒也好說,便是泰寧侯府裡正頭夫人,我也曾見過的,關係不算疏遠,我讓我身邊嬤嬤陪你過去,也好更有模有樣些。隻是這借口嘛,”

她想了想,手指摩挲著手腕一串白玉珠子,“有了,我這裡雖然才擺過端午宴會,可那也隻是個小端午,既如此我在大端午時再擺一場,你便替我往他家送帖子去吧,正好陳家和曹府議親,大家都是一塊的親戚朋友,請客上門也不算什麼特殊。”

“他家大娘子是個老實頭,這幾年膽子越發小了,尋常宴會竟然都不怎麼出來,料想她是不大習慣迎來送往的見人,隻縮在內宅裡管理家事、養育兒女。若我用這個借口派人過去,她必得留你們喝茶好打探消息,趁這個空當,你們想做什麼便做什麼,我也懶得去問,隻是過後,你須得回來與我將此事說完,我也討個樂子熱鬨看看。”

玉娘聽這位金石夫人的口氣,她倒不怕樂子背後惹來麻煩,怎麼還有些想玉娘她們將此事鬨得越大越好呢,真奇怪?她仰仗的誠意伯和曹太監不也算是盟友麼,怎麼她倒反而插刀還嫌兩邊鬨不起來?

要知道,玉娘原本計劃不過是借著金石夫人的香園一用,這位可倒好,乾脆把玉娘送去陳府了,萬一事後老曹要查,恐怕一下就能查到她身上去。

隻是這位夫人看似柔弱,口風卻嚴,玉娘從她嘴裡左右也探聽不出什麼,接過她的帖子一邊往外趕,一邊暗自奇怪,這大小端午的說法,其實是花娘們鼓搗出來的,為的是好從客人手裡多掙錢。

像正經人家,一般都是隻過端午這一個節日的,畢竟不論文人雅士,詩書故事裡,從未聽過端午還分三個節日,也就隻有花娘為了擺宴席好熱鬨,才折騰起來什麼小端午大端午以至於末端午之類的節,這位金石夫人倒時對花娘裡頭的說法十分熟稔,自然而然就帶了出來。

她不是那個什麼三公子的紅顏知己麼?奇怪。

玉娘的疑惑隻一閃而過,很快就被侍女領到了外頭,她仔細端詳那張帖子,和之前玉娘花錢買的大紅請帖不同,這張是浣花箋,上麵用金漆描了芙蓉花樣,精巧非常。據玉娘估計,光這張貼子的價值恐怕就要一二兩了,更彆說紙上的內容。

玉娘珍惜的將這張帖子放進拜盒之中,這玩意能買一個六年前的自己呢,得格外小心。又在丫頭的帶領下,換了身丫頭常穿的粉衣綠裙,頭上盤起雙丫髻,臉上敷粉描眉帶耳墜,腰裡搭條紅汗巾,一看就是個得臉丫頭。

陪著的晏子慎可就寒磣多了,隻換了綠衫黑帽,跟在車夫後頭勉強充作一個大齡跟車小廝,哎呦呦,委屈咱們晏老爺了,玉娘在車裡坐著,他倒是得一路趟著腳走過去。

話分兩頭,而在陳府裡,福娘的生活卻不像玉娘想象的那樣艱難。

正相反,福娘被接到陳府裡之後,陳府大娘子潘氏對她倒是格外親熱溫厚,府裡上下人等全都閉口不談福娘的身世,隻按著年齡將福娘稱作府裡的二小姐,名字也是按著姐妹的跟著取名,喚作陳蘭菲。

潘娘子所生的大女兒陳蘭芬十九歲,前年嫁給了自己娘家嫂子她弟弟的兒子,是親上加親的好婚事,若不是看在親戚份上,恐怕那邊還不肯答應呢。

畢竟自家雖說有個侯府的名頭,陳恩歸根結底也才末流小官,男方可是已經過了院試,要不是母親亡故守孝三年,說不準都已經得中舉人進士了,眼看著前程遠大,至今潘娘子還為了這事而自得。

隻是這好事隻有一回,等到小女兒陳蘭芳十一歲的時候,潘娘子就開始為了自家閨女的婚事泛起憂愁來,不,不僅僅是憂愁,更應該說是恐懼,潘娘子可是親耳聽見的,就在去年九月,陳恩大醉著從侯府回來,抱著小女兒唉聲歎氣可惜她的年歲太小,不然天大的好機會就在眼前,和曹家做了親戚,自己也就不至於再受府裡下人的譏諷。

潘娘子也不知道自己那會哪裡的膽氣,竟然裝著沒聽見的模樣進去服侍陳恩入睡,將小女兒從她那喪良心的爹身旁送走,自打那之後,潘娘子就不敢領著閨女管家理事了,外人說起來時也隻道她的年歲小,搖頭歎氣的笑話姑娘每日家隻會捉蝶逗鳥,還是憨吃憨玩的年紀。

也不許奶娘丫頭給她盤發染指甲,隻垂發穿童衣,今年端午還特意叫娘家送了虎頭帽子虎頭鞋,叫孩子穿了好辟邪的,一副隻當小女兒才七八歲的樣子。

因此,等著端午過後陳恩同她提起自己在外有個年紀漸大的女兒想要接回來議親時,潘娘子心裡終於鬆下一口氣來,低著頭恭順的就答應下,連忙收拾了屋子,教訓了家下人,將福娘接進自己正院的東廂房裡居住,飲食起坐全都照顧妥妥當當。

說句不好聽的,福娘便是在親媽李媽媽身邊,也沒這麼小心的被照顧過,畢竟她出生那會,李媽媽忙著到處跑呢,後來買了大姐嬌娘,福娘就被塞給大姐照顧了,十來歲的姑娘帶一兩歲的孩子,能有多耐心。

細想想,福娘對童年的記憶還是等玉娘來了之後才有了色彩和聲音,要不然,她怎麼對玉娘比李媽媽更信任些呢,李媽媽可是她親娘。

興許是原本對陳府的預設太過恐怖,以至於一下被這樣精心對待,連福娘都有些不知所措,受寵若驚起來,大娘子怎麼待她這樣好?

東廂房原本是大姐住的,後來她嫁走了這屋也沒給小妹居住,而是保留著等大姐回娘家居住,沒成想這回收拾出來給了她住,擺件屏風全是潘娘子從自己陪嫁裡拿出來的東西,衣裳首飾也是新做的,便是丫頭也是兩個派來的兩個新買的,一日三餐跟著她吃,這樣的待遇,便是再尖酸的婆子也挑不出毛病,看得新來許姨娘都安定了心,隻道自己大娘子是個好人哩。

陳蘭芳倒是跳腳過幾次,可吃了她娘幾頓排頭教訓便老實起來,隻圍著福娘姐姐長姐姐短的叫著,不過兩三天的功夫,處的倒是有些姐妹樣子。

等著玉娘送帖上門時,耳朵裡聽見的便是她們家大娘子待二小姐親如母女,疼愛有加,二小姐與三小姐更是感情深厚,姐妹情深,哪裡能聽出旁的話語來,隻有滿口稱讚。

及至到了堂屋拜見大娘子時,更是見著潘娘子在會麵時還不忘叫廚房熬煮一鍋福仁槐豆茶來給東屋送去,免得暑熱傷著了姑娘的身。

才說幾句,又似是想起什麼,叫來丫頭去東屋叮囑蘭芳彆老歪纏她二姐,她二姐忙著趕製新衣呢。

零零碎碎的,玉娘進來不過半盞茶,就親眼瞧見了潘娘子惦記東屋三四回,若是裝的,也可以說她是裝的演技出神入化了,連拿過清平縣女影後的玉娘都看不出什麼破綻來。

甚至於到最後,玉娘提出想見見府上的二小姐時,潘娘子竟然也點頭答應了下來,半點提防也無,還笑著替福娘先鋪墊道,“我們二姑娘常年在外住著,不大見生人,她小孩家要是有什麼不到的地方,你們可彆笑話。”

壞了,壞了。

玉娘的心一點一點的往下沉,這是攻心計呀。

第144章 意外

事實上,玉娘還是小看了潘娘子對福娘的優待,到了東廂房之後,裡邊圍著伺候福娘的何止是幾人,打眼一眼約摸有十幾人之多,全都圍著坐在榻上的兩個年輕小姐說話,那年紀小的抱住福娘撒嬌時,滿屋的人都在那笑,氣氛很是輕鬆。

玉娘走到屋子中間行禮福身,福娘聽見熟悉的聲音這才有空抬起頭來,發現玉娘喬裝到了陳家,不由的動作就是一僵。

“二姐,你這是怎麼了?冷著了嗎?”埋在她懷裡的三小姐陳蘭芳奇怪的抬起頭來,察覺出了福娘的不對勁。

“沒什麼,”福娘揉了揉她額頭,故意驅趕她道:“有外客來,你還坐在我這邊鬨,也不怕彆人看笑話的。”說著就伸出手讓座,裝著不認識玉娘的語氣輕柔道:“請坐吧。”

玉娘答應了一聲,便有丫頭抬來坐幾,她坐了一半,這些個禮儀倒是也有模有樣的,向福娘笑道:“過幾日香園要擺大端午的宴會,我們家夫人想著,既然陳家接回來了二小姐,那也不是外人,想請二小姐也往香園裡頭去逛逛,大家夥都好奇呢。”

還不等福娘回話,就有個站在邊上年紀有些大的媽媽開了口,“倒要謝謝夫人的美意,隻是我們家二小姐眼看著就要定親了,隻怕出不去。”

“大端午隻在□□日後,這麼說,二小姐定親就是眼跟前兒的事了?”玉娘疑惑道,順便做個求證。

“可不是,”那媽媽笑著指了指福娘榻桌上的手帕,“您瞧瞧,我們家二小姐這不趕忙著繡東西呢,估計就在這三五日的,定了親恐怕就不好再見外人了,請姑娘回去同夫人回稟一聲,替我們致個歉吧,隻等著到時候我們家二小姐嫁到曹府裡去,到時候自然有時間去香園拜見夫人的。”

這媽媽說話待人有條有理,倒不像是尋常仆婦,玉娘也不好在她麵前多說什麼,生怕被她聽出話外音來,瞧出不對勁處,於是故意哎喲了一聲,“說起來,曹府的三老爺,我們也曾見過的。”

邊說著話邊瞧了福娘一眼,福娘會意,故意低下頭來揉搓著自己的裙角,佯裝不好意思,又難掩好奇,沒忍住便抬起眼眸看了看那媽媽一眼,朝她示意。

那媽媽便心領神會,招呼著屋裡的人往外頭去,恐怕二小姐是想悄悄的與那丫頭打聽一下曹公子的相貌品性,小姑娘家臉嫩,還是不叫旁人在這裡為好。

不但驅趕下人,還一把拉住了好奇的三小姐,哄著她往外頭去找潘娘子,其餘人也一窩蜂的跟著那媽媽往外走去。

等著眾人都離開了,福娘這才招招手,把玉娘叫到自己身邊,用手攏著嘴湊到她耳朵邊小聲問道:“你的膽子也太大了,先前去館驛也就算了,怎麼敢假借名頭直接就跑到這府裡來?被人發現可怎麼好。”

