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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吃瓜

像這種時候,就是小七發揮作用的最佳時刻。

玉娘也懶得去看李媽媽那沉下來的臉色,渾然不在意的叫了金盞去隔壁宋院請來小七,又招呼來福娘,三個諸葛亮在屋中商量起應對計劃。

小七是頭一次參與這麼核心的項目,不禁有些躍躍欲試起來,捋袖子提裙邊,激動得揚手道:“怎麼對付他?要我說你叫我算是叫對了人,我的腳步輕,等人來了我先用麻袋套住,然後你們兩拿門栓動手?還是乾脆用繩子捆了再打,我那還有帶毛刺的枝條呢,媽老拿那個嚇唬我,說打人可疼,要不咱們也試試。”

“打住打住。”玉娘趕緊開口喊停,好家夥,差點要變法製節目去,也不想想真打了人回頭咋交代,歎氣道:“斯文些,不是叫你動手,是叫你動口。”

動口?

福娘最先領會意思,“你是教我們往外頭去散播謠言?”

“沒錯。”玉娘給了福娘一個讚賞的眼神,這才是正經用過的腦子,動起來就是快。緊接著又望向小七,坦言道:“咱們當中就屬你認識的人最多,傳播的消息也最廣,這次主力軍可全靠你了。”

“這有什麼,”小七一拍胸脯豪爽道:“都包在我身上了,說吧,你想傳什麼?不到三天,我就能讓這個消息出現在大半個縣城人的耳朵裡。”

可彆小看了碎嘴子們,一天到晚走南闖北嘮八卦也是很費體力活的。

很好,不愧是你,我的大嘴巴將軍。玉娘讚歎的拍著小七的細胳膊,“等完事了,我請你正兒八經吃一桌席麵,把銀花楚楚都請來,為你賀功。”

時間不等人,玉娘交代了前情提要後,就將早上晏子慎的那一番話改頭去尾、刪繁就簡、模糊內容、隻提主要轉述給了二人,小七還有些迷糊找不著重點,福娘卻已經品出了晏子慎的弦外之音,簡潔明了和小七道:“這個男的不是什麼好人,他想讓玉娘從了他哩,若是不肯就要叫玉娘在縣城裡名聲壞掉。”

“好啊,”小七氣得一蹦三尺三高,鼓著臉氣哼哼罵道:“真是黑了心的王八蛋,壞了名聲豈不是要你去死,這樣的客人還要他做什麼,乾脆送我家,讓五福姐也撓他滿臉好了。”

“噫,五福姐哪裡能動他哦,先前那個不過隻是個小小商販,動起手來也沒事,人家是老爺哩,背後有靠山,身邊還有個千戶兄弟,一根手指頭就能捏死人的,他哪裡會在意我們。”福娘也陰陽怪氣,顯然被氣得不輕。

她扭過臉去徑直問玉娘,“你有什麼法子麼,才剛媽還讓我去勸你,我和媽說了這事不中用的,何必強求樹開花,可媽媽沒應,我瞧她的意思,恐怕還想著強壓你的頭去吃這碗夾生飯,如今你也彆指望媽了,還是趕緊想法,彆等會媽疑心派了金盞那丫頭過來盯梢,和她通風報信。”

玉娘點點頭,“那我就長話短說,小七,你從我這出來之後馬上就去外頭說,速度一定要快。”

“好,說什麼呢?”小七也認真起來,豎著耳朵仔細聽講。

“沒事,倒不用這樣緊張,”玉娘見她鼓麵的一張臉,輕言叫她放鬆些,“你就往外說,這個府城來的晏老爺對我一見鐘情,已然迷戀上了我,可偏偏我卻不為所動,那日裡去萬福寺廟拜佛,他還在神佛眼前磕頭許願以表情真,這問問寺廟的和尚就能知曉。”

“現如今他又再三上我家門來求我歡心,我還是不肯,他就惱了,準備說我看似柔順實則心機,還要把縣裡的事都牽扯上我,好壞了我的名聲,他能趁機求取。”

哈?

小七愣了愣神,隻覺不靠譜,“這話有人信嗎。”也太荒唐了吧。

玉娘笑道,“你這麼空口白話的說,彆人自然不信,可要是等著他那邊使出手段來,兩相對照就由不得人不信服了。”

這是提前埋下的伏筆,要是晏子慎什麼都不做,頂天了也就是縣城裡的花娘癡心妄想,編排攪和,可要是晏子慎做了呢……

等到這消息散播開來,晏子慎就是再在外人麵前嘲笑,譏諷,懷疑,質問起自己,那都可以稱得上是惱羞成怒四個字的注解,眾人隻會覺得是他報複,誰會當真。

玉娘嗤笑一聲,還想和自己玩輿論這一套,怕不是關公麵前舞大刀,是時候讓咱們府城來的大少爺見識見識清平縣人的口舌之力了。

小七的優秀能力超乎玉娘的想象,原本設想是三日內傳遍整個縣城,沒想到等到第二日中午,晏子慎去參加席麵,當他在眾人中故意提起李家那個五姑娘時,在場眾人都默默互相對視了一眼。

好家夥,傳言是真的呀。

作者有話說:

晏子慎其實就是嚇唬嚇唬,沒有真的毀了玉娘名聲的意思,但是吧,他的嘴賤已經人人皆知了,所以攤手┑( ̄Д ̄)┍

第82章 交易

晏子慎侃侃而談時,忽的發覺場麵有些古怪,自己在那裡提起清平縣種種神異故事之時,其他人不僅沒有低頭深思,反而用一種看得人極其火大的眼神望著他,更有甚者,還在那裡嘖嘖發聲!

晏子慎黑著臉問那極個彆人,“我說的很可笑嗎?”

朱潯憋著笑,強忍著搖頭道:“哪裡哪裡,說的很對才是。”

“那你們怎麼這副反應?”主要是自己都講不下去了,隻好命人先唱個曲子以解尷尬,自己則追問著朱潯,怎麼回事,好像他被所有人都孤立了一樣。

“哎呀,隻是大家見著你為情所困的模樣,所以大家於心不忍而已。”朱潯憋了晏子慎許久,見他快要翻臉才總算開口。

“誰?你說誰為情所困?!!”

要不是顧忌在宴席上,晏子慎幾乎都要跳將起來,他伸手指著自己鼻子反問朱潯,“兄弟我看著像是才出來混的?這麼容易就動心,還為情所困?”

“本來我是不信的,可現在吧……”朱潯眼神飄忽不定,他還真不敢保證了。

“我那是找樂子,故意逗人玩,你瞎了眼睛呀沒看出來。”晏子慎大聲反駁。

“是是是,所以是一見鐘情?”朱潯敷衍道。

“放你,放令尊的屁,我對她一見鐘情,我那是在懷疑她有鬼。”晏子慎聲音更大了幾分。

“是是是,所以現在愛而不得。”朱潯緊接著又是四個字,幾乎要讓晏子慎氣吐血。

“哪裡有愛!你睜大你那牛眼睛看看清楚,李家上下那麼多的古怪事兒,你就沒發現全都是在她李玉娘身邊人發生的嗎,她可不是個普通花娘。”晏子慎越說越激動,也沒留神席前的聲樂都停了,邊上的人豎起耳朵全都在聽。

朱潯連忙按下他,向周邊人解釋,“他與李家姑娘鬨個口角矛盾,這會子正彆扭呢,彆理他,大家繼續樂。”

晏子慎要不是年輕,差點氣暈厥過去,屁的鬨彆扭,朱潯這話哄孩子呢。

可令他傻眼的是,朱潯如此荒唐扯淡的話,邊上人聽見了不僅沒有著惱,反而點頭捋胡須也跟著勸起自己來,“年少人易衝動些,我們也懂的,隻是,千萬彆過了頭,到時候後悔想找人去,恐怕也晚嘍。”

“是極是極,就是再生氣,追人也不能這麼莽撞,須知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呀。”溫老爺不愧是讀過書的,勸起人來都帶典故。

“話不能這麼說,”喬老爺反駁道:“找錯了路子,再誠心也無用,晏老爺如今鬨得滿城風雨也不是件好事,不如在外頭擺上一桌,托人請了她過來,二人好好相談相談,豈不好?”

喬老爺才嫁了女兒,又解決了嫁妝失竊的事,正是美滿之際,他年歲又比晏子慎大了許多,又自覺有喬公公那邊的親戚情分,說起話來像是長輩,對於小兒女的爭吵秉承著勸和不勸分的態度提了個建議。

“這事不錯,我讚同。”朱潯沒等晏子慎反應就先點頭答應了下來。

他一向看熱鬨不嫌事大,見著原本出事後態度冷漠偏激的好兄弟這幾日被個花娘折騰的情緒生動,十分愉悅的想看後續發展,實在不行收了做妾也可以嘛,他們又不是那等豪門望族,非要講究個家世清白的。

那花娘朱潯也使人打聽過,是窮苦人家出身被賣到窯子裡的,今年才出來做生意,還沒開寶,身子也乾淨,為人也孝順本分,就是娶了也沒什麼不行,能早點為晏家開枝散葉就好。

要不然晏子慎孤零零的一個人,朱潯始終放心不下——

等到晏子慎再次騎馬到李家時,就連十街上的人也不覺意外,反而習以為常起來。

徐嬸更是在巷子口那和周圍人聊天,“瞧瞧,這才幾天呐,來多少回了。”

“我還隻當外頭人都是胡說八道,這樣看來李媽媽本事不小呀,才跑了個衙內女婿,又來一個府城公子。”住前頭巷子的張嬸也感歎一聲,眼見著李家蒸蒸日上,還真是不服不行。

殊不知李媽媽也正迷糊著,不能吧?

那小貓崽子真有這麼大魔力,把人迷的五迷三道,還來個因愛生恨?人家圖她什麼呢?

又不會念詩,又不會畫畫的,跟福娘差了十萬八千裡,難道長安府城的風氣變得這麼快,不愛才女倒喜歡起平價東西來了?

