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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麵對

想想張承誌的家裡,他親爹張主簿張老爺子嗣上也艱難,這年頭男的有錢三妻四妾不犯法,可偏偏家裡二十年隻有張承誌這麼一個寶貝疙瘩,要不然何苦在張承誌生母病逝後,張主簿冒著和親兒子生疏的風險硬要再娶一個呢,還不是為著能再生點,以防萬一血脈斷絕。

玉娘很看不慣這種夫妻無子隻查女方的臭毛病,索性說道:“要我說,咱們大姐身子骨好著呢,都是他們莊稼不中用,祖傳的老毛病了,能怪咱們嗎。”

是了是了,李媽媽越聽越明白,也不管玉娘小孩家家懂這麼多,隻拉著嬌娘就交代她道:“好孩子,這事兒你得聽我的,非得讓姐夫去看看病。”

可是……

嬌娘幾乎一瞬間就回想起張承誌當初那憤怒扭曲的麵龐來了,忍不住退縮:“媽媽,這,這要是說了,老爺會不高興的。”

李媽媽握著嬌娘的手安慰她,“彆怕,眼下他還指望著咱們家的花娘——你的兩個妹妹能搭上貴人呢,絕不會在這個時候同你撕破臉的。”

玉娘在旁倒是冷言,“要真的不高興了,不也是娶妾?和現在有什麼分彆?要不然……”

李媽媽瞪了一眼玉娘,叫她不許再開口了,“說這些有什麼用,你大姐已經是張家的人了,難道她還能回去?張家不是什麼阿貓阿狗,他爹是主簿哩,你以為他會眼睜睜看著自家成笑話,嗬,人家明麵上是官老爺,背地裡呢,土匪!你瞧那槐庥,死無葬身之地,你還想咱們一家全死在這裡?快住口。”

又扭頭極力勸慰嬌娘,“好孩子,彆聽你妹妹瘋話,咱們如今嫁了過來,生是張家的人,死了也是他家的,這關係你一輩子哩,難道你要一輩子無兒無女的看彆人眼色過日子?勸他去看了,夫妻哪有隔夜仇的,看在孩子的份上還能恨你?”

李媽媽的這番話確實給了嬌娘勇氣,想想這段日子老爺待自己的柔情蜜意也不是假的呀,若是真查出來,自己也不會與外人說去,到時候治好了子嗣有望,老爺想來也一定高興的。

送走了李媽媽和玉娘之後,嬌娘就命廚房精心準備一桌酒菜,又讓春華去前頭盯著,見著張承誌回來就將他請了過來,酒桌上儘心儘力伺候著張承誌,噓寒問暖,殷勤倍加,倒把老張都納罕起來,心裡都萌生了對嬌娘的一點愧疚。

可李媽媽的話,說對了一半,也錯了一半。

待張承誌聽見嬌娘在那吞吞吐吐說出請他去看醫生的話時,一張好臉色霎時就變得青黑起來,鼻間呼吸聲猶如風箱一樣粗重,牛眼子大的眼睛瞪向嬌娘,裡頭帶著翻天的怒火。

他咬著牙齒,舞著拳頭,確實沒有動手打嬌娘,可也沒有放過嬌娘,喘著氣帶著發泄把嬌娘屋子裡的東西全砸了個稀巴爛,掀翻了桌子,撕爛了床簾,砸碎了瓷瓶,踢倒了屏風,把碩大的廂房全翻了過來,丫頭們嚇得膽戰心驚跪倒在地,嬌娘揪著袖子縮成一團。

饒是這樣,還是不解氣,張承誌甚至於還當場放話,七日之後他就要迎娶鄭家的寶珠做三房,誰也攔不住!

原本張承誌還想著給嬌娘留點臉麵,就是娶妾,也彆大張旗鼓,一頂轎子抬了來家也就是了,可現在嘛,張成誌踢著東西雷霆大怒,他改主意了!

當初他是怎麼風風光光娶嬌娘的,現在就怎麼風風光光的娶寶珠,至少那丫頭聽話溫順,不會像嬌娘這樣膽大包天,竟然敢懷疑起自己來了,要不是還多少顧忌著李媽媽那個老貨,張承誌恨不能拿鞭子抽嬌娘一頓。

隻是怒火忍不住,第二日就請了書房先生寫請帖,素日交好的朋友以及衙門裡的熟人都送了一份,還特地托人恭恭敬敬送到老街朱千戶宅子裡,想著順便也邀請他看看,不去自然是正常,可萬一真來了呢,那就是天大的麵子。

朱潯看到底下人送來的帖子時都覺得詫異,自己是這麼廉價的人嗎?連一個小小的主薄兒子娶妾,自己也要過去?

晏子慎卻覺得很有意思,極力攛掇他去瞧瞧,“朱大哥,你還不知道,女人的怨氣也能成鬼的,可彆出個怨鬼索命的事來。”

“胡說八道,越說越離譜。”朱潯搖著頭,“我是從不信什麼鬼神的,外頭那些不過是鄉野村夫妄想的故事,你還真把什麼龍王土地的當真了啊。”

“誒,神鬼有假,那就當去瞧樂子,這幾日我問過,這個叫什麼張承誌的,在清平縣城裡頭倒有些本事,也算是隻小泥鰍,既然他這地頭蛇請了您這條強龍,給他個麵子也無妨。”晏子慎拍著手掌悠閒道,再不找些樂子,他快憋瘋了。

兩人談話間就聽外頭有人稟報,譚塨這個衙頭走了進來,苦著臉回話道:“回千戶,接連幾天了,守城門的衙役們把門守得的嚴嚴實實,可愣是沒見著個臉上有痣、腿腳不方便的人出城門。大家夥的眼睛都快睜瞎了,也沒抓到,您說會不會他還在城門裡頭藏著。”

晏子慎當即指出疑點來,“能藏哪裡去?現在還有誰敢收留陌生人的?抓捕賊人的消息滿縣城都傳遍了,即便是聾子瞎子也該知道,他們能舍得脖子上的腦袋去庇護個賊偷麼,再說了,就是真養,平白無故養活一個人要耗費米麵多少?散戶們哪有這樣的財力。”

“那大人的意思是……”譚塨抬頭請教道。

晏子慎沒開口,隻看向朱潯,將舞台讓給了他。

朱潯倒是不緊不慢,並不為短時間抓不到賊人就影響到自己的名聲而擔心,反而衝譚塨吩咐道:“既然如此,索性我們就陪他熬一熬。先前你們就是太著急了,所以才會差錯讓他逃了去,我們有什麼好急的,該著急的不是他嗎?”