“你還問我呢。”玉娘手往袖子裡一伸,取出那包東西趕緊就塞給了福娘,然後也用手攏著嘴,麵上仍舊恭恭敬敬的道:“這裡邊是陶老三寫給你的信,外有咱們上回鼓搗的桑葚丸子,一共有五丸。你小心些,我問過小許大夫了,先前你不過才吃了兩三顆桑葚就渾身起紅疹,按這分量如今吃個兩丸差不多也就夠了,若是怕不保險,那就再多吃一顆,彆全部都吃了,我帶多些是以防中途出了疏漏的。”

福娘點點頭,隻是笑著看玉娘交代她嘀嘀咕咕的模樣,自己並不開口說話。

玉娘又問道:“你在這裡過得如何?我瞧他們對你還好,隻是我在外頭聽到消息,兩日後姓曹的就要來你家相看了,若你想生病,就該在今明兩天,千萬彆錯過了時辰。等到姓曹的見了你的麵,你再發病,恐怕他就能去請高明的大夫來瞧。長安裡頭臥虎藏龍,誰也不敢保證有沒有醫術高明的大師傅,萬一真看出了毛病然後開藥,這招用過一次,第二回 可就不靈了。”

麵對玉娘的擔心,福娘卻顯得有些猶豫,她握著玉娘的手,遲疑道:“可我要是這幾日生了病,會不會連累到大娘子?她待我這樣好,我的一日三餐全是跟著她吃的,便是偶爾有些甜點飲子,也有小妹同我一起分食,我若是在這時候發高燒起紅疹,不說姓曹的會不會怪罪起陳府,就是旁人看來,不說潘娘子故意,也該嚼蛆說她疏漏不仔細照看,我隻怕帶累了她的名聲,她可都個好人呀。”

玉娘心裡暗歎一口氣,知道先前那些計策都不靈了,福娘這是心軟了呀。

“我也知道潘娘子待你好,可你不要犯糊塗了,就因為她待你的這點好,你就賠出自己的命嗎?進了曹府,你細想想你還有命可活?我托晏老爺在外頭打聽過,前頭三位娘子進了們之後可都沒活過三個月的,你才來陳家幾天,要為這幾天葬送了自己的一輩子嗎。”

玉娘站起身來,氣道:“若是這樣,連我也看不起你,我們那麼多年的姐妹情誼,難不成還抵不過這兩三日那小妹嘴裡的幾聲姐姐?”

福娘咬著嘴巴,隻看著玉娘,見她氣得胸口起伏也不坐下,才點頭道:“你放心,我知道了,我自有主意。”

“知道個屁!”回去之後,玉娘就同晏子慎發著火氣,打小一起長大的,福娘撅個嘴玉娘都知道她想說什麼話,瞧她那含淚的模樣,哪裡是下定了決心。

她就知道,福娘沒忘記自己那個爹來!

陳恩啊陳恩,這個姓陳的倒是高明,用的竟然是懷柔,真不愧是侯府裡的人,玩起手段來比底層人厲害多了,兩下就哄得福娘暈頭轉向,若是換成彆人,少不更事的十來歲姑娘,恐怕就是真個嫁到曹府裡頭,心心念念的還是自己這個待了幾日的家吧。

越是在曹府裡受的苦難越多,就越會用心幫襯起陳府來,畢竟陳府可是實打實的給了她幾天溫暖。

“不成。”玉娘揪起晏子慎,推著他趕緊回去轉告陶叔謙,“叫他趕緊坐船回縣城,或是叫上李媽媽,亦或是魯嬸,把今兒的事告訴她們,叫她們快快的坐船過來,再晚些,恐怕就見不上福娘麵了。”

“不至於吧,要我說你想的也太過了。”晏子慎有些不大理解玉娘的慌張,“就算她為了陳府嫁過去,想法讓她在新婚之夜鬨起病來,不也能混過幾天嗎?”

玉娘捂著胸口,仔細回想才剛陳府裡福娘的狀態,“可我總覺著福娘不單隻是想嫁過去,她有些不大對勁。”

玉娘是見過福娘手段的,她這個六妹即便是碰上了親情,也不至於這樣,今天的表現,玉娘敏銳的發覺出實在太過順利,太過軟弱了。

事實上,玉娘的猜想是對的。

等著玉娘走後,福娘看著她的背影久久不曾低頭,等到了晚間要睡覺時,她才窩在床帳裡嘴巴咬著被褥流出淚來。

她同玉娘說過,潘娘子是個好人,這是真的。

潘娘子在他來府裡的那天晚上,就和福娘把話攤開來實說了,陳恩的心思,以及自己為什麼待福娘這樣好,都是有緣故的,不單隻是陳恩的吩咐,更有緣由是感謝福娘頂了蘭芳。

造孽啊,潘娘子念著佛號有些不大忍心說下去,可福娘卻認真請她繼續說,自己縱然是死,也想做個明白鬼哩。

“唉,”潘娘子唉了一聲,“若不是你來了,老爺隻怕就要盯上蘭芳去,她才十歲,半大點的孩子,隻論起這個,你就是她的救命恩人,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再怎麼謝你也不為過。”

比起晏子慎這些男人,潘娘子這種內宅女卷才是真正知曉曹府當年事端的人,畢竟當初那第三任大娘子死的時候,她娘家親戚鬨著開棺驗屍,在場陪同的就有女眷,潘娘子至今想想都覺得可怕,聽說那身子從上到下沒有一塊好肉,胳膊、胸脯、大腿全都是牙印,後背密密麻麻的鞭痕和火燎泡,甚至於……

潘娘子沒忍心說出話來,那哪裡是個人,那是畜生,比畜生都不如的活該下地獄的惡鬼呀!

要不是在場人的親眼所見為證,這麼好的親事,滿長安的官宦人家怎麼可能沒有一個肯搭上線呢?

“那些個文官禦史就不告嗎?”福娘疑惑不解,書裡頭不是常常有禦史風聞奏事?三條性命,還是被活活折磨死的,怎麼就沒人去主持公道?

“告?”潘娘子搖了搖頭,畏懼道:“你是外頭的,恐怕不知道曹太監的心眼有多小,睚眥必報啊,況且他後頭站著的是王爺,是貴妃,眼看著老爺子沒幾年了,大家忙著爭位置,誰肯在這時候得罪了他去。”

潘娘子娘家舅舅是衛知事,經常同錦衣衛和廠衛那邊打交道,所以知道些外頭人不清楚的事,她這會兒便同福娘舉例道:“就說三年前,聽說有個書生曾經為了曹府這下醃臢事打抱不平,編成了故事匿名罵過幾次,你猜後來怎麼著?前年他就殺了那書生全家。你瞧瞧,連化用都招致這樣的報複,還有誰敢提呢?”

福娘讀過書,知道這是標準的小人,自從她被帶到長安之後,就已經在姓曹的桌案前留下了名姓,不解決他,就是逃了也沒用,恐怕還會連累到玉娘,連累到縣城裡的人。

福娘下定了決心。

兩日後,曹太監擺明車馬到陳家替侄兒相看人選,等到晚間時分,玉娘便在寶蓮閣裡看到了前來報信的劉媽灰暗的臉色,“曹府選好迎親的日子了。”

福娘沒有按計劃生病。

第145章 婚宴

玉娘第二回 進陳府,是在已經知曉了婚事日子在六日後的前提下,她是帶著金石夫人那一車賀禮前來的。

玉娘輕車熟路的拜見著潘娘子道:“我們家夫人得知了此事大為高興,曹府與香園也有來往,這實在是件喜事,您瞧,夫人當即就叫我們來給二小姐添喜來了。”

一共四抬物件,布匹、茶葉、羹果、好酒,全是婚事上該用到的東西,看著禮單,潘娘子也不禁帶起笑來,“夫人實在太客氣了,我與蘭菲都未曾見過夫人,這叫我們可怎麼好意思收下呢。”

“誒,這話不然,”玉娘本著做一行愛一行的原則,這會儘心儘責扮演著香園侍女,替金石夫人拉線扯絲的表示善意,“於私,您成了曹府親戚,那就是雲騎尉的嶽母,雲騎尉與我家夫人素來交好,怎麼不算親朋好友呢;於公,曹公公在朝堂上對我家老爺多有照拂,夫人送禮也是為了結兩家之好,若不是怕惹人非議,今兒就該是一列車隊,怎麼會隻是小小一輛。”

見潘娘子猶豫著,玉娘趁熱打鐵勸說道:“您還是收下吧,再怎麼,就當是給二小姐添嫁妝好顯闊氣不是。”

既然提到了福娘,潘娘子也就不好再推辭下去,曹府的親事日子訂的實在太近,竟然在五月十八這一日,距今可就隻剩下五日了,潘娘子就是再想方設法也來不及湊齊三十二抬嫁妝,更彆說陳家隻剩下一個名頭,實則囊中羞澀擠不出多少銀錢。

收下了東西,潘娘子語氣就更溫和了,和玉娘說笑幾句才命人送她出去,等到了門外,早有福娘身邊的丫頭過來請玉娘過去說話,底下人都可以理解,自家二小姐快嫁人了嘛,心裡發慌想再打聽夫婿情況也很正常,自然,這香園下人漫天遍野的撒錢也是原因之一。

實在是忒有錢了,凡是見麵的都順手塞個荷包過去,小小巧巧的一摸就知道裡頭塞著碎銀,少說也有五錢銀子,實在是闊氣。

有金錢開道,玉娘順順利利就在屋裡單獨會見了福娘,邊上伺候的丫頭幾乎是滿臉帶笑的退下,沒辦法,玉娘給她們的可是雙份兒。

這次見麵,福娘心虛多了,都不敢抬眼正麵去看玉娘,隻低著頭握著手,好半天也不開口說話。

直到玉娘看她消瘦了的身子,先前好不容易才養胖些,這段日子下來又瘦了回去,終究忍耐不住長歎了一口氣,“福娘,你想李媽媽中年喪女麼?她把你看成了眼珠子一般重要,你是想她死麼?”

她這話才說出口,福娘那裡眼淚就如撞破堤壩的河水似的流淌了下來,可嘴巴卻依舊牢固的像是疆石,緊緊鎖住要脫口而出的話語。

她沉默,玉娘不沉默,玉娘上前幾步走到福娘身邊,扣住福娘的肩膀質問她道:“你彆以為我不知道你要做什麼?你瞞得過陶老三卻瞞不過我,你要做英雄是麼,你要做大善人是麼,”玉娘冷哼了一聲,一把就將福娘插在頭上的那根銀簪拔下,“可你沒問過我。”

我答應了嗎?我同意了嗎?這命有福娘一半,可還有她玉娘一半呢。玉娘可是當著李媽媽的麵拍胸脯發誓言說了把人全須全尾帶回清平縣的,滿天神佛可都看著呢。

“你給我!”福娘見玉娘抽走了那根銀簪,忙要去搶,連最開始打定不說話的主意都給破了功。

可她坐著又被玉娘一隻手按住了肩膀,哪裡能奪的過來,來回嘗試幾遍也碰不到東西,福娘幾乎要被氣哭,“你快給我!”

