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徐複單膝跪在水榭的玉階上,低垂著眼,清逸的麵龐蒼白無血色,“弟子失責,未能將小九師弟帶回來,請真君責罰。”
立在一側重真人神色陰鬱,怒氣衝衝地道:“我的徒弟生死未卜,責罰你有什麼意思?”
“師弟火氣太大了,徐複並不是有意為之,你何必如此大動肝火?”蕭瘋子站出來護犢子。
徐複深深低下頭,盯著眼前一方白玉磚,“師父莫在為我辯解了,若是小九師弟殞命,徐複願一命抵一命。”
“你的能比的了我小九師弟的命?”妙真咬著牙口,恨恨地道。
蕭瘋子板住臉,正欲教訓妙真幾句,聽見台上嘩啦啦的珠簾碰撞聲,一隻玉潔無瑕的手從中探出來,向來神閒氣定的紫衣真君,麵上第一次有了沉凝的肅殺之意。
“不必再說,此事我已有定奪。”
紫衣真君沉吟道,目光穿過幾人看向遠處煙波浩渺,正是十九重城中的方向,“我與魔族相安無事多年,本不願喚起正魔之間紛爭,免得殃及無辜,因此魔族在聖墟伏擊宗門弟子,我忍下這口氣。”
“魔君派遣殺手殘害我宗門弟子,我念在元九淵安然無恙,便當無事發生。”紫衣真君眯起修長的眼梢,驀然冷笑一聲,“可魔君欺人太甚,竟敢在我的眼皮下擒走元九淵,將我們天下第一宗視若無物,若是再忍下去,豈非君子所為?”
重真人難看的神色好轉,拱手懇求道:“徒兒請命前往十九重城,將愛徒從十九重城帶回來。”
“妙真願隨師父一同前去!”妙真撩起袍衫鏗鏘地跪在地上。
徐複抬起頭,“弟子鑄成大錯,懇請真君讓弟子一同前去。”
紫衣真君負手而立,風吹拂起織錦大袖,麵容沉靜莊嚴,頗有威儀四海之勢,“你們三人缺一不可。”
重真人不滿徐複將自己的愛徒弄丟,可心中明白,宗門弟子之中徐複實力強勁,能帶上徐複前往十九重城,救下愛徒多一重把握。
徐複深深地叩首,朗聲道:“弟子謝過真君。”
“彆著急謝我。”紫衣真君勾起唇角,笑意有幾分殺氣,不急不緩地說:“宗門留下一千人,其餘皆隨我乘坐飛舟,去魔君的老巢會會他。”
在場的人皆驚。
玄月宗七座山峰,內門弟子的人數過萬,雖說的階段修行殘差不齊,但平均下來人人皆是當世正派高手,這一萬人空降到十九重城,連喪心病狂的極天魔君都沒過這種待遇,現任魔君何德何能,竟能享受如此殊榮!
蕭瘋子噤若寒蟬,想想人在家裡睡覺,一睜眼王宮裡一萬個人來打他,那副畫麵可真是太可怕了,“師尊,此事不妥。”
“有何不妥?”紫衣真君漫不經意地問。
蕭瘋子扭開酒葫蘆,猛灌一大口酒,“我們與魔君井水不犯河水多年,此次若為元九淵大動乾戈,怕是會引起魔君反撲,到時候生靈塗炭,為一個元九淵不值啊!”
紫衣真君頷首,似是認真思考他說的話,隨即淡道:“你說得對。”
“所以你留下看家吧。”
蕭瘋子神色一滯,灰溜溜地不說話了。
紫衣真君唇間溢出一聲不屑的輕笑,舉重若輕般說:“魔君若敢動傷溫……元九淵,我便燒了他的王宮,宰了他坐下三千靈童,叫他聽到元九淵的名字便惶惶不可終日。”
重真人麵露希冀之色,躍躍欲試地問:“師尊,我們何時出發?”