“譚衙頭,這樣吧,你就對外說我七日後要參加縣城張家的宴席,短時間是不會回府城的,還要在此待上十天半月的。看如今的天氣,不到十日就該河麵結冰了,等冰凍成塊,堵塞了河道,他就是想跑也跑不到哪去,總不能冬日裡頭靠雙腿行走吧,哦,不對,應該是單腿,要真能如此,我就服了他,算是個狠人。”

張承誌的帖子送出去,鄭家是最欣喜若狂的,鄭媽媽更是笑得合不攏嘴,對待寶珠的態度一日好過一日,真個要把她捧在手心裡當寶貝。

榮娘看著她那前倨後恭的嘴臉就不耐煩,跟她演什麼母女情深呢,在李家早看膩歪了,乾脆就住進了黃縣丞的家中,眼不見為淨。

她這麼一跑,鄭家裡頭就隻剩下寶珠與珍珠兩人。寶珠便時常的在珍珠麵前炫耀,好出出氣的。

她與珍珠兩人也像玉娘和福娘一樣,住在同一邊廂房中分享三個屋子。

這也是寶珠看不慣珍珠的一點,都怪她進了門,才害得自己定要分一半的地盤出去,兩個人住哪有一個人住來的舒坦自在,連活動範圍都硬生生小了一圈,更彆說多了個人,鄭媽媽對待自己的態度都差了許多,怎麼不叫寶珠恨得牙癢癢。

本來她還以為自己接了客人就能稱霸鄭家的,哪知道又來了一個從天而降的榮娘,搶了頭把交椅,自己隻能拿個次名。

現在就不一樣了,寶珠撫摸著桌上那一件大紅宮錦金枝百花袍,隻覺自己揚眉吐氣,得意道:“瞧見了麼,這是媽媽特意花了整整二十兩銀子為我定製的衣裳,多瞧瞧吧,是你這輩子也穿不上的好東西。”

珍珠站在一邊不吭聲,才剛她倒是順著寶珠的意誇過,又被她罵說自己口蜜腹劍不老實,現在乾脆裝啞巴好了。

可她不說話,寶珠又嫌棄太過木訥,指不定心裡在罵自己,眼珠轉了轉就想出個主意來,將桌上的茶盞揭開蓋子,故意往珍珠麵前一潑。

溫熱的茶水當即劈頭蓋臉的撲到了珍珠臉上,驚得她尖叫一聲,從頭到腳都被濺到了茶水。

“誒呦,原來不是個啞巴呀,快,快去給我再倒杯茶來,沒瞧見我麵前的茶水都冷了嗎?還是你是故意的,想讓我喝了冷茶水生起病來我嫁不出去,好換成你是吧。”寶珠趾高氣揚指使著她。

珍珠早上才梳好的發絲紊亂濕噠噠黏在額頭,遮蔽了她的視線,可聽覺靈敏,麵前人的話叫她惡心的想吐,手緊緊攥成了拳頭,不肯挪步。

“怎麼,你是耳聾了?”寶珠見她不懂,像是有些不服,哼一聲,“信不信我這就去叫媽媽,等媽媽過來,我看你是又嫌自己皮肉癢癢了是吧。”

一提起鄭媽媽,珍珠抖了抖身子,還是畏懼,僵持再三還是服了軟,上前去拿走了茶壺,走到門外旁茶爐子旁倒了溫水,重新灌了整整一壺。

見四下無人,珍珠偷偷往那茶壺裡啐了一口,方才重新轉回屋裡。

作者有話說:

嬌娘是不會離開張家的,她和麗娘不太一樣,張承誌有權有勢,他不肯放人,誰勸都不好使的,

所以……

玉娘的眼神犀利了起來。

第72章 親生

一行人回到李家時,玉娘已經通過今天這一趟察覺出來了李媽媽的不想多事,李媽媽的心意,李家其他人都得遵從,玉娘心知自己若是再在李家做什麼動作,不等李媽媽先攔著,魯嬸金盞幾人恐怕就要先磨洋工不聽使喚了。

不過還好,她已經發展出了除李家外的可用人手。

宋院的徐嬸和玉娘做過幾回金錢交易,目前兩人合作良好,彼此之間都很可靠,再加上她離李家近,就是玉娘時常過去也不會引起李媽媽的懷疑。

玉娘便順手從首飾匣子底下一層找出一錢的碎銀子,這是玉娘放零錢的地方,散碎的銀子隻放在這,倒比放枕頭下有用,枕頭底下幾乎成了各人藏東西的必選之地,危險係數實在太大,還不如直接放匣子裡呢。

玉娘去了宋院,也不繞圈子,徑直就拜托徐嬸去鄭家附近打聽打聽,那位即將嫁入張宅的鄭家姑娘是誰,性情如何?

李媽媽是甩手掌櫃橫豎不管了,可嬌娘還照顧過玉娘嘞,她的性子軟弱,就這麼把人撂在那裡,玉娘心裡實在難安。

徐嬸收了銀子就打包票,“好姑娘放心吧,這事兒包在我身上。”

她還指望在玉娘身上做長期生意呢,這會子收了銀子就溜溜噠噠的去了縣前大街,找素日和自己交好的藥鋪門房謝婆子說話去了。

上頭老爺們認識的都是老爺小姐,中間花娘們認識的都是花娘客人,像徐嬸她們這種幫傭嘛,那認識的人可多了去了。

三姑六婆、種地砍柴的、挑水掃街的,雖然都是底下人,可耐不住這些人縣城裡到處都是,德元堂藥鋪子就緊挨著鄭家妓院,謝婆子在德元堂做了五六年,打她那兒問的消息最靈通可靠。

等著謝婆子接過徐嬸送來的一小捆顏色各異的繡線,話簍子也就順利打開了,“嫁過去的是鄭家現在的五姑娘寶珠,長得不算太出挑,不過和她妹妹比,還是寶珠更好些,鄭媽媽也更疼她。怎麼?你想著投靠過去不成?”謝婆子打聽著徐嬸的用意。

徐順順勢歎了口氣,“可不是,也沒想著就過去,就是先挑挑人找找合適的東家,你也知道我們家沒幾個有大本事的,等六巧嫁出去,哪還有人呀,眼見著就是一二年的事了,維持多久的,可不得先把眼珠子放亮好挑人麼,到時候我這邊換家地方也來得及,總不能事到眼前了才想著退路。”

徐嬸一提起是為自己做打算,那謝婆子就忍不住勸她道:“那這家不成,這個叫寶珠的姑娘可不是善茬,脾氣大得很呢,成日家掐尖要強的,底下人哪個不被她罵過。她們院裡還有個叫珍珠的六姑娘呢,哎喲喲,好可憐見的,這幾日被她呼來喝去,不成花娘倒成了她的丫頭。”

