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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才說奇怪呢,”小七搖著頭,“城門外邊倒沒咱們這裡下得大,都是輕飄飄的雪粒子,連綠豆大小都算不上。”

“你怎麼知道?”福娘有些質疑,“就算眼神再厲害,繡樓再高,也不可能從這兒看到城外頭去吧。”

“嗐,”小七拍著腿,“你忘了徐嬸她男人就在城外頭住著,老馬趕著馬車來的時候親眼瞧見的,他說他也奇了怪了,明明在城外頭看著雪不大才往城裡頭趕,哪知越往裡頭走,冰粒子就越大,把他心疼的呀,現在還在那念念叨叨呢。”

“這可真是怪事了。”福娘喃喃自語著,“難不成縣城裡頭出了什麼人倫大事,招來了天罰不成。”

“瞧你這話說的,”玉娘極不讚同這種觀點,好兆頭她堅信不疑,壞消息那是封建迷信,“照我說,這是件好事才對,保全了她們的屋舍,至於衙門,官老爺有的是錢,該出血補的,與咱們什麼相乾。”

“這倒是。”兩人齊齊點著頭,為著前頭糾察的事,她們可對衙門沒有半分好感。

哪成想,玉娘說話隻說對了一半,這事兒與她們確實沒什麼相乾,可是和玉娘還是拐著彎抹著角的有那麼一點聯係。

一大早的,咱們的晏大老爺晏大公子就被衙門那邊客客氣氣請了過去,正經的商議起縣衙大堂屋頂損壞修補一事,因為好巧不巧隻壞了縣令老爺那一個衙門的屋頂,夏老爺再怎麼垂拱而治也坐不住了,請來了縣裡幾家大戶叫起苦來。

隻說縣衙裡頭錢糧緊缺,並無一筆閒錢多餘,想著本地大戶素來樂善好施的,手裡捐些錢來湊一湊修個頂。隻可惜晏子慎的錢早就有人先行盯上了,花他的錢豈不就是花玉娘未來十年唱曲掙來的錢麼。

為著這個事耽擱了半天,直到下午晏子慎才有空來玉娘屋中坐,說笑的提起了這事。

玉娘撇著嘴,“這能花多少錢,就這還想著到處化緣,也忒摳了。年年稅收不少交的,這些錢都到哪去了。”

“可不是小錢,”晏子慎擺著手戲謔道:“張主簿底下文書一開口就是一千兩的費用,衙門裡哪能拿得出。”

“一千兩?!”玉娘聽著這個大數目沒忍住提高了嗓音,這是用木頭補屋子還是用金子補屋子。從哪裡跑出來個一千兩的預算。

“要不是為這個數,何至於大家吵吵嚷嚷小半天呢,要是真替衙門出錢修補和衙門交好,大家自然願意,可誰也不傻呀,這數目哪裡是叫我們修補房子的,分明是叫我們補他們錢袋裡的窟窿眼兒。”晏子慎冷笑了一聲,“既然有些家底,誰又是蠢人呢,出些錢搭關係還好,可要是做個冤大頭那就沒人了,大家夥都在等著,誰是那個冤大頭呢。”

玉娘神情古怪的看著他,一群本縣人裡坐著個你,你說是誰冤大頭。沒忍住露了笑道:“所以才請了晏老爺您這個外鄉人來呀,不就是想著敲你一筆嗎。”

“多難聽的話,”晏子慎斜了一眼玉娘極不讚同,“什麼外鄉人不外鄉人的,你們清平清平縣人地方鄉下還挺排外,合起夥來坑害我這個純樸的長安人。”

玉娘笑得肚子疼,沒法子,誰讓晏大公子瞧上了她這麼個鄉下花娘呢,能被小小花娘玩弄於鼓掌之間,在其他人眼裡自然是個繡花枕頭好糊弄。

其他大戶人家都在縣城裡,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也算是鄰居了,真下黑手多少有些良心過不去,晏子慎就不同了,坑一筆回了府城,這輩子都難見著麵的,見不著就不會有愧疚,沒有愧疚那就不算坑嘛。

清平縣人不光嘴皮子利索,腦子裡也有把算盤珠子。

玉娘笑了半天,到底還是心疼自己,噢不是,是心疼晏子慎的錢,給他出了個主意,“你還記得咱們上回去萬福寺,遇見的那個假和尚廣大嗎,他和咱們打過一回交道,也算是熟人了,不會像其他人那樣獅子大張口。那日他說得了賞錢就要去修補土地姥姥神像和廟宇的,想來也認識什麼工匠,你隻問問他補個頂棚需要花費多少,先把底線摸清楚。”

就是捐錢,也得知道自己多出了多少,可彆千兩銀子買個蠢貨的名頭回來,親娘誒,這可連帶影響她李玉娘的名聲哩。

這倒有理,晏子慎說乾就乾,當即就想出門去,玉娘卻揪住了他的袖子,“急什麼,現在天氣說好說不好的,你出門就不怕自己的腦袋也跟那大堂屋頂似的砸個洞去,留下吃個飯吧。”

想來和那些老爺們嘰嘰咕咕,也沒心情吃東西。

玉娘按住了人就朝外頭喊,“嬸子,去做幾樣小菜來,晏老爺在這裡留下吃飯。”

吃過飯食,眼見著確實沒下雪出了太陽,兩人才坐了老牛的馬車過到萬福寺,找上了廣大和尚。

廣大是個聰明人,隻消二錢銀子的引路錢,就脫下僧袍換上棉襖大帽,帶著兩人去了西城門那一溜的匠戶店前,找了相熟的一家成匠鋪子進了門,還與玉娘晏子慎解釋道:“成大頭雖說名氣不大,可是修補寺廟道觀的老手了,他爹成老漢還參與過早年縣衙那會蓋棚換柱的大活,這事問他們準沒錯。”

有熟人介紹,成老漢是個年老黝黑的老實人,問了晏子慎塌頂情況就伸手計算起來,半盞茶的功夫就算出了具體費用,咂嘴道:“大老爺,這可不是小活計,就是最便宜的鬆木杉木,也得三十兩哩,還得叫上四五個熟手,連做半月才成,”

“每人還得給個五錢銀子的工費,少了不行,這是架梁子的活計,要博命的。要是換成紅木,黃花梨和更好些的木頭,那少說也要幾百兩了,可貴的很。”

好嘛,晏子慎與玉娘對視了一眼,不由自主的感歎道,黑啊,真黑啊。

玉娘抽服務費都沒怎麼狠的,頂多六抽一而已,他們倒好,翻幾倍了都,怪不得張承誌這麼富裕呢,親爹是個水裡撈油的高手哇。

這樣一盤算,晏子慎就隻打算出個五十兩意思意思,再多了他也不肯,彆人問起隻搖頭說五這個字正和他的心意,畢竟玉娘排行就屬五嘛。

聽得詢問的人一臉便秘,要不是顧忌晏子慎脾氣差,倒真想直接問他一句,五是好數字,那怎麼不出五百兩,隻扣扣索索的拿個五十兩,看不起誰呢。

旁敲側擊左右暗示,也從晏子慎這裡摳不出再多的銀子,屬吏隻好悻悻而歸,又去找其他家攤派,最後勉強攢了個八百八十八兩的好數字,報到了夏老爺那邊。

可等衙門叫來了說是花重金聘請的擅長這一行當的著名修補工匠,從江南特意遠道而來的園林大師傅時,晏子慎打眼望去,裡頭竟然站著成家父子兩個。

謔,老熟人呐,我的河東府清平縣江南大師傅。

第92章 婚事

逮著了個沒人看見的空檔,晏子慎悄悄走到成家父子身邊,借著梁柱的阻擋好笑道:“你們怎麼突然改了籍貫?”

成老漢賠笑道:“這都是大人們的主意,說沾上了江南兩個字,工錢都能翻倍。”

“哦,這麼說每人一兩銀子一天嘍,倒還算公道。”晏子慎難得見他們做了回人事,工匠一行人六個,翻倍了也才每日六兩銀子的支出,對於八百八十八兩的總賬還是綽綽有餘的。

成老漢隻低著頭,並不敢回答,倒是成大頭甕聲甕氣回答著晏子慎,“晏老爺,大人們不許我們說數目哩,要是說了就不讓我們乾了。”

這聽著有點古怪了,好好的瞞什麼。

晏子慎轉轉眼就想出了辦法,“那好說,你就說一兩之上還是一兩之下,橫豎我隻是問你瓦片放木頭上下而已,有什麼不成的。”他往腰裡一摸,順手給成老漢塞了個銀角子過去。

成大頭摸摸腦袋,覺得好像也有道理,見他爹沒有阻攔就道:“說是說這個數,但是眼下隻給了一半,說剩下的一半得完工之後再給呢。”

好嘛,就連這些小錢還要過一道啊。

晏子慎看著即將要被木架子圍起來的衙門公堂,隻覺著在這裡頭坐班的夏老爺得命硬一些。

玉娘卻聽他講述的有些腦洞大開,猜測道:“該不會就是故意想出事的吧,知縣老爺年紀這麼大,萬一真遇上塌頂,非死即傷的,肯定要走人,到時候換個新的來,張主簿看著他與黃縣丞鬥去,坐收漁翁之利。”

“那就更不可能了,”晏子慎搖著頭,“又不是任期結束了換人的,縣令任期中途出了事隻會讓縣丞先主理事務,若真是張主簿所為,這招可不是幫著他的對頭黃縣丞上位了?你信不信黃縣丞要是知道了張主簿這樣報複自己,能樂得笑暈過去。”

“那就不能是黃縣丞自己做的?好借機上位?”玉娘在這裡呆了五六年了,也沒見過什麼上層政鬥,閒的出屁,見不著還不能猜猜看哇。

“真有手段,直接乾上三年縣丞,評審優等拔擢升官豈不更好,又安穩又名正言順。若是害了知縣,堂堂七品官死在任上,朝堂一定會派人過來責查,查不著還好,查著了你說下場如何,他有背景又何苦做這手段。”晏子慎之前一直待在長安都中,準確來說,他就是朝堂政鬥的犧牲品,他對於這些小伎倆還是有些了解的。

上頭的人鬥歸鬥,要是背地裡耍手段玩□□消失這一套,一定會被群起而攻之,畢竟壞了潛規則嘛,黃縣丞背後的人也保不住他。

“縣丞老爺背後有人你知道?”玉娘從年初開始就一直疑惑這件事,四處詢問也不得而知,如今見晏子慎談論時透露了知情的身份,忙把其他事情撇下,隻問他這個來。

“你不知道?”晏子慎奇怪的看著她,她四姐不是就做著黃縣丞,怎麼半點內情也不知道。“黃書琅被調到河東府清平縣,是尹太監的侄子當時插的手。”要不然一個在八品蹉跎了十來年的縣丞,是怎麼從邊界苦寒調到富庶縣城做官的。

