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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目前玉娘和福娘同住的緣故,所以也不好把晏子慎往東廂房裡領,怕碰見了福娘尷尬。

正好西廂房還空著,為著鬨賊人的事,其他人都搬了出去,兩三人睡一屋子好防身,李媽媽便花了一晚上時間整理出來,正好用來迎客。

“晏老爺,您瞧瞧我們這地方,”李媽媽邊引著路,邊笑著介紹。

“屁大點地方。”晏子慎揮著手懶得聽講,就這麼小,還隔出個院子來,睡覺都怕碰著牆,哪有個讓人雙手揮舞的地兒,螺螄殼裡做道場,也不嫌麻煩。

李媽媽聽到這話笑臉一僵,忙解釋道:“地方雖然小,可景色彆致呀,再說了,我們這的姑娘也是各頂各的好,外頭都誇是仙女下凡呢。”

“誰誇的?實在可笑,仙女投身到勾欄來了。”晏子聖更好笑起來,這老鴇自誇還真能吹。

李媽媽的笑臉明顯掛不住了,忍著氣再三勸告自己,這是有錢有勢的老爺,自己現在不是以前了,得罪不起,忍耐忍耐,要不然她還真想把人給一盆洗腳水轟出去,就顯得你會說話了是吧,什麼人呐這是,說一句杠一句的。

等著把人送到房門口,李媽媽索性也懶得再跟進去聽他狗叫,隻和守門口的金盞交代一句,讓她耳朵靈敏些,聽見裡頭叫什麼就趕緊的答應辦理。

晏子慎自然沒察覺李媽媽對她的嫌棄,見著老鴇終於走了,心裡還鬆口氣,清平縣城的勾欄裡頭竟然還有這麼胖的一個老媽媽,果然是鄉下地方。

掀簾子進去,西廂房裡已經收拾得妥妥當當,正當中屋子擺著桌椅,一桌的菜肴果品,對著大門的牆壁上掛著兩幅春閨美人畫,案幾上擺著花,熏著香,黑漆嵌螺鈿的屏風上搭著一件輕薄透人的杉子衣,和外頭狹小的場地一比,竟有種讓人眼前一亮的錯覺。

哎呀,晏子慎收回了方才的話,這個胖媽媽還是有些手段的,這樣子的一對比,六分的環境硬生生拔高到了八分。

玉娘在李媽媽的參考下,選了鵝黃襖子石榴裙,外頭一件藕荷色的比甲,襯托的她春山眉秋水眼,粉頰杏腮芙蓉麵,比昨日席上更嬌俏可愛吸引人。

隻可惜唯獨不變的就是那張冷臉了,進著自己進來也沒露出半點笑,隻抬眼望了望,就頗為冷淡道:“晏老爺坐。”

玉娘本以為晏子慎會順著自己手的方向坐在自己對麵,沒想到這貨色往裡走來,也不覺得玉娘態度冷硬,反而緊挨著玉娘坐在了她身邊,嬉皮笑臉道:“這屋子裡冷,咱們倆湊近些好說話吃飯的。”

玉娘翻了個白眼,冷,笑話,為了怕貴人冷著,今天屋子裡燒的是百斤二兩銀的好炭,少煙耐燒,怎麼會冷?熱的她都想把身上比甲也給脫了,隻是為了防身才作罷。

她深吸一口氣,執手給晏子慎倒滿酒杯,喝吧,喝不死你,今日她非得把人灌醉了不可。

為此玉娘還特意花費了不少口舌勸說李媽媽,把原本準備的果酒換成了陳家豆酒,入口絲柔,後勁極大,要是把這酒一口氣喝個半壺,即便是成年男人也得醉死當場。

估計你媽媽想的也是哪怕人真醉了,隻要留在李家睡上一夜,外頭人眼裡看來,這位晏老爺也就成了李家的客人,橫豎都不虧,所以才應允了玉娘叫人趕著去買了一壺。

“不著急喝酒,”晏子慎推開酒杯笑眯眯道:“菜還未嘗,怎麼能先喝酒呢,還沒有問小娘子原名叫什麼,家住哪裡,今年幾歲,會的什麼好才藝,這些不打聽清楚,怎麼好喝糊塗酒呢?”

“這事簡單,晏老爺莫笑我們莊稼戶的名字俗氣就好。”玉娘在末尾加重了讀音,顯然對當初的點評還記著仇,“我原名叫紅棗哩,家住縣城外山坳子村上,今年十五了,不瞞晏老爺,我被媽媽買來也才五年,先前在家時養豬喂雞、挑水倒糞,那可真是樣樣精通。”

玉娘朝晏子慎笑笑,“晏老爺才隻見了我學一年的月琴功夫就喜歡,我那學了七八年的老手藝就更該瞧瞧了,不若我帶晏老爺也去雞棚豬圈裡走走,好施展才藝的。”

咳咳——外頭突然響起一陣憋笑的咳嗽聲。

玉娘忽的轉過頭去,高聲問道:“誰在外頭?”怎麼還有人偷聽?

簾子底下探出金盞的大半顆頭來,朝玉娘訕訕道:“五姐,我不是故意偷聽,是媽媽說叫我守在門口,好聽你們吩咐的,才剛沒忍住,實在是你說的話好笑。”

“客人還在裡頭呢,你就笑,快住上嘴,彆等會兒媽媽聽到問起來,又該教訓你了,我可不會瞞著。”玉娘見李媽媽還派了人,左手悄悄在桌子底下攥住了手帕,麵上卻嗔怪了金盞一句,見她縮回頭去,才勉強擠出個笑臉來,“晏老爺,吃些菜。”

“哎喲喲,才剛聽你說了那一通,再好的飯菜也沒胃口了,”晏子慎見玉娘態度突然軟和下來,便故意逗弄她道:“不如你喂我,我才吃。”

玉娘礙著外頭的耳報神,降低了聲調,“清平縣裡這麼多的花娘,晏老爺何苦尋我開心。家裡姊妹六人,我長得不出挑,手藝不出挑,口舌不出挑,就連文學上也平平,竟不知哪裡討了晏老爺的喜歡。”

晏子慎絲毫沒被玉娘的冷話傷到,伸出隻手撐著臉,笑望著玉娘道:“五姑娘,這可就是個人有個人的眼緣了,你的那些不出挑,在我眼裡就好得緊,便是整個縣城的人都看過去,也唯有你最讓我動心啊。”

“晏老爺到底喜歡我什麼?我現在就改。”玉娘態度真誠,她願意為了晏子慎去磨平棱角,真的。

晏子慎一拍手掌,俊秀的臉龐格外得意,“我就喜歡五姑娘桀驁不馴的模樣,十分特彆。”

玉娘無語,玉娘沉默,玉娘變態。

她乾脆從哺乳類動物進化成了岩石固態集合體,也不管李媽媽到時的責罵了,隻緊閉上嘴,雙眼低垂非暴力不合作起來。

她現在明白了,和晏子慎這種人就不能說話,越說什麼他越來勁,倒不如沉默以對,把人憋死的好。

這些公子哥不過是嘗新鮮而已,等發現自己的無趣就會離開,畢竟若是真強搶進府裡,便宜的反而是她們這些花娘。

果然,玉娘一安靜下來,晏子慎就耐不住了,想著辦法逗弄麵前的小花娘也無濟於事,人隻板著一張臉麵無表情看著他,全程看他像是耍猴。這誰受得了?