真奇怪,玉娘沒得晏子慎青眼時,李媽媽卯足了勁想把玉娘送過去,可等著晏子慎真的對玉娘表現的有些迷戀了,你媽媽又有些不大開心。

這回也沒像上次那樣殷勤過去牽馬引路,隻略微讓了讓,說玉娘在屋子呢,就叫出福娘和自己回了房間去,好隔開空間給他們。

邊走還邊和福娘商量,“要不然你先挪回小院如何,老是這麼叫你出來也不好,照我看,晏老爺以後怕是要常來的。”

“不打緊的,在家裡走動走動能有什麼麻煩。”福娘連忙拒絕,生怕自己離了屋子,媽媽就準備著一雙大紅蠟燭點上,再者,她和玉娘要是分開住了,有些事情也不大好遮掩。

“唉,行吧。”李媽媽看了一眼晏子慎似乎是迫不及待想要見到心上人那般,三步並兩步走進東廂房的身影就歎了口氣,恨鐵不成鋼道:“你也上點心,彆老縮在後頭,過幾日就帶著禮去見見喬公公,那邊也得使使勁呀。”

“開門開門——”

晏子慎也不顧什麼體統的就闖進了東廂房,見旁邊的房門緊閉就知道玉娘是住在哪個屋子,啪啪啪就在那敲響著房門嚷嚷著叫玉娘出來。

敲得手掌心都要拍紅了,才聽見裡頭慢悠悠傳出一句話來:“晏老爺,這時節怎麼好上門的,不怕外頭傳言鬨得更大麼。”

“你還好意思提?”晏子慎氣笑道:“這傳言還不是你派人傳出去的,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其中的首尾,我告訴你,你趁早的把這事給我了結,要不然……”

“要不然如何?”玉娘才不怵他,無非就是在外頭宣揚罷了,“晏老爺您倒是去呀,我的名聲左不過也是這樣了,倒是彆更帶累了您的。”

有本事就宰了她,不過這個困難比較大。

他們倆是過江龍,不是坐地虎,動手殺人,還是個親手逮住了人販子的弱女子,朱潯這麼個當官的恐怕難動手,況且這幾日相處下來,晏子慎嘴巴毒是毒,人品賤是賤,可還真不算什麼大惡人。

“你——”

晏子慎渾身氣抖,竟發現自己對此還真此沒有什麼還手的法子,他如今做什麼都像是被人揭穿了的惱羞成怒,更有朱潯一乾人等在河邊看熱鬨,這口悶虧似乎是吃定了。

等等,他想起自己和玉娘鬨翻一事的起因,整個人突然冷靜了下來,“既然如此,不願意見我就不願見吧,外頭人這麼愛嚼舌根,我替她們再想一個,來個替身移情,你說好玩不好玩。”

“正好過幾日喬公公請我們去莊子上看梅賞雪,你既然不願出麵,就由你妹妹陪我好了,我想你媽媽也是肯的。公子哥和兩姐妹,嘖嘖嘖,這故事才吸引人呢,隻怕十天半個月也不見消退的。”

吱呀一聲,玉娘打開了房門,“二兩,”她吐出一個數字。

“什麼意思?”晏子慎悄悄縮回腳,他剛還以為李玉娘要掏出荷包來砸人。

“陪你出席可以,二兩銀子一天。”玉娘麵無表情,這是她的事,不能把福娘牽扯進來,她還要嫁人的。

晏子慎這回帶足了銀子,從懷裡取出個二兩朝她晃了晃,“這可是當紅姑娘的價,可以倒是可以,隻是你得給我露個笑臉,老是這麼冷冰冰的,冬日裡頭我怕傷風。”

“那是另外的價錢。”玉娘伸出手來,“還得再加一兩。”

作者有話說:

晏子慎:我給大家見識見識,什麼叫花錢買笑

玉娘:交易是吧,我要把他薅成窮光蛋

第83章 前因

等外頭人再次看見玉娘和晏子慎時,不由得就瞪大了雙眼,驚掉了下巴,那兩人竟然和和氣氣、親親熱熱的前後腳走了出來。

在李媽媽印象中,那對著晏子慎從來沒有好臉的玉娘,如今竟然依依不舍的相送晏子慎到院子門口,還語氣繾綣的叮囑著他路上小心。

李媽媽揉揉眼,想看看是不是自己出現了幻覺,又叫來福娘,母女二人都愣愣的看著,難道天上下紅雨了?怎麼一個大活人忽的就轉性了。

隻是這樣的待遇,晏子慎似乎有些高興過度,上馬時險些失了腳滑落,到底他那匹馬不是縣城裡的土馬,而是跟隨了好幾年的,縱然遇見突發狀況也沒有慌張,打了個響鼻,老老實實呆在原處不動,才叫晏子慎保住了他那條小命。

“好說好說,你可彆忘了明天的席麵。”晏子慎一邊急忙按下還在胸腔內激烈跳動的心,一邊兒和玉娘重複著時間地點,千萬不能忘,他可是花了錢的。

“忘不了,”玉娘露著微笑,內心卻暗地裡翻了個白眼,就那麼點話一段路說三回了,這人是年紀大還是天生癡傻,自己連這幾個字都還能忘記的嗎,“放心吧,晏老爺,我回去就把字寫上伴著它入睡可行。”

晏子慎想了想,鄭重其事道:“不成,你辦事我不放心,這樣,回頭我寫一副大的派人送來,你給貼床上,這樣等你明天醒了第一眼就能看到。”

……

玉娘再三告誡自己,一定要忍耐,這個孽畜使了錢的。

她運了運氣,臉上強撐著八顆牙齒的標準笑容,從牙縫裡擠出溫柔話來:“陪字睡覺不屬於咱們的事項之中,也是得額外收費的。”

“這好說,”晏子慎甩了甩馬鞭輕鬆道:“你記賬上,每月彙總了找人到府上報去。”橫豎能花多少銀子,一個月到頭頂天了也就一二百兩的,還不夠他這匹馬的價錢呢。

玉娘依著門看著晏子慎打馬遠去的背影,似乎看得有些入神,連福娘走到她身邊也未發覺。

“誒,”福娘悄悄推了推玉娘,小聲提醒她道:“看什麼呢?人都走了,有這會子看的,之前怎麼不留?你們倆到底怎麼回事?怎麼一下就好成了這樣?”

一連串的問題,想來福娘也是被震得滿心疑惑。

玉娘沒有回複福娘的接連幾個問話,隻淡定的和她介紹:“那哪是人?那是我的財神爺呀,可以請回家供著的神仙呢,我怎麼能不待他好。”

陪同出席二兩,微笑服務一兩,另外再加上和人說話一兩,光是這些基礎費用,玉娘每天的日收入就可達四兩之多,三十天那就是一百二十兩,還不算額外的點單唱曲,出遠門的漫遊費等等,保守估計,玉娘能從晏子慎身上薅下近二百兩來。

那可是玉娘贖身價的三分之一,對她來說,怎麼能不算財神爺?

現如今晏子慎在玉娘的眼中都散發著金光,有金錢濾鏡糊眼,玉娘可以勉強忍耐,畢竟誰會對金元寶擺臭臉呢。

福娘聽得瞠目結舌,結結巴巴道:“那……那你們之前的矛盾算是一筆勾銷,你就不找他算賬了?”

“話可不是這麼說的,”玉娘心裡打著算盤珠子,頭也不抬的說道:“生意是生意,感情歸感情,你和李媽媽是親母女,怎麼這點也沒學到的,我們是花娘哩,談什麼情意哦,他一天頂多買我半天的空,剩下的時間我還是看他不痛快。”

福娘都被玉娘的黑心嚇得吐吐舌頭,感歎道:“虧的是府城來的公子哥,縣城裡其他人哪能養得起你,眼下他還隻買了你半天,要是有朝一日買了你整整一天,那才有好戲看呢。”

玉娘趕緊呸呸呸了一句,”亂說話,你這是咒我呢吧。快彆說了。”

一想到如果全天候對著晏子慎那張臭嘴,玉娘就毛骨悚然起來,頓覺生活壓力山大,可能真的會保持不住工作態度,發生職場命案也說不定。

“你彆說我,那邊喬公公定了你沒有,這幾天我被他糾纏的都沒時間關心這事。”玉娘見福娘正好在這兒,恰好想起便直接問了她。

“媽正操辦這事兒呢,原本隻是喬公公私下裡透露出來的意思,所以沒打算大操大辦的惹人眼,隻過去磕個頭,送個禮就完事。”福娘眼裡充滿期待,歡喜道:“你還記得咱們頭一回出局,就是在喬老夫人的壽宴上,那時候我還和你說羨慕喬小姐能看這麼多的書呢,”

“原來喬公公莊子裡的藏書是喬家的十倍還多,他應允了我可以借閱,這幾年我可算是不愁書看了。”

“不單隻是你吧,”玉娘打趣了一句,“恐怕還得勞煩我們福娘做一回偷書人。”

“不是偷,是看,看算什麼偷呀,”福娘小聲辯駁了一句,“我到時候在家抄送一份給三郎送過去,就不算是私借了。”

她麵上羞赧,朝玉娘輕輕福身央求道:“到時候還要麻煩你幫忙瞞著媽哩。”

如今抄書都是毛筆,一天下來手抄斷了也沒多少字,隻能夜裡偷偷趕進度,要是想瞞人,還得需要同屋的玉娘做借口,小姐妹聊天到天明,這樣蠟燭的消耗就可以在媽媽那邊搪塞過去了。

“唉”,玉娘看著她這樣隻無奈搖頭,“希望你的三郎是個知恩的吧,要不然,養出個白眼郎的,可怎麼對得起你這番心意。”

這年頭看書可不是件容易事,又沒有上輩子那樣足不出門可知天下事的便利,外頭市麵上的書籍要麼就是四書五經科考真集,要不然就是些老掉牙的故事,凡是有點用處的書全都被那些世家大族死死捏在手裡,輕易不給人看。

知識壟斷到這種份上,連想博覽群書都成了一種奢望——

原本晏子慎想著是舉行一場盛大宴會,要不是宅中地方狹小,他恨不能講清平縣城人能叫得上的全給叫上,當著全縣城人的麵,讓他們見著自己同李玉娘笑吟吟的場景,好來打破那些不三不四、亂七八糟的誹謗流言。

可哪知事不湊巧,他才騎馬回去,就看朱潯急忙找上他來,“西北那邊出事了。”

晏子慎疑惑的反問他道:“出事?不是早就出事了嗎?”

“這回出大事了,”朱潯麵色難看,將手裡的信紙捏成一團,“派去剿滅亂軍的鄺將軍同劉監軍不知怎麼鬨了好大矛盾,劉監軍上奏朝廷,說鄺惟與亂軍勾結,意圖謀反,如今天子大怒,命人將鄺惟免官罷職押解進京,臨陣換將,軍心不定,恐怕這次要敗啊!”

