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隨著暮色深沉, 輕薄黑霧從地底緩緩滲出,連綿起伏地席卷山澗叢林,一彎銀月掛上天空。
黑暗像一張無形網, 所到處靜寂無聲,鳥鳴、蟲爬聲音消失無影無蹤, 如同所有生物同時覺察到危險,一同噤若寒蟬。
溫故輕輕拍拍白鶴瞬間繃緊脖子, 輕輕撫順豎起細小羽毛,“好小鶴, 聽師兄,我們回去瞧瞧。”
輕柔撫慰讓雪鶴遙警惕身形鬆懈, 在半空中急速旋轉半圈,尾翼卷起奔騰氣流, 一個俯衝呼嘯起獵獵勁風。
巍峨神廟聳立在陰沉月光下,破敗屋簷生滿厚厚青苔, 才人潮擁擠廣場空無一人, 魔族人消失無影無蹤。
陰冷, 靜寂。
“不對勁。”徐複擦擦嘴角血跡,目光幽暗。
溫故輕輕給身下白鶴順毛, 臉色白得和鶴羽沒什麼區彆,“……哪裡不對勁?”
徐複拿起長劍, 半截劍身漆黑如墨,爬滿一條條裂痕, 他挽個飄逸劍花,凝神望著廣場道:“我劍不鳴了。”
劍鳴代表危險降臨,鳴得越響,情況越是險惡, 但此刻氣氛詭異,劍沒有任何反應。
一種情況下此地平安無,另一種情況則是狀況超出劍感知,造成危險人法力高強,壓製了劍靈提醒。
溫故額頭冒出薄薄汗,垂看向廣場上神廟,就在目光落下一瞬間,突然天地間響起一聲空靈悠遠“咚”。
咚咚咚——
節奏平緩舒心,如同一陣和風細雨,似是大雄寶殿上神憎敲擊木魚,空靈聖潔。
伴隨木魚聲,層層疊疊響起晨鐘,暮鼓,烘托起無數人聲共同低念般若心經,好像置身山澗古寺,塵世中一切紛爭化成雲煙。
“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念經聲音越來越高,聲勢浩大,一道衝天金光從神廟中直升而起!
亮光芒瞬間照亮半邊天,如同一顆從地底爬出來太陽,溫故下意識眯起睛,光是從神廟裡和尚身上傳來。
隨著萬丈光明,和尚身上石塊一片片破碎落地,露出原本寶相莊嚴模樣,與此同時,與他爭鬥道修也撕破石像封印,模樣凶神惡煞,怒目瞪著和尚。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道修張開嘴,低聲念道,淡淡紫色光焰從身上亮起,光勢比起漫天金光不值一提,但有種牢不破力道。
一邊大日如來,一邊紫氣東來。
溫故第一次見到這麼不思議景象,耳邊兩股聲音像兩條互相較勁線一樣扭在一起,誰也不肯退讓一步。
他扭過頭想問問師兄看法,看到徐複目光直勾勾地望著神廟裡兩道鬥法人影,嘴角微微上翹,露出和城中石像如出一轍安逸笑容。
“師兄?”
溫故頓時身上發寒,拍拍他手臂,手下冷硬觸感如同石頭一樣,他詫異地抬起,前徐複白淨麵龐漸漸褪去血色,變成石頭青灰色,一條條石頭紋理爬上他俊逸眉。
徐複笑容更深,神平和安逸,似是長久夙願一朝達成,滿心輕鬆愉悅。
溫故倒吸一涼氣,兩隻手迅速摁住他耳朵,“聲音一定有問題,師兄你快醒一醒!”
堅硬紋路爬上徐複耳朵,他修白手指像摁在石頭上,徐複沒有任何反應,此時此刻,溫故心裡隻剩下兩個字——
完了。
“你彆叫他了,此時他心裡不知多安逸,不會願意醒來。”
一道譏誚聲音從廣場傳來,溫故撇過頭,才那個妖異男人立在下,露出皮膚結成石紋,半邊身子經化成石像,但他毫無俱意,笑眯眯看熱鬨。
溫故很害怕這種怪人,警惕地問,“你怎麼還沒呢?”
“我無欲無求,自然不會被魔音石化,你師兄心中充滿俗世欲念,自然會被這魔音吸引,現在他腦子裡心想成,不知有多快活,你為何要喚醒他?”
聖君咯咯笑起來,目光落在溫故身上,百思不得其解,有點嫉妒地問:“你身上為何沒有石化?”