晏子慎想了想那日聽玉娘和彆人的談話,心中有了主意,故意詢問玉娘道:“我聽你媽媽說,你是家裡的五姑娘,你們姊妹六人,這樣看來應該還有個六姑娘才是,怎麼不見她出來,難道我還請不起兩個花娘,不如讓人叫了她,你們姊妹倆相陪著也好說笑。”

見他提起福娘,玉娘雙目圓睜,總算開了口,正色道:“她比我年紀還小,家裡頭都沒打算讓她往外接客去,不過是個孩子,叫了來鬨哄哄的怕擾了晏老爺清靜。真論起來,她與皇莊上的喬公公也有幾分親,晏老爺就是要見,也不用現在著急,說不準到時候在莊子上就見到了。”

“真有趣,你妹妹和喬公公相熟,你怎麼倒落下了?”晏子慎嘴角的笑越發擴大,“是了,你妹妹是你媽媽的親生女兒,所以凡是好事都是她的不是,瞧瞧,就連見客也藏著掖著,隻叫你來,唉,也太偏心了。”

拙劣,這挑撥離間的手段真拙劣。

玉娘心中不屑,隻是她也想看看晏子慎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便真的露出三分震驚、三分痛苦、三分猶豫和一分怨恨,喃喃自語為福娘辯解道:“這……這……這有什麼,福娘人又聰明又會念書的,自然討大人們的歡心。”

晏子慎見玉娘這麼輕巧巧就被調動起感情來,湊上前去就挨近了細聲安慰人,“你媽媽不在意,外頭人不看重,好玉娘,我可不同,在我心中其他人連你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你才是我的意中人,我心裡隻有你。”

玉娘抬起雙眼,似乎有些難以置信,眼底閃爍著淚光看向晏子慎,像是真心實意發自肺腑的感動道:“晏老爺真是好人哩。”

晏子慎隻覺勝券在握,他就說嘛,像這種小姑娘不用多少手段就能拿下,才還擺冷臉呢,這下就動心了,還敢和人說看不上自己,哼,這不就搞定了。

他正準備再接再厲攬過玉娘在懷,就見玉娘站起了身朝他盈盈下拜道:“原是我看錯了人,不曾想晏老爺竟然真個對我情意不淺,隻是我當初在神佛麵前發過誓的,遇著了稱心如意的就要帶他去廟裡還願,晏老爺若是答應我去上一趟,咱們再喝酒也不遲。”

“好,好啊。”晏子慎當即就答應了下來,“不知去哪間寺廟。”

“去西北角的萬福寺。”玉娘早就想好了地方,家裡頭李媽媽看著,靠近十街的地方又有熟人,縣城外頭離得太遠,像萬福寺地方就正正好,在縣城最邊角處,那裡靠近賭坊人員混雜,偶爾出個亂子傷著了人,也是很有可能的。

第77章 抓捕

萬福寺之所以口氣這麼大取這個名字,是因為這寺廟早年間窮困,從他們選的地方就看出來了,比不得土地廟玉皇廟,正處在縣城當中,隻建在西北角的偏僻地方。

連正經的如來觀音等大佛塑像都沒錢請人雕刻,多虧了那一任主持海信和尚是個聰明人,索性就放棄了自己做,轉而向縣城裡化起了緣,收攏了不少香客善信所供奉的佛陀菩薩像,不論是石雕的、木刻的、泥塑的、銅化的,統統安放在殿中。

所以萬福寺的大殿,與其他寺廟毫不相同,凡是進去都沒有那大如房屋的巨型塑像,取而代之的是幾百個形態各異,材質不同的小佛像來。

海信主持曾立下誓言,寺廟在一日,香客們隻要捐了他們就收一日,現今已經陸陸續續建了八個殿宇來供奉,每個殿中又有幾百的佛像,數也數不過來的,隻覺漫天神佛都被僧人請過來安放了,所以取名叫萬福寺,是本縣人哄騙外鄉人來拜佛的絕佳之地。

去拜佛前,玉娘還特地回屋帶上了她的老朋友青紅兩荷包,大的紅布裡邊是石頭,小的青布裡邊是灶灰,都用汗巾子捆在腰間,玉娘隻摸著就覺十分安心。

今時不同往日了,為著鬨賊的緣故,她還特地練過投擲的技巧,比起之前砸人販子時力道提高了許多,要是晏子慎敢做什麼,哼哼,玉娘冷笑一聲,那就用不著玉皇爺爺顯靈,今兒個換佛祖降世,打得他直接升西天去。

因為是說走就走的路程,晏子慎並沒有帶下人,兩人就這麼在李媽媽不敢置信的眼神中走了出來。

他在前頭騎著高頭大馬,後邊玉娘坐在老牛的車中,也不知老牛從哪弄來的零碎紅緞子,巧手紮成了花縫在車上,喜氣洋洋的還挺惹眼。

三個人來到萬福寺,前頭迎客的守門僧人隻那麼一打量,見著個個都麵生,就往後看看,也沒什麼人,才隻一個破布馬車就暗道,又沒掙頭了。

就算晏子慎騎著馬,可這裡靠近賭坊,多的是騎好馬充門麵裝大爺的人,賭紅了眼睛什麼不賣,瞅準了時機咬咬牙低價買一匹的也大有人在,更彆說可能不是買而是租的之類了。

他便打不起精神,隻往邊上讓讓,由著他們往廟門裡進,自己大冷天的揣著手也懶得招呼吃風,就拱肩縮背躲在門後繼續觀察,看著前方道路,時刻準備迎接著大戶人家的老爺娘子,那才是賞錢的主。

玉娘也不去理他,交代了老牛在這守著,與晏子慎兩人就到了一層門殿,進門前,玉娘站定了腳拉住晏子慎,認真道:“晏老爺之前在席麵上說的話,可還當真。”

晏子慎見她惴惴不安,像是擔心自己說話不算數,就笑道:“怎麼不算?當初你在神佛麵前許願發誓,說自己若是得了一個如意郎君,就和他一起過來燒香拜佛,求廟重諸菩薩庇佑,如今正好由我來拜,也讓菩薩們見證見證。”

玉娘羞澀的低下頭,那一抹笑晃得晏子慎大為得意。

“好,”玉娘點頭道,“既然是正兒八經的來還願,那晏老爺一定要真心相求,三跪九拜的才好見得您對我的心意。”

“這有什麼,”晏子慎信心滿滿踏進殿中,看見那布天蓋地的佛像,當即就愣在了原地,連話都說不全了,“這……這……這怎麼有這麼多!”