“對姐妹尚且如此,嬸子你要是過去,豈不就成了個粗使婆子。要我說,你在宋家乾了這些許年,也掙了錢,不如買個姑娘/調/教/調/教/,你們母女倆也做這門子生意去,起碼比做幫傭來錢快的。我是不懂這行當,我要是懂了我也去買去。”

“養了個姑娘嫁到主簿老爺家去了,一步登天哦。”謝婆子滿臉的羨慕,這買賣可劃算,養個丫頭能花多少錢的,不過是給點吃的給點喝的,長大了嫁人,那用處可就多了,嘖嘖嘖,就是賣了也是錢呐。

徐嬸也不給謝婆子講解這裡頭的門道,隻笑道:“這話說的好,隻是我手裡頭還差個三五十兩的,要不然你也往裡湊幾股的,若是真掙了大錢,你也分些。”

“不不不,”謝婆子急忙擺著手,她那雙手掌已經乾粗活乾的變了形,指節寬大,皮膚粗糙,天氣冷了有幾根都紅腫起來,“我哪來的銀子呀,就是銅錢,也被我那兒媳婦要去了,不然何苦連你的針線都厚臉皮收下的。”

“你也是,”徐嬸忍不住開口教訓她,“辛辛苦苦攢了半輩子的錢都讓你兒媳婦拿去了,你成了她們的老媽子了,噢,兒子媳婦不說孝順你,倒讓你把錢給她們養家去。你兒子呢?又剃頭發去做和尚了?”

謝婆子一說起自己這個好吃懶做的兒子就流下淚來,“沒錯,又躲進廟裡頭去了。”

“一家子的老小全都丟在腦後,他自己倒吃香喝辣了。”徐嬸恨恨道:“一年裡倒有大半日子不在家,趕著年底就回來挨個去那外頭村社裡頭吃大席去,也不想想他親娘老婆兒子都在挨餓哩,這樣的也能做和尚,老天爺,佛祖怎麼不一道雷劈死他!”

兩人也指天說地埋怨了一通,把心氣理順了,徐嬸才挎著個小包袱去了李家,把玉娘想買的小吊梨湯材料遞了過去,又悄悄把謝婆子和她說的那些話一並回給了玉娘。

有這托人采買的東西在,玉娘光明正大就去了李媽媽屋子裡報賬,拿用繩子串好了的五百大錢遞於徐嬸,邊上魯嬸看著眼熱,等人一走就抱怨道:“五姐怎麼倒叫外邊的人去買,叫我跑這一趟不就成了,這些東西哪用五百錢去,白白便宜了她。”

玉娘笑道:“她那邊兒正要買嘞,我就托她幫著買兩副了,倒要勞煩嬸子,這幾日天又冷又乾,我和福娘喉嚨都不大舒服,嬸子且把這梨湯熬了,我們晚上好喝的。”

晚間玉娘和福娘兩人喝上熱乎乎,甜滋滋的梨湯時,玉娘才把自己的擔心說與福娘,福娘會意,去廚房端了一碗梨湯送到李媽媽房中,順勢坐了下來同李媽媽道:“媽媽,鄭家進門的事,真的不能想法子嗎?”

“想?”李媽媽嗤了一聲,“你叫我拿什麼去想,張家的帖子都已經送過來了,滿縣城都知曉了這件事情,木已成舟,難不成我還拿刀架姓張的脖子上叫他不娶人麼。”

“可我聽說,那邊的人不是個好相與的,她們家和咱們家原本就有不對付,一進了去還不就鬨起來,大姐可怎麼好。”福娘皺著眉頭唉聲歎氣。

“各人有各人的命,你大姐已經嫁到了張家去,立得起來立不起來,總不能還讓我這個當娘的給她去籌算吧。”

李媽媽手掌交疊不耐煩道:“你也不想想,這段時日裡她替咱們辦成過一件事沒有,我倒白填了許多錢去,這一年裡,我為她想了多少,她呢,麗娘的事那麼大,也不見有個通風報信的時候,我白養了她了。”

李媽媽冷下臉來,“彆去管了,橫豎你大姐夫是不會斷了這門親的,他還指著你和玉娘替他巴結去貴人呢,你回去和玉娘說了,準備好去席麵上的衣裳,咱們風風光光的去赴宴去,彆叫外頭人小看了咱們。”

這一番話,隻聽得門外的玉娘齒冷心冷,大姐跟了李媽媽十來年,十來年的相處,尚且捂不熱心肝,自己進李家才多久,果然,對李媽媽畫橫線有防備才是正確的選擇。

隔著心,離著肉,到底做不成親人。

李媽媽絮絮叨叨,又和福娘說了好些自己的不容易,隻把這女兒說的眼含熱淚,幾乎和她要抱頭痛哭才肯罷手。

等著福娘捂著眼睛不再提嬌娘的事離開,李媽媽才把那已經放涼的梨湯一飲而儘。說了這麼些話,她嘴都乾了。

嗯,這梨湯味道不錯。

李媽媽滿意的叫來魯嬸,讓她再煮一碗來。

魯嬸覷著李媽媽的臉色,擔心道:“好媽媽,怎麼您就不著急?大姐那邊要是失了寵愛,鄭家那邊可不就抖起來了。”要是那樣,李家還能乾下去嗎,可千萬彆倒啊。

李媽媽暢快道:“少了他個張屠夫,我們還能吃不了豬肉。我實話告訴你吧,前幾天喬家那邊給我透過風聲,虧你還把玉娘當成是咱們家裡撐門戶的,福娘這孩子才是有大福氣的呢,喬公公想認福娘做乾孫女哩。”

這話一出,魯嬸都驚訝了,磕磕絆絆道:“喬公公……是管皇莊的那個喬公公?喬老爺家的?”

“可不是。”李媽媽拍掌露出個笑臉來,這件事藏她心裡好幾天了,天大的喜事愣是沒人分享,現在說出來才覺得神清氣爽,喬公公要認的乾孫女是她的親閨女福娘,不是買來的丫頭玉娘,福娘這才是她真正能依靠的親女兒呢。

有了喬家的名頭,哪怕喬公公調轉回去,有這份關係在,自己就能把福娘嫁到個與喬家相好的人家處,做個正頭娘子,好安生過一輩子的。

就是福娘在清平縣城裡隻有自己這麼個親娘,孤零零沒個親眷的也不怕,那喬家有一大幫子人呢,隻要連上了宗續上了親,李媽媽就能用錢把人砸的親親熱熱。

至於玉娘麼,李媽媽心裡哼了一聲,這丫頭太滑頭,原本她是打著主意想讓玉娘給福娘做幫手的,可眼見著福娘倒對玉娘服服貼貼,這要是把她帶了過去,豈不就主仆顛倒了?

