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2 / 2)

聖墟。

溫故走出神廟的瞬間,四麵八方湧來黑壓壓的人群。

黑色鬥篷從頭到腳嚴絲合縫,臉上戴著怒放的火蓮麵具,除了一雙血紅的眼睛,周身的皮膚藏得嚴嚴實實。

冰冷的煞氣四溢。

領頭的男人身披半截袈裟,露出一半壯碩的胸膛,長相端正俊秀,眉眼纖細娟秀,有幾分陰柔女相,嘴唇很紅,仿佛塗了胭脂似的。

是個和尚,卻沒有任何寶相莊嚴,大慈大悲的聖潔感,反倒給人一種邪氣妖異感。

溫故第一眼看出,這是大惡人,至少是個中級boss,絕對不是能被一招秒了雜魚。

徐複神情凝重,鄭重其事拔出長劍,“看來我的常師兄落在你們手裡。”

男人仰天哈哈大笑,不屑一顧地說:“天下第一大宗門?你們名門正派的青年才俊全都是草包廢物,連本座的三招都抵不住!”

“休得侮辱我的宗門!”徐複低喝一聲,颯然道:“今日,我便要拿下你這妖人的人頭!”

男人笑得更開心,像聽到天大的笑話,指著自己的鼻子說:“元九淵,我是妖人,那你又是什麼?你莫不是在玄月宗呆久了,忘了自己的身份吧?”

徐複怔神,從他身後伸出一顆毛茸茸的腦袋,臉頰上沾著紅紅的淚痕,鼻尖也是慘兮兮地紅,很弱弱地糾正說:“……我才是元九淵,你們有什麼……衝我來!”

後麵三個字咬的有力慷慨,可惜他聲音黏著哭完濃重的鼻音,隻讓人覺得好可憐,好無辜。

“你是元九淵?”聖君表情失控了,嘴張得能吞下鴨蛋。

在場的魔族人一同目瞪口呆。

溫故輕輕點點頭,強忍著恐懼感,緊緊抓住徐複的袖子,“我就是,你不服氣嗎?”

聖君緩緩合上嘴唇,不可置信,喃喃地說:“極天魔君的兒子竟然是個……”

極天魔君是何許人也?

以一己之力統治的混亂的魔族近千年,為人孤傲狠厲,毒辣殘暴,殺過的名門正派屍體能填滿聖墟,魔法滔天,善於用人的身體來煉製法寶,魔修無堅不摧,一半歸功於他的功勞。

不止是名門正派的夢魘,亦是魔族人的恐懼源泉,當道修不夠他殺,他便殺同族的人來增強法力,手段血腥殘忍,連魔族的人都為之膽寒。

極天魔君終其一生無情無欲,心中唯有吞並正派,讓魔族的人能遍布道修的大陸,他死於內亂之後,誰也沒想到,他竟然和道修的女人生了一個兒子。

更沒想到,極天魔君的兒子能這麼軟慫。

“你乾嘛罵我?”溫故用力瞪著他,顫抖的聲線一絲不苟地念台詞:“我告訴你!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你莫欺少年窮!”

聖君笑了,瞧著他故作凶狠的樣子,“我就欺你了,怎麼著?”

這麼不按套路出牌,溫故咬一下嘴唇,惡狠狠地說:“我道修之士,何懼與你一戰,你想與我為敵,先要問問我師兄同不同意!”

“哈哈哈!”聖君猖狂的仰天大笑,笑得前仰後合,“好啊,這位小朋友,我今日便要帶他走,你若讓開,我放你一條生路,你若不讓開,我便殺了你!”

徐複神情冷寂,長劍舉到身前,“元師弟,我心中有愧於你,等到回到玄月宗,我們痛飲一番。”

溫故:“……”

師兄,不要再立死亡fg了。

你這樣很危險的。

聖君止住狂笑,臉色冷硬如鐵,手臂一揮,黑壓壓的人群凶猛湧上前。

大戰一觸即發。

徐複峭拔的身影衝天而起,襲來的黑霧在他腳下揉成一團,手中的劍上金光暴漲,在厚重的暮色宛如一樹銀花落地!