“晏老爺說笑話哩。”玉娘努力咬著嘴巴內側的肉,繃住笑意,“這哪算多呀,萬福寺廟八佛殿呢,咱們如今才第一殿,早著呢,晏老爺可一定要挨個的拜,這樣才顯得您對我的感情深。”

實不相瞞,晏子慎在看見佛像的那一刻,就想著扭頭回去的。

這麼多佛像,他就是跪死了也跪不完,何苦為個花娘下這麼大苦功,他當年跪著求人都沒磕過這麼多響頭。

可話是這麼說,晏子慎剛想轉身,就見著玉娘用一種驚奇的目光看著他,甚至對他久久不願動作懷疑起來,“晏老爺不會不行吧?”

呸呸呸!

“誰不行了!”但凡是個男的,誰能聽見這句話不反駁,隻是眼前的困難實在太多,晏子慎與玉娘嘗試著打商量,“拜佛其實主要是看心意的,姿勢次數什麼都不重要,你說說三跪九叩就真的那麼虔誠嗎,真這樣那和尚們怎麼不把頭磕破,要不然我們鞠個躬,也算是行了禮。”

“那怎麼成,您要是隻做了一半,豈不代表著你我將來也隻一半的好嗎?”玉娘皺著眉頭大不情願,好半晌才與晏子慎從三跪九拜砍價到一跪一拜,勉強也算是寓意了一輩子。

反正也是要拜的,玉娘就不信這人能堅持住,大不了拜完了再去其他地方逛逛,清平縣彆的不多,道觀寺廟還是有幾間的。

一跪,一拜,一起身,然後走一步,又一跪,一拜,一起身,晏子慎每回喪氣了想翻臉回門時,就能看見玉娘在那“不會吧,您該不會堅持不下去吧”的那副醜惡嘴臉,身子不知從何處就又萌生出氣力來,咬著牙硬是拜到了第五殿。

倒不是他不想往後拜去,而是五殿過後,下剩的三個殿裡就是收入中上的人家捐獻的佛像了,比前頭的要珍貴,隨隨便便進出難保鬨出事情來,要是失竊了找誰去呢,所以殿門口就安排了僧人守門,想進去容易,先得給點香火錢。

區區一點香火錢而已,晏子慎就是燒個幾十上百兩的也不眨眼,可他今天出門沒帶下人,自己擱身上能有多少銀子?

至於玉娘,那就更沒多少了,她今天帶著倆荷包負重就已經夠多了,隻披襖內裡自己暗縫的小口袋裡還有點散碎銀子,可她憑什麼要給晏子慎花錢去,還沒有花娘倒貼客人的道理,她得遵從行業規矩,乾她們這行的,給男人花錢要被人嘲笑一輩子。

玉娘想了想,厚著臉皮朝守第六殿的一個乾瘦僧人合十道:“我們隻進殿參拜還願,如今廟裡人少,師傅看我們兩個身上單薄,也藏不住什麼東西,連銀錢都沒帶在身上,不如師父通融通融,讓我們先進去,明日再派人來送蠟燭香火費用可好?”

那瘦和尚看著玉娘和她背後滿頭大汗的郎君,就會意笑道:“娘子與郎君這麼一對郎才女貌,我又怎麼好攔,隻是實在不巧,今年佛像收的多,我們主持趕著想建第九殿來供奉,錢糧短缺,為了這派出多少人去講經說法化緣求布施,命我們守門僧人不得隨意放人。”

他見玉娘表情有點失落,想了想介紹道:“若是娘子真心想求子,就請往後門那裡去,過不遠就有一尊土地姥姥,極為靈驗的,咱們新婦都往那邊拜去。”

且不提這和尚覺得玉娘小小年紀過來求子有多荒謬,單指和尚指點香客去拜土地姥姥這一道家神仙的舉動就夠讓人震撼了。

晏子慎看了看玉娘,又看了看和尚,忍不住感歎一聲,小小清平縣,奇人是真的多呀,“你這和尚難道是假的?怎麼在佛門換家門。”

那瘦和尚摸了摸腦袋,取笑道:“我在這廟裡自然是和尚,可過兩月回了家,有妻有兒的,我就是那土地姥姥神前的信眾,怎麼不能為她老人家攬生意。

“寺廟裡頭這麼缺人,連對家的也敢收進門來?”玉娘這麼個無神論者也覺荒唐。

和尚卻習以為常道:“那有什麼,寒冬臘月裡頭廟裡正缺人手嘞,憑你是誰,剃了頭發都能留下,有地方住有粥米喝的,誰不樂意來這?就是衙門老爺們,看在佛祖的麵上也不敢過來盤剝,多自在。”

等等——

晏子慎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疑惑的追問和尚,“衙役們也不來這裡訪查?”

“哎喲喲,”那和尚用手指著殿內,“來這裡查什麼?難道還要查抄我們萬福寺的佛像不成?從沒聽說過有人敢當著佛祖菩薩的麵要孝敬呢,也不怕下割舌頭的地獄去。就是他們不信,他們老子娘又怎麼能安心。”

是了是了,晏子慎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們將整個縣城來回翻找也尋不出個賊來,原來還有這麼塊地方被忽略了。

那溫忠在本地待了二十來年,肯定知道年底寺廟收人的事,恐怕他當日故意誘導眾人覺著他已乘船離縣,實際上卻燈下黑的藏在城中,隻等到來年開春,他才養好了頭發施施然帶著金銀離開。

晏子慎當即就要回轉,準備告訴朱潯,好帶了人來挨個查寺封廟,卻沒想玉娘忽然開口,向那和尚打聽道:“大師傅,您是咱們這兒的本地人,又在寺廟做活,想來認識的人多,我前段時間見著一個跛腳的師傅,看他可憐想著送些粥米,哪知隻回頭人就不見了,不知道大師父見著沒有,他右臉上還有個瓜子大小的黑痣呢。”