這聲音多少傳出了屋外,可丫頭們左右看看,默契的沒有動作,二小姐沒叫她們呀,還是彆進去的好。

屋子裡,玉娘居高臨下的看著漲紅了臉的福娘,順手把簪子插到了自己頭上,威脅道:“你今兒要是不說實話,好,我今天晚上就去曹府,我親自動手放火去,我殺曹老三和曹公公去,正好咱們兩黃泉路上做個伴,到時候好去接李媽媽的。”

麵對玉娘這混不吝,福娘終於偽裝不住,捂著臉痛哭道:“你,你就隻會欺負我,你明明知道我不會叫你去送死的。”

“是啊,我知道你不會,可你怎麼能不知道我也不會。”見福娘終於肯開口,玉娘才算放開鉗製她的胳膊,聽了好一會抽抽搭搭,到最後才掏出帕子來替她擦眼淚,“說說吧,陳家二小姐,您是打算怎麼替我送死去的。”

有位古人說得好,最簡單的計劃就是成功率最大的計劃,玉娘也不知道是哪位古人說的,但是聽完福娘的一步到位謀殺法,她還是不得不感歎,果然越簡單越乾脆。

玉娘瞠目結舌,“所以,你就打算婚後私下拜見時一簪子要了他的命?”這麼簡單的嗎我的姐姐,純殺啊?半點也不考慮殺完之後的後續?

“我考慮了呀,”福娘悶著聲音為自己辯解,“等殺了他,我就捅死自己,然後大叫有刺客,這樣外人看來隻會覺著是刺客殺了我與他,哪裡還會想到你們。”

“怎麼,我還得感謝你是嗎?”玉娘氣極反笑,她還覺著自己聰慧是吧,“你怎麼不想想他憑什麼能被你一簪子刺死,你才多少力氣,即便私下裡拜見,也總有丫頭仆婦,那些人是死人嗎,除非——”

玉娘回過味來,猛然看向福娘,“你想也彆想!你要是敢,我現在就去放火,大家一起去死!”

一想到那個猜測,玉娘就暗道僥幸,還好她來這一趟,把福娘的底細給摸清楚,這丫頭瘋了,她想做觀音嗎?

“可不殺了他,就算想法子救了我,他早晚也會找上家的,你彆忘了,黃縣丞去過曹府,咱們的底細恐怕他都知道的,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斷而不斷,必有後患啊。”福娘攥著帕子堅定道,“除了我,你們誰能近得了他的身,不趁這個時候要了他的命,難不成還要指望青天大老爺嗎。玉娘,這還是你教我的。”

是啊,玉娘怎麼會不知道,打蛇不死遭蛇咬的故事,必得斬頭埋首才算解決了事,曹太監一日不死,清平縣眾人頭頂的陰雲就一日不散,總會擔驚受怕下雨打雷。

“那也有辦法,你彆自己一個人逞能,難道你就不會問我,咱們一起想法子,總會有辦法的。”玉娘還是死活不讚同福娘的主意,太極端了,如果要她的命解救大家的命,那玉娘就是活著也不安生。

見玉娘還是不答應,福娘一咬牙,又吐露了一樁曹太監必須死的罪責,“玉娘,你不知道,晏老爺他爹就是得罪了曹太監,才會全家抄斬的,晏老爺如今仰仗他乾爺爺才平安無事,可他爺爺若是去了呢,你覺著曹太監會放過他嗎?”

“你就是救了我,可若是幾年後,他又盯上了晏老爺,難道你到時候還得想法再去救他嗎?玉娘,好玉娘,你和我一起讀過書的,隻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先下手為強啊!”

“打住打住,”玉娘捂住了福娘的嘴,“你就是說破大天,這主意我也不會答應。”

玉娘強忍住震驚,將簪子重新插回福娘頭上,按著她的肩膀望著她的眼睛,“福娘,你信我,我會想到辦法的,一定會有辦法的,曹太監會死,你不會死,聽話,相信我,知道嗎?”

“活著,咱們說好了的,我帶你回縣城,你嫁陶老三去,李媽媽都答應了的,媽媽好不容易答應了的,活著,好嗎?”

福娘看著玉娘那雙眼睛,那雙滿眼隻有自己的眼睛,情不自禁的點了下頭——

回到晏子慎居住的旅店,玉娘看著迎上來的晏子慎,突然好奇發問道,“你叔叔當初為什麼誣告你爹是印發宮闈私事的人,他難道不知這是殺全家的大罪名嗎?”

沒防頭被玉娘這樣一問,晏子慎愣在了原地,“這我怎麼知道,許是他失心瘋了,錢財迷了眼,哪還管什麼兄弟叔侄的情分。”

“可你不是說,你爹隻是個窮書生,家裡哪有多少金銀,還是後來你認了乾爺爺才富起來的,你家攏共也隻不過百兩銀,他就圖這個,就要了你爹的命?”有些事不去想還好,一想起來,玉娘就發現許多不對勁。

“這……”晏子慎也察覺到了古怪,“是啊,我爹文不成武不就,做生意也沒什麼賺頭,不過就是有個書坊賣賣那些粗野雜書,能掙多少錢,這麼說,不是為錢而是為恨?反正他誣告也死了全家,到地底下和我爹平賬去吧。”

晏子慎不在乎那些過往了,他叔叔誣告是一回事,他家被砍頭是另一回事,要是衙門裡能分辨是非判案清白,又怎麼會因為一己之言就下了決斷,他叔叔死了,那是報應。那些判案的大人們,他們的報應什麼時候能到。

玉娘兩相結合一判斷,心裡就有了結論,晏家恐怕真與曹公公有關,甚至於,玉娘都懷疑朱潯的死,也與他有關聯,朱潯不也得罪過他嗎。

曹公公啊曹公公,你可真該死啊!

玉娘沒敢在這個節骨眼和晏子慎說出自己心裡的猜測,她怕晏子慎能當場操著砍刀就上曹府,從上到下連蒼蠅都甭想留命飛出曹家門。

玉娘搬石頭壓住內心的揣測,深吸口氣將今日自己與福娘的對話同晏子慎訴說了一遍,與他商量道:“福娘人是傻,可我覺著她說的話有道理,斬草還得除根呢,你敢不敢同我一起做筆大的,我不瞞你,這事有風險,你現在縮頭來得及。”

開玩笑嘛,晏子慎噌一下就站到了玉娘麵前,咣咣咣的砸著自己大胸膛示意,“我還能怕了?連你都敢,我憑什麼不敢,一口唾沫一口釘,不就是殺人,我早就想動手了,真不是個玩意,我爹當初都看不下去,我這個做兒子的難道還能忍。”

“好!”玉娘一巴掌就拍了過去,與晏子慎擊掌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氣了,你爺爺老曹公公曾是曹太監的祖宗,雖說現在翻了個個,可到底也有關係,我想,他的侄子娶媳婦,你肯定是能進的,在內有你,這在外嘛,咱們就得等個人來。”

沒讓玉娘等多久,五月十六日中午,陶叔謙就把那至關重要的一位給領了過來,不是李媽媽,不是魯嬸,而是玉娘多少有些猜著了的車夫老牛。

時間緊急,玉娘也沒空去理清往事舊密,她隻乾脆利落的和老牛說道:“如今福娘危難,您敢為她殺人放火嗎?”

老牛沒鄭重的點著頭,他敢來長安,就已經做好了丟命的準備,一換一,劃算。

“您小心些行事,未必真賠上命去,福娘這回回去是要辦婚事的,這是喜事呀。”玉娘見老牛視死如歸的模樣,忙勸說了一句,見眾人都到齊了,玉娘把自己原先粗陋的想法一說,想聽聽眾人的智慧,好補全完善這個計劃。

果然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老牛剛到就解決了玉娘一個麻煩,“我先前在長安做過大戶人家的門房,知道他們屋舍前院後院的布局,要是想鬨出動靜來,後院太近了,人也多,不是個好地方。”

老牛用茶水沾濕桌麵畫出一副大概院落布局圖來,手指點了點右下角,那緊挨著大門不遠處的地方介紹道:“凡是府宅人家,有二進三進以上的院落,馬棚都設在了此處,一則離門近好動身,二來水井大都在東南角,取水也方便。即便是最好的馬棚,也是木頭搭的,邊上又有草料,放起火來幾下就能起勢,再刺激馬匹騷動,一定能有大動靜。”

“這就足夠了!”玉娘大為欣喜,沒想到老牛昔日職業還能有這個作用,至於助火的油料,晏子慎乾爺爺主管神宮監,那些個香燭燈油全在他的管轄範圍,晏子慎去取,可比旁人要安全得多。

又有劉媽獻計,傳授怎麼使勁下手最重;又有晏子慎謀劃,宴會上再挑撥人心;又有玉娘提議,事先模擬幾遍以測萬全,剩下陶叔謙,額,嗯,陶叔謙在寺廟等候消息,後續計劃裡……最最後一步,還是用得上他的。

陶叔謙團拜鞠躬,真情實意感謝大家解救福娘,若不是他們相助,恐怕自己與福娘真就陰陽相隔,再無重聚之日了。

“好說好說,”晏子慎笑眯眯搭著陶叔謙的肩膀,“福娘是你未來娘子,我們解救了她,也就是解救了你們夫妻二人,是也不是?”

陶叔謙老實點頭,“自然是,這是救我們兩的大恩大德。”

“那就好,”晏子慎摟住陶叔謙,小聲嘀咕道:“我也不要你們兩結草銜環,等將來我遇上一件事,你們兩幫忙敲敲邊鼓說句話就成,這忙得幫吧?”

陶叔謙一聽這話,哪裡有不答應的道理,不但他肯,就連說服福娘的份也應承了下來,“您放心,我們兩一定幫忙。”

“很好。”晏子慎滿意點頭。

“很好。”曹全福滿意的看著府前兩個大紅燈籠點頭,高度正好一樣,不低也不高。今兒是三老爺的大喜日子,也是曹府上下的大喜日子,作為曹府的管家之一,曹全福鉚足了勁想把事辦的又好又快,好得到上頭人的誇獎。

“喲,大老爺二老爺,您二位怎麼出來了?”曹全福眼尖,瞧見院裡出來了人就急忙迎了上去行禮。

曹太監一共三個侄子,曹連富,曹連貴,曹連榮,其中老三最得他疼愛,住在了曹府裡頭,還得了六品雲騎尉的爵位,他兩個哥哥可就沒有這麼好命了,全都被曹公公打發去了外地,連長安都不讓久留,這回要不是借著辦婚事的理由回來,恐怕還進不去曹府呢。

不過難怪曹公公看不上他們兩個,確實不像話,老大暴躁貪婪,老二好色愛賭,兩個人湊不成一根好胳膊腿的,一天天隻會花錢不會掙,要不是看在血緣的份上,曹公公恨不能把這兩都塞進宮裡,好好嘗嘗苦楚。

如今他二人見著曹全福,被教訓了一夜自然沒有好臉色,一個提褲子,一個係腰帶,打哈欠眯著眼的嗬問道:“眼看著客人就要來了,你還在這裡擋路,快,把東西都收起來,彆叫客人看見,還隻當我們曹府連個人手都不足,惹人笑話。”

“是是是。”曹全福點頭哈腰的命人把梯子燈籠紅繩都先往東南小雜院裡擱,免得臟了貴人的眼,自己陪同在曹連富,曹連貴身邊,幫忙協助他們接待來客。畢竟三老爺曹連榮常年臥病在床,連走路怕是都沒法,更彆說待人接客了,隻能由兄長幫忙,這也是曹公公點頭讓他們兩人入府的原因,就是廢物,也總有用處。