李媽媽眯著眼睛,她在玉娘房裡搜摸了好幾次,也沒找著多少銀子,這丫頭到底把錢藏哪裡去了?

第73章 變臉

張宅的席麵辦得很熱鬨,有年紀的人幾乎都發現了這一次的隆重程度不亞於上回嬌娘進門,不覺就想看起張家的樂子來。

先是鞭炮鳴鑼,然後一頂四人抬的大轎,前頭是紅紗燈籠高掛,後邊是跟轎人群長串,外邊熱熱鬨鬨,裡邊人來客往,不說是納妾,倒像是正經成親。

連芍藥都有些看不過眼去,在趙六月耳邊小聲抱怨:“老爺也太偏心了,這叫外頭看來是娶妻還是納妾的,不就是個花娘,倒把她們給縱得了不得。”

“你彆多嘴,”趙六月今日穿著一身大紅圓領通袖跑,下麵是翠藍遍地金的裙子,頭上戴著銀絲鬏髻,滿套的首飾,端端正正坐在椅上,招待著往來女眷,很是給鄭家麵子,畢竟滿縣城裡誰不知道張家大娘子體弱多病的。

倒是長年累月照管家事的二房嬌娘並沒出麵,她隻把自己鎖在房中,任誰來了也不肯出門,就是有人故意問起趙六月,趙六月也隻說她是著了風寒,所以不能見人的理由給推脫過去。

大家雖然可以理解,隻是還是有些可惜,沒能瞧見二娘三娘在席麵上見麵的模樣,嘖嘖,少了多少樂子哦。

不過嘛,嬌娘雖然沒出場,李家李媽媽卻把兩個女兒都帶了過來吃席,實在是讓人意外。

李媽媽忍著大家看過來的眼色,臉上笑容滿麵,出門在外,她絕不給任何人笑話李家的機會,屁股穩穩的坐在椅上,不管怎麼著,李家是張家正兒八經下帖子請來的客人,誰也說不出個問題。

這場席麵的樂子不止李家鄭家,外頭稟報一聲,說前頭縣丞老爺接了帖子家中有事推不開身,派了家裡人榮娘帶著禮過來道賀了。

這話剛一出來,大家的眼神就往李媽媽一行人的臉上瞅,隻是仍舊見著一張刮風不動的假笑麵具,頓覺無趣起來。

便是榮娘也本來打算著來看笑話的,見著李媽媽這樣針刺不動,水潑不淨的裝死模樣,也隻能憤憤作罷,畢竟總不能上手打吧,真動起手來,李媽媽一隻手能把自己打個半死不活。

既然失去了來參加席麵的最大樂趣,榮娘也有些坐不住,能到張家參加席麵的能有什麼好人呢?無非是些阿諛奉承的人罷了,正經的大戶娘子小姐們,誰會為這個娶妾的事情就過來赴宴的,也忒丟份了。

她興趣平平,乾脆就和之前一樣,跑到後花園子裡頭散心去了,走時還不忘和玉娘使個眼色。

她這一去,過了沒多久,玉娘便佯裝無意間把酒杯碰到,酒水打濕了袖子,玉娘咬著嘴唇悄聲和李媽媽說話,“媽媽在這裡稍坐,我去洗個手,順便瞧瞧大姐去。”

“去吧,”李媽媽見玉娘手上袖子上濕漉漉的就皺眉頭,萬幸玉娘今天穿的不是白色,沾濕了也不明顯,“你大姐要是不肯見人,你也彆非要進去打攪,今天大喜的日子,彆惹出事來。”

玉娘明麵上應了一聲,心裡暗自撇嘴,什麼大喜的日子,李媽媽說這話真是格外諷刺。

她起身時又碰了碰福娘肩膀,讓她幫自己盯著點局麵,才從屋子裡出來。

張家的後花園沒有特彆大,所以玉娘隻是略走走就發現了榮娘的去處,並不在花蔭樹底下,而是一處牆角石桌邊,也不知哪兒來的瓜子,坐在那兒一邊磕一邊吐,一斤的瓜子嗑出一斤半的瓜子皮。

榮娘瞧見玉娘來了也不起身,努努嘴就讓她坐下,自己仍舊自顧自的嗑瓜子,冷落了玉娘好一會兒,見玉娘死活不吭聲,才放下手中的瓜子氣道:“你倒是坐得住嘞,和她一個性子的,我倒白替你操心了。”

玉娘見榮娘總算憋不住開了口,才解釋道:“我哪裡是坐得住,我是沒法子了,你沒瞧見媽媽盯我盯的有多緊,今天的席麵也硬是要跟過來。”

“所以說你軟弱呀,外頭把你誇成那樣,結果呢?哼,還是軟趴趴的立不起來。”榮娘氣她不爭氣,“老不死的光想著她親女兒,我們幾個叫了媽媽也不是親的,你瞧瞧老大的下場,跟著她十來年,身前身後做了多少苦力活,結果呢?她還帶著你們來參席,半點也沒把老大放在心上。”

把榮娘氣得,差點想在席上掀桌子鬨事。

玉娘也氣這件事,可她和榮娘不同,戶籍明明白白還落在李家的名下,更彆說當初買人時還有一份賣身契捏在李媽媽的手裡,她要是敢正兒八經和李媽媽對著乾,李媽媽是真能下死手的。

玉娘歎著氣,苦笑道:“四姐,我不像你有黃老爺撐腰哩,細胳膊擰不過粗大腿去,我有什麼法子。”

榮娘禁不住拿指頭戳著玉娘的額頭,“你就不能也找一個?有了客人,不管是富是貴,從他那裡撒嬌賣乖掙些銀子,把自己贖將出來,她還能捏誰去?外頭也知道你們五人新花娘的名聲,又不是沒名氣的,還怕找不著客人。”

玉娘攤著手光棍道:“四姐說的好聽,我能找誰去,咱們縣城裡頭也就這些歪瓜裂棗了,老的老小的小,難不成我還找縣令老爺?”

榮娘鼻子裡冷哼一聲,“你要是找上縣令老爺,我倒服了你,他哪是這麼好見的,就連我們家老爺也時常都見不著呢,你倒是會想。”她手指頭往前院方向一指,提點玉娘道:“現成的貴人就在眼跟前兒,怎麼你瞎了沒看見?”