要不然他何至於和這個黃縣丞沒什麼交際,他是尹太監侄子那邊的人,晏子慎的好大哥朱潯恰恰好幾年前秉公執法打過尹太監的侄子,結果被趕出了長安,兩邊不說仇深似海,也可以算是矛盾重重。

玉娘難得聽晏子慎談起這種大事,跟看電視劇似的,從屋裡端來了茶果盤,泡了一壺茉莉茶,精心準備等晏子慎說書。

晏子慎橫了她一眼,要不是看她無法無天的勁合心意,自己早扭頭走了,哪家花娘讓客人服侍她的,簡直倒翻天罡。

故事還要從頭說起,這些陳年往事還是晏子慎之前在長安底下聽人說的,他自己也不知道真假,隻是大概其的了解一二,畢竟就在眼跟前發生的嘛,要不然怎麼有句老話,說天下大事都在長安呢。

也難怪長安人看其他地方都像是鄉下地,人家眼裡見過的才是大市麵呢,就像十來年前先皇還活著的時候,為了皇位那叫一場好鬥,最後還是當今這位長子繼了位。

現如今老皇帝年歲也大了,偏生也沒定下太子之位,和十來年前輪回一般,所以朝堂上已經有人開始下注了。

這回比之前更亂,二老爺庶長,生母早逝,和之前老爺的情況類似;三老爺有個貴妃母親,頗得寵愛;還有個最小的七老爺,是病逝皇後的親妹所生,皇後母家當年可是出了大力氣的,雖然太子早逝,可人家不是又生了一個麼,怎麼沒機會。

所以這場麵亂的呀,爭執了幾年都沒定下國本來。

晏子慎的親爹,就是牽扯到這事沒了性命,他異父異母的親兄弟朱潯,也是因為牽扯到這事丟了前途,以至於拿命去博個出頭的機會。

晏子慎苦笑,上頭人隻是說句話,底下就不知有多少人沒了命。

玉娘犀利點評,“私心勝者,可以滅公,滿堂若是都如此心,恐怕要出事了。”

晏子慎聽著玉娘膽大妄為的話,不僅沒有斥責,反而有些莫名的激動,“這麼說,你也覺得該完蛋了?”

“小心些,”玉娘壓住了他的手,往左右看看,才皺眉道:“連我都知道這樣的話說不得,你怎麼敢大大咧咧的就說出了口。”

上輩子茶館裡旗人一句大清要完都進了牢房,虧他還是個老長安呢,這點警惕性都沒有。

玉娘隻訝異著晏子慎的態度,他不也是這其中的一位朝堂大佬乾孫子麼,怎麼迫不及待想看熱鬨。

“怎麼,上回你不是還無所謂的,怎麼現在倒成了順民,難不成你覺出老爺們的好了?”晏子慎收起下巴俯視著玉娘,有些質疑她的舉動。

玉娘見晏子慎不肯罷休的繼續追問,好像自己不回答就會恢複之前那副狗樣子,四下又無人,又與晏子慎相處了這個把月,索性將心裡話同晏子慎說了半句,“實話和你說吧,就是上頭的人都死絕了,也不與我相乾。”

便是時逢亂世,有人揭竿而起,也不過重蹈輪回而已。

玉娘來到這個世上拚命掙紮活著就已經夠苦了,王朝更替對她來說重要嗎,除非有朝一日聖人出世,掃清寰宇,那對於她來說才重要呢。

至於現在麼,她就是一個花娘而已,管自己就好了,還鹹吃蘿卜淡操心,關心起國家大事來嗎。

晏子慎鼓掌痛快道:“好!好!好!”

他笑容滿麵,看著玉娘的眼神充滿了讚歎,像是遇見了什麼寶貝,又或許是見著了自己的知己,盯著玉娘好一會兒,眼看著她都要發火了才鄭重道:“我去和你媽說,我們明日就擺酒吧。”

前頭說過,清倌人的第一個客人至關重要,要是定下了得在院中大擺宴席,交付花娘的母親一筆彩禮費用,還要點上龍鳳蠟燭,如同婚嫁一般,之後便能在此處過夜居住。

所以外頭才把清倌人的第一回 選擇叫做開寶,亦或是點蠟燭,做了這個客人,就不再是清倌人而是葷倌人了,那位客人在外頭的席麵應酬全都由她負責招待,每月還得支付安家錢十五兩,以及花娘的吃穿用度,都得包銷。

這算起來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所以客人們挑選都十分嚴謹,慎之再慎,寧願去找葷倌人也不肯輕易做上清倌人的頭回生意。

玉娘詫異的看著晏子慎,“之前不是說好了是個交易?”

“現在不是了,”晏子慎專注的望著玉娘,見她遲疑還以為是有些擔心自己呆不長,主動說道:“你是疑心我的心意不誠,隻呆縣城開春就舍棄了你走?”

“你放心,我便是要走,也會帶上你的,要不然,我乾脆和你媽說贖了你出來直接嫁我如何,我還未娶妻,你進門之後上無公婆規訓,下無正妻壓製,我又與你有這情意,無人壓得過你。”

“要是你還擔心,我給你買房舍置地,我替你接了你媽和你姐妹來府城居住,如何?”

這樣的待遇,不正是花娘們夢寐以求的嗎,縱使是個妾,可沒有正妻,還不是她最大,說不定隨著自己官大,還能給她掙一副霞帔來。

晏子慎認真的看著玉娘,他是真心實意的說出這番話來,絕無半點虛假,期待著玉娘一點頭,他就立馬和李媽媽商量婚事時間。

玉娘看了看晏子慎,執起桌上的茶壺為自己倒了一杯茶,端起飲了半盞,才說出來極優美的一個字,“滾!”

第93章 虛假

晏子慎最後是被玉娘拿著笤帚趕出來的。

倒不是她打不過玉娘,而是眼見著玉娘把那桌上一堆果乾瓜子殼皮全都潑在了笤帚上,那他哪兒能硬接呀,且戰且退,且退且戰,最後成功轉進李家大門口,逼得李玉娘關上了院門不敵。

“嘿,不是,”晏子慎拍著院子門大聲叫著委屈,“你要是不同意這個法子你說呀,咱們再商量嘛,怎麼好好的就翻了臉呢。”

自己說的也沒戳人心窩呀,他最近都特意改了口,說話都好聲好氣的,昨兒那喬老爺還誇他說話文雅呢,更何況自己這麼個年輕俊俏的公子哥,做了客人有什麼不好的?

要是嫌棄做客人不好,乾脆辦個婚事嫁過來,要還是嫌棄做妾室受人壓製,就乾脆在府城或者縣城買個院子,兩邊住著唄,那長安都中也沒什麼親戚了,自己一年到頭在外頭住著也沒人管,豈不就跟妻子一樣麼。

玉娘懶得聽晏子慎在那裡嘰咕,隻問他走不走,再不走自己可就要拿李媽媽的洗腳水來潑人了。

“得得得,”晏子慎舉雙手投降,不死心道:“你再好好想想啊。”

“三!”

“要不然你和你媽媽妹妹她們也商量商量?”

“二!”

“再不濟就當我沒說過這些話,行不行?我把才剛說的咽回去。”

“一!”

“明兒見,明兒見,我這就走,馬上就走。”

晏子慎生怕玉娘真的要開門潑水,抱著頭一溜煙就往外頭跑去,這動靜,彆說李家了。就是相隔的幾家都開了門縫想看熱鬨。

李媽媽從正房裡邊出來,見玉娘右手執帚左手叉腰的模樣,就驚奇道:“哎呀,可是晏老爺嘴巴毒,又說了什麼惹你的話了?”

她勸了一句,“他說話不中聽,大家都知道的,人家是府城人嘛,打小的公子哥,捧著的人多了,所以養出個臭嘴來,本性不壞的,你瞧瞧這幾日對你有多上心,再怎麼著生氣也不該把客人給攆出去。”

上心?玉娘冷笑道:“本性是不壞,憐惜我這個小花娘日子過得苦,上趕著要把我娶回家做妾哩。”

“你說的可是真的呀?”李媽媽拍掌大喜道:“怎麼說的,是正兒八經的辦婚事嗎?要出多少兩啊?是在咱們縣城裡頭還是跟他回府城去?”

玉娘輕扯半邊嘴角,冷酷的戳破了李媽媽的美夢,“媽清醒些,我要是答應了,還能把他給攆出去?”

“哦喲!”李媽媽拍著大腿心痛道:“攆他做什麼,這麼好的婚事放在眼跟前兒都不去撿,你腦子糊塗啦。這是你命中的貴人哦,哪怕你之後再做二十來年也遇不著的。”

“遇不著就遇不著,媽不是常說要留著我養老嗎,怎麼我跟著您您還不開心呢,非要把我嫁出去才算完。”玉娘嗤笑道。

“你——”李媽媽被她這副混不吝的模樣氣得不輕,“這麼好的郎君,你打著燈籠都難找的,怎麼就非要留在家裡。”

玉娘丟下笤帚拍拍手,隻甩下一句看不上,扭身就往自己屋裡走,把李媽媽氣個倒仰頭,要不是聽見了晏子慎說明天還過來,她現在就想拿藤靶子抽玉娘了,把這個漿糊腦袋抽得清醒些,少她娘的在這裡犯蠢。

福娘看她媽氣成那樣,忙過去幫忙順氣,順便替玉娘解釋,“好媽媽,這裡的內情咱們倆還不知道,您瞧玉娘氣成那樣,說不準啊,這個姓晏的真不是什麼好東西,您彆著急,我回去問問就知道了。”

“嗯,”李媽媽勉強拍著福娘的手,“你去好好打聽打聽,要是她自己犯渾,一定把人給勸清醒,人家能看上她這麼個丫頭,那是她八輩子的福氣。”

福娘嘴裡應著話,親自扶著李媽媽回到屋子,才往自己的東廂房裡走去。

金盞正趴在房門口那探頭探腦的,福娘隻瞪了她一眼就把人支使到廚房裡去了,這蹄子光會看熱鬨,半點正事也不做。

堂屋裡頭沒人,玉娘房裡也空蕩蕩,福娘饒了一圈才發現原來人跑到了她的屋裡,正在那翻福娘之前買的那些書呢,為著李媽媽鬆了口氣的緣故,福娘那些書也能光明正大擺個書架了。

“忙什麼呢?”福娘好奇道。

“喏。”玉娘拿著手裡的精致扇套朝她示意,“本來想剪的,可是這麼好的料子,我又廢了一個月的功夫,實在是舍不得為個臭男人剪了。”

玉娘還是那個玉娘,不管攢了幾百兩的巨款,可她仍舊舍棄不了一錢銀子買的緞子布料,那花的可都是她的時間和金錢啊!