曹全福在兩人邊上小聲提醒來客身份,有他提點著,那兩兄弟倒沒叫錯名字,隻是來客似乎也知道他們不得曹公公的喜歡,態度隻是淡淡的,毫無親近姿態。

一直等到曹全福有些猶疑不定,叫不出才下馬車那人名姓時,事情才算有了改變。

“這位是——”曹全福眯著眼,實在想不起來是哪家公子。

晏子慎笑眯眯持著扇子拱手慶賀道:“好說好說,論起來,咱們還是親戚呢,我爺爺正是神宮監曹太監,一筆寫不出兩個曹來,可不是親戚不是。”

“哈哈哈。”這話說的一下就戳中了曹連貴的笑點,要是這樣說,還真和他們有些相似,態度也和氣,隻那麼一打量,曹連貴就可以確定,兄弟是同道中人呐,標準的紈絝子弟。

那遊手好閒的味,一聞就聞出來了,曹連貴朝晏子慎搓了搓手指,比劃了個劃拳的姿勢,果然見晏子慎眼睛一亮,搭肩勾背的湊了過去,“哎呀,原來您也會這個。”

他們這麼一親近,把原本還有些遲疑的曹全福也給閉上了嘴,成吧,既然能和大老爺二老爺混到一處,想來確實是親戚,他便叫過小廝帶著那駕車的車夫把車馬往東門裡過,免得他找不著地方,自己繼續苦哈哈的在門前等客。

晏子慎同曹連富,曹連貴兄弟兩的相處,可謂是金風玉露一相逢,呸呸呸,可謂是親昭朋徒,臭味相與,一個是長安地頭蛇,浪蕩公子哥;一對是吊兒郎當兄弟倆,遊手好閒傻大個,怎麼不一見如故呢。

才走幾步路,就已經稱兄道弟起來,大哥二哥小弟的混叫,說句不中聽的,瞧他們仨那親熱的勁,不知道的還以為晏子慎才是曹府三老爺呢。

等著到了婚宴上,曹連貴更是極力攔住晏子慎,將他按在了裡屋那幾桌裡,與自己兄弟倆挨著坐住,“好兄弟,你再與我們講講,長安哪的賭坊更有意思。”

晏子慎見計劃比之前先前想的還好,當即就拉開了袖子同兩人仔細分析,兄弟倆聽得入神,連新娘馬上要進屋拜堂這麼大的事都給忘了,還是下人慌張前來提醒才清醒過來,曹連富歎口氣,去裡頭換了一身新郎官的衣裳準備替弟拜堂。

曹連貴見晏子慎驚訝,淡定道:“我們家老三身子弱,站不起來走不了路,他的婚事都是我們兄弟兩幫忙替的,這是第四回 ,又輪到老大了。”

原來如此,連出場都不行麼,晏子慎摸了摸下巴。

突然間,聽到屋裡嗡的一聲忽然熱鬨起來,人聲鼎沸吵吵嚷嚷,全然不似剛剛的氣氛,晏子慎便順著視線一看,原來是曹順曹大公公終於露了麵,從後頭院子裡出來了,隻是那衣裳,晏子慎一瞧就不禁樂了,到底今兒誰成親呐。

曹公公一身紅緞五彩蟒衣,寶石係帶翡翠扳指,整個人紅光滿麵與眾人拱手道喜,那一身紅色,倒比曹老大的衣裳還顯眼,那興高采烈的勁頭,可比曹老三還要激動。

嘖,晏子慎轉過臉去,他怕再看忍不住想吐,實在是惡心。

轎子裡,福娘蓋著大紅銷金蓋袱,懷裡抱著一個寶瓶,安靜的聽著外頭喜娘在那報吉利話,自己靜靜的回想著前日玉娘同自己商量好的計策,不能有任何疏漏,不能有任何差錯。

福娘緊張的模樣無人懷疑,新娘子原該這樣,一直到坐床撒帳等新郎官揭蓋頭時,福娘才裝著理妝摸了摸自己的頭發,摸著一根略粗的銀簪放下心來,按著打聽到的曹公公當值時間表,他每逢五日就有一日休沐,今日錯過就要再等五天,黃天菩薩保佑,讓他早些上路吧。

福娘在後院等,晏子慎在前院裡等,他找上曹連富,曹連貴,與他兄弟兩拚起酒來,把人灌得醉醺醺,手軟腿酸,哪裡能走得動路來,就是真叫他們去代,恐怕也一時無法行動。晏子慎一邊灌酒,一邊瞧著曹太監的舉動,見他似乎要起身,他便竄了過去,賣著笑臉討好道:“曹公公,可算見著您老麵了。”

“這是——哦,曹德家的孫子是吧,是不是叫晏子慎的。”出乎意料,曹公公竟然認得晏子慎是誰,非但認出,而且態度異常溫和,溫和到晏子慎都有些不大自在,覺著他看自己的眼神裡,帶著莫名其妙的看戲。

“是,沒想到賤名入貴耳,您竟然還知道小的名姓。”晏子慎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看得曹順十分受用,慈眉善目詢問他如今做什麼營生,等聽到晏子慎說無官無職時,曹順笑了一聲,拍著晏子慎道:“既然是相識,你就跟了我吧,到時候空了缺就把你補上,好歹也是曹公公的孫子,一家子人。”

“是是是。”晏子慎點頭如搗蒜,一臉的驚喜,識趣的退下之後就急忙揪住個倒酒的小廝,叫他趕緊通知自己的車夫,回家預備一盒金一盒銀一盒珍珠一盒寶石,他要給曹公公補份厚禮。

說著就把自己的扇墜扯了下來塞給小廝,“快去快去,老爺我急著呢。”

那小廝哪裡不知晏子慎搭上了曹公公的關係,點著頭就往外頭趕去,剩下晏子慎喜形於色的重新坐會位置,來者不拒的喝酒慶祝,看得曹順嗤笑了一聲,心裡的惡意又上漲了一些。

時間不等人,曹順撇開這屋子裡的人就腳步匆匆往後院裡趕,那才是真正讓他感興趣的地方,一想到剛剛瞧見的被衣裳裹著的侄兒媳婦,曹順就覺著酒勁慢慢的上來了,燥得人渾身發熱。

曹連榮的院子如今也被紅布彩花裝飾著,可曹連榮躺在床上卻沒有一點高興的樣子,聽著外頭時不時傳進來的輕微的樂曲聲,曹連榮砸了茶盅,“人呢,人都跑到哪裡去了,宋詞,鐘曲,死丫頭皮又癢癢了吧。”

瓷器砸地發出的脆響,聽得屋外兩個侍女渾身一抖,深吸一口氣才敢進屋,低眉順眼的給曹連榮磕頭請罪,連掃瓷器碎片的空當也不敢做,就跪在那碎渣子中間,好讓曹連榮消氣。

可今日的曹連榮火氣格外大,跪出了血了也不見消氣,隻閉著眼吩咐她們兩個互扇巴掌,好讓老爺他安睡。

那兩個侍女哪裡敢不聽,對視一眼含著淚就揮舞起手掌來,一聲又一聲,皮肉響蓋住了樂器聲。

“用點勁,這麼輕,你們兩是不是又想挨餓了?”等她們稍微放輕了力氣,曹連榮就輕飄飄的一句話提醒,叫宋詞,鐘曲兩人發了狠的用力,不敢再有半分懈怠。

啪——啪——啪——

曹連榮在這樣的節奏裡慢慢合上了眼入睡,見他閉眼,鐘曲忍不住想站起身,宋詞按住了她,咬著嘴唇搖頭,還不是時候。

鐘曲隻得跪在原地,隻是這會,兩人用拍掌代替了扇臉——

喜房內,福娘等了許久才聽見外頭腳步聲接近,一杆秤挑開了紅蓋頭,福娘羞怯怯抬眼一看,瞬間慌了神,驚聲道:“你,你是誰!”

對嘍,就是這副驚慌失措的模樣。曹順如聽仙樂一般神清氣爽,整個人都興奮了起來,搓著手嘿嘿直笑道:“小娘子,我是你的夫君呀。”

“你……你不許過來!”

曹順看著麵前的女子幾乎退縮在床裡,不過這回的要比上回烈性些,還拔了根簪子護身,更有趣味。

曹順早就揮退了下人,整個屋子就他和福娘兩人,其餘人隻在院裡等候。便是福娘叫破了喉嚨,恐怕也無人敢來的,今兒晚上,他憋悶了兩年,可算找著人啦,不容易啊。

想想這二年的無趣,曹順脫了靴子爬上床來安慰道:“放心,我會輕些的。”這回一定慢慢玩,省得死了難找下一個去。

“誒呦——”

院子裡的下人本以為會聽見女人哀嚎,哪裡想到屋子裡竟然傳出了曹公公的一聲痛苦喊叫,看好戲的幾人忙跑進了屋裡,卻看見曹公公捂著脖頸抽氣,一伸手就把福娘給揪了下來,摔在地上,“賤婢,竟敢傷我!”

曹順怒火連天,他打了十幾年的鳥,如今卻被啄了眼,當即就給了福娘一巴掌,還不解恨,叫來人就準備將她扒衣捆身,再去準備蠟燭鹽水,樹枝繩鞭,老爺我非得好好教訓一頓不可。

才要動手,卻看外頭火光連天,南邊方向紅豔豔的幾乎要染紅了那一片的天,唬得府裡眾人都擱下了手頭的事,隻往外眺,忙呼出了什麼事?

曹順就是再恨,也不能看著自己請來的賓客出事,恨恨的甩下鞭子吩咐人道:“把屋子給我看嚴實了,要是她跑了,老爺我扒了你們的皮做踏腳墊子!”

說罷,理也不理福娘,連脖頸處的傷勢也懶得收拾就往外趕去,福娘的力氣才有多大,簪子是戳了不到一指頭就被曹順拔了出來,傷口沒一會就止住了血,根本不算大傷,曹順壓根就不放在心上,隻著急怎麼突然著火了,燒了什麼值錢的東西沒有。

福娘看著摔在地上折斷了的銀簪,和滾落在旁邊的生鏽帶著血的鐵釘,臉上默默展開了笑,除開鐵鏽外,她其實還把這釘子在恭房附近的土裡蹭過幾回,黃紅褐混在一起的顏色,可真好看。

福娘喘著氣,慢慢挪動著身子,將釘子小心的踢到邊角,然後努力用沒被綁住的右手取出自己掖在腰帶裡的紙包將它捏緊,混著嘴裡的血仰脖吞下。

接下來,就該看時間的了。

第146章 人心

這一場火勢實在是凶猛,等曹全福領著人趕去的時候,馬棚已經全燒了,停放的各家馬車上拴著的馬也在大火的刺激下來回逃竄,將原本還控製在南院的火勢帶到了其他地方,這也是大半個天空全燒紅了的原因,危及地方實在是廣。

曹順幾乎忙活到天亮,才算終於把事給處理完,其餘賓客都客氣送走了,晏子慎倒是在曹大曹二的極力挽留之下還留著,三個人嘰嘰咕咕暢想著要去長安新開的銷金庫裡一擲千金的快樂,美夢還沒做到一半呢,就看見曹全福慌裡慌張推搡著人,連總管的體麵也不顧了,隻尖聲道:“不好了,不好了!公公昏倒了!”