真不愧是李媽媽養出來的閨女,玉娘都要給她比大拇指了,母女倆還真是看得起自己,“貴人倒是有,兩個呢,四姐說誰,是那個胖的還是那個瘦的?是那個高的還是那個矮的?人家是府城出來的公子哥,眼光高著呢,哪裡就能看上我這麼個丫頭名字的花娘。”

玉娘說到最後一句,還有些咬牙切齒,玉字多好聽啊,有些人就是審美異常。

“再說了,就是他們看上我,我還看不上他們呢。”

玉娘在榮娘這裡,倒是比在李媽媽麵前要放鬆的多,四姐嘴巴毒,腦子卻很珍貴,沒怎麼動用過,和她說話可比跟李媽媽說話要舒坦。

見榮娘還要再勸,玉娘索性直接說了實話,“這些個公子哥能有什麼好人呢,他們吃的還不是咱們的血肉,好四姐,你聽他們說是來捉賊,這些天了哪見著賊身上的一根毛,倒是借著捉賊的名義又往我們身上要錢去。姓張的納妾,他們也來,蛇鼠一窩能是什麼好貨色?”

“你不也來了,”榮娘腦容量隻夠思考一句話的,聽見玉娘最後罵人,算了算她這攻擊範圍還挺大,把她自己都罵了進去。

玉娘眨眨眼,嘁笑一聲,“我的好四姐,你把咱們當成什麼好人,真正的好人在廂房裡哭哩。”

聽得榮娘想撕玉娘的嘴去,怎麼說話的,會不會說話。

可看玉娘咬定了嘴不接茬,也隻好作罷,恨恨甩下一句,“到時候你可彆後悔,黑鴇子已經盯上了李家,他是不會放過你們的,胖頭鵲隻護著她親生姑娘,真等事鬨大了,她隻把你往外一推,自己帶著人就跑,你想想,她能從都城跑到縣城,難道就不能從縣城跑到其他地方?”

“我知道,”玉娘抿著嘴,“李媽媽要是想丟下我,也沒那麼容易。”

就是真想讓她頂包,也得給點好處,橫豎玉娘是看出來了,太平的日子對自己不是件好事,倒是越亂,越能逮著機會,渾水才好摸魚嘛。

玉娘出來隻是為了洗手,也不能待太久惹人懷疑,說過幾句她就往花園子水井那兒提水洗了個手往外走。

榮娘仍舊坐那嗑她的瓜子去,今天她非得把張家的破花園子全給糟蹋一遍才算完,幫屋子裡的軟蛋出口惡氣。

玉娘和榮娘兩個人是從李家出來的,多少還是知道小心謹慎四個字,所以挑選談話地方時特意選了個兩麵都是牆前邊有樹擋著的好地方,就是外人從院門口那過來,一時間也聽不清她們說話。

可玉娘疏忽了,隔牆有耳這四個字,明晃晃說著就是隔牆呀。

那磚牆之後,晏子慎在那聽牆根隻覺有意思,區區一個花娘,竟然還敢嫌棄起他和朱潯兩人,還滿嘴嚷嚷著什麼看不上之類的話,真是好笑。

他倒要看看,這花娘是嘴巴硬,還是嘴巴硬。

等著新郎官將新嫁娘接了過來,興許是為了表達對寶珠的重視,又或許是在和嬌娘置氣,張承誌帶著寶珠直接去了前頭席麵上,將人安排坐在自己身邊,以至於內宅人等了半場也沒見著,趙六月問了人才知道,原來已經去了前麵。

大家臉色當時就有些不大好看起來,怎麼,她們連見一麵新人都不行。

虧得趙六月還替張承誌描補,“我的身子不好,嬌娘又病著,倒是多虧來了個三娘,能陪老爺在席麵上喝酒的。男人們在前頭喝,咱們隻管樂咱們的,我請了地藏庵的靜真師傅進城來講卷說書,倒要聽她這一回黃氏女寶卷。”

饒是玉娘站在大姐的角度,這會子也覺著趙六月實在體麵,能在眾人麵前撐著張家的臉麵,倒不像李媽媽嘴裡說的那樣麵目可憎。

靜真剛念了佛號,還沒敲鐘,來興就跑了過來請人,“晏老爺聽說咱們縣城裡新出了幾家花娘,模樣曲子都好的不得了,今日正好有兩家都來了,想請她們去前麵席上露一手。”

聽來興說完這話,李媽媽的臉色當時就紅潤了起來,笑得真摯,故作姿態道:“可我們今日是做客來的,樂器什麼也沒帶呀。”

上首的趙六月就道:“不妨事,我這裡也備著幾樣的,隻說擅長彈什麼,叫底下人拿了就是。”

李媽媽便春風拂麵般的掃了一眼全場,在黑鴇子那張臉上刻意停留了好幾秒,才起身謝過大娘子。

玉娘卻覺著可笑,才剛李媽媽還說今日是來做客的,絕不能擺花娘做派,現在前頭人一叫,又覺著去席上不丟人,反而還得臉了。

成日家說彆人前倨後恭的,自己不也如此。玉娘心裡打著主意,等會過去了隻應付過去,不問絕不說話,做個死人就好。

張家的樂器比李家之前采買的要好,福娘隻上手吹了幾聲,就聽出了聲色比她買的幽深,她與玉娘緊急商量了一番,決心就彈一曲尋常的醉花陰,她們可不想唱賀喜恭喜的詞。

喜春來裡頭是紅花和銀花兩人,宋家和楚楚沒有過來,不過四個人也沒有重疊,正正好湊了個小樂團班子,她們之前也有過排練時光,彼此之間默契也在,哪怕是被突然叫出也沒有慌張,還有時間去打量在場眾人,福娘沒去看男客,隱約間倒覺得坐張承誌邊上的寶珠有些眼熟。

但也顧不得其他,幾人福了福身就坐在眾人麵前彈了一曲。

眾人也是常年聽的,沒聽出什麼差錯,倒也點頭,唯有晏子慎竟出乎意料誇讚起花娘技藝精湛,尤其是那個彈月琴的,更是曲藝出眾。

朱潯訝異地看著他,你認真的嗎?這花娘彈得不說精彩絕倫,也可以算是平平無奇,在府城裡頭那麼多位大家尚且討不了你狗嘴裡的一句好話,如今這個鄉下地方家常曲子,竟然還把人誇上天?