第84章 手帕

在晏子慎回來之前,朱潯就已經叫上了人,命他們去碼頭那邊準備船隻,他要儘快回府城去。

朱潯的父親是河東衛都指揮使,母親是都中黃指揮僉事之女,按理來說,朱潯的日子該過得很滋潤才對,可偏偏幾年前,他秉公執法,得罪了宮廷大監尹太監,尹太監是如今貴妃身邊的內侍,貴妃深得皇上恩寵,連帶著身邊人也權勢滔天。

隻消尹太監輕飄飄的一句話,朱潯在長安都中就待不下去,灰溜溜的回了府城,試千戶的官職至今也升不上去,這一二年,眼見著父親為了他的前途四下奔走,大好男兒怎靠家人,朱潯發恨要自己立出個功勞來,好揚眉吐氣再進長安。

為此,去歲他聽人說起西北那邊不穩時,還曾毛遂自薦,想要調到西北那邊從軍立下一番事業,隻是可惜被家人勸阻,所以未成。

此番正是男兒建功立業為國報效的時候,眼睜睜看著戰事不穩,他又怎麼能自私不理,隻在富貴溫柔鄉中玩耍。

朱潯朝著晏子慎道:“你也快去收拾東西,咱們得儘快準備齊全,我估計現在叫大船有些晚,明日應該就能出發。”

晏子慎見他這樣迫不及待要去送死,不由得心內火氣迸發,冷笑道:“朱大哥,你腦子清醒些,那是戰場不是公子哥耍威風做白日夢的地方。眼見著時局不穩戰事要敗,你這會兒倒要過去,做什麼,賠命嗎。”

“正是知道危險,所以我才要去。”朱潯低下頭來,態度堅定。

晏子慎卻看著十分可笑,伸出手去,戳著朱潯的胸口質問,“你要去,你逞什麼能,你以為你是那不世出的冠軍侯嗎?你以為這趙家天下需要你來救嗎?你隻是個小小的試千戶,趙家人都不著急,你——”

“住口!”朱潯怒吼了一聲,他喘著粗氣惡狠狠的瞪向晏子慎,又一次警告著他,“我說過,這樣的話我不想再聽第二遍,晏子慎你記著,你我都是臣民,國家有難,自該上前,彆讓我看不起你,彆再讓我聽見第三回 !”

他生氣,晏子慎更生氣,瞪著眼睛紅著臉,倆人像鬥牛似的互相盯著對方好一會,晏子慎才突然嗤笑了一聲,朝朱潯豎起了大拇指,“行,你要做忠臣,我不攔你,隻是彆捎帶上我,我一個太監的孫子去做什麼,即便是去,隻怕他們也覺著我和那劉太監是一夥來搗鬼的。”

說完也不等朱潯再開口,他就往門口那兒努努嘴,伸手道:“請吧朱試千戶,我就不打擾您收拾行李了,畢竟您說的嘛,救國要緊。”

真是可笑,晏子慎幾乎想要大笑,瞧瞧他身邊的人吧,瞧瞧他結交的人吧,全都是忠臣良民,真是太可笑了。

二人不歡而散,次日晏子慎根本就不搭理欲言還止的朱潯,換了一身新衣自自在在就去了會仙樓樓上的包間裡頭尋歡作樂去了。

朱潯呆站在原地沒動,前院書房裡的小武左等右等也不見著朱潯人影,趕過來輕輕提醒道:“千戶,已經定好了船,中午出發。”

朱潯歎了口氣,”再等等吧。”不管怎麼樣,這次分離總要和人見上一麵的——

明明是讓晏子慎洗刷恥辱的歡喜宴,可玉娘卻敏銳的發覺臉上帶著笑的晏子慎不太對勁,心情似乎不太好。

其中最大的表現便是他的毒舌不見了,雖然依舊嘴花花的,可那更像是敷衍式的流程/性/行/為/,簡而言之就是一句話,沒有了靈魂。

出了什麼事嗎?

玉娘疑惑,要不然實在說不通,昨天還像是出了籠子發了歡的狗,怎麼今天就成蔫吧菜,連玉娘才剛摸魚,和福娘說話聊天拖延時間,他也渾不在意的。

可彆是心疼錢了,玉娘蹙眉,這才剛做了一天生意呢,難不成府城來的公子哥是紙糊的燈籠,外邊好看裡頭空?

懷著這個疑慮,等到宴席結束時,玉娘就放慢了腳步留在後頭,小聲提了兩句,旁敲側擊的想從晏子慎那探聽一些情況。

按理說,朱潯給晏子慎看的是邸報,不能隨意外泄,可他對朱潯本來就有火氣,想著和他對著乾,什麼事不敢做的,乾脆就把這消息同玉娘說了,自己環抱著手臂在邊上格外有興趣的想看玉娘反應。

若她也是那麼個擔憂國事的,那就更好了,反正隻有他是真的冷血冷性。

誰料玉娘得知消息後,隻態度平淡的嗯了一聲,就繼續拐著彎兒詢問起晏子慎這趟過來帶了多少銀錢,能不能支撐起一個月的消耗?

“等等,”晏子慎打斷了玉娘的問話,有些難以置信她的平靜,“你是沒聽懂我說話的意思嗎,西北那邊出亂子了,咱們要打敗仗。”

“知道啊,”玉娘眨眨眼,像是疑惑晏子慎反應為什麼如此之大,“亂就亂吧,這年頭哪天沒亂的,三天兩頭的漲米價肉價,就沒見往下掉過。”

玉娘管過家,知道外頭米麵糧油的時價,年尾比年初又漲了好些。

“要是打了敗仗,亂軍做大,這世道可就苦了,你彆當西北離這裡遠著就沒事,那邊一亂,這裡自然也有匪徒敢作亂生事。”晏子慎見玉娘似乎沒反應過來這事的嚴重性,詳加解釋道。

“苦?”玉娘似乎聽著了個好笑的詞,“晏老爺說笑了,什麼苦不苦的,我們這行當就是苦瓠子擰出了汁,十來歲二十來歲就死的多著呢,世道好不好與我們什麼相乾,便是太平盛世,難道就有官爺朝廷救我們脫離苦海來了?不是照樣的找我們尋樂麼。”

更何況玉娘有個大逆不道的話語還沒敢說,真要是亂世了,他們這些平頭老百姓死不死的實在尋常,倒是能讓這些個公子哥,官員,豪門、世家乃至皇家上下,挨個陪他們這些老百姓一起死,那才叫值呢。

“哈?哈,哈哈哈!”晏子慎不知道為什麼,聽到玉娘那番話時,突然莫名抱腹狂笑起來。笑的毫無顧忌、無所畏懼,甚至於到了聲嘶力竭,咳嗽的幾乎嘔出血肉來才止住,喃喃道:“是啊,亂不亂的和你有什麼相乾,和我又有什麼相乾?”

“和我回府找人去吧。”晏子慎笑著擦去眼淚,伸出手想拉著玉娘。

“去哪裡?”玉娘一臉謹慎的看著他,才剛那一番行為已經讓玉娘有些懷疑,這位晏老爺燕該不會有什麼遺傳性精神疾病,亦或是磕了什麼不該吃的東西吧,總覺得不大正常。

“回府宅,去見見你千戶老爺去。”晏子慎好笑道,不是不怕世道亂麼,那麼大的膽子怎麼又怕起了他。

“那這算是出外勤,得加錢的。”玉娘認真加價。

“給給給,”晏子慎十分痛快扯下自己扇子上的扇墜,光今天玉娘的這一番話,就值千兩銀子的,他聽得痛快。

回到府中,朱潯果然沒走,帶著幾個親兵親信還留在府中等他。

朱潯見著晏子慎來還十分欣慰,“不管怎麼說,你能回心轉意就好,跟著我上戰場打一仗,我才好托人幫你表功上奏朝廷,替你得個官職。”

“朱大哥,不用了,我已經想明白了,似我這等若是入了官場,當初參與我父一案的大人們該睡不安穩了,今日不提那些掃興的話,隻當我們兄弟二人敘話,我帶了玉娘來和你道彆。”晏子慎一改昨日乖僻,誠懇的和朱潯說話。

玉娘也十分給他麵子,和朱潯福身行禮,安安靜靜,並不多話。

在朱潯看來,這樣的花娘倒是有些良家做派,“嗯”,他點點頭,可惜摸遍了全身也沒找著見麵禮,尷尬道:“我收拾的匆忙,現在身邊倒沒什麼東西,等你們回了府城,我一定給補上一份大禮。”

玉娘倒不圖朱潯的禮,能有個麵子情就已經很劃算了,見朱潯還要和晏子慎說些私密話,玉娘識趣的就借著要茶水離開了屋子。

才出門,忽聽得邊上有個極小聲怯弱的話語和她打著招呼,“是五姑娘嗎?”

玉娘應了一聲轉過頭去,才發現竟然是已經從桃花源裡辭職了的小武,如今他倒是撇下了青布夥計的衣裳,換上一身乾練的軍兵打扮,整個人氣質都和以前不大一樣了。

隻神情還和先前來李院似的拘謹,朝玉娘笑笑道,“我也要跟著千戶去府城,還請你和我大伯轉告一聲,讓他老人家彆擔心。”

“這有什麼,”玉娘當即就接過了這個任務,不就是傳個話嗎,隻是好端端的,怎麼忽然換了工作,刀槍無眼,可比不得做夥計來的生活安穩。

小武隻笑笑沒解釋,沉默了許久,方才鼓足勇氣求玉娘道:“我這裡行事匆忙,身邊少了墊頭盔的帕子,五姑娘,我這裡有幾兩銀錢,買你一個帕子不知行嗎?”