晏子慎聞言就停住了腳步,對玉娘的印象竟然顛覆了不少,奇怪,這花娘是怎麼知道他問話的緣由是想抓捕賊人的,腦子很靈活嘛。再者,她是怎麼知道那賊人瘸著腿的?外頭發布的畫像中可沒畫這個。

瘦和尚笑了笑沒說話,玉娘忍著心疼取出一錢銀子塞給了他,心中默念,這都是為了大家,為了生活。

收了銀子,那和尚摸著頭細想,好半天了才一拍腦袋道:“確實有個倒黴的和尚,本來他該出門去城外頭唱經化緣的,哪成想出門的時候也不知被誰了一把扭傷了腳,一瘸一拐的連路都走不長,隻好在我們廟裡頭打下手做做粗活。”

“連正經的接客工作都不能夠,”和尚惋惜道,“我們還說著呢,他這剃了頭來忙乎三個月,隻夠吃個肚子飽,實在是虧喲。”

“他在哪裡?”晏子慎難掩激動,好家夥,沒想到真的這麼湊巧,要找的人就在這家寺廟,可要把人給逮住。

那和尚一指西邊那一溜的矮屋舍,“倒數第二間就是乾粗活的人住的地方,你且找去。”

晏子慎也不和玉娘交代些話,撒丫子就往那邊跑去,望著他的背影,和尚笑眯眯衝著玉娘道:“小娘子,若是抓到了賊人得了賞錢,可要分我幾分。”

“怎麼?大師傅猜著了有問題怎麼也不抓去。”玉娘驚奇的看著和尚,他什麼時候猜著的?

“無量壽,呸呸呸,阿彌陀佛。”大和尚虔誠的念了一聲佛號,“我佛慈悲,沒有確鑿的證據,怎麼可以隨意冤枉人呢,豈不有損功德。”

玉娘刺了他一句,“功德,大師傅進佛門才一個月呢,要是不說清楚,可彆回頭把您也當同黨抓進去,我這等女流之輩可不敢上公堂作證的。”

和尚臉色立馬垮了下來,也不敢再擺大和尚的架子,隻忙陪笑解釋道:“小娘子,你也知我是這裡的本地人嘞,為著離家近才投到萬福寺來做和尚的,他又不是本地的,又能吃苦,真要想掙錢,怎麼不去外邊寺廟,一個男的,又不是真心實意要做和尚,又不去賭坊,又不去找花娘,定有古怪。”

“可他瘸了腿,你要是真有懷疑,隻叫了衙役過來,任人抓著了豈不就有賞了。”玉娘奇怪道,這麼瞞著,若是她們今天不來,這人誰知道哪年哪月抓著。

那和尚極不讚成玉娘的做法,“小娘子做事太衝了,要是帶了人來審問,好好的人進了衙門也要脫層皮的,要是不是,豈不平白得罪了人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哦,我妻兒老小都在這裡,他尋著了機會報複可這麼好。即便是真,衙役老爺們抓了他,恐怕也隻會攬功到自己身上去,我得什麼好。”

他拍拍僧袍笑道:“我看這位公子身上穿的衣裳麵料昂貴,又有小娘子這麼一個佳人陪在身邊,想來不是什麼普通人,看不上那些零碎賞錢的,我說了也好掙一個相助之功啊。”

得了幾兩十幾兩的,好回去給土地姥姥重塑金身,旺旺香火。

“可若是人跑了,大師傅有空陪我這兒耍,就不怕那公子氣憤麼?”玉娘眼尖,瞥見西邊屋裡突然衝出來兩人,忙指著急聲道,那大和尚順著手指望過去,也不知溫忠的腿是怎麼瘸的,竟然不影響奔跑,反而速度還挺快,一邊跑一邊從懷裡扔著東西阻攔晏子慎。

“哎呀!”那和尚忙著跳將起來,上前去幫忙。

溫忠見前頭後邊都有人,知道自己怕是難逃了,左右張望,卻見有個嬌弱姑娘傻愣愣站在殿前,眼前不由得一亮,若是挾持了她,好歹也能有點用處。他打定了主意,就驟轉方向往殿落處跑去。

“快跑!”晏子慎忙出聲提醒,“去殿裡躲躲!”

他大為惱怒,沒成想溫忠早有防備,睡屋裡時還偽造了一個睡窩,以至於自己進去找錯了地方漏了痕跡,被他跳窗跑了出來,這廝狠辣陰毒,可彆真傷到了人。

玉娘卻像是聽不懂他們的話,呆若木雞站在原地,雙手環抱住護在腰間,半點也不曾挪步,隻愣愣的看著溫忠朝她過來。

口裡還念念有聲,不知道是被嚇得說起了胡話,還是在向自己求助,晏子慎越發焦急,憋著氣又提了幾分速度。

隻是他之前溫忠丟出的一係列雜物攔了路,兩者之間還有些距離,眼看著不能趕上,那賊人離玉娘不過幾步的距離,乾脆一咬牙,將自己身上一塊從不離身的玉佩扯斷下來,伸手就要丟去。

卻見玉娘發著抖握緊了一個荷包,也抬起手來。

“哈哈,”溫忠大喜,果然是小姑娘家,遇到的事砸荷包有什麼用,就這一點——

砰——

一聲實打實的碰撞讓溫忠眼前頓黑,仰天摔倒在地。

巨大的疼痛瞬間奪去了他的所有感官,甚至連起身都做不到,捂著額頭躺地劇烈抽搐起來,連完整的句子都說不出,隻能低聲的/呻/吟/著/。

玉娘拍了拍手,沒好氣的望向後邊兩人,“看什麼看,還不趕緊拿繩子綁起來。”

沒用的男人,到底還是自己的寶貝荷包又立一功。

晏子慎看著還帶著血跡的紅布荷包,又看了看玉娘,“這一路你都帶著它?”

玉娘笑眯眯,也不在晏子慎麵前裝了,“晏老爺,您猜這荷包原本是砸在誰的腦袋瓜上。”

大和尚一邊抽出腰帶綁人,一邊咽了咽口水,悄悄同晏子慎說,“親娘嘞,依我看,你還是彆拜土地姥姥了,趕緊去拜山君去吧,這麼虎的娘子,山君才是你家親戚嘞。”

第78章 分贓

“媽媽,媽媽,抓到賊人了,抓到賊人了!”