晏子慎認真點著頭,誇讚再三還嫌棄不夠,鄭重其事的當著眾人詢問起玉娘的名字來。

玉娘咬著牙不情不願的張口,“回大人,小的名叫玉娘。”

“好!這個名字好啊!”晏子慎一拍手就誇讚道:“清麗脫俗,真正是個好名字。”

第74章 提及

眾人都傻了眼,就是底下的花娘也忍不住抬頭望了過去,朱潯忍不住咳嗽了一聲,一胳膊杵到晏子慎肩膀提醒他,“你上回還說人家這名字俗氣呢。”

晏子慎半點也不尷尬,麵色如常道:“那是我有眼無珠,今日見得佳人,又有如此驚豔絕倫的技藝,才知玉這個字的獨到之處,真配得此字,那日是我莽撞無禮,請小娘子莫怪。”

他這樣一解釋,還沒等玉娘說話,張承誌就十分熱情,“哪裡用著怪罪的話,這樣才見著晏老爺情意深呐,玉娘是李家的五姑娘,李家大姑娘是我二房哩,她也算是我的妻妹了,來來來,正該一處介紹介紹。”說著話,張承誌就想招手,叫玉娘往晏子慎身邊坐去。

可他媚眼拋給了瞎子看,玉娘隻低著頭想著和眾人一起退下,哪裡關注著他,晏子慎也盯著玉娘,半分注意也無旁人的,見玉娘要撤退,便忙挽留人,想請玉娘單獨演奏一曲。

這樣出風頭的機會,寶珠自然不情願讓給玉娘去。

今天是她嫁人的好日子,哪裡能被彆人搶去了注意力,更彆說還是和鄭媽媽極不對付的李家人了。

打從上邊論,李家和鄭家素來不和有舊仇,打從她這裡論,那嬌娘還占著前頭二房的位置,跟自己搶同一個男人呢,寶珠怎麼肯咽下這口氣,故意叫聲道:“我也會彈琴嘞,倒要比試比試。”

張承誌看了她一眼,好多嘴的小八哥,你搭什麼話。拉著寶珠道:“你要彈,等會兒屋裡彈去,給老爺我聽,現在既然晏老爺想聽玉娘的,就讓玉娘先來。”

“不嘛,”寶珠不肯罷手,昂著頭就叫陪嫁來的梅香去取自己帶過來的一柄黑檀木滿月新琴來,不管張承誌應肯不應肯,今天這席麵上,她是彈定了的。

玉娘本以為張承誌會發火,卻沒想他對自己新娶的姨娘十分容忍,被她這樣駁回也不惱怒,隻歎氣的和晏子慎打著商量,“既然如此,就聽她唱吧,今日新嫁娘最大哩。”

晏子慎也不是非得聽玉娘唱,畢竟手藝的的確確沒到驚豔的地步,本意隻不過是想再表達一下自己被她樂色所迷的樣子,見大家都似乎接受了這個設定,他便點著頭,也不去爭執。

畢竟時日還長,就是抓著了賊人,恐怕河道也要結冰了,大冬日裡朱潯肯長途跋涉,他難熬,自是要在這小小縣城裡頭呆上好幾個月的,不想法子消遣,可怎麼打發時間?

被寶珠搶白過去,玉娘樂得如此,多唱又不會多給錢的,有人要搶著出力,何樂而不為呢。

隻是她心裡頭,對晏子慎這個公子哥暗暗提高了警惕,玉娘可不信什麼自己技藝出眾之類的鬼話,她學月琴才幾年,滿打滿算一年都沒到,頂天了彈個簡短的曲子好配歌的,哪能把人震住。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當著眾人不顧臉麵對自己熱情必有所求,玉娘又沒錢也沒勢,僅剩的就是自己這麼一個人了,不然還能圖自己什麼。

盤算下來,玉娘內心鄙夷的看著晏子慎,前倨後恭,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

一場宴席結束也沒和他說上幾句,隻全程裝陶三老爺那副靦腆嘴臉,不是把自己當盆景,就是把自己當擺件。

誰見過石頭擺件會說話的,玉娘就遵循著這個設定,能不說就不說,即便說了也是蚊子哼哼,就不信隔著這麼遠的距離,晏子慎的耳朵還能湊到自己身邊去,他要是樂意這樣聽,那就聽吧。

折騰到到散場走時,晏子慎也沒問出個什麼情況來,他摸著自己下巴猶疑,難道是他變醜了?又看看自己今日的穿搭,又或許是自己看著不富裕?怎麼愣是沒吸引到人。

朱潯騎著馬趕上他,兩人在街上慢慢悠悠往自家行去,朱潯憋了許久才終於有機會問他道:“你究竟在搞什麼鬼?”彆人信晏子慎見色起意,他可不信。

晏子慎便把他在後花園偷聽的那一番話說與了朱迅,砸吧嘴道:“我在都城浪蕩那會兒,可也沒人這樣說我的,朱大哥不覺得有趣嗎,反正今天也沒看到樂子,不如湊一個樂子玩。”

“你做個人吧,”朱潯拿馬鞭指著他,正色道:“那花娘看著年紀還小,隻是個小姑娘孩子,你怎麼拿她去耍,這樣小的女娃動起情來尋死覓活,你要是玩樂就彆鬨她,仔細鬨出人命來。”

晏子慎擺擺手推開了朱潯的馬鞭,放鬆笑道:“我也沒有故意哄騙,確實是拿了真金白銀去,有什麼欺負不欺負的?要真動了心,也隻怪她自己沒守好門,誰讓她在後花園裡頭大放厥詞被我聽到的,這也算是天定的緣分,怎麼好罷手的。”

“哼,緣分,”朱潯也不想理他這嘴臉,隻甩手道:“要真是上天注定的緣分,我看不但她要給出那心來,你這心也得交出,看到時你怎麼自處,可彆往我這裡哭。”說罷就一抽馬鞭,快馬縱行起來,踏步疾馳,倒把街麵上的人嚇得四散開來,不敢攔路。

回到李家,李媽媽十分高興地催著玉娘和福娘快講她們上場的事,今兒可算是她揚眉吐氣了,要不是榮娘跑得快,她都想在那小蹄子麵前好好嘚瑟嘚瑟,真以為自己跑了李家就會倒,嗬,瞧見了吧,她隨隨便便養出的姑娘就能招來貴人呢。

李媽媽親親熱熱拉著玉娘,著重詢問了朱老爺和晏老爺對她們的觀感如何?有沒有說下回之類的話語。

玉娘隻揀著在場眾人誇讚她們幾人唱曲的事情回報了上去,輕巧巧略過了後頭的一行話語來。

反正福娘站在自己那頭,李媽媽又沒親身過去,縱觀今日席麵上的人,鄭寶珠更不會說詳情,其他大人物裡李媽媽就是想打聽,也難找著人的,至於邊上伺候的人嘛,那都是張家的,李媽媽的好女兒嬌娘如今還在房門裡呆著呢,怕是要傷許久的心,短時間不會與李媽媽見麵的,她能問誰去。

喪失了獲得消息的渠道,自己就是刪減了些,李媽媽恐怕也聽不出來。

玉娘說完前頭的就緊接著重提了鄭寶珠受到張承誌寬待的話來,吸引到了李媽媽的注意,“怎麼?她還挺硬氣?”