說完又連忙解釋,“彆,彆誤會,倒並沒有什麼彆的意思,隻是,隻是……”

見小武努力想著說辭,玉娘十分大方,“不用錢,咱們兩的關係哪還要收你銀子,我送你一條。”

她今天出門時,為了以防萬一,手上腰間係著足有三條巾帕,汗巾子太親昵,且係在腰裡不能給,懷裡掖著的那條剛宴席上擦過嘴也已經用過,想了想,玉娘就把自己腕上係的那塊玉色素綾帕取了下來。

那還是她先前繡花時不小心滴血弄臟了的那塊,隻是後來玉娘舍不得浪費,就用紅線在那帕上繡了個小太陽,寓意著紅日初生的好意頭,這會兒正好用來送小武。

“我也不祝你建功立業那些虛話頭,隻盼你能平平安安回來,你大伯和嬸子還在酒樓等著你呢。”玉娘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叮囑著小武,“千萬彆熱血上了頭,你隻跟著你家的千戶,他來曆大,想來也有人照拂安全些,記得啊,保命最重要。”

彆為了上頭老爺賠了自己的一條命,不值得。

小武緊攥著手帕,認認真真點著頭,“我一定會平安回來的。”說完就下定了決心轉身離去。

看著熟悉的舊人要走,不管之前小武做了什麼,玉娘心裡多少還是有些離彆的感傷。

正唏噓呢,就聽背後傳來一道陰陽怪氣的聲音,“喲喲喲,還做著我這個客人呢,怎麼在我家,就光明正大送彆人東西了?我這個做客人都還沒得過呢。”

熟悉的尖酸又回來了。

玉娘看著身後歪嘴巴的晏子慎,乾脆送了他一個青布荷包,親切道:“誰說不給了,這就是我想給晏老爺的,這裡邊都是我的心意,花了我好些功夫才做的,您晚上洗完了澡窩在床鋪裡再打開,保準不會讓您失望。”

第85章 打破

威風凜凜的千戶老爺走了,可清平縣人仍舊過著自己的日子,少了誰似乎都沒影響著他們的生活,朱潯走了,自然就有新的人物頂替他成為縣城人嘴裡的談資。

是的,沒錯,指的就是晏子慎這個新晉交際花。

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留在縣城中之後大改出來時隻待在後宅院的孤僻風格,轉而結交起縣城裡的人來,今日去張家,明兒到李家,回回還一定要把玉娘也給捎帶上。

看那姿態,倒不像是為了洗刷自己的謠言,反而替先前傳過的謠言更加了把火。

連李媽媽這麼個老江湖都有些半信半疑起來,該不會真有個府城裡來的冤大頭相中了玉娘吧?要是真的這樣,可要好好敲一筆銀子,好給福娘到時候的嫁妝墊墊箱。

玉娘不清楚李媽媽的小心思,隻是見著她最近脾氣好了許多,要是知道了李媽媽這個念頭,準會笑她想的太多,什麼相中不相中的,那邊晏子慎肯娶,她李玉娘也不一定想嫁。

想這些做什麼?沒影的事情嘰嘰咕咕。

不過嘛,托了晏子慎的福,玉娘如今的業務異常繁忙起來,除開晏子慎三五不時的領了她去外頭吃席見客之外,陶仲斌那邊為著縣城抓住了賊人不再有衙役上門勒索,且冬日裡頭河水結冰沒了做生意的客人,也有時間大家約出來常聚。

兩下裡的長期生意,再加上偶爾內宅裡頭寒冬臘月叫過去唱曲解悶的零散活,細細算來,玉娘一天到晚竟然沒怎麼停得下腳步,忙碌碌倒真有點紅花娘的派頭,李媽媽甚至都著想花錢按月包一輛轎子,省得老一次次出門找去不方便,從這就知曉玉娘為李媽媽掙了不少。

十一月十三是福娘的生日,這一天玉娘便沒有出門,乾脆推了其他邀約,打算在家裡痛痛快快和人過一日悠閒日子,李媽媽也破例的沒說什麼,隻帶著笑從桃花源那兒訂了一桌席麵,擺在正房裡頭,升著爐子點著炭火,還特意開了一甕珍藏多年的好酒。

開席前,李媽媽忽的像是想起了什麼,用筷子夾了兩碗菜肉,又灌了一壺酒放在食盒中,叫福娘拿去給外頭的老牛,“這一年到頭的也辛苦他載你們來去,倒是也要請他吃些酒菜。”

“外頭冷,還是讓我去吧。”玉娘擔心福娘的身子,乾脆想替她把這差事攬過來。

李媽媽卻搖著頭,“這怎麼成,你如今是咱們院裡的大花娘了,哪裡能乾跑腿的活計,再說福娘是你妹妹,也該讓她去做,一天到晚懶成什麼樣子,你就坐著吧。”說著話就趕緊的催福娘動身,“把我那件羊皮鬥篷披了,快去快回,都等著你呢。”

“哎,”福娘脆生生應了一句,她這段日子喝著補身子的藥,吃著增氣血的菜,其實身子比先前健壯了好些,提著食盒也不吃力。

出了臘梅巷子左右一看,果然見著老牛帶著馬車停在不遠處,離著李家不過二十來米的距離,福娘便快走幾步將東西遞予了他,還好言勸了他一句:“好歹進車裡吃,彆在風口裡,吃了風要鬨肚子疼的,我們今天不叫車子,你隻管去避風處歇息吧。”

老牛望著福娘,想開口又不知說什麼好,隻點著頭,用手催著福娘趕緊回去。

等回到屋子裡頭,酒色菜蔬都已經擺好,金盞在那裡篩酒,玉娘坐在椅子上調試樂器,這輩子學了樂器,倒是把上輩子還記著的調都能彈了,等著福娘過來,笑著就先給她彈了一曲月琴版的生日快樂。

還沒唱第二遍呢,李媽媽就打斷道:“怪模怪樣的,這也不成個曲子呀。”

玉娘隻萬事推給晏子慎身上,“這是晏老爺那邊的曲子,他讓我學的呢,我覺得有意思才回來彈給你們聽。”

“噢,倒是有些意思。”李媽媽火速改口。

福娘捂著臉偷笑,媽媽變臉還真快,“我也來一曲。”她招手叫金盞去拿樂器。

“誒呦,這不成,哪有壽星佬唱曲子的。”魯嬸上前攔了一攔,意頭不大好啊。

“沒事的,今兒雖然是我的生辰,可也是媽的苦日子,怎麼好不唱呢。”福娘見金盞不動身,索性和玉娘使了眼色,玉娘把手裡的月琴遞過去,她半倚在李媽媽身邊,給她彈了一曲孝順樂,調子不算熟練,可也把李媽媽感動的幾乎要落下淚來,摟住了福娘直喊我的兒。

她們那裡母女情深,其他人也不好打攪,隻好聚在一塊說他們的玩笑去。

玉娘和魯嬸的關係比和劉媽的要好,倆人一邊吃還一邊品鑒起菜色來,魯嬸跟著玉娘出門勤快,再加上晏子慎挑剔,席麵隻要大酒樓的大師傅掌勺,吃的多了,嘴巴也就刁鑽起來。

這會兒品嘗著桃花源中等席麵,不由得就感歎了一聲,“往日吃著他們的招牌菜總覺著滋味好,恨不能一日三餐都吃,如今再嘗嘗,卻也覺得不過就是這樣,哎呀,要是這樣的日子過慣了,以後可怎麼好。”

金盞腮幫子塞得滿滿當當,聽著話就翻了個白眼,好好的日子著急什麼,五姐在家一日,日子就紅火一日,哪有什麼以後呀。

玉娘笑道:“嬸子要是這樣,那好,等我出了門就和媽說,把嬸子給了我,照舊陪著我到處吃吃喝喝豈不好。”

“那敢情好,”魯嬸聽著也笑了,“五姐到時候可彆嫌棄我就成,隻要您和媽媽提一句,我肯定跟您走。”

金盞也著急的不管嘴裡有沒有東西,忙舉著手示意,“還有我呢,五姐也帶上我。”

還說笑呢,外頭忽的響起了拍門聲,急急切切,慌慌張張,像是尖刺一下就把原本清閒的屋裡氣氛給捅破了。

“是誰呀?”劉媽拎著門栓問話。

“是我呀劉媽,春華,張家的春華呀。”春華在門外使勁拍著門,可礙著周圍人家又不敢說實話,隻急切的想進門找李媽媽去。

張家出事了,是喜事,也是天大的禍事。

李媽媽擰著眉毛沉著臉,“黑鴇子那的丫頭懷孕了?”

春華點著頭,滿臉的擔憂著急,“那邊今兒早上就嚷嚷著胃口不好,吐了兩次,大娘子就請了孫記藥鋪的坐鋪大夫過來瞧瞧,哪知一把脈才知道是有喜了,正好一個月。”

不應該呀,玉娘疑惑,“一個月也能把出脈來?”這麼短的時間呢。

“月信也沒來呢,”春華也想是大夫把錯了脈,可張承誌又請了醫館的王大夫過來,也是這麼說的。

她咬著嘴,“現在那邊可得意了,老爺和大娘子都高興地合不攏嘴,李媽媽,您可得替我們姨奶奶想辦法啊,鄭家得了意,肯定會報複的!”

“胡說什麼,什麼報複不報複的!”李媽媽勃然大怒,當即就要攆了春華出去,“她們家死了人,我們家不也死了人,不去恨那絕了種的畜生,倒恨我們?我們有什麼對不起鄭家的,欺軟怕硬的東西,我呸!”

玉娘站在魯嬸身邊,卻靈敏的聽到了魯嬸一句小聲嘀咕,“這事虧心嘞,怎麼還忘了。”

什麼?

第86章 打聽

可惜魯嬸也不過隻嘟囔了這麼一句,就像是反應過來一般收住了再不敢多說,春華還想再求,玉娘眼看著李媽媽臉色陰沉下去,忙上前拉住了春華,攜著她想往外頭走去,“那邊已經懷了身孕,媽媽就是再想法子也沒用啊,總不能求菩薩把這孩子變到大姐的肚子裡吧。”

“是嘞,”李媽媽接了一句,“難不成我還要去幫忙摘了她肚子裡的孩子?那是張家,不是李家,我能動手嗎?要我說,還是趕緊的回去叫嬌娘多調理調理身子。”

李媽媽歎了口氣,十分擔憂似的,“你瞧瞧那邊,才進門一個月呢,就有了。唉,行了,你回去吧,我明兒就去找許大夫,讓他再開兩劑坐胎藥來送到張家,讓嬌娘安心吃著,叫她放心吧,有了孩子還愁什麼對付不對付的,她還有家裡人呢,我這個做媽媽的還能不管不顧了麼。”

一番語重心長的話說來,任誰聽了也說不出當娘的心狠。

春華看著李媽媽那張臉,到底還是有幾分畏懼,隻好答應了下來,不情不願的順著玉娘力氣往外頭走去。

出了門,蓋了簾子,滿屋子的熱鬨都鎖在了那房間中,春華看著冷颼颼刮起風的外頭,淒苦道:“風來牆頭草,連媽媽都不肯相幫,宅子裡的人恐怕都要投到那邊去了,隻怕我們還有的苦受。”

玉娘往前走了幾步,估計這裡邊應該聽不到外頭的聲響了才叫住要走的春華,詢問她道:“鄭家同咱們這邊也不過就是為了一個名聲不好聽,至於鬨成這樣麼,怎麼你就怕得如此,難不成他們還為了個沒到手的客人就要咱們的命嘛。”

“你不知道,”春華抿緊了嘴,整個人的臉色都是灰白的驚慌,她是跟著嬌娘的陪嫁丫頭,在李家待的時間幾乎和魯嬸差不齊了,之前伺候過嬌娘麗娘還有月娘三個花娘,真論起對這件事情的了解,恐怕比榮娘還要深刻幾分。

春華用力咬著嘴唇幾乎要咬出血來,“咱們家……咱們家欠了她們一條人命,你知道黑鴇子有多記仇的,她是不會放過我們的。”

“怎麼會欠人命?”玉娘大為疑惑,就算真的是二女爭一夫,鄭家的花娘爭不過被氣死了,也該去恨那男的,怎麼把矛頭對準了李家。

“這……”春華跺了跺腳,“這我不能說,說了,李媽媽會要我的命。”

“可你不說,我怎麼幫你呀。”玉娘也著急,她平生最恨的就是這種吞吞吐吐的人了,又不說又要求幫忙,哪裡是求人的態度。

春華聽玉娘應肯了要幫忙,停下腳步猶豫了一會兒才湊到玉娘邊上悄悄道:“這事魯嬸也知道,你去問她。要是她和你說了,我就告訴你。”

魯嬸?那可是條滑不溜手的魚。

玉娘想了想,等著大家酒足飯飽,她就叫了金盞去廚房幫劉媽的忙,順便給福娘煮點解酒湯,趁著其餘人都沒空當的這個時間,到了倒座房魯嬸的屋子裡頭。

“嬸子,媽媽怎麼敢這樣!”一進門,沒等魯嬸發問,玉娘就先聲奪人抱怨了一句,眉頭幾乎擠成一道川字,手在井水裡洗過,冰冰涼涼就一把抓住了魯嬸的手,讓魯嬸從醉酒中清醒過來,“什麼?什麼這樣?”