金盞歡天喜地的跑進屋裡來報信,李媽媽正和福娘吐槽人呢,“大冷天的,不好好在屋裡呆著聽曲喝酒,倒要跑到什麼寺廟去燒香拜佛,真真是腦子被風吹得糊塗了。”

福娘在旁小聲試探道:“我看玉娘也並不喜歡這門生意,所以才不肯和他一個屋子的,要不然,好媽媽,咱們就算了吧。”

“算了,怎麼,你也被風吹了腦子是吧?”李媽媽耷拉下嘴角,看了福娘一眼,“送上門的生意還要往外推,你知道咱們花了多少錢了嗎,是不是這丫頭指使你和我說的。”

“沒有,”福娘蹙著眉忙解釋,“玉娘和我說這個乾嘛,是我自己看出來的,媽又何苦逼她。咱們五六年相處起來,早就是一家人了,我也把玉娘當成我的親姐妹,這不是媽常說的,一家子人就該同氣連枝,互相幫襯,怎麼你現在又區分開。”

李媽媽不爭氣的點著福娘的額頭,“親姐妹不假,可我是讓她聽你的,不是叫你聽她,你倒好,成日家對她言聽計從的。你彆忘了,玉娘本名姓莊,這是李家院兒,不是莊家院。”

“你的眼光放聰明些,我原本是讓你收服了她好為你所用,哪成想她倒有心眼兒,指使著你團團轉,害得我也不敢讓她和你同嫁一夫了。”

什麼鬼?

福娘聽得瞠目結舌,沒想過李媽媽曾經還想著這一操作,生起氣來就道:“媽彆管了,這是我們自己的事,你老摻和進去算什麼呢。什麼夫婿,媽也不看看之前給姐姐們挑的人是什麼貨色,沒一個好的,還不如讓我們自己找去呢,是好是歹,我自己受。”

“呸,你彆和我耍心眼子,”李媽媽盯著福娘的眼睛,“之前那些怎麼就不好了,沒有他們哪裡來的現如今李家院子,你又怎麼好吃好喝有丫頭伺候有字認識,這都是你姐夫們供的。彆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主意,我實話告訴你,不中用,除非我死了,你穿著喪服嫁去!”

福娘氣急,咬著嘴就撇過了臉,不願意再和李媽媽說話,在這沉默的空檔裡,兩人才聽見金盞急急忙忙跑進院裡的報喜聲,借她打破了尷尬的氣氛。

李媽媽疑惑的問著金盞,“什麼賊人,是那個偷嫁妝的賊嗎?”

“可不是,”金盞跑得氣喘籲籲,麵上卻洋溢著高興,“媽媽不知道,外頭都傳遍了,說咱們家五姐和府城裡來的老爺去寺廟拜佛,發現那賊人還想著偷寺廟裡的佛像呢,他們兩個就上前去合力逮住了賊人,已經扭送到衙門去了。”

“哎呀,她倒是好個運道。”李媽媽半天了才感歎出這麼一句話來,這段日子多少人想逮逮不到的,偏她去個寺廟就碰見了,眼下抓住了賊人,溫家喬家王家都得謝他,滿縣城都知道了這號人物,李玉娘可算是名聲大噪了,也不知能得多少謝禮錢,實在是撞著了大運。

福娘卻沒關注那麼多,隻拉住金盞詢問,“那你五姐沒受什麼傷吧,賊人窮凶極惡的,她怎麼好上前去抓?”這個什麼晏老爺的,也虧他一個大男人,抓不住小賊,倒要花娘去幫忙。

福娘一個勁兒的擔心,生怕玉娘在抓賊途中傷到了哪裡,心裡打定了主意,等人回來非要好好念叨一頓。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哪有弱女子出力的份哦,普天下男人都死絕了不成,哼,那寺廟裡的禿子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自家進了賊倒要外人去抓哩。

這事兒非但李家人震驚,當晏子慎把人扭送到衙門時,縣前大街那一溜的人都親眼看見了這一幕,稍微講究事實一點的,看那溫忠滿頭鮮血,就知道二人是經過一番纏鬥。可要碰上滿嘴跑馬的,那就把人誇到天上去了。

說什麼隻大喊一聲就把溫忠震得七竅流血癱倒在地,亦或是雙眼一瞪,就嚇得那溫忠兩股戰戰當場昏厥等等,總之一句話,晏子慎和李玉娘都是身懷武功的人物,所以才能抓住飛毛腿溫忠。

橫豎是誇人的話,他們也不怕那府城來的老爺們找人算賬去,怎麼著,誇你你還不高興?

可還真的有人聽著生氣。

鄭家就住在縣前大街那一塊,鄭老鴇聽到外頭的誇讚就氣得要吐血,怎麼又有李家的人?她又是打哪裡冒出來的,還和府城的老爺搭在了一塊兒。

鄭婆子不容易借著寶珠嫁人壓了李家一頭,哪成想得意還沒過一天呢,就又冒出來了李玉娘,搶占了清平縣大半個新聞板塊,把鄭婆子幾乎要氣個半死,不成不成,這事必須要打聽清楚,她趕緊著就叫了轎子坐去張家。

芍藥聽到底下人說鄭婆子來了,沒拜見大娘子就直接去了西廂房找三姨娘,自己氣鼓鼓跑到趙六月房中抱怨道,“也太目中無人了,先前李家來了好歹還裝個麵子情,過來咱們這裡拜見的,她倒好,姑娘才嫁過來一天呢,就眼巴巴的來了,連禮也不行的,把咱們家當什麼了?”

“你管她的,”天氣漸冷,趙六月隻窩在房中自自在在看書習字,耐心十足,“隻要能有個好消息,誰管她娘家來的勤不勤快。”

“我的好大娘子,您瞧瞧,才嫁過來就這麼囂張得意的,萬一她有了喜信,那還不鼻孔朝天,咱們哪還被她看在眼裡呀。”芍藥急道,她原本就對趙六月相中了寶珠這個人選大不滿意,怎麼就這麼巧,野道士相麵說了那一番話,多半是安排好的,可見鄭家人奸猾。

趙六月見芍藥心急,乾脆叫了她來磨墨,“所以我時常叫你去讀書的,書上早就講了這些故事和處理辦法。”

任憑鄭家心裡打著多少算盤,單隻她們不讀書,就輸了一大半,書上不僅僅是男人們用來科舉的階梯,也是女人們處事的良藥啊,任憑世上多少謀算,隻翻翻書,就會發現這些伎倆早就被人用過了,半點也無新鮮。

倒是那個李家的五姑娘,處處不按書上來的,才叫人頭疼,她若是貪財些就好了,也好對付。

啪——

玉娘拍著桌子怒目圓睜,分毫不讓的為自己爭取賞銀,“我要七成!”