擁有著老百姓勤儉節約良好品質的玉娘決定,把扇套換個用處,往裡頭放了丁香、薄荷葉和艾草等香料塞到書架裡頭驅蟲。

“晏老爺不是最煩這些個之乎者也麼,那正好,東西塞到這些四書五經詩集裡頭去,我熏死他。”

福娘笑得倚著桌子,“你就這麼報複他呀?”

“開玩笑,我要真報複,你以為他還能全須全尾的走出咱們院?”玉娘鼻子裡哼了一聲,“瞧我那屋裡擱著的五六個石頭荷包了麼,我能砸的他滿頭包,大白日裡見天上星!”

“所以你還是心軟了呀,”福娘蹙著眉頭疑惑,不都手下留情了嗎,“我瞧你和晏老爺這幾個月相處,也不像是沒情意的,兩個人之前不還樂樂嗬嗬的到處逛嗎,怎麼今兒他一提這事你反而鬨了,先前你不就打算做個客人好脫身的。”

福娘沒聽李媽媽的話,可還是勸著玉娘,“他又有錢,你又想著贖身,正正好能幫上你的忙呀,要我說,乾脆先答應了,叫他拿銀子把你贖將出來,拿了賣身契再說。”

“到時候就是不好了想分也不遲,橫豎他也答應在縣城給你安家置地的,你自己手裡捏著銀錢,即便他後頭沒了興趣一拍屁股走人,你在咱們縣城裡頭也能活不是。”

“可這不一樣啊。”玉娘低垂下眼眸來,隻看著自己繡花鞋尖上那一朵小粉球的線頭花,隻需要自己隨便一動,就顫顫巍巍的左右搖擺。

“他要是客人,我自然就答應了,可問題是……一開始我們說好了的,他就不是客人呀。”玉娘歎著氣,明明先前隻是個金錢交易。

結果到了現在,玉娘才恍然發現,從頭到尾隻有她覺得是,晏子慎覺得他是在做花娘,有了這個認知,兩人之前的說笑玩鬨,就都變得惡心了。

第94章 換向

晏子慎一連來了三天都沒叫開玉娘的房門,才發現玉娘這回貌似好像可能是真的生氣了。

但晏子慎實在是有些摸不著頭腦,就是死也得給個罪證吧,就這麼不明不白的鬨了彆扭。他就是把腦袋摸破了,也找不出個緣由啊。

直到此時,他才突然發覺除了玉娘主動和他說的信息外,他竟然對玉娘一無所知。

摳門,愛財,力氣大,膽大妄為,這些都是定義人身上的一個標簽,可這些性格的來由呢?還有其他的喜好嗎?

甚至於得罪了人,都不知道該怎麼賠禮道歉去,因為自己根本不清楚這個花娘喜好什麼,如果說是為了錢,她嫁了自己還怕沒有錢?自己都答應買房舍置地了呀。

晏子慎思來想去,本來是想找李家人求解,可李媽媽一見著他就笑容滿麵的和他商量婚事,半點也無勸解玉娘的意思,見他提問隻隨口道:“這有什麼,等真的婚事辦了,拿繩子一綁送上花轎去,哪有什麼不成的。”

聽得晏子慎敬謝不敏,早該知道和這種媽媽說不出什麼來,轉而又去找玉娘的妹妹福娘,可福娘一見著他就低頭閉著嘴,什麼話也不說,隻裝沉默。

到最後,還是隔壁的宋家徐嬸立了大功,她見晏子慎這幾天行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十分古怪,把這事兒和自家花娘六巧一說,六橋當即就有了主意,招呼徐嬸讓她在晏子慎離去時攔了一攔,把人順勢請到了宋家。

“大老爺,看樣子是和身邊的花娘吵了架?”六巧端著一杯晚秋茶奉與晏子慎,腰身嫋嫋語氣輕柔,側著頭露出細長脖頸好奇道。

晏子慎斜睨著他,也沒接茶盞,隻道:“這也奇了,你要是不知道,請我來做什麼?我隻數三個數,沒用處就走人。”

狗脾氣!六巧心裡暗罵了一句,活該他找不著花娘。

隻蹲著身臉上仍舊帶著笑道:“知道了外頭可不知道裡頭,大夫看病還要望聞問切的好下藥呢,大老爺是男人,不知道女兒家的心思,說出來經過,我也好替你解答呀。”

“你?哼!”晏子慎冷笑了一聲,有些不耐煩,“說完了嗎?”

六巧咬緊了牙,大有送客的想法,隻是回憶起越發冷淡的陶仲賓,態度便溫和下來,“我是不行,可她身邊的人呢,大老爺不知道,我這院裡的妹妹小七和李媽媽的玉娘福娘關係極好的。不如叫她請了那邊的姑娘們過來,我在中間替大老爺做個口舌問一問,您在屋裡親自聽去,豈不就知道了內情。”

這倒是個法子,晏子慎眼前一亮,順手就從懷裡摸出個不知道重量的小銀角子放在桌上,“你若是幫我查了緣由,五兩。若是幫我找到了辦法,我再加十兩。”

“成交!”六巧當即撇了茶盞收了定金,把晏子慎想問的問題都記了下來,才讓他藏在自己臥房屏風後頭。

又叫了小七過來,隻和她皺眉道:“陶家兄弟兩有些想做花娘姐妹哩,說想湊對好字,李家的玉娘和福娘到底肯不肯點頭?”

小七疑惑道:“她們兩人不是正做著的嗎?怎麼陶老爺又提起這茬了?”

六巧也攤手,“我也因為這事奇怪,所以才叫了你呀,要不然,你去請她們兩個過來我們問問,大家瞞著上頭的媽媽悄悄把這事兒商量好,我私底下回了陶老爺,彆放到台麵上傷了和氣。”

有道理,小七聽著就急往往外趕去,好半天了才隻拉著福娘一人回來,六巧問起玉娘人呢,小七抱怨道:“還不是李媽媽,玉娘來我們這兒當初連問也不問的,哪知今天拉她出來死活不肯放人,還派了劉媽在院子門口守著呢,把人當個賊看了。”

小七懵懂,六巧卻心知肚明,玉娘寧肯得罪個大主顧也不要嫁人,想來李媽媽是疑心上玉娘外頭找了個相好的,所以守身不嫁,這會怕她跑出去兩人私奔呢。

不過沒事,玉娘不在,她的好姐妹福娘來了也成。兩個人關係好的非同尋常,福娘肯定知道內情。

六巧便替尷尬的福娘解圍道:“李媽媽待玉娘平日那樣好,怎麼可能把她當賊人看呢,估摸著這幾天玉娘心裡難受,怕她外出風一吹,裡外鬨病,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們家生病出過人命的,怎麼能不防。”

找了個借口糊弄過去後,六巧才拉著福娘坐下,給她上了一盞二泡過的晚秋茶,香氣雖然不如第一回 的濃鬱,但好歹是熱乎的,福娘喝了一口倒也暖和。

六巧見氣氛緩和下來,才咳嗽了一聲,詢問起福娘:“你也知道嘛,陶老爺之前不是想著說要做玉娘嗎?隻是後來玉娘不肯所以沒提了,這段日子眼看著你家玉娘和晏老爺關係好,兩人成雙成對的,他也沒這個心思了。但隻見如今兩三日兩人又分開了,他老人家不好直說,就讓我來幫忙敲敲邊鼓問問看,是真分了還是鬨彆扭哇?”

福娘奇道:“陶老爺不是做著你嗎?也看不出他對玉娘有多少心思呀,怎麼還惦念不忘的。”

“嗐,人家是做生意的嘛,哪裡喜歡什麼就能表現出來,又不是他弟弟那樣呆頭,喜歡你喜歡的誰都看得出來。”六巧態度自然道。

話語的打趣倒讓福娘羞紅了臉,不好繼續追問下去。

“不過要是陶老爺做了玉娘,這倒是個解決法子,”福娘想了想,竟真個有些同意這個主意,若是還有個人肯做生意,玉娘的日子也會好過許多。

這幾天媽為著玉娘不肯嫁人的事兒,在院子裡頭指桑罵槐罵了好幾通,要是做上陶老爺,即便不如晏老爺那樣有錢,可多少也有幾十兩的,收了這個,媽的態度也能好些。

嘭——

六巧屋裡圓杌忽然翻倒在地,把堂屋的三人唬了一跳,六巧急忙按住要進屋的小七,渾不在意道:“沒事,不過是椅子倒了,想來我才剛出來的時候沒放穩,木頭的摔了也不打緊。”

隻不過她心裡明白,眼下還隻是踢椅子,等會踢什麼可就不好說了,趕緊轉移話題道:“那到底和晏老爺是分了還是鬨彆扭,可彆我這裡和陶老爺說成了,那邊又和好了,那可得罪人。”

福娘也蹙眉糾結著,“起先我也覺得是鬨彆扭,可看玉娘倒像是真的傷了心。”

“究竟是為什麼呀?”小七滿頭的疑惑,好端端的怎麼就吵了架,他在宋院也沒聽見動靜呀。

問得好,六巧給了小七一個讚賞的眼神,混吃等死的大喇叭總算有點作用。

福娘搖搖頭,“我也不知道,那會兩個人在屋裡頭說話,突然就生氣把人一路攆到了院子門外,照我說,那姓晏的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興許在房間裡頭對玉娘動手動腳了呢。”

“他們倆都快做客人花娘了,動手有什麼好生氣的?”小七大膽揣測,“會不會是姓晏的不行呀,所以一提婚事,玉娘就擔心自己守活寡死活不肯嫁。”

“咳咳咳——”

六巧猛的一頓咳嗽,果然還是那個不中用的小七,不敢再在這個話題下延伸討論,可彆掙不著錢反而虧一筆去。

忙往小七嘴裡塞了塊糕點,趁她閉嘴不說話的時候問福娘道:“生這麼大的氣,恐怕問是問不出來的,誒,那要是那邊給她送了東西,會不會就和好如初了?你可曉得玉娘這回生氣,送她什麼才能化解得了?”

“這還用說,”小七三下五除二就咽下了香糕,一抹嘴期盼道:“當然是銀子啦,要是有客人送我一盆的銀子,就是罵我打我,我也能受。”

六巧瞪了她一眼,“你懂個屁,打你罵你的能要了你的命!還收錢呢,有了銀子也沒命去花。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嘴裡說的都是些什麼,還沒接客呢,就這樣開口男人啊,客人的,咱們倆到底誰接過客?”

福娘卻有些猶豫,“送銀子,倒也不是不行。”

哈?