“什麼!”曹連富十分震驚。

“什麼!!”曹連貴大為震驚。

“什麼!!!”晏子慎表麵非常震驚,內裡長舒口氣,看來一切都按計劃進行,事情進展還算順利。

他忙提醒草包兩兄弟,“趕緊去看看,公公該不會是被氣昏厥的吧,拿涼水潑,那指甲掐呀。”

“噢對對對,”曹連富曹連貴兩兄弟六神無主下聽見晏子慎的話就趕緊點頭,曹連貴更是拉扯上了晏子慎,“好兄弟,你經曆的事多,陪我們一起去吧。”

晏子慎求之不得,他還得去觀察觀察真暈假暈呢,等到了地方一伸脖子,晏子慎就下了判斷,很好,是真暈,還發高熱,沒救了,等死吧。

曹順麵色潮紅的躺在錦被綢褥之中,雙眼緊閉,牙關咬緊,整張臉緊繃著僵硬,嘴角還有口水流出,這是玉娘先前說的症狀表現沒錯,福娘真的刺中了。

見自己叔叔真的發病,兩兄弟在晏子慎的提醒下忙去請了城中各位大夫,又派曹全福去請有名太醫,總之就是凡有醫術的全都請來,好顯示他們兄弟兩的孝心。

“這就對了,”晏子慎輕聲道,“曹公公年紀也大了,正是膝下寂寞的時候,您二位是他的親侄子,這時候不出力,難不成還要給彆人露臉?”

晏子慎手指比劃了個三,見他們兩恍然大悟,才笑道:“兩位哥哥彆怪我多嘴,到底都是親侄,沒有弟弟受寵哥哥倒撇在一邊的,長幼有序嘛,真說起來,曹公公這一乾家私,不是你們兩個哥哥占大頭去。”

曹連富曹連貴隻覺得晏子慎的話語猶如蜂蜜一樣中聽,句句都說到了他們兄弟心坎裡,是呀,這個時候老三有個屁用,渾身動不了也就隻剩一張嘴,難不成他還能靠嘴爬到這裡麼,叔叔病著,正是他們兩兄弟獻好的時機,四條好腿再怎麼,也比廢了的好呀。

兩兄弟對視了一眼,發覺起曹順這一病的好處來,當即就咳嗽了一聲,喝止住府裡慌慌張張的人群,不許到處亂跑,自己捧著帕子熱水陪在曹順身邊,擦口水扇風,殷勤非常。

等著大夫們過來一瞧,醫術高明的看出了病症不敢實說,醫術精湛的察覺了傷勢隱晦提醒,醫術平平的尋摸出了高熱開方退燒,醫術粗劣的誇口大談五情六欲內臟經,講究個割肉治病。

十來個人十來張嘴,把曹大曹二說的是暈暈乎乎滿腦袋漿糊,都不知聽誰的了。

“這……到底聽哪個大夫的呀?”曹連富摸著腦袋發愁,他哪個大夫都覺著說的對,一個個都有本事。

曹連貴轉轉眼珠,顯孝心嘛,乾脆提議道:“要不然咱們都試一遍,隻要把叔叔救回來,他瞧著咱們忙乎的樣子,肯定知道咱們孝順。”

他當即就讓人拿刀來,自己在胳膊上比劃比劃,有些心虛,在手掌上比劃比劃,有些怕疼,最後乾脆往手指尖齜牙咧嘴劃了一小道口子,往碗裡擠出幾滴血來,“快,叫叔叔先喝我的血。”慢了他怕血就乾了。

曹連富也不甘示弱,咬著牙使勁揉搓著指頭滴出幾滴,也捧了過去。還彆說,在鮮血滋潤下,曹順的氣色真就好看了許多,叫兩人放下了心,癱坐在椅上喘了口氣。

可哪想到曹順忽然抽搐起來,鼻息處粗短呼吸,叫人一看就知道不好,“快,藥呢,趕緊喂藥啊。”

曹全福苦皺著一張臉,“大老爺,二老爺,藥熬好了,可有十來碗,先喝哪一碗呀。”就是水牛、駱駝、野狗,也喝不了十來碗的水呀。

曹全福看著麵前兩位老爺,隻覺他們不靠譜,還是得去找三老爺去,他悄悄挪著步子就往外走,被晏子慎看見了忙拉住曹家兄弟麵色沉重道,“快彆爭了,管家去找你們三弟去了,他要是一來,你們可就全沒機會了。”

“該死的曹全福,老三是他親爹麼這樣捧著!”曹連富氣得暴跳如雷,曹連貴比他哥哥冷靜些,趕緊就催曹連富去攔住人,他這裡撬開叔叔的嘴死命灌藥,爭取能叫他叔叔趕緊醒來。

晏子慎在邊上看得直咂嘴,誰能想到呢,赫赫威名的曹公公,禦馬監大太監,長安裡權勢滔天的人物,能有這樣兩個自私自利毫無人性的侄子呢,什麼,你說曹順也是這樣,那沒事了,看來是一家品性,蛇鼠一窩嘛。

後院裡,曹全福急匆匆已經趕到了屋子外頭,正要進去時,被人揪住了衣領摜在地上,狠命挨了兩腳。

曹全福身子縮成個瀨蝦蜷成一團,劇痛讓他都說不出完整話來,隻拚命抽氣哎喲,那動靜鬨得屋裡人都忍不住貼在門口透過門縫探究。

“跑?你小子跑得還挺利索!”曹連富呸了一口,又踹過去一腳,“怎麼,想給老三通風報信,想讓老三露臉主持府裡的事,我呸!”

“大老爺饒命,大老爺饒命啊,小的是擔心三老爺有沒有收到驚嚇才過來看看的,沒有,沒有想傳話的意思呀,曹公公素來叮囑小的們仔細照看三老爺,小的是怕三老爺出了差錯公公到時候怪罪小的呀。”曹全福拚命求饒。

卻不想這話叫曹老大越聽越窩火,是啊,叔叔疼愛老三,病秧子住府裡還叫人時常的過去看望,他們兩兄弟呢,一年到頭也來不了長安幾回,沒住幾天就被趕出去,自己到現在還欠著南邊三千兩銀子,這回想開口借錢,老三愣是一個子也不借,他的命多好啊!

曹連富狠狠吐了一口唾沫,“我告訴你,彆以為我是蠢的,叔叔這病未必能好,老曹,你是個聰明的,我叔叔要是沒了,這府裡還不是我們幾個兄弟的,我是老大,理該是這府裡的老爺,老三病著,本應該靜養,你還過去打攪他,你安的什麼心!要是再讓我發現你偷偷摸摸鬼鬼祟祟,老爺我先發賣了你!”

說罷,就又踢了一腳,“快,給我滾回前院去。”

外頭的動靜這麼大,曹連榮即便入睡了也被硬生生從周公那裡拽回,皺眉嗬斥道:“什麼聲音!”

出乎曹連榮的意外,往日一聽見他出聲就急忙趕來的侍女,這回竟然還停留在門口,似乎半點也沒聽見他在招呼叫人。

“賤婢!兩個賤婢!還不給我滾過來!”曹連榮咳嗽了一聲,扭過頭去怒視著這兩個膽大包天的奴才。

宋詞鐘曲二人隻站在門口那裡,像是耳朵聾了一般沒有聽見床上老爺的嗬斥,她們兩對視了一眼,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兩人抖著手打開房門,然後果斷的啪的一聲,將房門給緊緊的關上了。

奉大老爺的命,三老爺養病,誰也不許進!——

曹順的高熱抽搐遲遲不退,整整燒了一天也不見好,到最後,還是晏子慎擰著眉頭沉重道:“二位哥哥,不對勁呀,怎麼看著公公的病不見好呢。”

“是呀,”曹連貴也納悶,十來碗都灌下去了,晚上又是十來碗的,怎麼老爺子愣是不醒?

曹連富沒好臉色的罵著一個鼻青臉腫的奴才道:“我叫你去請太醫,怎麼他們還沒過來,小畜生,你彆自己偷懶去了。”

曹全福哀歎著躬身求饒,臉上滿是討好,“大老爺,小的哪裡敢偷懶,確實去請袁太醫了,他府裡說這幾日太醫院署忙著應對五月蛇蟲毒疫,袁太醫好幾天都是半夜才回來的,實在沒碰見他呀。”

“蠢貨蠢貨,他不在家,你就不能去他家等著,非得要等他過來嗎,我看你是存心偷懶。”曹連富拍著桌子教訓,聽得曹全福趕緊使喚自己兩條腿過去請人,沒法子,馬棚燒了之後,馬匹到現在都沒安定下來,傳消息請人全都是人跑著過去,速度實在是慢。

折騰到又一個天亮,兩兄弟都已經萎靡不振上眼皮耷拉著下眼皮的模樣了,才終於等著袁太醫慢慢悠悠走了進來,搭脈一瞧臉色,當即拱手告辭道:“準備後事吧。”

五個字說完,瀟瀟灑灑提著藥箱就走,把屋裡人都震在了原地。

(* ο *)哇~,晏子慎崇敬的看著袁太醫,這才是高手啊,說一句話就走,挑撥整個屋子的人都不安寧,哇,吾輩楷模。

他羨慕的看著袁太醫遠去,才晃晃腦子清醒過來,趕緊拉著曹連貴曹連富就要告辭,“這……哎呀……這下可就麻煩大了,二位哥哥,小弟這就要告辭了。”

“誒,您彆走啊。”曹連貴下意識就挽留住人,雖說他與晏子慎才相處幾日,可晏子慎說話實在是對他胃口,又對他們兄弟倆儘心儘責,這樣的好兄弟怎麼能走呢。

“唉,”晏子慎頓腳後悔道:“我勸哥哥們也小心些吧。”

“怎麼說?”曹連富也湊了過來問道。

“你們怎麼還沒反應過來,”晏子慎不爭氣道,“袁太醫才來就走,半點也不敢多停留,曹公公這一病又來得離奇,要我說,恐怕是疫病啊。”

“疫病?不會吧。”兩兄弟驚聲道。

“不會?我瞧著卻像,不然你們就去查查跟著曹公公的人,看看有沒有發熱的。”晏子慎一邊捂著口鼻退到門外,一邊出主意。

被他這樣一嚇唬,那兩人也不禁走了出來,曹連富咳嗽一聲,他是府裡的大老爺,叫過人來就命他們去查,跟著的仆婦小廝丫頭都好好的,曹連富敢鬆口氣,卻看看守後院福娘的仆婦慌慌張張跑了過來,“大老爺,那三娘子,不是,那丫頭,她發高熱了,渾身通紅起泡,看著實在嚇人。”

“你瞧,你瞧,我說什麼來著!”晏子慎當即跳將起來,似乎半點也不想在曹府裡待下去,“肯定是疫病,肯定會傳染,好哥哥,咱們兄弟倆江湖再見吧。”

“彆呀彆呀,”曹連貴急忙抱住晏子慎,他們兄弟兩個也怕呀,要走一起走。

烏泱泱一群人都腳步飛快的遠離了正院,隻跑到前邊院落才停下腳步,眾人都拚命拍打自己身上衣衫,還叫人趕緊搬酒醋過來好殺疫蟲。

晏子慎更是抱怨,“曹公公這一病,已經傳給了他侄子媳婦,要是再傳染幾個,我們怕是都得沒命,他老人家閉眼了不要緊,我可還沒生兒子呢,要是死了這一乾家私還不白便宜了外人去。”

見他這樣一說,曹連貴忽的心中一動,拉扯他哥到角落嘀咕道:“袁太醫方才說的是什麼話,你還記得嗎?”