玉娘盯著她的眼睛,猶疑道:“春華才剛出門的時候都和我說了,怎麼?嬸子還瞞我?要是連這點子事嬸子都和我瞞三瞞四,可叫我怎麼信嬸子是真心跟我出門呢,彆到時候遇上了事也對我瞞著的。”

見玉娘提起這件大事,魯嬸忙搖手叫苦道:“不不不,不是我有意隱瞞,是李媽媽下了死口,不許我們往外說呀。”

“可事到臨頭,債主眼看著要來討債,瞞又能瞞多久呢。這件事歸根結底還是媽媽做錯了,害得現如今鄭家和咱們李家成了死仇。”

玉娘像是極不讚同這種做法,“冤家宜解不宜結呀,總得想法子化解了這門恩怨才好,要不然鄭家的生了孩子,大姐夫成了鄭家的女婿,到那時咱們還能落得了好嗎?”

玉娘看了一眼魯嬸,提醒她道:“李媽媽和我們幾個倒還好說,她又不是清平縣城的人,真惹急了大不了就去外縣,嬸子你可怎麼好呢,你和金盞都是本地的,鄭家的找不著我們報複,盯上了嬸子撒氣,嬸子能耐她們如何。”

“哎呀,”涉及到自己家,魯嬸這才慌張起來,玉娘說的對呀,到時候李媽媽拍拍屁股走人,她們幾個又跑不了,豈不就是現成的好靶子嗎。

魯嬸後悔不及,拍著大腿懊惱道:“我當初也曾勸過媽媽的,叫她彆這樣,天底下書生多的是,何苦非要跟鄭家搶去,人家都已經要做成一對了,老虎嘴裡搶吃的,後患大著呢,可媽媽偏不聽。”

玉娘跟著她的話頭讚同的點著頭,“可不是,到底還是嬸子的話老成持重,要是早聽嬸子的,何至於到這步田地。那書生也不是什麼好人,不然三姐怎麼也生了病,嬸子你說,三姐的病會不會和鄭家的差不多?”

“不可能,”魯嬸搖了搖頭,“鄭家的是被氣死的,三姐是傷懷過度遭了風寒死的,我親自去藥鋪抓的藥,怎麼會一樣呢。”

“氣死了?氣性這麼大,不過就是搶了人而已,榮娘跳槽媽媽不也好好的。”玉娘見魯嬸已經開了話頭,故意引她往下說。

魯嬸喝了酒,顧忌的心少了大半,接著玉娘的話茬就道:“怎麼能不氣喲,你想想看,那日裡頭會仙樓裡辦燈謎會,明明書生受鄭家的邀請,猜著了是鄭家的燈謎,可最後見著的是咱們三姐,做到了咱們家去,當著全縣城的人被打臉,誰不生氣。”

“媽媽是故意的。”玉娘幾乎不用猜也知道了換人裡麵有李媽媽的手筆。

果然,魯嬸點著頭,“怎麼不是,叫春華故意往鄭家的身上倒茶水,害得她急忙回去換衣服,咱們三姐才恰恰當當的撞了個滿懷。”

魯嬸長歎一口氣,也有些唏噓,“要不是當初做的這虧心事,咱們三姐還好好活著呢,哪像現在呀,人也跑了,命也沒了,竹籃打水一場空哦。”

隨著那一聲後悔的歎息,玉娘直到現在才算拚齊了當年的故事。

原來是這樣,那姓崔的還是李媽媽耍花招從鄭家花娘手裡硬生生搶來的客人,怪不得鄭家會這麼恨李家,怪不得春華說欠了她們一條人命,也怪不得春華會如此害怕,這件事情她也插了一手。

不過,話雖然這樣說,可玉娘還是察覺出了故事裡頭的不對勁,鄭家與李家這麼大的區彆,那書生就沒發現?縱使當場沒發覺,可過後縣城裡流言蜚語,除非他是聾子瞎子,不然怎麼可能不知情呢。

怎麼在外人說法裡,他就全然隱身了?

玉娘十分好奇這個傳聞中的崔進士,可問了魯嬸,魯嬸仔細回想起來,也說不出他的具體情況,隻記得是個讀書人,斯斯文文的,細聲細語的,其餘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家在何處,有無親友,竟然全不知情。

哇哦,玉娘摸著下巴感覺有意思。

這樣的謹慎行事,倒讓玉娘想起之前做賊賣人的溫忠來,前後不留馬腳的。

她對這書生越發好奇,可細數了一遍自己身邊的人,竟沒有一個能打聽得到他具體情況,畢竟人家在長安呢。

哦,不對,玉娘想起來了,她確實有個長安人脈。

第87章 進士

“這話好說,”晏子慎懶洋洋的窩在自己那張鋪著貂鼠皮毯子的圈椅中,朝玉娘也伸出手來示意,“消息買賣,一句一兩銀子,不二價。”

玉娘轉身就走,好嘛,比李媽媽都黑心,張張嘴就用銀子計數,她哪來那麼多錢燒的,還不如花幾十文買點燒餅熱湯請徐嬸吃一頓,問問她呢。

“哎呀彆走啊。”晏子慎見玉娘果決的背影不由得急了,怎麼開不起玩笑,連還價都不會的,趕緊快跑著攔住了人,放低了價位,“五錢,五錢總行了吧。”

玉娘腳步都不帶停的,繼續往前走,隻等到晏子慎拍腿心痛喊道:“二錢,最低不能超過這個價了,再低我就真虧了,你滿縣城找去,誰出過河東府,誰到過長安都?任誰也沒有我這邊的信息齊全,我可是地地道道的長安人啊。”

見晏子慎把話說到這份上,都已經開始拿老長安人的牌子做保障了,玉娘這才轉身與他擊掌成交。

晏子慎自己還挺滿意,好歹從小花娘手裡摳出來了一點錢,掙她銀子可比上天都難,二錢就二錢吧,也算是個勝利。

“你要問我什麼進士舉人的,還真是問對人了。”晏子慎抬起下巴,他爹之前是個窮秀才,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考上科舉做官,所以每回殿試,他都要把那些個三甲進士的文章挨個搜集一遍,好細細研究學習差異,因為每三年就折騰那麼一回,所以晏子慎才如此了解。

等玉娘把姓崔的進都趕考的時間點在六年前一說,晏子慎就從腦海裡頭翻出這麼個人來,拍掌道:“想起來了,原來是他。”

“怎麼?這個人很有名嗎。”玉娘見他似乎有些感慨,急忙問道。

“嘖嘖嘖,何止是有名。”晏子慎晃晃腦袋,比出個大拇指來,“那年榜下捉婿,被秦國公府的人捉去,和他的獨生女兒拜堂成親,彆說尋常百姓了,就是你朱潯大哥也眼紅哩。”

“從個窮書生一步登天成了國公府家的女婿,有他們幫襯著,雖然沒像前三甲那樣直入翰林院,可也做了禮部主事,三年後外放做知州老爺去了,比你們縣城老爺還要高幾級呢,為了這,那幾年大家成婚的都少了,都摩拳擦掌等著高中了好娶個大小姐的,我爹也逼著我去書院進學呢。”

講到這裡,晏子慎話語忽然一頓,自嘲的笑笑,結果他兒子當官不用科舉不用讀書,隻用了全家人的三顆頭顱,換了自己半生富貴,恐怕爹再怎麼想也想不到吧。

他扭過臉去和玉娘分析,“在長安隻是考個試就出去了,哪裡能知道他的來曆,要我說,你還是得去衙門那找人,外邊不知道他的底細,衙門裡的文書肯定知道,黃冊上每年都記著呢,他是你們清平縣裡出來的人物,胥吏們怎麼敢不巴結他家人的。”

彆說他現在是知州,就是個普通的秀才,那身份都不一樣,上可以見縣城老爺,下有同窗師生,關係網盤根錯節,沒品級的胥吏怎麼敢得罪去,有眼光的早該上門結個眼緣去了。

“晏老爺話說的輕巧,我找誰去?我連衙門大門朝哪開都不知道呢。”玉娘撇了撇嘴,像衙門那種地方,她一個小老百姓去作甚。上次為了二姐過去過一趟,可也隻是在門口站站,裡頭的人一個都不認識。

她大姐夫張承誌倒是熟悉人,可兩家麵和心不合的,又為了三姐的事,玉娘哪裡敢找他去。啊,玉娘轉轉眼珠,眼神挪到了晏子慎身上,對了,差點忘了咱們這位交際廣闊的晏大老爺,他們前段時間來就是為了捉賊人的,想來衙門裡的人也有結交。

果然,晏子慎哼哼一聲,頗為得意,“你隻當我這段時間酒宴白去的?走走走,我也陪你去打聽打聽,唉,小縣城裡橫豎就是這些玩樂,我都乏了。”

清平縣城再繁華可也比不過府城,更遑論是在長安都中長大的晏子慎了,喝酒聽曲兒來來回回就是那麼幾樣,要不是……咳咳……要不是河水結冰,他又怎麼會留在這麼個小小縣城。

有晏子慎在前頭領路,衙門守門的門子也就沒有嗬斥站後邊的玉娘膽大妄為,一介女流敢跑衙門裡頭,而是笑著相迎,互相擠鼻子弄眼的調侃道:“晏老爺來找哪位老爺?怎麼還帶了姑娘過來,也忒著急了,等該班了再叫不也一樣。”