屋子裡三個人都驚訝了,看著玉娘不像呀。

福娘揪著衣裙,把玉娘的身世和她們說了一遍,歎氣道:“你們不是不知道,玉娘又不是我媽親生的,我媽當年花了銀子買她過來掙錢的,她又不是我,是我媽的親生女兒,就是為了我媽的活命之恩,可也不能一輩子做花娘吧,早晚還是會想著贖身出去的。”

說到這裡福娘有些羞愧,“我媽為著玉娘趕跑了晏老爺,和玉娘算了一筆賬,婚事少說也能得個五百兩的,加上養她的開銷,叫玉娘要麼答應晏老爺,要麼再去找彆人,橫豎得給她補足彩禮六百兩,要不然這輩子都彆想出李家門。”

“六百兩!”小七跳將起來嚷嚷道:“這要讓人掙幾輩子去,就是賣上十回也掙不到這些錢呀,你媽瘋了吧,這不是誠心想讓玉娘給她乾一輩子麼。”

福娘也頭疼,為此她和自家媽媽明裡暗裡勸說過好幾回,可不知怎麼的,媽媽這回態度強硬,一定想要一筆銀子,就連她勸了也不中用,還被劈頭蓋臉罵過兩回胳膊肘往外拐。

“六百兩啊。”六巧嘴裡把這個數字又念了一遍,側耳聽去,裡屋安安靜靜,不由得就有些豔羨起玉娘來了,不論晏子慎能替玉娘出多少,那都是百兩起步的價錢呀。

要是有人給她這百兩銀子,她都能買院子買花娘開個大大的勾欄店了——

次日一早,晏子慎再次到李家時,並不強求著要見玉娘,而是趁著四下無人,將個荷包遞與了福娘,托她送給玉娘去。

“這是什麼?”福娘疑惑的翻看著這青布荷包,內裡輕飄飄的,材質也普通,瞧著倒像是玉娘之前出門常帶的灶灰荷包。

“對,就是她的,如今物歸原主。你隻和她說,收了這東西,就當是回到了起先沒贈我荷包那會,這段時日再也不提,每月仍舊去我府上結賬算錢。”晏子慎認真道。

福娘有些不信,一個破荷包能有這麼大的威力?

可還是把這東西瞞著其他人給了玉娘,玉娘打開一看,這荷包內裡已經被人洗得乾乾淨淨,包著塊紅綢手帕,帕子打開,裡邊是三張疊得整齊的祥安當的彙票,中間明晃晃幾個大字,憑票回付市銀叁百兩。

“哎呀,三張那可就是九百兩了!”福娘探頭看了一眼,激動道:“贖身錢綽綽有餘。”

可隨即又望了望玉娘,“這銀子你收嗎?”

玉娘乾脆利落將東西塞回了荷包,把荷包緊緊揣到自己懷裡去,“送了怎麼不收,他肯做冤大頭花錢,我難道還不敢接?”

“那你還要和他做去麼?不如和媽分了銀錢,咱們去看房子吧。”福娘欣喜道,這樣一來,媽和玉娘都好好的,大家不會鬨到最後一步。

玉娘卻眉毛一挑,“這錢先放著,你去和媽說,隻說我看見了荷包大哭一場,眼下回心轉意,又念起晏老爺的好來了,讓媽明天準備酒菜去請晏老爺去。”

大姐那裡,還得借著晏子慎的虎皮用一用呢,現下贖了身又不和晏子慎做客,看著就有問題。

玉娘心裡也清楚晏子慎那番話的意思,是想著兩人能回歸之前約定好的金錢交易關係,大家揭過這幾日不提。

隻是嘛……

揭過是揭過,可這一回,晏老爺覺著他們兩是金錢交易,玉娘卻覺著不是了。

作者有話說:

這回兩人的態度扭轉了,

又是晏子慎主動提的交易,誒,我為什麼要說又。

第95章 演技

李媽媽從福娘口中得知玉娘回心轉意時還有些不信,頭裡還冷言冷語的不吭聲呢,就一個破荷包,就能感動的淚流滿麵,糊弄誰呢?

可這說話的是她親閨女福娘,這丫頭平日裡不撒謊的,完全沒繼承自己那巧言善變的好口舌,憨厚老實,所以李媽媽終究還是半信半疑的來到了玉娘屋子。

見著李媽媽到來,玉娘臉上半點驚訝的神色也無,大改前幾天的冷漠態度,微笑著請李媽媽坐下。

哎呀,真的變了性子。

李媽媽歡喜道:“我聽福娘說你又肯嫁了?這才好呢,放著現成的富貴不去享,還真想做花娘做一輩子啊。”

“嫁人的事咱們先不提,”玉娘笑了一笑,替李媽媽倒了一杯蜜餞金橙子茶,熱氣裹挾著點橙皮的清香,把母女兩的間隙似乎都填滿了。“女兒倒是有件事想問問媽媽,前日裡媽媽說的贖身銀五百兩,首飾衣裳一百兩,這數目可還真嗎?”

“當然,額……”李媽媽狐疑的看著玉娘,“不是說好了嫁過去,怎麼又變成贖身了?你腦子不要犯糊塗哦,出來乾什麼,現成的貴人不拉緊了線,你當生意還能再做個幾年?二十五六歲那會兒可就頂頂老了,都能做新人的姨去了,哪還有客人叫你這個花娘唱曲陪席麵的。”

見著玉娘沒有回話,隻望著自己,李媽媽放緩了態度,柔聲道:“你不要把我之前的氣話當真,那是我氣急了才說出來的。你想想這幾年我待你跟福娘有什麼區彆,我是從小一塊吃一塊穿一塊教的養出來的,在我心裡頭你就是我的親女兒,就是前頭那些個姐姐們也沒你一個得我心意,要不然我何苦把你留到現在。”

“媽媽不是非要指著你賣錢,我也是在為你打算呐我的傻閨女,我一個當媽的還能把你推到那苦水塘嗎,要不是真的遇見了好的,我何苦這樣急著罵著。難道我就不知這樣會傷了咱們母女倆的情分?”

“可我為什麼還是做了,不就是為了將來你以後的幸福日子,你現在不懂,等你以後大了老了當媽的年紀了,你就該念我的好嘍。”

李媽媽苦口婆心,諄諄教導,這一番當娘的為女兒操心費力的話語,聽得誰不動容,傳到外頭去,要是女兒再說一個不字,恐怕都成了不孝。

隻是可惜,李媽媽碰見的是玉娘,但指這番話在福娘麵前一說,都不用一大串,隻消前麵三句福娘就能痛哭流涕的給她媽道歉去了。

可玉娘不然,這才哪到哪兒呢,連老板畫餅賣慘的十分之一功力都沒有,李媽媽的說服理由還需要長進啊,再怎麼著也該賣個慘,說起自己小時候的苦做個例子才對。

可惜玉娘今日找李媽媽有額外的事,不然就直接頂回去了,她隻道:“媽媽這麼說,是覺得嫁到大戶人家當妾好了。”

“那是自然,你就是不為自己想想,你也要為你以後的兒女著想啊,花娘生出來的照舊還是花娘,自己掙錢自己買米,可做妾呢,生下來就是少爺就是小姐,錦衣玉食前程遠大,不必為了幾串銅錢煩惱,那才是媽想讓你過的日子。”李媽媽也忍不住感慨。

玉娘訝道:“媽媽既然這麼說,怎麼不自己嫁做妾的,好帶福娘過好日子去,福娘的生父非富即貴,好日子就在跟前,怎麼媽媽不回去享?”

李媽媽蹭一下就站了起來,雙目圓瞪怒視著玉娘,養起蒲扇大的手來似乎想一巴掌甩給這個不知死活的丫頭。

玉娘卻沒有半點往日在李媽媽麵前唯唯諾諾的模樣,反而仰臉道:“媽媽打,往這來,橫豎媽媽明兒也是要我出去的,我還怕顯醜麼。”

李媽媽恐嚇不住,知道這招不好使了,變了臉色哀歎道:“好好好,眼見著巴上了個府城老爺,你就敢和你媽媽甩臉子了是吧。”

“這不是媽媽逼著我去的?我若和他分了,還有什麼臉子不臉子的,媽媽彆一邊壓著我嫁給老爺,一邊又嫌我搭上了人仗勢,這叫我是搭上還是不搭上呢,我也難辦。”玉娘穩坐圓凳上,隻笑眯眯的看著李媽媽。

天底下哪有那麼好的事,噢,又想靠她巴結權貴,又想對她嗬斥怒罵,怎麼,自己是很賤的人嗎。

李媽媽被玉娘這話堵的說不出來,從頭捋下來好像確實如此,這丫頭敢撒氣,還真是被自己逼的。

她有心想真教訓教訓,可實在手裡缺筆銀錢,隻好坐下好一會兒,才和玉娘低聲道:“你當我不想?我知道你今兒想問什麼,可問題是……我……我也不知道福娘的生父是誰呀。”

“怎麼會不知?”玉娘睜大了眼睛。

李媽媽嗤笑一聲,“怎麼就知道了,你當長安是什麼地方,還以為是清平縣這麼個小縣城?有權有勢的就那麼幾個?那是長安!數不清的紈絝子弟,算不儘的官宦少爺,我媽媽養我們幾個花了多少銀子,怎麼可能一人就做一個的,最少手裡都捏著三五個客人,哪就能猜中是哪個了。”

李媽媽扶著額頭,“實在是太趕了,偏生我生福娘那會又是早產,就是後來再怎麼想推,也算不著是誰呀,要不然何苦來這個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城裡頭安家,還不就是怕被他們尋著了?”

“我也知道你想讓福娘知道她生父,可連我都不知道的,我怎麼和她說去?難不成要我說連親媽也不知道是哪個人,還帶著她一家一家的找過去?就是找上了門人家也未必認的,算了吧。”

玉娘有些不讚同道:“媽媽總不能瞞著她一輩子的,和我住的那幾年,福娘夜裡老是哭,總想著自己爹是個什麼樣子,與其一直讓她想著,不如說個實情哭一哭就過去了。好媽媽,當女兒的勸您一句,您要是不留福娘一輩子,就給她找個愛她的吧,好歹有個依靠。”

李媽媽不言語了,沉默著離開了屋子,玉娘從屋裡這個角度望去,竟覺得李媽媽龐大的身軀似乎佝僂。

不過很快玉娘就捏死了自己心裡萌生的一點同情,因為福娘回來後敲醒了她,“我媽那張嘴,虧你還信,你忘了前頭那塊玉佩了,要不是認準了的怎麼還留著。”

對啊!