“怎麼不記得,說老爺子沒救了不是。”曹連富唉聲歎氣,叔叔這一走,曹家可不全完蛋了。

“對呀,叔叔要是沒了,你說這府裡的東西,該給誰啊?”曹連貴壓著嗓子輕聲說道,把曹連富那滿腔的貪婪都給勾了出來。

對呀,他就是活著,自己也沒分到多少榮耀,還不如死了呢。

作者有話說:

姓名:晏子慎

職業:無業遊民

生命值:9

攻擊力:6

防禦力:2

智力:8

體力:6

魅力:8

技能:口蜜腹劍lv2、挑撥離間lv4、一擲千金lv1、察言觀色lv5

成就:係統結算中……

恭喜您,您獲得了小人頭銜

恭喜您,您獲得了殺人幫凶的頭銜

恭喜您,您獲得了bujobubk滋blujboub滋滋

(十分抱歉,玩家晏子慎已罵罵咧咧離開了遊戲)

第147章 傳染

後院曹連榮住處,宋詞和鐘曲就跟腳下生根一般守在門外,聽著屋子裡一聲又一聲的動靜,先是咬牙切齒的斥罵,到了晚間又變成了哀求勸告,再捱到天亮,見還是無人進來,乾脆就變成了怨毒的詛咒。

宋詞拿手捂住鐘曲的耳朵,“彆聽了,你就當自己是聾子,再等兩天就好了。”

鐘曲比宋詞的年紀略小一些,不過兩人相貌都是一樣的出挑,隻可惜,在曹連榮的折磨下,兩人雙手,膝蓋,小腿全都是新傷舊疤,細細碎碎的覆蓋了大半個身軀,鐘曲摸到宋詞的手時,那一雙手已經猶如老樹皮一樣粗糙了。

她聽著屋裡不停的咒罵之聲搖搖頭,隻擔心的看著外頭道:“我不是怕他的話,我是怕他的動靜把府裡人招來,姐姐,他要是餓死了,瞞不過去人,會不會查到咱們身上。”

鐘曲死不要緊,她也不怕死,這日子早就過夠了,可她擔心連累到自家爹娘和兄弟姐妹身上,要不是這口氣撐著,她早尋死去了。

“不會的。”宋詞拍著鐘曲的脊背,眼裡泛著興奮的光,“你不是都聽到了嗎,曹公公得疫病了,會傳染的,新進府的新娘子不也得了病。”

“可他是餓死的,不是病死的呀。”鐘曲雙手幾乎要擰成了麻花,到這會了,她是真想盼著這畜生死,可又害怕他的死連帶著害了自己家人,仆殺主,這可是罪加一等的大罪。

宋詞朝鐘曲擺擺手,示意她先住嘴,自己走到院門處,原來是有婆子抬食盒過來了,許是也受到了警告,並不敢上門入院,隻是抬到了門口就走了。

宋詞小心的把東西抬進去,關緊了院門,然後向鐘曲招手,叫她把東西都悄悄丟到恭桶裡去,“咱們也不吃嗎?”鐘曲有些可惜。

“這是咱們死裡求活的法子。”宋詞一邊說,一邊脫了衣裳,隻穿著緊身子開始把已經冰涼了的桶裡的水往身上澆。

饒是五月,可水一直在陰涼處放著,澆在身上還是冰涼刺骨,宋詞抖著身子,眼睛卻越來越明亮,“屋裡的是餓死的不假,他是病不了的了,可咱們能生病,如今各處的人都被拘束在自己院裡不許走動,這院子就咱們兩人,你我要是發了高熱昏昏沉沉,屋裡的餓死豈不是理所當然。”

是啊,鐘曲也回過味來,曹公公不就病著嗎,既然新娘子能生病,她們兩怎麼不行。當即就也跟著脫衣澆水,兩個人濕噠噠也不擦身,就跑到外頭由著風吹,夜裡也不曾休息,咬著牙在外站著,聽著屋裡的咒罵下酒——

後院裡的人聲漸漸微弱,正院裡的人卻睜開了眼睛。

也不知是湯藥的作用,還是那醋酒刺鼻的氣味,曹公公曹順奇跡般的醒轉了過來,隻是口舌似乎有些不大聽使喚,吱吱嗚嗚的叫著人過去。

曹全福是一直伺候在他邊上的,就是曹連富曹連貴跑到前院去,他也沒跟著,精心照料著曹順,見曹順醒了,淚流滿麵的就跪倒在床前哭訴道:“公公,您可算醒了,菩薩保佑,您要是再不醒,府裡可就翻了天了。”

曹順努力控製著嘴,可掙紮了半天也沒法說出一句清晰的話語,手腳不斷的打著擺子,到最後乾脆往外噗噗噗的吐了三聲,曹全福會意,跪行幾步湊到跟前猜測道:“你是問三老爺?”

曹順噗了兩聲,看樣子不是。

“那是大老爺和二老爺?”曹全福是結結實實挨了兩頓打的,這會哪裡肯叫他們,趁勢就在曹順麵前告狀叫苦,“公公,不是小的多嘴挑撥,大老爺和二老爺哪裡在乎您,一聽說您得的是疫病,兩人早就跑沒影了,是小的一直在屋裡伺候您呀。”

曹順努力吞咽著口水,若不是說不出話,他真想叫人把這該死的奴才拉出去打死,誰有功夫聽你這個奴才抱怨,他現在恨不得叫人活剮了後院那個丫頭,一定是她在簪子裡下了毒害得自己成了這樣!

“噗愣啊噗愣各魚的啊——”曹順使勁捋著舌頭,想發出一句清晰的命令,可曹全福豎著耳朵都快湊到嘴巴邊了也沒聽懂,自己個還在那裡猜測,“公公您說的是什麼?”

還沒猜出,他就被一股大力踹到,又是一陣幾乎刺破皮肉的疼痛,轟隆一聲,曹全福腦袋直接砸在了地上,打著模糊光圈的眼睛裡出現了兩個人影,他這會連出聲哀痛的膽子也沒了,來者竟然是曹連富和曹連貴。

也不知是外頭誰去跑著傳遞的消息,兩兄弟得知了他叔叔醒來的消息,倒更堅定了原本的心思。

叔叔在時橫豎也沾不上光,他這麼一死,府裡少說萬把兩,十幾萬兩,甚至幾十萬了兩的家私,可就全歸他們兄弟二人分了,這可比被提到外縣苦哈哈的掙銀子輕鬆多了。

曹連貴的心思比他哥要多一些,曹連富還隻是在外欠了銀子所以著急想拿一大筆的銀錢,曹連貴則不同,他想買房舍置地,做個大地主有人伺候,太監的侄子有什麼名頭,又得罪人又有風險,還不如大財主大地主來得安全,他這個叔叔從來隻喜歡老三,既然這麼喜歡,乾脆帶了他投胎多好,下輩子直接做父子,還更親厚呢。

曹順一看見他們兩個時,自己的心就瞬間死了,他了解自己這兩個侄子的德行,如果說自己還算是半個人,他們就隻是擬人了。

曹順咬著牙,儘力在曹連富和曹連貴麵前收攏住口水,想唬住他們兩個,等自己親近人到府看望自己時,他就有救了。

可哪有這個機會呀,這都已經過去兩天了,外頭人也知曉了曹府疑似出現時疫的消息,又有曹家兄弟的死命令關嚴實了府門,哪一個敢在這個時候不要命的硬闖。

都隻是圍著曹府旁敲側擊從彆人那裡打聽消息,正好這會從曹府出來個晏子慎,還是太監乾親,半個自己人,大家便連忙把他請了過去,想問詢個內情。

晏子慎為難的皺著臉,隻一個勁的推脫道:“我哪裡能知曉裡頭的消息,諸位公公、大人還是彆為難我這個小老百姓了。”

“這話未必吧,”開口的是曹順義子之一,曹公公這幾年除開三個親侄外,陸陸續續收了六個義子,宮裡的舍、侯、朱三位公公,外頭胡、楊、苟三位大人,外號六肖。

如今這位舍公公就擰著眉頭替自家乾爹擔心,朝晏子慎和氣道:“我們也隻是想問問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又不是要你說個詳細,你隻實說,我與你爺爺也不是外人。”

見剩下五個人也在那裡點頭,齊齊望向自己,晏子慎也隻好苦笑一聲,吞吞吐吐道:“公公的侄子請了滿城的大夫和太醫,可都沒瞧出是什麼病,眼看著……眼看著……”

見晏子慎死活不說底下的話,胡大人一拍桌案,喝問他道:“你倒是說呀,眼看著什麼了?!!”

晏子慎似乎被他嚇得往後一倒,癱在地上失言道:“我看著曹公公眼睛也閉了,嘴巴也合不攏了,整個人隻有出氣沒有進氣的,隻怕也就這兩三日了。”

“什麼!”

那六人聽聞到這個消息不由得就是震驚,但隨即又互相對視了一眼,麵上雖然還是擔心,可心裡飛快的打著算盤,侯公公最先開口,言說自己去宮裡請太醫為義父看病,緊接著就是其餘人的起身告辭,眨眼間鳥驚魚散,隻剩下了晏子慎一人還留在屋裡,愁眉苦臉的本知該如何是好。

等著半炷香了也沒見人回來,晏子慎這才拍拍屁股罵罵咧咧的回曹府去,曹公公啊曹公公,您可千萬得死,您要是這會兒病好,叫大家臉上可怎麼過得去呢。

老天爺興許真的聽見了晏子慎的祈禱,又或許是晏老爺當初在佛前磕的頭實在太多,以至於如今他心裡盼望的事,真個就如他所願。

曹順原本還能支撐一會,可聽到外頭有個丫頭哭哭啼啼歪七扭八的過來報信,說曹連榮去了的時候,他還是沒能忍住火氣。

那兩個蠢豬,那兩個笨狗,他們難道就沒聽出那丫頭嘴裡的不對勁嗎?自己根本就沒有什麼疫病,那兩個丫頭怎麼可能被自己傳染上,以至於照顧不周致使老三驚厥而死,混賬,畜生,蠢貨!

曹順猙獰著一張臉,哪怕是吐口水丟人現眼,也要把這兩個丫頭給嚴刑拷打查出真相,可他才要說話,身子突然開始不受控製的劇烈抽搐起來,思緒更是隨著抖動而斷斷續續。

不行,不行!