前頭說過,本縣的賞銀不高,可偏偏這次溫忠的事情鬨得實在是大,先是溫家出了二十兩,後來喬家和王家又各加了50兩賞銀抓人,合起來這便是一百二十兩的大數目,礙著晏子慎的緣故,一認出溫忠就直接發了下去,中間沒拖延沒抽水的,實打實一百二十兩。

銀燦燦亮閃閃,足斤足兩的上好雪花紋官銀,排好了擱盤子裡放在桌上,晃得人直眼暈。

和尚到此時才吐露他的真實姓名,原來他姓徐,俗家名字叫徐朋義,法名廣大和尚。廣大在那裡也不貪多,望著銀子和看著兩人商量,“要不你們兩拿大頭,和尚我隻要一成就行。”

嘿,這話說的,九成可怎麼好分。

玉娘當即就不答應了,一拍桌子開口道:“我要七成。”

晏子慎雖然不計較銀子多少,可憑什麼她拿這麼多呢,七成?那自己費這麼多功夫,帶了人從府城跑到縣城,就隻能拿兩成二十四兩銀子的?這都不夠馬的草料錢。

玉娘絲毫沒退縮,這件事情關係到自己的贖身大計,能光明正大得銀子的機會可沒幾次,絕不能相讓。

她曲起手指給晏子慎算賬,隻問道:“是誰提議的去寺廟,誰選中的廣福寺,誰和守店門的和尚搭話,誰問著賊人的相貌,誰提醒和尚前去幫忙,誰站在那裡引誘賊人過來,又是誰最後打暈了人?”

晏子慎細心算去,好家夥,聽著還真有七次幫忙,怪不得敢獅子開口要七成呢。

隻是他也不甘示弱,反駁道:“你選中的寺廟不假,可我要是不陪著去呢?和守門的和尚搭話是真,可要是我不追問了呢?那賊人地處詢問著沒錯,可卻是我跑去抓捕的,若不是我追著他出來,他能有下剩的動作嗎?更彆說我也準備砸人的,隻差了一步而已,照你的算法,我該拿七成才對。”

廣大橫插在兩人中間,看著她們針鋒相對,忙出來打圓場,“小娘子有功,大老爺也有功,要不然,你們一人拿六十兩去,小和尚隻是張張嘴而已,這銀子不要也無礙,可彆傷了情意。”

“誰和他/她有情意!”兩人齊齊瞪了他一眼,異口同聲道。

玉娘看著廣大,“大師傅,要不是你指明了方向,我們哪裡抓得到賊人,功勞自是有你的,你放心,若按我的法子分,我七你二他一,那就是二十四兩銀子呢,你覺著如何。”

“嗬,才二十四兩。”晏子慎嗤笑了一聲,“和尚,你若是按我的法子分,我也給你二成,另外我再補你六兩,湊個三十整。”

好啊好啊,攪亂市場的罪魁禍首終於被逮著了,玉娘怒目而視,“晏老爺既然這麼有錢,怎麼不高風亮節退出,和我小姑娘家爭奪什麼。”

“誒,這話說的好,”晏子慎也奇道,“你是當紅花娘,手上銀錢幾百,怎麼還眼饞這點東西,我退出?憑什麼不是你退出。”

這話問得好,玉娘扯下腰間青布荷包,拍著桌上,“我憑本事拿得上錢,為什麼不要!”

晏子慎看著麵前這個貪財市儈的花娘,隻覺恐怕這才是她的真麵目,之前什麼溫柔嫻靜都是表象,自己這麼一個從府城來的貴客,竟還比不上幾十兩銀子。

玉娘環顧一周,繃著臉氣勢洶洶,見兩人停住口就抓住了機會,又軟言道:“這樣吧,我也退一步,我拿六成,你們每人各二,這總可以了吧?”

“好好好,”廣大和尚忙點著頭,又悄悄勸說晏子慎道:“郎君就答應了吧,眼下得罪了小娘子,回頭她半夜裡可是要咬人的。”

廣大心裡門清,若是得罪了公子老爺,他位高權重的也不會怎樣,可要是得罪了玉娘嘛,和尚背後一冷,可不敢想象這位小娘子會做出什麼來。

她都敢隨身攜帶石頭荷包出門,麵對幾步距離的賊人毫不慌張,這膽色心性和手勁,真再爭執下去,他都怕屋子裡再出血案。

都怪隊友無能!

晏子慎含恨同意了方案,眼睜睜看著玉娘帶著七十二兩滿載而歸,那小人得誌的神情,他晚上入睡時還記得清晰。

第79章 嘴硬

第二日清晨,朱潯來找晏子慎時便見著他頂著厚重一層黑眼圈,不由得大吃一驚失聲道:“哎呀,誰打的你?”

晏子慎黑著臉扭頭就往屋裡走去,朱潯忙笑著拉住人道:“好了好了,我不開你玩笑就是了,嘖,咱們的晏大公子,風月場裡的浪蕩客,怎麼昨夜竟無好夢啊。”

晏子慎嘴硬道:“怎麼沒有好夢,抓到了賊人,我睡得好著呢。”

“是是是,”朱潯捧著場,“晏老爺威武,現如今坊間傳聞中你可是身高九尺,銅鈴眼絡腮胡,一把雷霆嗓,能震得十裡開外賊人昏厥的大人物,陽氣足的很,怎麼會睡不好覺,外頭人還特意備了席麵邀你過去慶功,去不去?”

“不去不去,”晏子慎煩悶的擺手,昨晚上入睡前夢見玉娘那個貪財的嘴臉就已經很不吉利了,哪成想睡夢中迷迷糊糊又閃過幾次,害得他覺也睡不好。

估摸著這半年來他順風順水,沒在彆人身上吃過虧,乍一下到了鄉下地方跌了個膠,所以才格外有陰影吧。

晏子慎努力說服了自己,這很正常,他就是被豬拱了,說不準晚上也會夢到豬嘞。

“誒,旁人不去也罷,那主客的喬七不比外人,他是皇莊錢公公的侄子,和你們家也能拉得著關係。你彆看喬太監他被打發到這地方,我聽我爹說,他乾爹乾爺爺來曆不簡單,當年在宮裡也是個祖宗,底下徒子徒孫多著呢,雖說失了勢四散開來,可到底還有幾分麵子情,你要還想在這裡頭混,最好把關係認下。”

朱潯認真教導著晏子慎,他與晏子慎相識不過三個月,可交情卻結下的深厚,他又自認自己比這個小兄弟大幾歲,偏偏家逢惡事喪父失母的,再無長輩幫持,自己這個做大哥的時常就該幫著指點一二。

“行吧行吧,那就去吧。”晏子慎聽著朱潯的念念叨叨隻覺頭疼,推脫不過到底還是答應了下來,他摸了摸下巴,忽然問著朱潯,“這席麵上還請了誰?”