玉娘點點頭,疑惑道:“好媽媽,我瞧鄭寶珠的模樣也不算出挑,比起咱們大姐來差得遠多了,行事也莽撞,怎麼姓張的就這麼喜歡。”

一說起這個,李媽媽就生氣,跳將起來在那嗬罵道:“還不是那牛鼻子搞得好事!”

“也不知哪裡來的野道士,把她雜草誇成了一朵花,說什麼這個叫寶珠的是宜男相,旺夫生子的好命格,子嗣運旺著呢,那老雜毛當著人把這話一說,你那好姐夫忙不迭就把人娶進門來了,他能不寵著?”

“什麼是子嗣運旺,難不成她還能生個十個八個的,那是豬妖投的胎,上輩子造孽傷人要今世裡還罪,算什麼好命格,”李媽媽夷然不屑,真當她沒生過孩子啊,生多了要人的命,哪還有什麼後福享的。

“要我說。”李媽媽冷笑一聲,“看鄭家那個金豬銀豬的,一臉尖嘴猴腮骷髏樣,哪一點像是能生孩子的,八成是那黑鴇子雇的人胡吹噓,你瞧吧,就她那身量體格,到時候就是生了,也要過三道鬼門關去,哪像我們嬌娘,健健康康屁股大,正是好生養孩子的。”

她說了半天,最後篤定道:“鄭家這樣千方百計使手段騙人進了門,以後有亂子瞧。”

“可不是,到底媽媽有智慧。”

玉娘順著李媽媽也罵了幾句,見李媽媽心情好轉起來,才接著開口問她道:“朱千戶是府城的大官,他身邊那個朋友能和千戶老爺坐在一處,想來他的來曆也不小,媽媽可知他的根底麼?”

之前一年還想著這人不過是幫閒跑腿一流,可今日玉娘看著他同朱潯的相處,兩個人互相打趣的模樣,也不像是有求於人的。倒有點平等交流,和她與小七相處的姿態差不多,已經有了一個千戶,總不至於又來一個吧。

往日見著個帶官身的都難,怎麼現在跟大批發似的。

“那倒不然,”李媽媽攔下了玉娘的擔憂,“我也和十街上的媽媽們一起去打聽過了,那些個軍戶給了錢什麼話都肯說,聽他們講,這個姓晏的倒不是個官,是一個大太監的家裡人,也不知是兒子還是孫子的,總之勢力大的很,要不然千戶老爺怎麼和他結交做朋友。”

“大太監,和咱們這邊的喬公公比呢?”玉娘追問道,想做個參照。

李媽媽忙搖頭,“差的遠多著呢,你彆看喬公公在我們這橫行霸道,說到底,他也就是個管皇莊的莊頭,哪像他家呀,在宮裡頭當差,哎呀,那才是權勢通天的人物呢。”

李媽媽是見過世麵的,知道宰相門房七品官,就是宮裡灑掃的也比外頭的牛氣。

聽著李媽媽的話,玉娘的心沉到了骨子裡。

作者有話說:

晏子慎眼裡,我在追她

玉娘的眼裡,他要害我

第75章 招待

雖然自己的未來前景不明,可玉娘也沒隻顧著自己個兒,她發現打從過去席麵上開始,今日的福娘就顯得格外安靜,沉默寡言的渾然不像她了,外人看不出區彆,玉娘卻知道不對勁,於是回了房裡也沒去自己屋,而是跟到了福娘房中,趁著沒人問她緣由。

福娘揉著腦袋糾結道:“不是我身子不舒服,而是……而是那席上姓張的身邊那個什麼叫寶珠的,我一瞧見她就覺得眼熟,可想了一天也沒想出來到底在哪裡見過,死活記不起個地方了。”

“這有什麼,天底下的人長得像的多多了,”玉娘勸慰著福娘,“你彆想了,想多了傷神,仔細晚上睡不好,我去叫劉媽煮碗桂圓紅棗雞蛋茶,你不是身上才來,喝一碗補補氣血是正經。”

為著幫玉娘隱瞞的緣故,福娘縱使來了紅也不聲張的,隻悄悄的自己處置,萬幸她年紀小,便是來月信也沒有月月來,隻兩三個月來一次,還不算太折騰人。

福娘皺著臉猶豫道:“不應該呀,她那樣小人得誌的模樣,我見過一次就難忘的,咱們縣城丁點大,怎麼會同時冒出兩個長相長得相似的人呢,即便真有,可要是氣質也一模一樣,那還不如說她會分身法呢。”

“那你說說,倒是在哪見著她的?”玉娘去外頭吩咐了人,回來見她還在那想,乾脆也幫著參考參考。

福娘苦瓜臉肩膀耷拉下來,“就是記不起來,所以才想了一天嘛。”

玉娘好笑的掐著她的臉,“你又不是小七能到處跑的,往常出門也就是幾個地方,隻要挨個數數,用個排除法也就知道了,虧你想一天去,家裡自然不可能碰見外人,宋院也不可能,那是桃花源?廣福寺?春風樓?”

玉娘按順序說著她們平常去的地方,及至到了末尾,說到茶館才見福娘眼前一亮,猛的點頭道:“對,就是那,我想起來了,我和三郎——”

她停住了口,一抹紅霞飛上臉,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和三老爺去茶館那裡喝青茶的時候,就見過她和一個穿天青色道袍的人在那歪纏,我初時還以為是個賊心不死的野道士,所以探頭看了看,竟然是個年輕人嘞。”

好嘛,福娘這下來了動力,她就不信姓張的能受得了這事來,新姨娘婚前和人牽扯在一起,他聽了說不準一氣之下就把寶珠給休棄出門了,大姐也能放心。

想到這,福娘就起身準備和媽媽說去,玉娘趕緊拉著她的手腕,將人攔了下來,“不成,沒影的事兒,你和媽媽說了反而容易打草驚蛇。”

“人家隻是在茶館裡和人說笑幾句,能有什麼錯?當著人呢,想來也不會做什麼過分的事,就是問起,也可以推脫成是你看錯了亦或是之前的舊友,就算她承認了是之前的客人,也沒什麼大錯,那時候又沒嫁人,做個客人難道還要為他守身子的?進府之後乾乾淨淨的不就是了。”

“退一萬步來講,就是真休棄了鄭寶珠,難道姓張的就不會找周寶珠、吳寶珠去,我們還能強壓著他不讓他找,還是說找一個我們想法子趕一個的?腳長在他身上,哪裡能拉的住。”這是其一。

至於其二嘛,玉娘壓在心裡沒和福娘分說,那就是除了要防備鄭家之外,李媽媽其實也要防備著。

前頭說過,玉娘是不憚用最大的惡意來猜測李媽媽的,李媽媽要是真拿到了這個消息,她是會趕緊顧著她那已經沒有什麼用處、出嫁了的、失寵了的大女兒嬌娘呢,還是想著為自己謀取好處。

這選擇,福娘選不中,玉娘卻一看就明白了答案。

福娘愣住了,仔細想想玉娘說的也有道理,整個人就和戳破了的皮球一般癟氣坐在床上,“那就真的讓她進了門,舒舒服服的做張家的三房娘子嗎?”