曹順在漸漸縮小的黑色視野裡嘶吼,像是粗著脖子爆出青筋那樣極力掙紮,他怎麼可能就這麼死了,他怎麼能夠就這麼死了,他憑什麼——

明明已經靠自己爬上了禦馬監大太監的位置,已經掌握了皇家莊園的賬簿,外有親王內有貴妃護持,他的大好前程還在向他招手,威風赫赫權勢滔天的大人物,誰能信他就這麼死了呢。

可在曹家兩兄弟的親眼見證之下,他們的叔叔,確確實實是在一陣擺動之中沒了呼吸,就那麼輕飄飄的死了,沒有什麼特彆之處,就像看著自家老死的狗一般簡單,哪有什麼掙紮,哪有什麼嘶吼,隻是留著口水表情僵硬的死了而已。

曹連富隻看了一眼就繼續和親弟抱怨,“死了這幅模樣,怪嚇人的,彆人看了還不定怎麼編排咱們呢。”

曹連貴看著腳邊發亂臉紅的侍女宋詞,趕緊捂著口鼻叫人拉她下去,自己嫌棄的往身上灑了酒水白醋。

他在屋裡來回踱著步子,忽然間計從心來,與他哥道:“要我說,叔叔的病實在是凶,你瞧瞧,他病了不算,一下還傳了四個,害死了老三,這樣毒的病症,可不能留啊,要我說,乾脆燒了吧。”

燒了一了百了,誰也看不出毛病來。

“燒了?”曹連富點點頭,燒了也好,但又朝曹連貴使了個眼色,抹脖子道:“那剩下幾個,要不要也燒了完事。”

“也好,也好,”曹連貴跟著點頭,目露凶光的看著曹全福,“曹管家,你都聽見了沒有,若是你敢瞞著我們藏下什麼東西來,我就叫你陪我叔叔弟弟去,在底下做他們的管家去吧。”

曹全福親眼見著自家依仗的公公咽氣,親耳聽見自己服侍的老爺沒命,背後早就一身的濕汗,這會忍著痛跪在地上拚命磕頭,把額頭幾乎能磕出血來,“老爺饒命老爺饒命,我全都交代,全都交代。”

晏子慎在外偷聽了個大半程,到這會收尾時才加重了腳步故意往屋裡來,“不好了,不好了,聽說你們老三也沒了命,這病實在凶險,趕緊逃吧!”

曹連貴見晏子慎要往屋裡走,忙拉著曹連富過去擋住了人,跟著歎氣道:“可不是,好兄弟,恐怕我陪不了你了,我叔叔和弟弟都——”

他哽咽著說不下去話來,拿袖子抹眼睛來回好幾下才蹭出一點淚來,揉得眼睛通紅道:“這幾日多虧了你幫襯,我記著你的情義。”

“唉,都到這會了,還說什麼情不情的,你還是快些處理了家事吧,我聽說你後院也有好幾個病了,趕緊把她們往城外頭趕呀,彆傳到你們身上去嘍。”晏子慎像是真心實意替他們出主意,“病死了還好說,能燒了完事,可要是沒病死,留在府裡豈不成了病源。”

“可病的裡頭有老三才娶進門的媳婦呀,這怎麼好趕?”曹連貴有些猶豫,活著還要分家產,不如死了燒了算了。

晏子慎跺腳氣道:“這個時候了,誰管她什麼身份不身份的,留一日就禍害一日,聽我的,曹管家,你趕緊去外頭叫車,把人拉到城外寺廟去完事,就說是病重了叫佛祖壓一壓,真死了也是佛祖召人,與咱們何乾,正好堵了她娘家的嘴。”

“可是——”曹連貴還是有些搖擺,萬一活了呢,活了可不就是禍患。

“曹兄,你彆忘了你家先前的事呀。”晏子慎似是感歎,又似乎是意有所指,“前頭不明不白死了三個,第三個家裡不過是個窮官,可也揪著人壓著曹公公開棺驗了屍,這回是泰寧侯府的人,要是人屍首都成了灰的,你說他們會不會告。”

“沒了曹公公,咱們得求穩呐。”

曹連貴恍然大悟,是啊是啊,分家當要緊,這個時候摻和上官司,少說也要分些金銀出去,大不了把家裡錢財分了自己就跑,那女的真活了也找不上人去。

“曹管家,還愣著乾什麼,趕緊叫車呀!”

隨著曹連貴的這一句話吩咐,晏子慎整整三天都懸掛著的心臟終於在這個時候掉落了下來,他表麵上沒有任何異樣,強撐著繼續同二人說笑,可等著告辭回了旅館時,看見滿臉焦急神色迎上來的玉娘,晏子慎一下就抽了骨頭,像是吐出自己脊梁骨的精氣,整個人疲憊不堪的斜靠在了玉娘身上,在她耳邊輕聲道:“事情成了,成了。”

“真的!”

玉娘這時候也不嫌棄晏子慎三天沒洗澡,也不去想他有無占自己便宜,趕緊著就把人攙扶到了床邊,看他萎靡的模樣脫衣脫靴,叫劉媽打了熱水倒了湯藥,整個人興奮地在屋裡轉圈,要不是顧忌外頭有人,都想激動的嚎叫一番。

終於啊終於

玉娘從進長安時就戴上的滿身枷鎖這時才卸了下來,心情前所未有的輕鬆,她終於把福娘給救回來了!能帶著她全須全尾的回去見李媽媽!

“你是英雄。”玉娘鄭重的和一臉菜色的晏子慎道謝,“是你救了福娘一命。”

這套拯救福娘計劃5.0中,幾乎大半的重任全都壓在了晏子慎的身上,他才是這個計劃的主心骨和實施者,若是稍有不慎,立馬就會叫人懷疑到他身上去。

說實在的,玉娘心裡也清楚,晏子慎和福娘八竿子打不著,實在沒必要冒著掉腦袋的風險去搭救。

這個禮,玉娘行的真心實意。

晏子慎急忙伸出手去,攔住了要行禮的玉娘,“救她一命的還有你,若不是你,我也想不到還有這個法子。”

他看著玉娘,明明這幾天玉娘沒有好好休息,整個人憔悴得不行,身形也瘦削了很多,可在晏子慎眼裡,卻像是占滿了他的眼眶,以至於眼睛裡隻剩了玉娘的身影,他鄭重的同玉娘道:“你也是英雄。”

晏子慎重複了一句,“你才是救了她命的英雄。”

也是我的英雄。

第148章 風聲

曹公公一死,這消息瞬間就傳遍了小半個長安,不是他地位有多高,而是這事實在是稀奇呀。

曹府外頭紅燈籠才掛著呢,這就又掛起了白燈籠,鬨了半天,跟紅頂白原來是字麵意思呀。

不知情細裡的隻說他們家點背,得病死了真是倒黴;可有些知道當初內情的嘛,這便悄悄啐了一口,言說恐怕是厲鬼索命來了。

要不怎麼這麼巧呢,新娘子剛進門就出了喪事,嘖嘖嘖,多半就是前頭死的不明不白那幾個過來報複的,真論起來,活該呀,死得好。

他這麼一死,長安家裡有女兒的,可算是鬆了一口氣,大家恨不得往曹太監棺材板上多釘幾顆鐵釘,趕緊埋了拉倒。

故事如此離奇,陳府那邊自然也得知了此事,氣得陳恩砸了自己素日最喜愛的一個前朝白玉香爐,大為惱怒,“姓曹的就這麼死了,白賠我一個閨女。”

這人哪怕晚死那麼幾天也行呀,好歹把自己的官位往上升一升,調到油水足的地方去,現在算什麼,人嫁過去了,正主卻死了,那還有個屁的幫襯。

一想起從自己家裡掏出去置辦的那些東西,陳恩心裡就滴血,那可都是他的錢啊。

前院鬨得這麼大,下人趕緊就去通知了潘娘子,等著潘娘子到了聽陳恩講述之後,第一反應就是擔憂,“老爺,咱們菲兒可也染了疾病,那府裡現在亂糟糟的辦喪事,要不然,咱們把她接回來吧。”

“接回來?”陳恩鼻子裡冷哼了一聲,拍著桌子責問潘娘子道:“我看你也糊塗了,她得的是尋常小病麼?那是疫症,會傳染的!你接回來,是想咱們家上下都染上這病,一氣全死儘嗎!”

“這……”

“這什麼?你還真把她當成你的親女兒啊,你這樣做,將蘭芳和福佑置於何地。”陳恩不客氣的訓斥了一通,這病實在是凶險,聽說已經死了兩個,發熱的足有十來個。他還年輕,有大把大把的前途,怎麼能立於危牆之下。

潘娘子被陳恩這樣一說,心裡也不禁動搖起來,蘭芳年紀還小,福佑年紀比她更小,萬一這兩個孩子也被染上,可就危險了。

她心裡自然有偏向,這會天平就往自己家方向墜去,隻是,潘娘子想了想,到底還是心有愧疚,便提議道:“既然如此,那乾脆去城外大善仙人廟裡給她供盞燈燒炷香罷,好歹叫神佛庇佑點,我娘家嫂子正好二十五要去拜神,我和她一去過去吧,這樣好歹也叫外頭看著咱們惦念孩子不是。”

一提起外頭的名聲,陳恩沉吟片刻,總算點了頭,也好,花幾兩好歹買個慈名來,“香園那邊不是前段時間也常過來麼,你得空也過去赴赴宴席,好歹把關係拉近一些,誠意伯家可比咱們這些破落戶有權勢。”

潘娘子點著頭,是該去,曹家這一倒,她得趕緊想法子把蘭芳的婚事給議定個範圍來,絕不能叫陳恩插手。

蘭芳還記得自己那個溫溫柔柔的二姐,聽自家母親說二十五日去城外替她供燈,不由得有些擔心,“娘,二姐是出了什麼事麼?怎麼咱們還去廟裡?”

潘娘子愣了一愣,隨即目光移向跟著閨女的那些下人,生氣道:“誰許你們在小姐身邊嚼舌根的。”

“哎呀,娘,不怪她們,是我偷聽的。”陳蘭芳拉著潘娘子的手左右歪纏著撒嬌,不叫她責罰人,“您還沒說出了什麼事呢,二姐連回門都沒回來。”

“沒什麼,”潘娘子有些不大自在,摸著還披散著頭發的小女兒努力擠出個笑臉來,“你二姐跟你二姐夫去外省了,來不及回門,所以你見不著人。你還小呢,娘和你說了也不明白的,再等等,等你嫁了人,你就知道怎麼一回事了。”

鬨得再熱鬨,說破大天去,也不過就是一個太監病死了而已,宮裡那池子連個水波也泛不起,都中人家日子照過,就連香園,也是如此,擺宴席開園子,半點也無避諱的模樣。

不對,並不是一點也沒受影響,這日下午,誠意伯世子徐承業就腳步匆匆來到了香園,冷著臉揮退了屋裡下人,責問道:“好端端的,你怎麼和曹家牽扯上了關係。”

“我?奇怪?我能和他有什麼關係。”金石夫人半點也沒有慌張的意思,仍舊躺在自己那張美人榻上,悠閒的扇風撚著糕點入口,似乎一點也不在意徐承業。

可她不在意,徐承業卻不依不饒的追問,“你還和我扯謊,要是沒事,老爺怎麼會把我叫去罵了一通,還讓我管好你,不許再這樣打著伯爵府的名義去人家裡。”

他不說家裡還好,一說起來,金石夫人當即就把扇子丟棄在了旁邊,看著徐承業冷笑道:“怎麼?難道我連外出交際都不行了?他在你麵前充親爹,可彆在我這裡裝樣,他是我什麼人,管得著我這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下九流外室嗎?”