玉娘冷靜想想方才的對話,品出了李媽媽話裡不儘不實的地方,如果真的不知道生父是誰,她怕什麼呢?接的那麼多的客人裡頭就是暫時不知道是誰,孩子生下來了,總能發現跟哪個客人像的。

連李媽媽都能在縣城立足,更彆說李媽媽的媽媽了,現成的孩子不敲一筆,就這麼大大方方放人走了,誰信呢。

玉娘一尋摸才忍不住咂嘴感歎,到底還是李媽媽,就那麼一會的功夫,茶都沒涼,她老人家就編出了個前後說得過去的謊來,到最後還踉踉蹌蹌的展現了自己淒涼苦楚的背影,高,實在是高。

社會大學太深奧了,自己還有的學呢——

第二日一大早,晏子慎就得意洋洋的來到李家,甚至於還非常囂張的在玉娘屋前門檻上來回跨越,拍著屋門哼哼唧唧,“我出去了,誒嘿,我又進來了。”

在門口耍足了威風,才昂首挺胸往裡邊走,卻沒想玉娘這會兒都還沒梳妝呢,見著晏子慎也不像往常一樣笑臉相迎的,反而態度隨意和他道:“你先坐,我這邊正梳洗呢,去幫我拿手帕來。”

嗯???晏子慎一指頭指向自己,“我去拿?不方便吧。”那可是裡屋。

玉娘眉頭上挑著就白了他一眼,嗔怪道:“晏郎說的什麼話,咱們兩個還分什麼方便不方便的。”

嘶——

晏子慎倒吸一口涼氣,渾身起雞皮疙瘩,怎麼聽玉娘這樣叫自己,他……他……他覺著惡心呢。

第96章 毒計

玉娘的左一句晏郎右一句子慎,彆說聽得晏子慎膽寒了,就是同在屋簷下的福娘都有些經受不住,那聲音嬌的,比前些日子劉媽做的蜜餞還要甜膩,福娘趕緊捂著耳朵跑出了房門。

連福娘都如此,晏子慎挨得更近,聽得也更仔細,肚子早就翻江倒海鬨了起來,隻拱手求玉娘恢複正常,他實在聽不得,大早上可還什麼都沒吃呢。

“連這都受不了,還想著做我客人?”玉娘哼了一聲,轉過頭去繼續盤發,隻時不時叫晏子慎在旁邊幫忙遞著點東西,畢竟福娘一撤,她的人手也沒了。

這倒是行,隻要玉娘彆再用那樣的語氣說話,彆說遞東西,就是打水晏子慎也肯。

二人收拾好,李媽媽已經叫了劉媽做了好幾道家常小菜,鴛鴦鵝、胭脂脯、連心草加上橄欖仁,配上熬了一早上的百合粥,意頭非常之好的端到了東廂房裡。

隻可惜兩個人這會兒的心思都不在飯菜上,白費了李媽媽的良苦用心,就算說好了要和好,可中不能橫跳過去。

沉默著動筷子吃飯,好一會兒才見魯嬸神色古怪的進來道:“院子外頭來了個瘦和尚,點名想找五姐你化布施嘞。”

雖然說這時節和尚破戒的也多,可哪有光天化日明晃晃直接來花街的,也忒不把戒律僧規放眼裡了吧。

若不是那和尚說自己和玉娘有舊交情,李媽媽是斷不肯叫魯嬸去回話的,免得把人接進去壞了自家花娘的名聲,花娘接待客人,衙內鄉紳軍戶商賈都行,和尚道士就有點兒破廉恥了,再怎麼,人家還信這個呢。

可如今倒正好,這個消息打破了兩人的尷尬氣氛,玉娘一聽魯嬸說的形容特征是個瘦和尚,就猜是老熟人廣大了,連忙笑道:“快請他進來,嬸子彆小瞧了他,這位師傅是個正派人哩。”

那廣大和尚倒沒有穿僧服,而是換上了棉襖寬簷帽,遮遮掩掩的,還真有點偷偷摸摸的意思。

等著魯嬸一走,他就雙手合十朝晏子慎和玉娘鞠躬道:“晏老爺,李娘子,我這裡有一樁要緊的人命官司隻求兩位能大慈大悲的幫個忙,救他們全家人一命呀。”

這話晏子慎聽不得,一聽就容易犯病。

玉娘先奇道:“這樣的事,你不去衙門,怎麼找上我們了?我們能幫上什麼忙?再者說了,既然要幫忙,苦主怎麼不來,倒讓你鬼鬼祟祟的跑來求人。”

廣大苦笑了一聲,從自己腰間摸出之前玉娘托他引路給的賞錢放到了桌上,“正是這人央求,他們倆現人盯著,哪裡還敢上門來,我若是貿然前去,恐怕也要搭上一命,思前想後就隻有李娘子最仁善,晏老爺最慈悲,兩位菩薩姥姥都庇護的大善人,才能救他們一救啊。”

晏子慎來了興趣,普通的人命官司他是不想橫插一把的,可你要是說其中有什麼彎彎繞繞的,那就有意思了,他這人沒彆的愛好,就喜歡給人添堵。

廣大不敢在此地久留多說什麼,隻求道:“我也知道的不甚清楚,還請隨我往萬福寺走一趟,到了那裡他們親麵訴說,不論幫不幫,都有心意送上。"

“唔,”玉娘倒不是為了什麼心意,畢竟她是坐擁一千多兩的女人,隻是有些好奇加上一點點的轉移注意力,便主動開口道:“這事不難,就當做我與晏老爺兩人感情和好,所以要去萬福寺燒香還願,外人定不會起疑。”

這個理由,就是李媽媽也不好駁回的,三人坐了馬車徑直就往那寺廟裡頭趕去,隻遺留下李媽媽望著自己房間那尊佛像疑惑,這寺廟真有這麼靈驗?要不然把自家這尊也舍過去,拜個兩年再要回來,蹭點靈驗——

還是熟悉的路線,下了萬福寺往西門方向走,隻是這次廣大並不領他們往成家木匠鋪那裡進,而是左邊一拐進了巷子,躲過幾家鋪子門,從後邊悄悄到了木匠鋪旁邊的箍桶匠家裡去。

成家父子倆早就在那裡等候多時,一見著晏子慎就急忙拜倒,梆梆梆磕頭跪求道:“求老爺給我們指條明路啊。”

“這話怎麼說的?”晏子慎大步跨坐在堂前,玉娘隻在一邊打眼望著屋裡情景,也不知箍桶匠和他們什麼關係,竟然能借出院子,隻留下父子二人。

成木匠先答話,說衙門那邊已經掃拆乾淨,眼瞅著要上梁修補了,可他們父子兩等木頭到了才發現,衙門采買的這一批木頭裡大半都是泡水桐,外頭刷了一層黑漆看著倒和其他的杉木差不多。

可實際上成家父子乾這行多年,一上手就發現了木頭不對,趁著夜裡下工的時候,成老漢就偷偷用自己的指甲刮下來點兒,回去用火一燒才發現這玩意是泡水桐,一燒就是滿處的煙,潮氣十足。

成老漢苦笑道:“泡水桐和鬆柏的價格差多了,尋常的鬆柏若是十兩,那泡水桐就是二錢也沒人要的,木質鬆散也就罷了,最危險的是它腐爛速度極快,若是下雨下雪頻繁些,恐怕不消一二年就要斷的,這怎麼能架梁。”

到時候要是出了事,他年紀大死了不算什麼,可他兒子豈不冤屈。

“這樣大膽,不應該呀。”晏子慎摸著下巴疑惑道,總不可能真像玉娘說的,想把夏知縣搞死吧。

這麼大的事情,若是隻一方所為,恐怕另一方早就揭露出來了,哪裡敢這麼大膽,除非……

晏子慎和玉娘對視了一眼,有些難以置信,該不會是兩家合手了吧?

成老漢以為晏子慎是懼怕了,忙把身後的銀子端了上來,壓著成大頭磕頭求道:“老漢也試探過,可那些個看守的衙役們也不知情,文書大人連麵也不見就把我們趕出來了,還說我們若是再嚷嚷,就滾回江南去。”

成老漢心知肚明,自己不是江南人,這威脅明明白白,他們倆要是敢揭破,就送他們回家,回老家。

可若是乾了,要是真出現了事故,他們這批修繕木匠就得全完蛋。他兒子還沒娶妻生子呢,老成家不能斷送在這裡呀。

所以成家父子倆思來想去,最後把家裡的銀錢一共彙總了二十六兩八錢二百文,求廣大和尚做介紹,找上了晏子慎求情。

可讓成老漢絕望的是,晏子慎看著他們手邊那盤銀錢山,卻攤手搖頭道:“這事不是文書針對你們兩,擺明了是衙門裡的人見錢眼開,想獨吞那筆銀子,這事兒多半不是一方,而是兩邊都合了夥了,我一個沒官沒權的,怎麼插手?就是找上知縣也無用,知縣還不是靠著縣丞和主簿做事。”

這一番話說得老漢神色蒼白,整個人癱在地上抱著兒子老淚縱橫道:“他們要銀子,怎麼我們就得賠命!憑什麼要我們的命!”

“不,不一定。”玉娘看不過眼,推開晏子慎走到了他們跟前認真道,“你們隻是想求保命是吧。”

“對!”成家父子兩沒有彆的什麼奢求,什麼敲詐勒索的全都不敢,隻是想保命而已。

“那我有個主意,”玉娘沒法見著和她一樣的人被上頭輕巧巧碾死,成老漢說的對啊,憑什麼他們就得死呢。

“什麼辦法?”四人齊齊望去,隻見玉娘冷靜的問著老漢,“這回衙門聘請你們幾個工匠,是按大師傅的流程走的對吧?”

“不錯,”成老漢期望的點著頭,“還給我們寫了契書,每一步都要按手印呢。”不然他何苦怕成這樣,按了手印日後查索起來可都是實證啊。

“如此嚴謹,那就說明即便是貪,他們也瞞著其他人,隻是上頭的知道,底下人未必清楚,不然何苦還要刷一層漆故意掩飾,擺明了就是想裝樣。既然如此,屬吏文書們了解實情,底下的幫閒衙役、壯丁民夫乃至仵作獄卒,他們肯定是蒙在鼓裡的。”

晏子慎好像有些猜著了玉娘的想法,“你是說……拉上他們?”