黑影們一擊落空,一同躍上半空,像遮天的烏雲將天空掩埋,整齊地朝徐複飛馳而來,徐複腹背受敵,卻不急不緩,劍光在黑影化成的黑霧之中遊刃有餘地穿梭。

一時之間,漫天的劍光如流星璀璨飛舞,生出一種危險詭異的美。

黑影們非等閒之輩,魔修的功法肆意妄為,不拘泥一格,一個個各顯神通,片刻之間,徐複身上受了幾處傷。

徐複未曾落到下風,但不耐對方人多勢眾,他應接無暇,若是能一對一,這些魔修未必是他的對手。

聖君沒什麼耐心,決定自己親自動手,他欺身踏上空中,腳下生出一朵朵鮮紅的火蓮花,正是步步生蓮。

這樣一來,徐複漸漸落了下風,聖君是魔族一等一的強者,原本行雲流水的防守被降魔杵撕開一條裂口,黑影如聞見血腥的鬣狗,洶洶而上!

徐複右肩被降魔杵穿透,血水濕透黑袍,手中的金色長劍被魔氣染成半黑,已是強弩之末。

他心中知道大限將至,此次在劫難逃,便是死在這裡不算辱沒門楣,可惜得不到紫衣真君的賞識,師父沒有滿意,就算死了也心有不甘。

徐複禦劍飛騰,死意已決,卻聽耳側一聲尖銳淩厲的鶴唳破空。

白色的仙鶴如同北冥之鯤般龐大,周身白如初雪,羽毛根根分明的潔淨,猝不及防從地上起飛,猛地竄進黑影之中。

雙翼如同無堅不摧的利劍,一下劃破一道黑影的腹部,將人從中間切開兩半,腸穿肚爛流了一地。

聖君腳踩蓮花,迅速側過身躲過致命一擊,心中驚異,“這是何物?”

正是千鶴峰重夷道的雪鶴遙。

溫故雙手緊緊地抱住雪鶴遙粗壯脖子,緊張快速道:“小鶴,我們接到師兄快點跑!”

仿佛能聽懂他的話,白鶴垂下翅膀穿過阻攔的黑影,爪子一把抓住遍體鱗傷的徐複,雙翼再次迅猛展開,如同雲彩般華美優雅,扶搖直上九萬裡。

獵獵的狂風撩動黑發,溫故抱得更緊了,眯著眼睛不敢看腳下的高空,“小鶴,你抓緊一點,不要把我師兄丟下去了!”

“呦!”

悅耳的鶴鳴悠遠綿長,表示自己聽懂了。

溫故長長鬆一口氣,臉頰蹭蹭白鶴脖子上柔軟的毛發,多虧了師父,這可真是個好寶貝。

良久,徐複禦劍飛上白鶴,麵如冠玉的臉上血跡斑斑,慘不忍睹,溫故正想回過頭問他的狀況,徐複驀然半跪下身,噴出一大口血來。

“……師兄。”溫故憂心忡忡。

徐複用劍柄撐住脫力的身體,以免自己倒下去,竭力道:“常師兄他們落在魔族手中,我們不能一走了之,我必要殺掉這些魔族的畜生……”

溫故苦惱地擰緊眉頭,輕聲問:“魔族的人都像他們一樣麼?”

徐複正欲說“是”,目光撞到他發白的臉色,在沉沉的暮色裡臉頰輪廓模糊,好似見了水的水墨畫,很單薄,像是一戳就能撕破他脆弱的心。

“不是。”徐複語氣很平靜,說出的話令他自己都覺得震驚,“名門正派亦有作惡多端之人,魔族自然有好人,人性千變萬化,豈能以族群定善惡?所謂魔族,不過是作惡之人,所謂正道,亦不過心存善念之人。”

徐複出身望族,從踏入仙門至今一百餘年,無論是養育他的家族長輩,還是他敬愛尊重的師父,提起魔族便嫉惡如仇,一次次告訴他魔族之人凶神惡煞,善於蠱惑人心,不是善類。

一百年,他從未懷疑過這個理念,心中銘記自己的身份,此生便是斬妖除魔,捍衛一方平安。

可是直到遇到這個,他很懷疑被奪舍的元九淵,一直堅定的信念動搖了,就像是美玉上的裂縫,隨著溫故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神態,每一次的言行,美玉上就多出一條裂縫。

直到此刻,玉碎。

徐複豁然開朗。

溫故心裡稍微好受一點,鼻子泛酸,眼淚在眼眶裡打轉,這次不是為他自己,而是為了元九淵這些年受的委屈。

原來大家討厭他,全是因為他是魔族人。

溫故心中想,他有師父的關愛,有師姐的疼愛,彆人欺負他有人護著,可元九淵什麼都沒有。

現在很想見到元九淵,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告訴他,你曾經的感受我感同身受,這並不是你的錯。

此刻,最後一縷金色夕陽淹沒於幽深的山坳。

天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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