“抓賊要抓贓,捉奸須捉雙,要是她真個自己把持不住,嫁人後還與外邊拉扯,那肯定會漏風聲的,她們在明處,咱們在暗處盯著,總能逮著機會,不著急。”玉娘勸著福娘,“虧你還念書呢,這點子耐心都沒有的。”

“哼,你彆說我,”福娘聽玉娘分析的消去了擔憂,笑容重新回到臉上,這會兒朝玉娘挑眉毛,“你沒念書,你看過話本的,怎麼今日大戶公子瞧上你這個平民小姐,明晃晃的話本故事,怎麼你也不動心。”

“就是看過,才知道她們的下場,”玉娘歎著氣,“你瞧瞧哪個平民姑娘能嫁過去順遂的,必得受多少苦難折磨,還又有個神仙下凡相助,中間還得生個病遭個災,生個孩子剝層皮,進監獄受冤屈,最後才能做個夫妻,說不準連妻也沒得做,成了個妾的。”

“我這人喜歡吃甜,不愛吃苦,我可受不住。”玉娘撇撇嘴,自己隻想過安生日子,請他們往彆處去吧,那裡做白日夢的人更多。

“哪有你講的這樣嚇人,聽你說的,簡直不像是嫁人,倒像是上刀山下火海闖地府去了。”福娘玩笑似的推了玉娘一把,“要我說,這個晏老爺像是真的對你一見鐘情了。”

她眉眼認真的替玉娘盤算著,“要不然就嫁了,要不然就先做著這門生意,從他那裡拿些錢來也好贖身。我看媽媽最近對你態度忽冷忽熱的,總想著把你推出去,偏偏你又性子犟,我為你們兩愁了好一段時日,覺也睡不好。”

“索性現在有個府城過來的有錢老爺,他也戀上了你,你趁機軟一陣求一陣,叫他把你贖出來豈不好,買個宅子住在縣城,就是他拍拍屁股走了,你好歹有自己的身子地方,又有我們作伴,也好過媽媽總是把你當賊盯著,翻箱倒櫃的。”

“怎麼?她連你那也找了?”玉娘驚訝道,不會吧,這麼毫不掩飾的嗎。

“那還沒有,隻是趁你不在,旁敲側擊的問我有沒有幫你收著東西。”福娘皺著眉頭,看不慣自己媽媽這個模樣,玉娘掙來的銀子媽媽也有抽成,自己嫌不夠了還盯著手底下人的銀子麼,也太貪了。

嚇得福娘趕緊著就把自己有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燒的燒藏的藏,省得有朝一日媽媽來她屋中翻找時看到,倒是又惹出一樁麻煩事。

玉娘心知肚明,李媽媽哪是想著她掙的仨瓜兩棗,是想著先前自己經手的一大筆銀子有沒有貪墨吧。

玉娘十分理直氣壯,她憑腦子掙到的錢,怎麼算是貪墨,那隻是一點點的辦事損耗而已。

她拍著自己身上,坦坦蕩蕩,“讓媽媽找去吧,我橫豎就這些東西,能有什麼錢藏著?”

自己那屋子裡,值錢的不過二三十兩,除開首飾盒裡的散碎銀子外,就是當初二姐給她留下的那幾個金戒指,還有一兩個得賞的金銀錁子,連贖身的身價銀十分之一都沒有,叫李媽媽多看看也好,能寬寬她的心。

許是那一碗湯水香甜,又或許是玉娘沒心沒肺,這一夜她倒睡得十分安穩,半點噩夢也沒做的,待到日上三竿了才睡醒,玉娘還以為自己已經錯過了飯食呢,沒想到伸個懶腰就見外頭有人叫她出來吃飯。

金盞已經幫她準備好了熱水,玉娘洗漱出來才見著外間那人是李媽媽,坐在了桌子前紅光滿麵的,和玉娘打招呼時春風細雨,那語氣柔的幾乎可以淌出水來。

也不怪玉娘睡遲了的話,隻關心詢問她睡得可好,要吃什麼隻管叫劉媽去做或者叫金盞去外頭街麵上買來的話。

嘖嘖嘖,就連親閨女福娘都沒享受過這樣的待遇,玉娘哪裡經受得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忙推脫道:“媽媽過來是有什麼事麼。”

“有事,天大的喜事。”李媽媽喜笑顏開,原來一大早晏子慎就派了人往李家送帖子,說今日中午要在李家吃個席麵酒的,還特意點了要李家五姑娘陪同。

言外之意都不用人猜,也難怪李媽媽開心成這樣,跑了一個張衙內,又來一個晏老爺,光是人數上就不虧,更彆提二者之間的身份差距了,李媽媽摩拳擦掌,非得把這門生意做成不可。

這不,李媽媽連中午的席麵都不叫劉媽上手,叫了往常經常送的桃花源酒樓也不放心,再三叮囑過來的夥計小武,叫他一定要挑最好的酒菜送上來,價錢不是問題,但一定要食材新鮮,菜色多樣,味道鮮美。

小武難得見李媽媽這樣肯花錢的,素日再大的節日也就中等席麵而已,他與李家來往數次也算是熟人了,便笑道:“李媽媽放心,就衝您這心意,就是再挑剔的貴客也一定滿意。”

這話騷到了李媽媽的癢處,她矜持地笑道:“要是這樣,自有你們酒樓的賞錢。”又再三囑咐,“今天是我們院的大日子,你們可千萬要用心。”

“是什麼大日子?”小武好奇,才先還聽說她們家已經不似之前風光了,自己為此還擔心,特意過來想看看情況。

李媽媽抿著臉止不住的笑意,“我們家的五姐要做客人哩,怎麼不是大日子。”

“什麼客人!”小武聞言就如雷霆霹靂一般,顧不得其他忙追問道。

李媽媽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故意道:“自然是那從府城過來的客人,我們家五姐眼光高嘞,非要這樣有前途有家世的才肯做去,像是什麼個尋常人家的商人販子,做活計的,她可看不上。”

小武攥著手苦笑,原來如此。

他終於下定了決心。

第76章 表白

晏子慎來的時候倒不像他好兄弟朱潯出門那樣聲勢浩大,前後都帶著人的,正相反,他後頭連人也沒帶,就光溜溜一個人騎馬輕簡的來到了李家院,李媽媽親自上前執韁牽馬迎接人,殷勤道:“請晏老爺西邊兒院裡坐去,玉娘正等著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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