朱潯想了想,他其實也有些記不清了,就叫來前頭書房接帖的人,晏子慎望去,卻是個臉生的年輕人,不像是府城裡帶來的舊人,不過口齒挺伶俐的,行事也很穩重,要不然也不會入了朱潯的眼。

那人被朱潯突然叫來也不慌張,躬身回稟道:“回千戶的話,這次宴席是喬家主辦,溫家王家參與,衙門那邊黃縣丞外出治農去了,張主簿那邊說忙著年底理賬目,離不開人,馬百戶與章典吏兩人過來作陪。”

噢,果真是老喬起得東,晏子慎他們現在一行人還住在喬家騰出的宅子裡呢,多少還是得給點臉麵的,其餘人裡,隻衙門那些個蝦兵蟹將,倒也沒什麼要費心的人。

既然如此,晏子慎拍掌道:“能自帶女眷嗎?我可不想和他們談婚論嫁的。”

倒不是晏子慎他自誇,隻是如今但凡去各地縣城之中,總有當地豪紳想著和他聯姻結親的,每回宴席上都得鬨個一場,也忒折騰人了。

這會兒不禁就想起那貪財的花娘用處,哼,晏子慎嗬嗬一聲,白拿了這麼些個賞錢,多少也得乾點活計,要不然他晚上恐怕睡不好覺。

這樣一想,晏子慎就盤算起來,打算接下來的半月例都帶玉娘去吃席,一日兩三場,每場唱他個四五曲,正好賺回本錢來。

一想到玉娘吃癟咬牙的模樣,晏子慎頓覺渾身舒爽,大晚上睡不好覺的疲倦也一掃而空,立馬變換了方才不情願的態度,趕著催起朱潯早點出門了。

“收收你的那個笑,太奸了,我都想打人。”朱潯喚退了人,看不過去打斷話道:“我聽說昨日除了你,身邊還有個什麼李家姑娘,大冷天的你不和花娘吃酒,怎麼想著跟她一起去拜佛了?我記著沒錯的話,你剛開始不是說逗弄戲耍,怎麼現在看倒想是費了心思。”

“你可小心,彆真弄巧成拙,賠了夫人又折兵。”

“呸呸呸!”晏子慎大為惱怒,剛想指天發誓,不知怎麼那伸出來的手掌停了片刻又收了回去,歪扭扭站著身子道:“我不過就是閒極無聊,所以才想去寺廟裡參觀參觀,那萬福寺成千上百的佛像,正好用來折騰她的,你彆打岔,且說正經的,那溫忠可說出什麼實情來了?”

朱潯看著他那拙劣的轉移話題,很想繼續揭穿,可見著晏子慎提起了正事,到底還是如他的意說道:“正為了這事,縣衙那邊連著審問了他大半夜,現在已經開口說實話了。早先時與那人販子倪婆廟會拐賣一案確實有關,他因在外喝酒賭錢輸下一筆銀子,偏生主家又縮減了月例,所以懷恨在心,想著將提出建議的溫家大娘子幼女拐去販賣,好掙一筆還上賭坊銀錢。”

“不止這一件,他還吐露了縣裡之前兩三起偷竊的案子也與他有關,喬家女嫁妝也是她偷的,金銀埋在萬福寺西邊的義莊後門十米外的樹根底下,譚塨正帶了人過去挖,這小子至少也是個死罪。”朱潯下著判斷,有些可惜案子落不到自己手上,要不然直接砍了多好,省得叫他還能苟活幾日。

“他腿上真長著黑毛嗎?”晏子慎倒不關心什麼贓物不贓物的,隻想著那傳言到底是真是假,抓人的時候太過激動,揪住了就把人往衙門裡頭送去,都沒來得及看腿。

“怎麼可能,”朱潯失笑道,“你還真信外頭說的他是烏鴉轉世投胎呀,要真這麼能成,怎麼還能被你們倆給逮住,這小子純粹是地頭蛇,消息渠道多,所以才能一逃再逃。”

原來如此,晏子慎點了點頭,似是無意問道:“既然抓住了人,眼下河道又沒結冰,想來你是要回府城去了。”

“那是自然,本來還以為要待上個把月呢,等等——”朱潯反應過來,“什麼叫做我要回府城去,你呢?”

“我在這兒還要吃上半個月的宴席,哪有空回府城去,這不是你說的嗎,叫我和那喬太監拉拉關係敘敘人情,我現在走了,這關係怎麼拉扯?難道我還帶了他們去府城做客?”晏子慎越說越理直氣壯,他這都是為了自己的前程。

朱潯被他話氣笑,“待半個月?半個月河水早就結冰了,你還怎麼回去?你背著馬一路爬回去嗎。”他用手點了點晏子慎,“我看你是真動了心,還在這裡死鴨子嘴硬。”

“可笑,真是可笑,我能對個鄉下土丫頭動心,那長安裡的百花羞,府城裡的十三姑娘,婷婷小姐我都看不上眼,就這麼個毛都沒長齊全,又貪婪又莽撞的臭丫頭,我能看上她?”晏子慎聽不得這句話,立馬反駁道,還舉了一係列的例子,條理清晰,邏輯分明,極力證明著自己的清白。

朱潯看著眼前他跳腳的模樣,卻忽覺自己剛剛的說法真有些可信之處,最起碼之前可沒見著自己這個兄弟這樣失態,“你承認了也罷,不承認也罷,橫豎明年就見分曉,唔,若是你真的成了家,我給你送份大禮去。”

“什麼大禮?”晏子慎追問道。

“喏,”朱潯指了指自己來時騎的那匹白馬,“你不是想要我這匹踏浪麼,你要是成了家我就叫人送你,好讓你和我立業建功名去。”

實在是可笑。

晏子慎冷笑了一聲,區區一匹馬還想著讓他付出自己的身子嗎?自己今天就是把話撂在這裡了,他要是真娶了李玉娘,他就……他就……他去睡馬棚去!——

這邊廂縣前大街的老宅亂糟糟,那邊李家院子大清早的也十分熱鬨。

凡是有了新八卦故事,宋家小七是一定要登門拜訪的,她和李院的關係也熟絡,十分不見外的一大早就豬突猛進跑進了李家院裡,圍著玉娘求她講述昨日的故事,順帶著還想著瞻仰瞻仰那傳說中的賞銀。