“對,”玉娘乾脆的點了點頭,既然上頭能合起夥來,平頭老百姓能仰仗的也就是蟻多咬死象和法不責眾這一套了。縣令縣丞主簿六房書吏,多了不起呀,各個都是帶管帽的,一伸指頭就能碾死他們的大人物,可歸根到底,衙門裡頭辦事的不還是底下的三班衙役以及其餘人嗎。

玉娘推了推那盤銀子,指點道:“你們拿上這些錢,不管是誰,隻消在你們登記畫押的時候,叫他們也做個驗證,人越多越好。亦或者上梁的時候,專門買些酒菜來請他們也幫著一起瞧瞧簽字畫個押,要是叫來了三成,能保你兒子一命,叫上五成,你們爺倆都能活。”

要是全都叫上,那就風平浪靜,什麼事都不會發生。

第97章 身世

“這招好。”晏子慎拍掌讚道:“自古有雲法不責眾,總不能為著塌梁的事,把衙門底下的人全抓起來吧,那可是幾十上百人,不是幾十上百頭豬。”

“再說了,誰去抓呢,抓人的衙役們可也在被抓的名單裡頭,總不能讓老爺們動手吧,就是真鬨起來,誰抓誰還不一定呢。”

聽到連府城來的大老爺都這樣讚同這個計劃,成老漢父子兩的心總算放回了肚子裡,隻磕頭歡喜道:“多謝老爺,多謝娘子,多謝老爺,多謝娘子,你們救了小老兒全家的命呀!我一定在土地姥姥神前為您二位燒香祈福,今後凡是有用得著我們父子倆的,您儘管招呼,隻一句話,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們也心甘情願。”

“老丈,快起來吧,我們要你去火海做什麼呢,當日多虧你們實誠才讓我們少出些銀子,一飲一啄,皆因前定,這是你們當日的好心,才有如今我們的回報哩,要謝就謝自己個,我們可不敢貪功。”

多罪過,這麼大年紀的人給自己磕頭,玉娘可不敢在前頭受,忙上前搭手去扶他。

一邊幫扶,一邊心裡頭還想著年初那會玉皇廟裡老道說的話來,積陰德,她這也算是又積累起兩樁陰德了吧,自己可救了好幾條人命了都。

橫跨玉皇、佛祖和土地姥姥三位神佛,看來自己轉生有望啊——

坐回返程的馬車,晏子慎憋了半路還是有些忍不住,開口問玉娘道:“他們給你的謝禮你怎麼不收?不是說需要錢麼?”

玉娘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撇嘴道:“不錯,我確實愛錢,可我不愛衝苦哈哈的底下人手裡頭摳銅板,他們一年到頭才有多少,不像咱們晏老爺,好闊氣喲,一伸手就是這個數。”

玉娘伸出了九根指頭搖晃著示意,“嘖嘖嘖,到底是大老爺,這些銀錢跟灑水似的,我這種眼裡隻有錢的哪配和您搭一塊呀。”

眼見著玉娘譏諷的語氣漸濃,晏子慎汗毛直立,連忙解釋自己方才的話,“我可不是這個意思,咳咳咳,我是說,你愛財取之有道,是女中君子,實在是叫人刮目相看。”

真稀罕,玉娘瞅著晏子慎嘖聲,誰能信晏子慎居然會誇人呢。

勾起嘴角擺手道:“沒事兒,您說就說了吧,咱們老規矩記賬上就成,月底了給錢怎麼說都行,您哪曉得我們平頭老百姓能掙多少。”

怎麼越說越尖酸呢,錢也給了,歉也到了,晏子慎十分麻爪,以前哪遇過這種情況。

想了想先前玉娘同成家父子那和氣的態度,不知怎麼的,乾脆朝玉娘伸出食指來指著自己道:“你可彆真當我是什麼公子哥大老爺的,我和你一樣,我爹也不過是個在長安討生活的窮書生而已。”

這招果然好使,玉娘立刻撇去了陰陽怪氣,忙探頭八卦,“那你怎麼又成了大公公的乾孫子?總不至於你長得像他沒進宮前的親人吧。”

見她感了興趣,晏子慎笑眯眯的手指收了回去,“一個道歉隻能換一句,你要是想知道,可得等下回再來。”

嗬,愛聽不聽。

玉娘打住了話題,掀簾子往馬車窗外望去,路途還有一半呢,又悄悄開了門簾,老牛坐在車架上揮鞭趕車,帶著狗皮帽子護著了耳朵,才挪挪位置,移到了晏子慎身邊。

把之前藏在懷裡的一張紙遞於他,湊近了小聲問道:“你認得這玉佩圖案嗎,輕聲點說話,彆叫老牛聽見。”

晏子慎打開仔細一看,不覺就咦了一聲。

果然他認得,玉娘急忙催促道:“你快講講這是什麼東西?”這圖案她們兩研究了許久都不知道,像魚又像獸,像蟲又像守宮,怪模怪樣的。

福娘隻當自己描畫的不像,昨天趁著李媽媽去玉娘那裡談心的功夫,特地用軟紙拓了一遍,拜托玉娘好問問晏子慎的。

因為說話挨得近,幾乎湊到晏子慎耳朵根前邊了,聽得晏子慎隻覺耳朵癢,可玉娘一雙眼睛緊盯著自己,又不好伸手去摸,隻好忍著那股子癢意用氣聲解釋道:“這是九螭龍紋,所以你們不認得,龍生九子,螭就是其中之一,也叫螭龍,能拿這種圖案做玉佩紋飾的,該是宮廷用品,你從哪裡得來的這東西?這可是個稀罕物。”

“什麼?宮裡!”玉娘震驚,瞬間就從腦海裡頭翻出了好幾部小蝌蚪找爸爸的電視劇來,好啊好啊,穿越六年,大腿竟是我妹妹。

我就說呢,自己這輩子怎麼這麼平庸,連正七品的縣令小官也沒見過一麵的,更彆說什麼公主皇子將軍王爺了,好好好,合著在這裡等著我呢。

一看見玉娘眼珠子咕嚕嚕亂轉,晏子慎就料到她想歪了,輕叩著腦袋喚醒玉娘無奈道:“不是每一個宮廷用品都能和皇家拉上關係的。”

“咱們開國多少年了,長安都中你就是隨便在城牆上掉塊磚頭,掉十次也能砸中五六個和皇家沾親帶故的人呢,更彆說這些個用品了,偷賣的轉手的賞賜的,但凡家裡頭有些權勢總會有這些,我說的稀罕,.指的是對你們這個鄉下縣城裡的花娘來說。”

清平縣又不是長安都,他和長安隔著好幾層呢,再上頭還有個河東府城,這麼一個小縣城裡頭能有什麼大人物的,手裡頭拿個螭龍玉佩可不就稀奇了。

“還好還好,”玉娘拍了拍胸脯,把自己先前打開的腦洞全都拿土填埋上。

“照你這麼說,凡是大戶人家都有這玩意兒,那差不多,”玉娘點著頭,“我媽媽之前可是在長安做過的花娘,還頗有些名氣呢,後來因為老老爺喪事才帶著人來到縣城定居的,她老人家見多識廣,打交道的人多了去了,手裡有這個恐怕不奇怪。”

“隻是……”

玉娘讓晏子慎細細的再翻看一遍,“你瞧瞧這圖案上有做什麼標記沒有?就像是什麼姓氏啦亦或者是有什麼寓意,再不然家傳紋樣什麼的,可有嗎?”

“要是沒有,就想想長安都中喜歡佩戴這些玉佩的有哪些人家?誰敢拿這玩意送人的。”難得碰見一個知曉多的,玉娘可得把人榨乾淨。

晏子慎長歎一口氣,看著麵前求知欲旺盛的玉娘再歎一口氣,“我要是知道這些,我還是書生的兒子?我還是太監的乾兒子?我得是太監的親孫子!”

一句話,姑娘你高看我了。

第98章 同行

話說的也對,玉娘醒悟過來,晏子慎在她們眼裡來頭是大得很,可放到長安嘛,充其量也就是個小小閹黨,哪裡能得知這些東西,連上層交際圈恐怕都混不進去的。

她隻得從晏子慎手裡取回那張紙來,回去告訴了福娘還幫著打氣,“不管怎麼著,好歹認出來了這東西確實昂貴,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總能排除一些人去。”

福娘看玉娘擔心,自己還抿嘴笑著勸玉娘道:“沒事兒,如今媽被你那一說,待我又寬鬆了幾分。這幾日我應邀出門,她也隻讓老牛跟車就放手不管了。我之所以念念不忘,不過是想求個答案罷了,照如今看,媽早晚會和我說的。”

見福娘臉上確實沒有之前那樣鬱鬱之色,反而開朗了許多,玉娘就安心樂道:“這樣看來,陶老三倒也有些用處,瞧瞧咱們的六姑娘,和人處著久了,心態都大不一樣了哦。”

隻要一打趣起她和陶叔謙,福娘就羞惱起來,站起身就要去咯吱玉娘,兩個人打打鬨鬨好半天,直到小七過來了才停住手。

日子入到臘月,十街上的生意越發清閒,按理說都該在家呆著窩冬,可小七卻三天兩頭的隻往李家院子這邊跑。

便是晏子慎都有些奇怪,沒好臉色的問她道:“你怎麼成日家的上彆人家來?到底姓的宋還是姓的李?”

福娘就算了,好歹是和玉娘一塊養大的姐妹,況且時不時還出趟門的,人又有眼色,沒太打擾晏老爺聽曲。

這丫頭又是哪裡冒出來的。不光沒眼色的過來,回回還一定要坐在東廂房裡嘰嘰喳喳咋咋呼呼,一個人比得上三隻八哥,攪和的他耳朵都快有幻聽了,這幾天聽曲子總覺著有人插嘴。

小七耷拉著嘴角為自己叫起苦來,“不是我閒,晏老爺不知道,我家裡邊鬨哄哄的待不住呀。”

“六巧姐的生意不大好了,陶老爺雖說還沒有來結賬,可是這個月零零碎碎的隻來了兩次,我媽看不過眼,叫六巧姐乾脆再去做門生意,可六巧姐說我媽偏心,五福姐在家閒了多久也沒催她,憑什麼隻管叫她去掙錢,兩人現在吵吵嚷嚷的,我這個吃白飯的何苦在那裡又招她的眼。”

“怎麼就疏遠了?”玉娘都忍不住好奇,把月琴放邊上詢問起來,“先前席麵上的時候,他們兩不還左一個二郎右一個巧娘的膩歪著嗎。”

“不知道啊,”小七也納悶,“我媽還特地派徐嬸出去打聽過,都說陶老爺最近在咱們縣城沒做什麼新人,宴席上也單著呢。”

“是真的,”福娘點著頭從自己屋裡走了出來,“三老爺和我出去時也講過的,他哥身邊沒有做上什麼新花娘,要不然那邊宴請時他就把我也帶上了。為著他哥沒叫,所以他也不好意思單叫我過去,那樣不像話。”

之前好歹還有玉娘能陪著過去湊數呢,可現在玉娘身邊多了隻每天準點報到的晏子慎,早來晚走的,連中飯都在這裡吃,誰那麼眼睛沒長全的敢跑去請玉娘陪席呢。

外頭請晏老爺的席麵,晏子慎可是帶著玉娘都去遍了的,誰提起都要說句晏老爺癡情,連數字都帶著鐘愛起五來了,哪個老爺敢橫刀奪愛哦。

玉娘安慰著小七,“估計也就是快到年關了,所以你媽和你姐不痛快,等過年就好了。”

“過了年,生意就會好嗎?”小七猛地抬起頭來期望道。

“額……那倒不是,”玉娘搖搖頭,“隻是大過年的總不能吵架吧,一吵就影響新年的意頭,你把這話和她們倆一說,保準從大年三十到元宵節都和和氣氣。”

畢竟大過年的嘛——

又躲了兩天,連晏子慎都漸漸習慣起小七在屋裡蹦躂,無視著她和其餘兩人下棋打雙陸台的時候,魯嬸忽的敲門進來,遞了個外白內紅一張帖子給了玉娘,說外頭轎夫順路過來送的邀貼,原本在桃花源酒樓裡邊搭台的翩翩楚楚兩姐妹,如今在花鳥場場口那裡安了家,特意請玉娘福娘小七三個人過去吃席。

“哎呀,這我可得去!”小七拍掌歡喜道,“沒想到咱們五個裡,楚楚姐先買了屋子。”

“嗯。”福娘也替人高興,雖然花鳥場在南門那地,和縣城中心有點遠,可好歹也是一所屋子,不用再在酒樓裡半租半住著了。

“不過,她們哪來的錢呢?”