“你彆這樣說,”徐承業聽她這樣貶低自己,嘴裡哎喲哎喲了幾聲,乾脆上前挨著人坐下,“老爺未必這樣看你,你彆自輕自賤了自己,你看看,這幾年他不也默認了嗎,等咱們生了孩子,我再央求他幾句,早晚會讓你進門的。”

“嗬——”金石夫人扭過臉去,並不接茬。

隻僵硬了半刻,她才口裡怨恨了一句,“徐守田,你彆忘了,這是你們家虧欠我姐,虧欠我的。”

徐承業已經許久沒有聽人叫過自己這個昔日的名姓了,不由得恍惚了一下,眼前閃過一個似柳如煙的姑娘來,羞答答的躲在柳樹後頭,露出半張臉來朝他笑,笑得多甜呀,連他去地裡割草種地都不累了,渾身熱乎乎的全是勁。

可一眨眼,姑娘就消失在了眼前……

徐承業沉默了,他閉上了嘴,像是逃兵一樣潰敗而走,不敢麵對金石夫人那熟悉又陌生的臉。

他這裡跑了,黃縣丞也要跑,當得知曹公公病死的消息時,他就差點摔在了地上,多虧了榮娘在邊上扶了一把,才算沒真跌倒。

“不成了不成了,”黃縣丞嘴裡隻念叨著這兩個字,曹家倒了,闥家得罪了,這長安眼見著是混不得了,必須得趕緊溜。

榮娘心裡暗喜,可這會勸著黃縣丞先彆急著走人,東西還沒收拾好呢,消息也得去驗證真假呀,當然,最重要的是,她可還沒和玉娘聯係上呢。

要了命了,榮娘此刻差點想揪住玉娘大聲質問,你們是不是忘記了人!!!

你們可還沒救我呢!!!

作者有話說:

榮娘幾乎要哭出聲來:我還沒上車啊!!!

第149章 話分兩頭

曹全福興許是為了保住自己的命,處理起人來十分迅速,叫外頭小廝雇來一輛馬車就把福娘、宋詞和鐘曲三人全塞到了裡頭,給那年輕車夫二兩銀子,叫人拉到城外隨便一個庵堂裡去自生自滅。

那車夫有些抵觸,他可也知道曹府的事,這三個女的瞧著就病怏怏,該不會是得了疫病的吧。

嘿,小廝瞪了他一眼,要不是府裡馬受驚嚇了,哪還用得著外頭的車夫,有心想指著鼻頭罵人,想想曹大管家那張黑臉,到底還是忍了下來。

他從懷裡忍痛給車夫加了二錢,趕著人道:“去吧去吧,又不叫你抱著她們,你隻隔著馬車,難道還能染上了不成,不過隻是拉到城外,七錢銀子呢,你要是不乾有的是人要乾,信不信我這去外頭再叫個車來。”

那車夫捏著銀子想了一想,終究還是在小廝麵前不情不願的點了頭,他跳上板子吆喝一聲,就利索的駕著馬車往城外趕去,這一趟雖然有風險,可確實掙得不少,但隻過去就有七錢呢,路上再接點客,能掙大半個月的吃喝。

福娘雖然燒的迷糊,可她手裡一直緊攥著那半根銀簪,藏在手心裡握成了拳頭外人看不見的,這是她最後的法子。

馬車搖搖晃晃,裡頭三個姑娘都發著高燒軟踏踏的挨在一處,宋詞和鐘曲兩人知道自己被趕出府時就泄下了心裡那口氣,這會沒防備的靠著廂壁閉著眼休息。

福娘卻咬著嘴巴努力保持著清醒,時不時發困就掐一把自己的胳膊,她也不清楚這個車夫會把她帶到哪裡去,人是好是歹的,以防萬一,她不能睡。

一直堅持到中途馬車停下了一會,前頭不知說了些什麼話,似乎來個搭車的也坐了上來,隻沒進車廂,而是挨著那車夫一同側坐在前頭車板之上,高聲闊談,與那車夫有來有去的說著都中閒話。

福娘側耳聽去,原本警戒的身子慢慢放鬆下來,連攥死緊的拳頭都不自覺放開了五指,她聽出來了,這是老牛的聲音,是玉娘她們來了。

那馬車一路趕一路行,到最後在邊上人的談論之下,車夫選擇了離他下車的大鐘寺不遠處一所庵堂卸貨,正好在附近嘛。

他捂著口鼻敲著車廂,將車裡三人都驅趕下來之後,便理也不理的自顧自上車離去,速度十分之快,連那三人的樣貌都不敢看清,似乎怕自己停留太久就會沾上病氣。

宋詞摟著鐘曲有些茫然,這是什麼地方?她們就這麼從府裡出來了?

宋詞見福娘站在最前頭,不自覺就向她靠了近,看到福娘滿臉的紅疹驚呼了一聲,隨即就發現自己失態,討好似的朝福娘賠禮道:“三娘子……”

不對,都到這會了,這位娘子一定不想聽這個稱呼,宋詞吞下前頭那個序號,隻恭敬的問福娘道:“娘子,咱們如今可該怎麼辦呢?”

“怎麼辦?”福娘朝宋詞看去,歎了一口氣,她與邊上的鐘曲身形都差不多的瘦弱,臉上紅彤彤的恐怕也生著病,福娘自覺是自己牽連到她們兩,朝宋詞安撫的笑笑,這會有了些做姐姐的擔當,強撐著身子走到那山門前拍著門環,“有人嗎?”

不多時,那庵堂裡就出來兩個灰袍的光頭尼姑,見她們三個弱女子站在門口,為首的福娘怪模怪樣,不禁猶疑道:“三位施主,不知何事來我山門處?”

福娘咳嗽了一聲,朝她攤開手,那手心裡是下剩的半根銀簪,雖然隻有一半,工藝肯定是瞧不出來了,可那實打實的銀子分量還是值錢的,福娘遞於她二人懇切道:“師傅,我們主仆三人是被夫家趕出來的,他們嫌棄我生了病不肯醫治,叫了馬車把我們丟在城外自生自滅,如今我們三人又病又累又渴又困,求您讓我們在這裡借宿一陣子吧。”

“我好在這裡寫一封書信予我母親,請她派人把我接回家去。”說到這,福娘眼睛一紅,“求師傅大發慈悲,等家裡人一來,知道是您收留了我,定有重謝,為庵堂眾位師傅做一場大供奉。”

那尼姑先是掂了掂銀簪分量,而後又仔細打量福娘和後頭兩人的衣衫,確實是絲綢製品不錯,福娘臉上身上雖說長了紅疹怪嚇人,可那指頭處白嫩嫩,一看就是沒乾過粗活,的確是都中貴人沒錯。

又聽得福娘說隻是借住不久,到時就有娘家人來接的,還會重謝,她們哪裡不肯,雙手合十念一聲佛號,“阿彌陀佛,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豈有視而不見的道理,施主請進。”說著就恭恭敬敬的把福娘三人請了進去,收拾出一間禪房,燒熱水好茶好飯招待人在此住下不提。

另外一邊,陶叔謙得知福娘被趕出府後就急得不行,想要前去照顧福娘,被玉娘強行給攔了下來,“她那裡都是尼姑,你去搗什麼亂?難不成你還能在庵堂照顧人?”

玉娘沒好氣道,“為了以防萬一,你得趕緊走。”

“走?去哪裡?”陶叔謙急切道,如今福娘病著生死不知,哪怕說了隻是過敏他也實在擔心,自打自己來了長安,到現在可都還沒見過福娘一麵呢。

玉娘按下陶老三,“你在這裡先住上一晚,明兒一早換上你的衣裳和劉媽一起混在上船的人中,光明正大從城門口那裡進來。”

為了以防萬一,陶叔謙最好在城門那裡過一趟明路,“然後你再去城中和人打聽,在陳家曹家那裡多轉幾圈,打聽過消息再去城外頭找福娘。”

這樣一來,流程清晰,過程清白,便是事後真有人懷疑去查,也絕查不出什麼問題。畢竟陶叔謙是在事發之後才來的長安,曹公公死不死,和他們有什麼關係。

等陶叔謙帶了劉媽去庵堂,有他出錢請大夫買吃食,有劉媽細心照顧福娘,自己也能安心些。

等福娘病好後,感念陶叔謙千裡來尋自己的情誼,感動之下以身相許,這也是很合情理的嘛。

玉娘這裡把福娘安排的明明白白,另一邊榮娘那裡卻已經等得火急火燎,幾乎快厥過去了。

她那裡隻勸了黃縣丞一個晚上而已,等到第二天,黃書琅在都中打聽了一圈之後,便著急忙慌的回院子收拾起東西來了。

幸好在嫁了福娘之後,他便把原本伺候的那一對柴大夫婦送回了闥家,如今小院裡頭就隻他和榮娘兩人居住,所以行為總算沒引起彆人注意。

黃縣丞也不怕榮娘跑,畢竟她能跑到哪裡去,榮娘的籍貫就在清平縣,若是她在長安逃跑,可就成了個無依無靠的,被人抓到或拐或賣,下場絕好不到哪去。

再加上榮娘這段時日對他一直儘心竭力,半點也無逃跑的意思,黃書琅對她的看守也就略微鬆懈了些,到底他還要榮娘來伺候嘛,就是貓狗還得時不時的安撫呢。

於是乎,在收拾行李時,他便同榮娘說道:“長安眼下時局太亂,咱們既然已經完事,就該早日回清平縣去。”

榮娘不敢反駁,隻是麵上擔憂道:“就是要走,也要和您家裡交代一聲呀,咱們要是這麼慌慌張張的走了,外人不定還以為咱們是出了什麼事呢,疑心起來,萬一懷疑到您頭上豈不是自找麻煩麼,眼看天色也不早了,不如等幾日再走吧。”

幾日?黃書琅臉色一僵,在館驛多住一晚,可就要多付一晚的房費,眼下他手裡頭不過才三五兩銀子,哪裡能這樣浪費錢?

曹公公沒了,又得罪死了闥家,黃書琅現在對自己的前途充滿悲觀,回到清平縣,自己這個縣丞還不知道能做到什麼時候呢,好日子才過幾天呐,恐怕他就又要被調到邊疆去吃沙子了。

一想到那結果,黃書琅就毛骨悚然,不行,絕對不行。

可他使勁盤算自己手裡頭的東西,再怎麼也找不出多少銀錢來,在長安想攀附關係簡單,可沒有銀子卻是萬萬難,自己該怎麼辦呢?

“老爺?老爺?”榮娘見黃縣丞陷入沉思,半天也不說話,不覺就嬌聲提醒了他一句。

看著榮娘姣好的相貌,年輕的歲數,水靈靈的身子,黃縣丞忽的朝榮娘笑了一笑,拍著她的手道:“也好,你說的也好,那你就在院子裡再休息一夜,我去外頭找找,看看有沒有回縣城的船隻。”

“哎。”榮娘脆生生答應了一句,嘴角露出笑意來,能拖延下去就好。

黃縣丞也笑。

第150章 應驗

“誒呦,縣丞大人,您這就要回去了?”那驛卒賈仁六抬頭看了看天色,此時東方霧色朦朦,隻依稀有些白光,不禁好心勸告道:“您這也太早了,隻怕到了城門口那兒還得多等會子城門才開呢,就是坐船,官船怕是也要再等一二個時辰。不如在館驛裡歇歇腳,再去也不遲啊。”

黃縣丞既然已經賣了小廝丫頭,便隻能自己將東西收拾出一包袱提在手裡,他又說路上兩人身單力薄怕招惹上麻煩,叫榮娘把他那些簪環首飾都拆了下來,也放他那個包袱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