“去去去,”晏子慎一邊從懷裡分發銀錢一邊驅散他們,“老孫在衙門裡嗎,我臨時有個事煩他查查。”

“在呢,就在西邊房裡,您老去大堂院左轉第三間房子就是。”門子討了賞錢,眉開眼笑的讓開了地,還殷勤的為兩人指著路。

為了不引人耳目,玉娘並沒有大喇喇直接進去,而是披著披風站在外頭等了一會,才見晏子慎和頭發花白年紀頗大的一人走了出來,態度客客氣氣,話語溫聲和氣,拜托著這位老孫幫忙找個人事。

玉娘看著眼前這個溫文爾雅的晏子慎,沒忍住上前踮腳摸了摸他額頭,天爺呀,瞧自己看見了什麼,一個正常的會說話的懂禮儀尊卑的晏子慎,是不是軀殼裡頭換了魂,怎麼沒看見他混不吝的樣子。

“我什麼時候不懂禮了,”晏子慎沒好氣,他在這小花娘眼裡到底是個什麼形象,客氣一下都能讓她震驚。

拍開玉娘的手就介紹道,“這是戶房吏典孫老爺子,他侄子在府城衙門做事,和朱大哥那打過交道,和咱們也算是一邊的。”

孫吏典笑了笑,年紀大卻開得起玩笑,“晏老爺客氣了,隻不過是出五服的親戚,一個姓罷了,傳出去給人家招口舌哩,莫提莫提。”顯然是不想將這層關係往外說。

瞞得還真好,若不是晏子慎說了出來,誰能信鄉下地方小衙門的文書,和府城衙門裡有關係呢,這年頭能當官的,恐怕背後都有樹根似連接縱橫的人脈。

玉娘將老孫的模樣記在心裡,隻福身沒說話,用手指戳著晏子慎的脊背催他快乾正經事,等會磨磨蹭蹭,衙門裡的人看見了傳到張承誌耳朵眼裡可怎麼好。

老孫領著兩人去了廊下那邊的庫房之中,眯著眼睛取出長串鑰匙開了門,進屋子了才問晏子慎道:“要查哪個人。”

“想請您老幫忙查一查崔實崔進士的原籍親友,實話和您老說吧,聽說咱們清平縣城裡頭淺水出蛟龍,難得有位大人物,我這兒也想打聽打聽,好回頭結交一二。”晏子慎一展扇,把個二世祖的紈絝樣子擺的有模有樣,理由也正正當當。

“這可難哦,崔大人中舉之後就沒回過縣城,你到哪裡結交,”老孫一邊回想一邊在那翻著書卷,“倒多虧是問我,若是找那些才來的年輕人,隻怕都記不得了。哦,有了,”

老孫從那層層書架底下翻出來一本黃色冊子,打開一兩百頁才找到登記在上的戶籍姓名,皺眉道:“哎呀,他竟不是縣城本地的,而是外頭三澗村人氏,打小父母就已亡故,隻跟著他叔叔過活,永泰六年中的秀才,隔一年就考中了舉人入都去了,了不起,實在了不起呀。”

細數數時間,隻三年就從平頭百姓成了進士老爺,才學實在是出眾。

可這樣高的天資,怎麼之前沒有顯現,早早考上秀才呢,玉娘疑惑,“我在縣城也沒聽說進士老爺有家裡人,難不成接了他叔叔嬸子進都過好日子去了?”

“唉,”老孫搖搖頭,歎息一聲,“可惜喲,就在永泰七年年初的時候,他叔叔酒醉倒在路邊凍死了,他嬸子也沒幾天就心傷而亡,家裡的兒女被遠房親友接去撫養,崔大人傷感之下賣了房舍田地,去廣福寺租賃房屋居住去了。”

嘶——

玉娘和晏子慎眼神一對,就知道對方也發現了其中的不對勁。

可真湊巧啊。

且不論父母亡故的時間有沒有問題,單他叔叔和嬸嬸死的時間是在考上秀才之後就夠讓人深思的了,況且他打小和他叔叔居住,長輩一死就算養不起弟弟妹妹,也不至於全送了人,玉娘隻想想這裡頭的蹊蹺之處,就覺著背後發冷,這才是狠人啊。

她疑惑的望向老孫,連自己和晏子慎這樣的人都看出來的疑點,難道衙門裡邊的人就沒發現不對?

老孫摸著自己的胡須平靜道:“這話小娘子問岔了,自古道民不舉官不究,他自家親戚都覺著尋常,我們何苦生事主動上門去查,他是少年秀才,前程遠大,要是真個查出什麼問題來,誰來負責?”

老孫見玉娘年紀小不懂人事,看在晏子慎的麵上就點了她一句,“小娘子,須知衙門裡頭無事為上,判事為中,鬨事為下呀,。”

甭管判了多少案子,都說明禦下不嚴,處事不謹。故而隻要不去查,就不會有案子,清平縣裡政清人和,百姓安居樂業,官民一心嘛。

第88章 節儉

玉娘聽著眼前老孫說的那一翻狗屁不通的胡話,隻覺著如今生活艱難,若是清平縣衙門裡頭官員們都是這種貨色,自己就是贖身出來,身後沒有個什麼倚仗的,恐怕也難在這年代過活下去。

不消他們的盤剝敲詐,隻隨便來個心懷不軌的對自己下手,就是死了也沒人主持公道去。

這安全係數實在是太低,官員們竟然□□為上,破案為下。好嘛,玉娘都不敢想萬一哪天自己出了事,衙門還給她個病死的結語。

不成!

玉娘暗下決心,自己攢完了贖身銀子還得再攢一筆保底資金去,好有錢方便雇人養犬的,誰要是敢動什麼壞心思她就放狗咬人,哪怕進監獄也不能進棺材。

兩人告彆了老孫出了衙門,晏子慎也沒往家回去,而是就近在縣衙大街前麵找了一處清靜茶館安坐,像他當然不會坐在大堂,而是點了個雅間,叫了一杯濃濃杏仁胡桃椒鹽瓜子牛乳茶,配著桌上的四小碟糕點,勉強算是墊吧了一頓。

今日匆匆忙忙被玉娘拉了出來,他還沒正經吃上飯呢。

玉娘對如今時興的這種似湯似粥的鹹茶不感興趣,不對,也不能說是不感興趣,你若是把這東西叫做鹹湯果粥她是能接受的,可你要硬說這是茶葉吧,她實在喝不下。

乾脆自己點了杯清茶潤潤喉嚨,橫豎記咱們晏大公子的賬上,要是來了不點點什麼吧,玉娘還覺得有些虧。

等著喝過半盞茶,肚子裡總算有了些存貨,晏子慎才有心思好奇的詢問玉娘打聽姓崔的乾嘛。

玉娘搪塞道:“還不是先前我六妹在喬公公那見著了崔進士的墨寶,和我們提起他來,我這才想到我們清平縣城裡頭也出了這麼個人物,所以才來問問,看看能不能親近哩。”

晏子慎伸手指指著自己的鼻子,歪頭看著玉娘疑惑道:“我很蠢嗎,這種借口你好歹編個靠譜一點的吧,我一日也能編一百來個,還親近?人家在外省做官,你怎麼親近。行了吧,不用你編,我也猜得到,是為了你那大姐吧。”

玉娘疑惑,玉娘震驚,這點子陳年往事,連她都是花了好些時候,來回打聽才得知的,晏子慎才來幾天呢,怎麼他也知道了。

晏子慎下巴朝天得意到不行,“你也不想想,我這幾日赴了多少回宴席,你們內宅女眷席麵如何我不懂,外頭男人們的席上嘛,勸著酒什麼話不做談資的,早早就把你們家和鄭家的那場故事當新聞配酒喝了。”

“拿女人家的苦事來下酒,真該爛了他們的舌頭。”玉娘咒罵了一句,旋即抬起頭來,臉色不大好看的盯著晏子慎,“你該不會也是這樣的人吧。”

要真這樣,那就是人品低劣,玉娘從他身上刮一層油水就撤,決不再搭理他去。

晏子慎哪裡會和這些人混為一談,他也不是什麼臟泥臭水都肯碰的,當即就與那起人撇清乾係,“你是知道我的,我要是想拿故事配酒,也該是他們的事,提不在場的人做什麼。”

開玩笑,晏老爺平生最大的愛好就是正麵懟人好嘛,能當麵嘴臭,何必背後嚼舌,看著彆人扭曲憤怒又努力壓製住的笑臉,嘖,他能多喝三壺酒。

玉娘十分佩服晏子慎作死的功力,照他這個性格,早晚有一天得給晏子慎買棺材,誒,要是還做客人的時候晏子慎死了,她這個花娘能分到遺產嗎。

玉娘悄悄看了眼晏子慎吧嗒吧嗒一口一個糕點的旺盛食欲,不禁有些灰心,恐怕盼他早死有些難度,耷拉下肩膀道:“既然你都知道了內情,我也不瞞你了,鄭李兩家為了這個姓崔的都搭上一條人命,這仇大著呢,現下她們家花娘有了身孕,我們還好,隻我大姐處境就艱難了。”

玉娘親手倒了一碗清茶殷勤的奉與晏子慎,“晏老爺你可有法子麼,你要是幫了我大姐的忙,我就——”

玉娘話頭停在了要給的謝禮上,拿銀子?她舍不得,拿時間?自己本來就每日陪著人,還能有什麼空,總不能晚上還加班吧。

玉娘仔細挑挑揀揀一番,才繼續道,“你要是幫了我大姐的忙,我就真心送你一份禮物,親手縫製的,你要荷包扇套子都行。”

“嗬。”

晏子慎冷笑了一聲,不說這個還好,一說這個他就火冒起三尺來長,“虧你還有臉說是禮,你先前那個送我的荷包裡頭裝的是什麼,還叫我洗了澡窩在床鋪裡看去,”

晏子慎恨得咬牙切齒,磨著牙瞪著玉娘,“我那從都中帶來的一套月白裡衣全被毀了個乾淨,更彆說鋪床上的被子了,睡覺都是跑隔壁屋子睡的。誰家好人往荷包裡頭裝灶灰的!還隨身攜帶?你要防誰?”