小七當即就告辭離開,她這就去打聽。

到了下午才腳步匆匆的過來,和幾人驚訝道:“你們還記得穀老爺嗎?”

“怎麼不記得?賭輸了首飾,把娘子氣的跑回家那個穀老爺。”福娘印象深刻。

“對,就是他,楚楚的姐姐現就做著穀老爺呢。”

“可是,穀老爺不是夏天的時候為著綢緞生意才虧了一大筆?所以才把他娘子氣得回了鄉下和離的,”福娘奇怪,“現在又哪來的錢買房子做花娘。”

小七神神秘秘道,“正是因為他好賭哩,我聽徐嬸說,不知怎麼的,這個月他在賭坊裡轉了運,掙了好大一筆呢,少說也有百兩的,現在地也贖回來了,衣裳也換新了,還做了花娘,嘖嘖嘖,眼瞧著又闊起來了。”

這可真是風水輪流轉,運道時不同啊,誰能想到年中時候窮的要當褲子的穀博,年尾就又富裕起來呢。

“現在外頭都想著博一筆,要不是徐嬸攔著,連老馬都想過去試試。”小七都有點躍躍欲試了,實在是例子太誘惑。

晏子慎在旁邊抖著身子笑得古怪,玉娘一看他那模樣就知道人沒憋好屁,等著人都走了才揪著他袖子盤問道:“這事有問題?你知道什麼內情?”

他咳嗽一聲,努努嘴不動彈,等著玉娘給他倒了一杯熱茶,才慢悠悠道:“這是賭坊裡頭放出來的消息,專門騙傻子錢的,他可沒掙這麼多的錢,頂天了十幾二十兩的。”

“你怎麼知道。”玉娘狐疑的看著他,連詳細數目都清楚。

晏子慎下巴朝天,一抖扇子得意道:“你也不瞧瞧我這幾個月做的什麼,那賭坊後頭的人是老馬,他和我在喬家喝過幾回酒的。冬日裡頭人懶得出去,賭坊生意自然不大好,他求了我半天我才告訴他這個主意的瞧瞧,有效果吧。”

好好好,玉娘眯著眼睛看著晏子慎,偽造爆點、煽動情緒、大肆宣傳,自己在清平縣這是遇上同行了呀。

第99章 拜神

“誒,不對。”玉娘很快就察覺出了不對勁。

“照你說的,穀博隻贏了一二十兩銀子,那他哪來的錢買衣裳置地,做花娘送房子,即便是租賃典住,也要一大筆的開銷吧。”玉娘疑惑。

晏子慎啪的一聲合上了扇子攤開手,無辜道:“這我哪裡知道,我就是消息再靈通,也不可能把個賭鬼的花銷都了解的清清楚楚,要不你去赴宴的時候好好瞧瞧,指不定你的好姐妹搭上了哪個有錢的客人,譬如我這種有錢又心軟的。”

玉娘丟了兩個白眼給他,驅趕人道:“天色也不早了,晏老爺回去吧,彆黑了天路上摔斷了腿,心軟了不算,腳也軟了。”

她還得準備到時候的賀禮呢。

翩翩楚楚兩姐妹能從一個合夥搭下手的,變成跑單幫的,對於花娘來說也算是一個巨大的跨越了,連李媽媽都破天荒的在玉娘和福娘跟前誇讚起她們兩姐妹醒事,曉得為自己做打算,還特意讓福娘也帶了一盒黃米麵蒸的棗兒糕送去。

李媽媽這樣節儉的人都送了禮,更遑論福娘和玉娘兩人了。

福娘送的是本江逸之的《采蓮集》,玉娘送的是一小匣米珠串成的迎春花簪,雖然個頭小,但顏色雪白,還有光澤,也算是好東西了。

這些珠子還是從當年買來放二姐沉水箱子裡的珠花上裁下來的,大珠子泛了黃不中用,可有些小珠子還好好的,要是進了水就白糟蹋了,玉娘摳摳搜搜的哪裡能錯過這個,精心挑選攢了足有半匣子。

冬日裡閒暇,拿它做了好些珠花和抹額,送人最合適不過,連晏子慎都得了個用十粒小米珠壓腳的小掛飾,和他比比,玉娘送楚楚的珠花實在是大手筆。

因為是赴正經的席麵,所以小七沒有和玉娘福娘坐在同一輛馬車上,而是單做了自家的馬車過去,玉娘和福娘坐了老牛的車過去。

花鳥場在南門邊上過去百米,它那裡再往前幾裡就是豬市裡,因為地方偏僻,又緊挨著殺豬這種汙穢的地方,所以尋常花娘為了招客,很少定居此處,李家宋家都對這個地方不太熟悉。

等到了地方兩人下車一看,倒吃了一驚,竟然是一間大宅院,門麵兩間,到底四層,足有二十來間的屋子,比李家院子都要大些。

翩翩和楚楚兩姐妹在門口迎接,兩人今日打扮的格外鄭重,翩翩年長,穿著水藍的襖子緋紅的裙。

楚楚則更華麗些,紅緞滿繡襖,藍緞百褶裙,頭上盤著雲髻,斜插三根寶簪,她見著玉娘送的禮,當即就歡喜道:“正好我這頭上缺了個主賓。”說著就請姐姐幫忙插了進去,果然很搭今日的衣裳。

福娘也送上了自己的禮,笑道:“彆嫌棄,我那裡也就這些書本殼子了。”

“哪的話,我正缺這些呢,學會了到時候唱曲也能高雅些。”

楚楚有了屋子安身,說話都比往日多了幾分底氣,少了往日的怯弱,大大方方的把她們迎到了屋裡。

四層的屋子第一層是雜間,第二層供奉穿行,第三層才是正經的住所,末尾是廚房。大家走馬觀花欣賞一遍,又等了一會旁人,才彙聚到正房中。

那裡已經擺上了一桌大席麵,坐在正中間的就是穀博和翩翩兩人,其餘人按次就坐,出乎人意料,陶仲賓和陶叔謙兩兄弟今日也到了,挨著穀博坐在了左邊。

今日是為了慶賀兩姐妹搬新居的,並不是陪客人們吃席,所以沒有一客一花娘的坐法,而是左右分列,玉娘坐在了楚楚的下方,其次是銀花、福娘和小七,對麵是陶家兄弟和穀博的好友杜錫。

雖說穀博和陶仲賓有交情,所以他來了也不稀奇,可玉娘坐在下手,總覺著對麵陶仲賓的眼神時不時就往自己邊上飄去,他與楚楚倆人倒有些眉來眼去。

酒宴開席,小七就按捺不住好奇問道:“這屋子你們是買的還是典住的?”

楚楚笑道,“當然是買的,城門邊的房子還要租的實在劃不來。”

“那花了多少?我瞧著和我家都差不多了,一定很貴吧。”

“哎呀,我們這裡哪能和十街比呀,便是你們那的門房也能買我這裡一間大宅院去,一共才知花了四十二兩,還饒上了些桌椅箱櫃。”雖然地方偏,楚楚卻很滿意,不管怎麼說,也是她們姐妹兩自己的屋子。

“那也貴哩,”小七吐吐舌頭,四十二兩可不是什麼小數目,得攢好些年呢。

“這樣看來,穀老爺對你姐還挺有心的。”福娘小聲和楚楚道:“連買宅院的錢都肯替你出的。”

楚楚斜睨了對麵一眼,抿嘴笑道:“是哩,客人待花娘好不好,還不是看他肯不肯花錢,眼下有了房子住著,我也算見到了他的幾分真心。”

這倒讓銀花有些豔羨,她開春就要做大生意了,也不知能不能遇見個這樣真心對待自己的客人。

想起這個不由得就有些喪氣,低落了一會兒忽的提議起,“要不然,咱們去玉皇廟那邊逛逛吧。”

“這會子嗎?”福娘往外頭看了看天色,“現在去倒是也行,這邊離玉皇廟不遠的,要不然就現在去,咱們還沒喝酒呢,要是喝了酒吃了肉再過去拜,恐怕就該衝撞了。”

“那就去吧,”小七跳將起來,“讓他們幾個在這先劃拳,咱們五人和先前一樣去廟裡頭拜拜。”做了生意,時間就不是花娘自己的了,眼下這是多好的機會呀,五人又聚到了一起。

楚楚一想也是,她在這裡安家落了戶,離十街路程遙遠的,誰知下回是什麼時候。就同姐姐講了一句,讓阿姐和客人們先喝酒,自己同姐妹們去玉皇廟裡拜拜就回來。

“順便給你們帶壺好酒,”小七笑道,“讓你們嘗嘗冬日裡頭喝冰酒的滋味,可比喝黃酒帶勁。”

“這時節哪有好酒賣的?”銀花疑惑。

“怎麼沒有,玉皇廟邊上有個大娘,常把自家做的酒拿過來賣的,上回你媽媽買了還特意送給我們一壇子呢,怎麼?你沒喝過?”

銀花撇著嘴,“我媽你還不知道,怕我們小小年紀喝壞了嗓子,唱不出來曲,從來不許我私底下喝這些東西的,頂多外頭陪席的時候喝上一兩杯。如今正好,你這麼誇口啊,等會兒我非得買一壇子嘗嘗。”

說笑間坐著車到了玉皇廟,先不去逛,進了廟裡拜神要緊。

這一回寶殿外幾人燒香換了地方,楚楚改拜財神爺,福娘去了文昌殿,小七自去求姻緣,倒是剩下了銀花和玉娘留在了大殿中。

銀花見獨留自己和玉娘,邊上無彆人,就問玉娘道:“上回求你的事,你打聽到了嗎?”