這回的銀子拿進李家,李媽媽是不敢動的,畢竟那是衙門裡頭賞給玉娘的,還是縣城裡三家大戶合力給的,後頭站著的人太多了。

這銀錢李媽媽要是拿了,傳出去外頭名聲可就真個成了臭狗屎。喬溫王這三家,不單單是縣裡頭內宅叫曲的主力軍,他們還各有姻親。

鋪散開來幾乎可以把縣裡有名有姓的大戶都聯係起來,要是在他那裡壞了名聲,那影響的可是李家接下來的生意,職業生涯幾乎全盤遭受打擊。

玉娘美滋滋的把那銀子直接放在自己存衣裳的箱櫃之中,這可是見過光,能光明正大放在屋子裡的錢哩。

算上這一筆,再加上自己唱曲半年以來所掙的賞錢和出席的費用,還有上回二姐之事的一點點的服務費,再加上二姐贈送的那顆寶石,林林總總算上去至少也有四百兩銀子了,離贖身的五六百兩,約莫也就隻有二百兩的差距。

眼看著自由的希望越來越近,饒是大清早被人擾了美夢,玉娘臉上依舊笑盈盈,她的心情好極了。

作者有話說:

看到評論有小可愛問玉娘的存款多少了,但是我評論回複不了氣昏厥,目前玉娘存款如下:之前五年攢的二兩半,半年唱曲掙了三十六兩,二姐一事抽成一百八十兩,此次賞銀七十二兩,合計二百九十兩五錢,然後二姐給的寶石市場價估算一百二十兩到一百六十兩之間,所以大概就是四百一十兩五錢到四百三十兩五錢,其餘還有客人給的綢緞衣裳首飾零碎,加上去也有幾兩銀子的價值。

第80章 巧不巧

這一份好心情一直維持到了中午,等玉娘聽見外頭馬聲嘶鳴,李媽媽喜出望外的一聲晏老爺來了時,才轉烏雲消散。

因為晏子慎來的太急,玉娘都沒法去小院子,隻能看著晏子慎被李媽媽引至東廂房,李媽媽領著福娘出去時還特意朝她使了個眼神,示意玉娘抓住機會好留下人來。

晏子慎在屋裡左右打量,饒有興致道:“原來你住在這兒。”

玉娘皮笑肉不笑的端坐在椅上,沒有上前迎接的意思,“晏老爺說笑,哪有人睡在堂屋的。”

“嘖,你怎麼每回見我都沒個好臉色?”晏子慎來時特意打扮過,頭戴根青玉簪,腳下踩著烏皮靴,身穿蘇州絹布袍,腰裡係著彩宮繩,手裡還持著把灑金扇子,大冬日裡也不嫌冷,騷包的一撩衣裳就坐在了玉娘對麵,朝她笑道:“我是給你送好消息來了,準保你高興。”

哼哼,玉娘扯扯嘴角沒說話,對她來說,晏子慎不來就是最好的消息。

晏子慎對玉娘的冷回複也不以為意,繼續說道:“我為你找了一樁好生意,包你這一個月都不愁空的,這是不是好消息呀。”

生意?

這詞戳中了玉娘,她眉眼微動,現如今才正眼望了過去,示意晏子慎繼續往下說。

晏子慎見此招有效,展開扇子笑眯眯,他就說了這花娘憋不住貪財的本性,“我這回來的匆忙,身邊沒帶女眷,如今城裡頭多的是要請我去赴宴飲酒的,你要是陪了我去,解了我的麻煩,這一月下來,你那領的賞錢也不在少,此外還能認識城中人物,豈不是兩全其美。”

謝謝,但不用。

玉娘十動然拒,儘管吃席的賞錢可觀,可自己的直覺告訴她,跟晏子慎摻合在一起沒什麼好事。

李媽媽本來就一廂情願的想要讓她們結交貴人,現在晏子慎主動送上門來,自己要是和他稍微走近些,玉娘幾乎可以想象得出李媽媽那恨不得把自己洗乾淨送人床榻上的狂喜模樣。

還是及時打斷媽媽的美夢比較好,年紀大了,一喜一悲的容易出事。

本以為這次拒絕,該引得晏子慎這種公子哥的勃然大怒。

卻不想晏子慎並沒有生氣,正相反,他坐在那施施然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抿了一口,閉著眼細品茶的滋味,片刻後才感歎一聲:“真是好茶。”

玉娘用一種顛顛的眼神望著晏子慎,“晏老爺要是喜歡這口,那您現在就出了十街往南邊走,西拐進了扁食巷,那茶水鋪子裡多的是您嘴裡誇的好茶葉。”

“誒,茶水好壞不在於茶葉,而在於人。”晏子慎淡定道,“若是喝茶的人是個神仙,那她手裡的茶又怎麼會差呢,即便是那樹葉子也帶了仙氣呀。”

什麼神神道道,玉娘莫名其妙。

晏子慎見房門大開四周無人,才壓低了聲音朝玉娘挑眉道:“我來清平縣城不過幾天,就聽聞得今年縣城裡出了好幾起神佛鬼怪的故事,玉皇廟裡神仙顯靈是一樁,我在衙門那聽人說起,那玉皇派人砸中人販子的可巧也是一個紅布荷包,兩個人人販子都折在那石頭荷包之下,你道巧不巧。”

玉娘鎮定自若,“這有什麼巧的,那玉皇廟裡頭出了這麼大的事,縣城裡機靈的誰不學著做好蹭一蹭玉皇老爺的庇佑,我自然也仿著它也做了一個,不單是我,我們家其他妹妹也有這東西,又不是什麼稀罕物件,哪來的什麼獨家不獨家。”

玉娘早就做足了準備,晏子慎想拿這招來威脅她,恐怕要失算。

晏子慎沒氣餒,繼續講起了第二個故事來,“玉皇廟裡是玉皇顯靈,夏日裡那河中又有一出龍王顯靈,小小一個清平縣城接連引得幾位神仙下凡,嘶——你說會不會這縣城裡頭有仙人在此定居,我要不要去訪查探尋一二。”

玉娘神情晦暗不明,仙人不仙人的不知道,但是她想揍晏子慎先人。

前麵玉皇廟的事情還好,明麵上沒有李家人什麼事情,可二姐這個要是讓人細究起來,萬一真被查出了什麼,二姐好端端的日子不就毀了。

玉娘深吸一口氣,臉上露出笑來,柔聲輕語道:“晏老爺您來,往這邊走。”

晏子慎見玉娘小意,自覺揚眉吐氣,笑著搖扇子道:“往哪兒走去?”

玉娘往門口伸手,等晏子慎踏出房門才變了臉色,啪的一聲就關上大門。那用勁大的,仿佛關的不是房門,而是晏子慎的麵皮。

玉娘望著門外的模糊人影冷笑一聲,玩輿論戰?她該先下手為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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