紫衣真君好整以暇地笑:“敲響召集鐘,啟用門內所有飛舟,即刻出發。”
……
這日月黑風高,城外的一間殘垣斷壁的廟宇。
房梁上破了一個大窟,勾著垂吊的蜘蛛網,烏臟的牆麵看不清本來顏色,神台上的大佛金漆脫落,露出斑駁的銅鏽,目之所及之處皆是灰敗之氣。
夜伽藍服下療傷丹藥,強行壓製住體內反噬的重傷,若七日之內不能趕回魔族療愈,便會爆體慘死。
溫故正襟危坐,眼睛不敢亂看,非常真誠地勸告,“你放我回去吧,我師父很疼我,要是他發現你抓走我,肯定會找你麻煩的。”
“你想騙我?”夜伽藍軟塌塌倚在神台一角,掩著嘴唇咳嗽,“重夷道嫌惡你的事魔族無人不知,你立開他不知道多快活呢!”
溫故瞥他一眼,又低下頭說:“不是的,我師父師姐,還有徐複師兄和紫衣真君都待我很好的。”
夜伽藍被他惹笑了,“你個小魔崽子,他們名門正派的人恨我們魔族入骨,沒殺你不過因為他們好麵子,還想他們待你好?你癡人說夢。”
溫故生氣了,抿著嘴唇一聲不吭。
夜伽藍抽出一方鴛鴦戲水的錦繡,細致擦拭嘴角咳出的血跡,“是不是後悔方才沒殺了我?”
“我手上不沾血。”溫故悶悶地說。
仿佛聽到天大的笑話,夜伽藍笑得前仰後合,“我們魔族豈有手上不沾血的人?”
溫故睨他一眼,不太開心地問:“你殺過很多人?”
夜伽藍的笑聲戛然而止,冶豔的麵容蘊含譏誚,卻滿不在乎的語氣說:“我練得是不殺人的魅術,但隻要被我迷住的人,就會被靈童折磨的生不如死。”
原來是個打控製的法師。
溫故哪壺不開提哪壺:“你對我施展的是魅術?”
夜伽藍氣血上湧,喉嚨猛地腥甜,這個問題還用問嗎?他正色反問:“你不是好男色麼?我化出那個溫故你怎麼沒反應?”
溫故撓撓後腦勺,裝作很傻的樣子說:“我已經長得那麼好看,其他美人根本入不了法眼。”
自戀的夜伽藍自愧不如,想到這,他取出小銅鏡和鉛粉,駕輕就熟地補上粉,遮住臉上露出的紅痕,還拿出胭脂塗上鮮豔的胭脂。
半晌,他顧鏡自憐,滿意地望著鏡子裡如花似玉的美人。
溫故偏過頭,漆黑眼睛像星子明亮忽閃,好奇地望著。
若是在十九重城,有人敢用這種眼光盯著夜伽藍的臉瞧,他定是會當場翻臉,但此刻他能感覺到,溫故的眼神沒有任何鄙夷和惡意,隻是對一個男子塗脂抹粉很感興趣。
“我可和你不一樣。”夜伽藍收回銅鏡,扶著神台踉蹌站起身,“我不是斷袖之癖,隻不過練得是魅術罷了。”
溫故抿著嘴唇擠出一句誇讚:“你的魅術很厲害。”
能彆提我的魅術嗎?夜伽藍不想理會他,走到破廟門口,忽然身形一頓,噗通一聲雙膝跪倒地上,連叩首三個道:“屬下見過魔將大人!”
空無一人的廟門口枯黃落葉輕輕浮動,一團濃厚黑霧憑空出現,身穿一襲黑鬥篷,臉上戴著火蓮麵具的男人從滾滾黑霧中走出來,尖銳的怪笑回蕩在廟宇裡,“本將被徐複追的東奔西跑,沒想到會在這遇到你這隻臭騷的狐狸。”
夜伽藍討好地笑著,站起身畢恭畢敬道:“屬下有失遠迎。”
魔將抬起臉,用下巴不屑端視他一遍,“那徐複有些本事,你這臭騷狐狸可真會躲安逸,害的幾個兄弟葬身徐複手中。”
“是屬下失職,沒有能夠為魔將解憂。”夜伽藍習以為常為上司背鍋,笑著問道:“魔將大人身上可有治傷的藥?可否施舍屬下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