玉娘咳嗽了一聲,倒不是愧疚,而是有些遺憾自己沒瞧見當時的情景,可惜了了,看晏子慎真的氣惱,她總不能承認說那荷包是提防著他的吧,便敷衍著道:“嗐,我一個小姑娘家的,自然要做足準備,要不是我警戒心高,上回怎麼砸中的人。”

“晏老爺放心吧,這回是正兒八經的香袋荷包,裡邊全是我對您救苦救難行為的真心感恩,您要是嫌不夠,我就讓我媽媽也給您縫一個。”

“打住打住,”晏子慎忙捏了塊棗糕塞住玉娘的嘴,“一個荷包就成,不勞煩你媽媽大駕。”

隻要想想李媽媽也送他一個親手縫製的荷包,晏子慎雞皮疙瘩都快出來了。

他的名聲已經低到一見鐘情鄉下花娘這個地步,實在是不能再往底下掉了,要是再變成他一見鐘情於鄉下老鴇……

晏子慎兩眼一黑,蒼天呐,這要是傳回府城,傳回長安,他還不如死了算了。

見玉娘還想說些什麼,晏子慎急忙擺手,將此事定了下來,“這件事就這麼說定了!我這就回去想法子,你趕緊回家繡荷包去吧。”

說完話就慌裡慌張往外走,生怕在玉娘耳朵裡聽見什麼不該聽的人,影響他風流浪蕩公子哥的名聲。

玉娘眨眨眼,慢吞吞下那塊棗餡山藥糕才小聲道:“我是想說早先的消息銀子還沒給呢,要不要算算多少錢,現在嘛,晏老爺既然不在意,那我就不給了。”

看看桌上空蕩蕩的盤碟,玉娘高聲叫來了夥計,“把才上的糕點再來一份送臘梅巷李家院去,記晏老爺的賬。”

完美,又是連吃帶拿薅羊毛的一天。

作者有話說:

清平縣人嘴裡的謠言是如何越傳越離譜的:

晏子慎看上了玉娘——府城公子哥對縣城李家的花娘一見鐘情哩——府城大老爺看上了李家花娘決心要娶她做夫人哩——府城大老爺看上了李家花娘和她媽媽,打算兩個都要娶哩——長安來的大老爺對李家媽媽一見鐘情,想著要娶她回長安做夫人哩

第89章 心動?

茶館夥計的腳力速度還挺快,等著玉娘慢悠悠坐轎回去時,他們已經將糕點送達了,這年頭也沒有什麼自行車電瓶車的,玉娘十分驚奇他們是怎麼又快又穩的把東西送到,畢竟有些糕點是蒸製而成,形狀鬆散,若是飛奔疾馳很容易就會晃散了。

福娘開了食盒,撚起一塊隨口道:“這有什麼?你是做轎子的,那些轎夫們哪裡舍得出力氣,自然是慢吞吞地走了,和他們比起來,哪個腳速不快。"

“這茯苓餅的味道不錯,”福娘滿足的眯著眼,甜滋滋的還帶著牛奶香味,伸出手去想拿第二塊,但隨即又停下了手。

“怎麼不吃,”玉娘疑惑,她打包回來就是想讓福娘也嘗嘗這家的特色,覺著她肯定喜歡,怎麼碰見自己喜歡的吃食,吃一塊就停了?

“唉,”福娘歎著氣,“今年吃得好些東西,長得個子不算外,身子也胖了,我是擔心吃得太多瞧著不大好看,畢竟媽媽也壯實,我怕和媽媽一樣。”

“胡說。”玉娘不讚同道,可不能讓福娘也學鬆竹館裡的花娘似的,各頂各的乾巴巴瘦伶伶,走點路風吹著都晃蕩,也虧她們媽媽狠心,每日隻摳著米數給飯吃,好好的姑娘餓成個骷髏鬼的模樣,叫玉娘看著都擔憂,隻覺著這樣影響壽數。

“男人們故意搗鬼哩,想著你又瘦又小的沒力氣,你瞧瞧咱媽媽,那麼大塊頭,可有人敢對她打壞主意嗎?像你似的就是受了欺負,也難還手。要我說,現在就很好,臉上氣色都紅潤了,若是陶三在你麵前嘰嘰咕咕說了些什麼,你就大口啐他,彆把他的話當真。”玉娘哼了一聲,要真是陶三的建議,分了也罷。

“他倒沒有,”福娘嘴角噙起一抹微笑,有些不好意思道:“上回見麵的時候,還勸著我冬日裡好好補一補養養身體呢,想送我好些雲苓過來,我沒要。”

“上回?上回是哪一回?”玉娘見福娘害羞,故意打趣她問著進展:“你和三老爺私下裡見過麵了?”

“嗯,”福娘點著頭,有些掩蓋不住的歡喜,“媽好像有些鬆口了,你出門的那會兒,三老爺往咱們家下帖子來,媽也允了劉媽跟我出去呢。”

提及這裡,福娘不禁有些期望,若是這樣下去,再磨一段時間,興許媽就睜隻眼閉隻眼,答應自己能做三郎這個客人了。

見福娘如此高興,玉娘沒忍住往她那火熱的腦袋上澆盆涼水,“你可小心些,三姐之前那樁故事我已打聽到了,被個書生騙情騙財的,到最後他一拍屁股就走了。陶三的家也不在清平縣,他自己又做不得主,若你真的把心全寄托在他身上,萬一他也和姓崔的一樣,撒手走人可怎麼好?”

“不會吧,”福娘聽玉娘說得這樣嚴重,咬著嘴唇為陶叔謙分辯道:“三老爺不像這樣的人哩。”

“知人知麵難知心嘞,況且你們李家人的眼光嘛,”玉娘搖了搖頭,前有李媽媽那麼一個看差了眼的人在那杵著,她實在難以相信福娘——這個李媽媽的親生女兒繼承下來的眼光能有多好。

“啊,有了,”玉娘一拍手,想出個辦法來,“不如改天有時間,你請了三老爺,我請了晏老爺,我們四個人在酒樓裡一聚,請他幫忙掌掌眼。”

“俗話說得好,人以類聚,物以群分,論起看男人們的眼光自然還得是男人,要是三老爺與晏老爺結交甚歡、惺惺相惜,那就不用說了,準保是個浪蕩客,隻是在咱們麵前演的純良罷了。”

“若是他與晏老爺話不投機半句多嘛,”玉娘點著頭,肯定著他的人品,“那應該就是個正人君子。”

福娘偷笑,“你這話要是被晏老爺聽到,他準要傷心了,沒想到他在你眼裡是這麼個形象,我還隻當你們倆好了呢。”

“哈?”

玉娘大吃一驚,“什麼時候好的,我怎麼不知道?”

“你還和我搗鬼,”福娘刮刮臉,“你沒瞧見這幾天你嘴裡晏老爺長晏老爺短的就沒離過口,倒比喊媽媽還多些,我就不信逢場作戲也能做到這地步,他又不在家,你叫他的名字給誰聽?”

雖說晏老爺嘴巴是毒了點兒,可單看他抓賊交友倒確實有幾分模樣,若是做個客人也不算虧,好歹到時他回府城時,總會將玉娘好好安置的吧,要是什麼都不給就撂下人走了,在清平縣城裡這些新交的朋友麵前,臉麵名聲也不好看呀。

福娘一心隻盼望著玉娘能在縣城裡安家,這樣時不時的她們姐妹還能再相聚,可比分隔兩地要好太多,像二姐之前那樣要是去了外省,一二年才回來一趟,隻住個兩三天,對於從小一起長大的福娘來說實在太短。

聽著福娘的判斷,玉娘不禁也有些發愣,她提晏子慎的次數有這麼頻繁嗎?

眨著眼開始回想,今天早上一睜眼開始起,到現在也不過才叫了那麼二三……五六……□□……好吧頂多十幾次,多嗎?

玉娘內心告誡自己,千萬彆忘了自己的初心,搞錢才是目的,自己是個冷血無情的花娘,做人一定要清醒。

才提醒了不到一個時辰,就看晏子慎興衝衝打馬而來,找著了玉娘為自己邀功道:“我已經想出了辦法,原來張承誌也給我送過好幾回帖子,想約私下和我一聚。”

“所以晏老爺的法子是?”玉娘控製著自己沒抬頭,她得冷酷。

晏子慎沒發覺玉娘的異常,得意洋洋說出了自己的計劃,“既然他再三想私下見我,就說明對我有所圖求,多半是想借著我巴結上朱大哥,既然他有求於我,那想必我身邊的人也不敢輕易得罪。”

玉娘多少猜著了,該不會是——

“不錯,隻要當著他的麵提起你已經做上了我這個客人,你和我搭上了關係,想來他總不好看著你大姐在內宅受人磋磨吧,畢竟是想巴結我,而不是得罪了我。”晏子慎摸著下巴,自覺此計十分巧妙實用。

也不用什麼額外的法子,隻消在他麵前說上幾句演個模樣就成,他這可算是把自己都給貢獻出來了,外頭謠言裡雖然也有說兩人關係的,可私下聚會裡正兒八經承認了在做,那可還是頭一遭呢。

晏子慎隻覺得自己這番犧牲重大,這要是玉娘不給他花心思縫個好東西,那可就說不過去。

玉娘此時才抬起了眼,看著晏子慎的眼神複雜,人生三大錯覺之一就是對方喜歡自己,玉娘也不想和自戀人一樣高估自己的魅力,可是吧,晏子慎這主意怎麼看都像是占自己便宜。

玉娘吞吞吐吐好半天,才想出個話頭婉轉道:“晏老爺,我年歲還小,賣藝不賣身哩。”

晏子慎聞言當即就呆住了,抖著手指悲憤的望著玉娘,“誰看上你身了,你捫心自問,我們倆做上,到底是誰吃虧!”

他一個府城公子,跑到鄉下來找花娘,就已經夠忍辱負重了,怎麼著,還被這土包子嫌棄自己?