玉娘歎著氣,“我問過了,可他們說這幾年拐子賣人越發猖獗,足有幾百上千起的,就是翻也翻不過來,況且你又是幾年前,就是有也難查。你說的什麼月亮船,聽著倒像是水邊上的人家,可這樣的地方,在河東府數也數不清啊。”

銀花低頭看著地麵,叫玉娘看不清她臉上的神色,“我也知道難尋著,所以這回才想著求求玉皇大老爺的。隻盼他老人家也能可憐可憐我,叫我在做客前好歹見一回親娘,就是認不得,好歹母女倆見一麵,知道還活著……也行啊。”

玉娘眼尖,見著銀花低下的臉頰有水珠兒滾過,心裡也跟著難受,她不想自己這輩子原身的娘,可她想自己上輩子的親娘,自己是見不到了,銀花年紀小,說不準有希望。

想了想,玉娘乾脆拿著那三炷香拉著銀花一同跪在玉皇神像前,“我也幫你求一求,咱們兩個人,大老爺更容易聽著。”

一邊說,一邊虔誠跪求,自己轉世的願望可以先放放,隻求大老爺看在她當年在廟裡見義勇為的份上,開開眼幫銀花一回。

可玉皇到底是泥塑的神像,銀花期待了許久,在殿裡頭左右打量也沒見著有人冒出來抱住她哭喊著我的兒。

“算了,走吧。”銀花拉扯著玉娘往外頭走去,“小七她們在殿外等得都有些不耐煩了,彙合了好去買酒的。我倒要嘗嘗這是什麼酒,能讓她這樣誇。”

說著話,就拿袖子往臉上擦了擦,擠出個笑來道:“媽今兒放了我一天的假呢,我們痛痛快快喝一杯。”

出了廟門,小七念叨了她好幾句,才帶領著人往廟牆外頭尋。

可也奇怪,廟牆簷下兩邊,石橋左右來回尋找,幾人也沒看見攤子的,楚楚惦念著家裡,質疑道:“是不是記岔了日子,年下了她不出來賣的。”

“不應該呀,”小七撓著腦袋,“昨兒徐嬸還在這裡買了一壇,偏我媽藏到她自己屋,不知道防誰呢還上了鎖,我問徐嬸哪買的,她和我說就在這呀。”

福娘看著凍人的天氣猜測道:“說不準大中午的才出來,眼見著現在過了時候,所以回家了吧。”

“唉,可惜,好不容易過來的。”小七踢著石頭有些失落,她一個人可不能跑這麼遠來這。

銀花也有些不甘心,和幾人打商量道,“再找找吧,說好了今天得嘗嘗的。”玉娘也幫著銀花勸說,“廟前就這麼大,咱們再逛逛找找吧。”

走了一大圈,最後果然見著有個小攤子在廟牆延伸出來的角落下擺著,前頭有個大大的背簍擋風,後邊坐著個頭發花白的大娘,哆哆嗦嗦蜷著身子,這麼冷的天,廟裡都沒什麼人的,虧她還肯出來賣酒,。

小七亮著眼睛指著人和銀花道:“喏,你看,那邊就是你要找的大娘。”

“是呀,”銀花歡喜道,“可算找著她了。”

第100章 婚事

那大娘見烏泱泱一群人圍著過來買酒也被唬了一跳,張著掉了一顆門牙的嘴趕忙招呼人道:“娘子們來嘗嘗我家釀的甜酒,都是一月前才做的,新鮮又便宜。”

小七在她麵前晃悠道:“好大娘,我可是你這兒的老主顧了,用不著這些客套話,且拿一壇來給我。”一邊說,一邊從荷包裡取銅錢,“還是之前的價格麼。”

“不是哩,如今米價貴,倒要比原先多出十二文來,如今是八十二文一壇,小娘子既然是熟客,也不是生人,那就這樣,我給您抹個零,收八十文吧。”那大娘麵相蒼老,話語卻很機敏,一番話說的小七極有麵子,高興的點頭就數出錢來遞了過去。

銀花見那大娘拿草繩打酒絡時哆哆嗦嗦,一雙手被凍得通紅,才拜過神的心裡有些不落忍,便問她道:“你這裡還剩下幾壇?賣完了才回家嗎?”

大娘賠笑道:“今日出門的時候背了六壇出來,如今還剩五壇酒,老婆子家窮,老漢子沒了命,隻有靠賣酒掙點散碎銀錢養家,自然要等著賣完了才能回去。”

“唉,這樣冷的天,你就是站到天黑也賣不完的。”銀花歎了一口氣,“既然如此,我都包了,你放背簍裡送外頭停著的藍布馬車上,賣完了好回家去吧,你兒子女兒等你團圓哩。”

她乾脆將東西都包了圓,橫豎價錢也沒高到哪裡去,在玉皇麵前做個功德,讓大娘能早些回家。

五壇酒就是四百文,銀花今日出門沒帶銅錢,她也不向邊上人借,乾脆從腰裡解下一個魚戲蓮葉荷包,這是才去張家唱曲時得的,張公子誇她唱得好,額外給了重賞,裡頭足有半兩碎銀,唱完就急忙忙坐了馬車來楚楚家裡,所以媽媽還沒收走。

“喏,拿去吧,剩下的當我賞你的。”

“啊呀,你要是肯給,怎麼不把我的也付了,我又不像你們能掙錢的。”小七氣得噘嘴,她那八十文可是從她娘手裡好不容易攢下來的。

楚楚笑道:“沒事,今兒席麵上你唱去,我保管有賞錢可拿。走吧,拜了神買了酒,離得不遠,不如咱們慢悠悠逛回去。”

她們這裡說笑,那大娘已經利索的收拾好了東西背去馬車那裡,一邊幫忙擺放,一邊問車夫道:“這是哪家的娘子們出門?”

可巧才剛跟出去的馬車是金家的蹺腳三,他朝賣酒娘嬉笑道:“哪家的娘子出門能買酒的,這是咱們十街上的姑娘,你算命好,碰見了她們心善,要不然就是待到天黑也甭想賣出一壇子酒。”

“是是是,”賣酒娘點頭應道,見蹺腳三心情好,從背簍裡取出一小葫蘆酒來塞了過去,“麻煩小哥一聲,還想問問咱們縣城裡頭,要是拐子賣姑娘,大都在哪賣的。”

蹺腳三接過葫蘆先喝了一口,大冷天的冰涼涼激得他身子一抖索,隨即露出笑容來,“能賣哪,要麼就給老爺們做丫頭,要麼就在我們十街裡做姑娘,喏,你才看見那五個裡頭,就有兩個是買來的。”

賣酒娘愣了一愣,低下頭好一會兒才又開口道:“您覺著我這酒滋味如何,可還能入您的眼嗎?”

“沒吃出來,你再給我一葫蘆嘗嘗。”蹺腳三朝她伸伸手,賣酒娘真個又從背簍裡取出了個小葫蘆給他,他這才翹著腳指點人道:“這就對啦,你在廟門前賣酒,能賣多少,不如學聰明點,去十街上散賣,手腳勤快點,嘴巴甜一點,姑娘們會買的。”——

人腳比不得馬腳,等著玉娘一行人走到花鳥場時,馬車早就已經到了,屋子裡人見著那六壇子酒都笑出來,翩翩更是埋怨了楚楚一句,“你也不勸勸的,這麼多要喝到什麼時候。”

“阿姐,不是我買哩,是銀花見著賣酒的人可憐做善事呢,”楚楚抱著翩翩的胳膊,往席上看了一眼,嗔道:“我手裡能有多少錢的,家裡衣裳頭麵都沒有,哪還能去買這些東西?”

玉娘站在她身後,順著方向望了過去,隻見著陶三一心望著福娘,杜老爺悶頭吃飯,穀博和陶仲賓坐在椅上看著她們,不由得一挑眉,楚楚這是說給誰聽。

熱熱鬨鬨劃了拳、唱了曲、彈了琴、猜了謎,大家喝了兩壇酒,吃過一桌席方才儘心而散,玉娘留到最後,等著楚楚送她的時候停住了腳問她道:“你可還要做生意哇。”

“當然要做,”楚楚疑惑的點著頭,又隨即醒悟過來,“你看到了?”

她沒等玉娘說話,自己就先笑了起來,“我就說你眼睛最尖的,其他人都傻乎乎,你可彆往外說,我還要嫁人哩。”

“既然做上了,怎麼還瞞著?”玉娘也奇怪,這有什麼好藏的,陶老爺做了多少個花娘了,也沒影響到彆人呀。

“才誇你,你就犯傻了,他做我也就圖新鮮幾個月的,丟開了手他找彆人,我不就虧死了,咱們值錢就值錢在清倌人的時候,我和他講明白了的,要是擺酒席做了我,就得娶了回家給我名分,要不然呀就彆做,露了風聲我吃虧。”

楚楚說到這裡,還氣玉娘不爭氣,伸指頭點著她道:“你也要學聰明呀,那個什麼大雁小燕的,到底拿準了沒有,是嫁還是做,你可彆聽你媽媽說的沒定下就擺了酒,點了蠟燭嫁人就難啦。”

玉娘這回是真驚訝,沒想到楚楚連她也思慮到了,握著她的手道:“放心吧,我也有我的打算哩,那邊要是不如意,你就去我家,福娘做著他弟弟呢,打聽消息也方便。”

“誒呦,正是這個呢,”楚楚忙提醒玉娘,“福娘和陶三的事怎麼樣了,我這幾天聽他說起,要給三老爺相人了,叫福娘早做打算。縣裡適齡的姑娘們統共也就隻有幾家的,喬老爺嫁了女兒,下剩也就三家姑娘了。”

陶叔謙是隔壁縣城大戶的兒子,他要娶親,不可能選平民老百姓去,清平縣攏共就這些大戶人家,若是在清平縣裡商議人選,在十歲以上的也就那麼幾家人。

“說來也奇怪,聽我姐說,當年喬老爺嫁女兒時考慮了許久,到處打聽人考察,最後花了兩三年才議定了是馬百戶家的公子,怎麼今年這麼趕的,著急忙慌就挑了人家。”

“可不是,”榮娘在黃縣丞內宅裡頭也這樣抱怨,“您叫我在宅院裡訪查合適的姑娘小姐,可偏巧縣裡合適的就那麼幾位,又嫁出去了一個,唉,下剩的又不怎麼出挑,比起來差遠了,老爺,要不咱們看看普通人家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