溫故也不清楚,他很容易滿足,沒有很大誌向,有師父和師姐疼愛經足夠,不想追求登頂仙門,心中沒有執念,若是有,那便是能給元九淵一個擁抱。
這才是真正無欲無求,魔音幻境自然不能將他卷入其中。
聖君沒什麼耐心,腳步蹬地躍起,半空中踏著朵朵火蓮,朝溫故飛來,“我要扒了你皮瞧瞧,你身上有什麼古怪。”
才交戰,他早看出,元九淵是個廢柴軟包,身上沒有真本,唯獨那個徐複有幾分厲害,但現在徐複幾乎化為石像,自身難保,現在溫故就像一個任人魚肉小羊羔。
“小鶴,我們快走。”
溫故心中慌亂如麻,手上亂中有致,半摟住石化徐複,以防他從白鶴上摔下去。
聖君哈哈大笑,笑他這時候還有時間管彆人,雙手翻飛結出一個佛印,頓時間他身後伸出一隻隻黑色纖細手臂,像蜘蛛肢體一樣隨風擺動。
好惡心……
溫故很畏懼蜘蛛這種蟲子,看見這個場景頭皮發涼,緊緊扣住徐複手臂,嚇得下巴發顫,小聲念:“你過來我就不客氣了!”
“小慫包!”
聖君雙手展開,頓時魔氣大漲,濃稠黑霧籠罩周身,緊跟著飛騰而起雪鶴遙。
步步火蓮蔓延到白鶴翅膀同時升空,溫故嗅到他身上森冷鬼氣,努力作出凶狠樣子,“你叫誰小慫包?”
慫包以,不要加個小字。
聖君聽得出他色厲內荏,不置否一笑,心中對他誌在必得,一個能在夜晚聖城中安然無恙人,用他心臟來煉寶物,一定會很厲害。
在他誌得意滿一瞬間,身後鑽出兩道身披鬥篷黑影,聖君早覺察到同族氣息,以為是手下人擺脫了幻境前來助力,萬萬沒想到兩道黑影竟然同時向他發起攻擊!
聖君猝不及防受了重擊,黑影窮追不舍,溫故看得花繚亂,微微怔神,想到了這兩個人身份。
鬼羅漢伸出手布滿石頭細密紋路,和聖君一樣半石化狀態,他和銀漢是一等一高手,兩人和聖君得有來有回,“主人!屬下救駕來遲,請恕罪!”
甕聲甕氣,聲若遊絲,溫故聽得出石化經蔓延到嗓子裡,心裡很著急。
“主人,不必為我們牽掛,這一路上你所作所為,我們看在裡,我們願做你手中利刃,為你肝腦塗地……”銀漢費力說道。
聖君此時冷靜下來,發出一聲嘿嘿冷笑,手臂一伸,多出金色禪杖,“兩個叛徒,我今日便一同殺了你們主仆。”
溫故心軟,最聽不得彆人說這些,一直懶得思考腦子開始運轉了。
在師門裡,有師姐和師父,他什麼都不用想,而在聖墟裡,他聽了師姐話,跟在徐複後麵當腿部掛件。
現在他無依無靠,唯一能依靠是元九淵這顆天才大腦,溫故從來沒發現,他思路這樣靈光清晰。
聖墟中魔音來自神廟中和尚與道修,若是他能阻止魔音,就能解除幻境效果,將這些人從幻境中拉出來。
破除幻境……
溫故思索幾秒,心中有了一個匪夷所思想法,拍拍雪鶴遙脖頸,示意落到神廟屋簷。
聖君拿出了法寶,鬼羅漢應接不暇,身上受了幾處重傷,忙裡抽空高聲提醒:“主人!彆靠近神廟!那裡很危險!”
“我看他是去自尋死路!”聖君攻勢更猛,不屑一顧地道。
雪鶴遙雙足無聲落在神廟屋簷,漫天佛音道聲交織,蓋過天地間一切聲音,吵得溫故耳骨隱隱作痛。
聖君沒想到他看著慫,膽子那麼大,冷喝道:“彆送死,你若死在這裡,我和魔君無法交代。”
溫故不理不睬,攥緊發顫手指,盯著全身石化徐複,認真地說道:“師兄,你堅持一會,我說過會保護你。”
徐複渾濁珠抖動,像是聽懂了他說話。
溫故重重拍拍他手臂,飛身躍下屋簷,離得近他清楚感受到魔音壓迫力,仿佛從耳朵鑽腦海裡,兩道聲音在他腦子裡得天翻地覆。
慈眉善目和尚手中降魔杵旋轉,嘴唇不動,聲音響起:“師兄,有人來看你了。”
“妖僧!我是你親爹!”道修怒目斜視,狠狠地瞪一溫故。
溫故被嚇得薄薄皮發顫,濃密睫毛煽動,薄削嘴唇毫無血色,“兩位,我……能來麼?”
和尚隱隱地笑了下,壓根不在意他,一門心思在修士身上,“何必大動肝火,你養育我百年,便是我父兄,我叫你一聲爹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