當即就想起身離開,晏子慎冷笑一聲,天底下花娘多著呢,他是腦子進水了才會想著和她湊一處,自己但凡招招手,府城裡多少花娘等著排著隊的想和自己見麵。

“等等——”玉娘叫住了他,軟下話來,“晏老爺,您是要荷包還是扇套?說了我好給您繡去。”

晏子慎火冒三丈,晏子慎咬牙切齒,晏子慎忍氣吞聲。

“扇套吧。”

第90章 太趕

張承誌是親眼見過晏子慎在席麵上對玉娘一見鐘情的,可他那也隻是以為公子哥圖新鮮玩玩而已,並沒覺得兩人能堅持多少天的,頂多新鮮半個月就丟開手,哪成想兩人直到現今竟然還膩膩歪歪,更有小道消息稱晏子慎還打算帶玉娘回府城去。

這不是純屬胡扯嗎。

府城裡的花娘有多少,大把大把的標誌姑娘,何苦把鄉下土妞帶過去呢,待人接物要是漏了笑話,丟的也是他晏大公子的臉。

所以張承誌並沒太重視玉娘,隻是借著兩家的關係,借她做個梯子好在晏子慎身邊露個臉,順理成章的結交上去,至於過後梯子是死是活,管他何事。

卻沒想這回的私下聚會,可讓張承誌開了眼。

晏子慎在自家私宅內擺酒請他過來,身邊竟然還坐著李玉娘,兩人之間態度親昵熟稔,真真是叫他想不到。

這樣看來,這個五姐有些本事呀,能把公子哥籠絡到手裡這麼久的。

不說李玉娘能在私下裡待在晏子慎的家宅之中,單隻看二人之間的相處,就足以見得晏子慎有多重視她了,明明是個花娘,坐在席上也不陪笑,也不唱曲,倒是拿足了客人的款自自在在飲酒吃菜,偶爾間才與晏子慎低頭說句話,這態度,哪裡像普通花客和花娘的相處。

張承誌嘖嘖稱奇,隻覺得這位晏老爺恐怕初出茅廬,見著一個就愛上了,哪像久經風雨的他呀。

不提張承誌在那陰暗揣測,玉娘端起酒杯向張承誌慶賀道:“聽聞得姐夫家中有喜,實在是件大喜事,我這裡先行祝賀姐夫了。”

這話說到了張承誌的得意之處,在外浪蕩十餘年,膝下偏偏沒有一兒一女,縣城裡頭早就有些風言風語,他那好繼母還攛掇著老頭給小的好好娶個媳婦,將來生了兒子就過繼給他這個大伯,嗬,想得還挺美,恐怕是盯上了他娘給他留下的金銀吧。

張承誌寧肯去外頭抱個孩子,寧肯把錢都砸水裡聽個響,也不會把家私給他們去。

就是老頭子那裡的家產,他也得拿個□□成,橫豎縣城裡的人他都認識,眼下隻要再結交上府城裡的人脈,不怕老頭子一死有人敢攔。

隻可惜那位朱千戶沒巴結上,要不然單隻千戶老爺說句話,這事就妥了,就是老頭子還活著也沒法阻攔。

至於眼下這個晏公子嘛,雖然聽說背後有勢力,可終究隻是個白身,哪像人家千戶老爺呀,那可是現管著河東府的。

不過話說回來,有了親兒子,誰願意把東西給外人去?

這回寶珠有孕,算是結結實實打了他們一個大嘴巴,怎麼能叫張承誌不開心、不得意呢,不用玉娘勸就咣咣咣喝下了半壺酒,後勁上來大大咧咧就同晏子慎說起自己的心得來,“晏老爺,你挑人也得仔細些,彆像我似的,往日看人眼光出了差錯。”

張承誌懊悔不已,“那些個柔柔弱弱的姑娘,忒沒福氣了,你說說,我這麼好的莊稼愣是種了十來年也沒見活的,還不如鄭家的那個寶珠呢,雖然潑辣些長得一般,可人家身子好啊,幾天就能揣個崽。”

玉娘聽他越說越粗鄙,皺著眉頭打斷了話,“大姐夫,雖說家姐並未生育兒女,可自從她嫁過去這幾年操持內務也從沒有不儘心之處,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還請大姐夫看在往日情分上,照顧家姐一二。”

“我大姐秉性素來寬厚,即便是旁人生了兒女,也一定會視如己出對待的,大姐夫也知曉我們家姐妹幾個從小一塊長大,感情深厚不比彆家,等回頭我去了府城還想著接她們幾個去玩呢,您到時候可彆舍不得不放人了。”

張承誌聽玉娘說的話,篤定的像是確認晏子慎回府城一定會帶上她,轉頭看晏子慎沒反駁的意思,就努力撐起耷拉下的眼皮拍胸脯答應道:“妹子放心,你姐姐也是我娘子哩,怎麼會不照顧呢,說起來,我和晏老爺也算是連襟呀。”

嗬嗬,晏子慎看著張承誌,他也配做自己的連襟?

我呸,玉娘在心裡頭暗罵,他算自己哪門子的姐夫?

隻不過看在大姐的麵子上,所以才對張承誌露出個笑臉來,玉娘可沒真把這門親戚當真。

隻是……玉娘抿著嘴,照席上張承誌的表現來看,懷孕一事倒真不像是有內情。鄭家花娘真是幸運,瞧張承誌對這一胎的看重就知道,哪怕她再不討喜,光憑著孩子就能在後宅裡頭立足。

這樣的話,趙娘子是名正言順的正妻,鄭寶珠是子嗣的母親,唯有大姐處境尷尬了。

唉,玉娘歎口氣,將目光移向了晏子慎,看來晏老爺這位客人還得繼續做下去,這麵虎皮不能倒。

隻盼望著他背後勢力能比縣丞的大,將來好借著他這個理由將大姐接過去,隻說生著病要養,把人留在那裡,也好過在張家受人磋磨。

張承誌這邊就算窩火,隻看著晏子慎麵上,想來也不會硬要上門討人,畢竟他要的是權勢,而不是一個已經沒用處的花娘。

為了大姐,玉娘心想,回頭的扇套子就得做得精細些,好勾住晏子慎去——

張成誌這邊喝醉了酒騎不得馬,乾脆就坐了馬車回家,席上喝的酒是九江三蒸的老酒,度數高後勁大,即便回了家他的神誌依舊有些不大清醒,隻隱隱約約記著玉娘說的那些話,一揮馬鞭就去了嬌娘房中。

把個已經亮起了燈、出門準備迎接的鄭寶珠氣個半死,扭頭摔簾子就回了自己的屋。

嬌娘對於張承誌這次的到來也顯得有些意外,都已經摘了釵環解下發髻,準備入睡去了,見著張承誌醉醺醺過來,忙上前扶著人,又招呼丫頭抬熱水備銅盆,伺候梳洗換衣裳,又吩咐了小廚房趕緊去做醒酒湯,態度殷勤小心。

張承誌見嬌娘被自己冷落許久,還是圍著自己團團轉,沒有半分怨言的模樣,也不知是真情,也不知是假意,躺在了床上就緊握住嬌娘的手,感動道:“娘子,為夫實在是對不住你,都怪我偏信旁人的話,才對你疏遠了,直到如今才知道你的好呀。”

嬌娘將被子給他掖上,語氣依舊輕柔,“老爺累了一天了,好好休息吧,您能來我這,我高興還不及呢。”

等著張承誌閉上了眼鼾聲如雷,嬌娘才收起了嘴角的笑容,扭轉身子背朝著他躺在了床上。

這已經是第二回 了。

嬌娘愣愣的看著精心雕刻的床架,刺繡精美的床帳,內心卻滿是淒涼。

寶珠直盯著東廂房裡頭熄了燈、滅了蠟燭,才罵罵咧咧的踹開了擋在身前的椅子,徑直走到裡屋躺在床上生氣道:“這瀅婦也不知哪學來的蠱術,不能生了還勾著老爺。”

原本撥給寶珠伺候的丫頭有四個人,加上她從鄭家帶來的丫頭一共五個,可如今那幾個張家的早就吃夠了寶珠的火氣,哪裡還敢上前,推三阻四的唯有梅香硬著頭皮湊了過去,勸解道:“姨奶奶彆生氣了,仔細傷著肚子裡的少爺。”

“他也沒人關心,傷著了有什麼要緊。”寶珠冷笑道:“你沒瞧見他親爹都不能看他麼,生了做什麼。”

“話不能這麼說,”梅香吸口氣,小心解釋道:“老爺這麼久了還是頭回去她那兒,估摸著是喝醉酒了走錯了屋子,等明天清醒過來,一定還會來您這裡的,您想想,您肚子裡頭可是老爺唯一的兒子。”

“兒子!兒子!兒子!萬一是個女兒呢,”鄭寶珠聽著宅子裡頭的人言必稱是個少爺就心煩,連月份都不大,大夫都把不出個男女,怎麼就篤定了是個兒子,那還有五成的可能是個閨女呢。

嘴上說的好聽,可生孩子的是她自己,萬一孩子生了下來是女兒,那可怎麼好,總不能塞回去吧。

寶珠火氣大,總覺著底下人奉承自己的話裡隱隱有看好戲的意思。

“那有什麼,”梅香安慰著自家姑娘道:“您能生一回,就能生第二回 的呀,即便生下來小姐也沒事兒,姐姐正好牽著弟弟出來,有什麼可擔心的,您瞧您才來幾天呢,就有了孩子,還怕以後不成。”

寶珠臉上一僵,不耐煩道:“行了,你出去吧,我也好睡覺。”手卻不自覺的攥緊了被子。

正因為這孩子來的太趕了,她才擔心啊。

第91章 抽水

也不知張承誌是用什麼法子,寶珠那邊確實偃旗息了鼓,張宅的管家權依舊還在嬌娘的手中,既然她還管著家,宅裡頭的下人自然都聽她的,不敢輕易得罪,哪怕眼見著寶珠就要得勢,可如今還是嬌娘管事,誰敢得罪現管呢。

平安無事了一個月,眼見著入了冬,今年的天氣越發古怪,時不時的就下起鵝毛大雪來,走路打滑,可化了雪呢,道路又泥濘無從下腳,為此就連那些客人們也減少了出門的次數,唯獨晏子慎每天雷打不動的往李家院去。

就連最愛八卦的徐嬸一行人也懶得數他來李家多少回了,每天來不算稀奇,哪天不來才奇怪呢。

十五這日外頭天氣就不太好,從昨天晚上玉娘睡覺開始就隱隱約約聽得外頭砰砰響,到了早上醒來,聲勢減弱,可還是肉眼見的黃豆小的冰雹往下一個勁兒的掉、

等到天色晴明時,地上已經堆起了厚厚一層冰碴子,李媽媽嚴令福娘不許出門,連早飯都是劉媽端過去給玉娘兩人吃的,生怕一不小心摔傷了身子傷到了臉。

小七也不知從哪裡尋著一個盆來頂在了頭上,穿著厚厚一層木底靴子來了李家和她們激動道:“可了不得,縣衙那邊被冰砸破了頂棚。”

“真的假的?”福娘瞪大了眼睛,那可是縣衙呀。

“當然是真的,”小七指了指自己家的繡樓,“我今早站在窗戶口那看的,咱們這邊還好些,下的不算大,也沒幾家遭罪,縣前大街那一塊兒烏泱泱圍了一群人,都在說衙門那邊出事了呢。”

“連衙門這麼堅固的地方都塌了頂,還不知城外頭那些草席房子如何?”玉娘歎著氣,她們算命好,有石頭房子撐著,要換成草席布簾子。恐怕被砸死了也不稀奇,就那點草能擋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