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夢中杜鵑啼。
除了鳥雀的一兩聲清鳴之外,整個慈寧宮的夜晚都寂然靜謐,風雨不知不覺間過去。
鄭玉衡在充滿了淡淡香氣的榻上醒來。
他身上的傷仍然火辣辣地、泛著痛,但可以忍受。眼前是一片輕紗疊起的香帳,帳邊垂著壓著紗簾的珠串。
董靈鷲已經不在寢殿了。
太後娘娘不僅沒有吵醒他,還縱容他留在這裡休息,連移去暖閣都沒提。這讓鄭玉衡立即忍不住再度想起曆史上的男寵奸佞——完了,還是篩選不出來一個好人。
他身上嚴實地蓋著一層薄被,掀開被麵,身上的衣衫隻有薄薄一層,係帶還沒勾緊。這場麵……這要是讓陛下知道了,鄭玉衡覺得在新帝麵前,自己肯定也腦袋不保。
怎麼感覺這父子倆都莫名惦記著自己的項上人頭,他心虛地想著。
他這邊才有了動靜,一掀開紗簾,就見到屏風外站著一個人,是崔靈。
鄭玉衡愣了一下,情不自禁地攏住衣襟,對方笑了一聲,將一旁托盤裡的衣衫捧上來,道:“我不看,我不看,您內外都是娘娘的人,小人哪有眼睛看您,鄭大人請。”
她說著揮了揮手,指向新衣,麵帶笑意地退後幾步,回到屏風後麵。
鄭玉衡隱隱想起昨夜的事,臉上熱得驚人,他看了一眼崔靈投在屏風上背對的淺影,抖開預備好的衣衫。
那是一套繡著青竹紋樣的絲綢長衫,清亮柔順,布料纖薄,廣袖博帶,腰帶上嵌著玉麒麟為飾,墜下兩條翡翠半環的穗子。
“小人在慈寧宮伺候這麼些年,也還是頭回見昨夜那陣仗。娘娘都已經睡下了,那情形能讓她起身的,除了政務軍情,就隻有鄭大人您……噢,還有先帝。”
鄭玉衡正更衣,聽她將自己跟明德帝提在一起,動作頓了頓,轉而問:“崔內人,下官昨日……晚了邀約麼?”
“晚了,怎麼沒晚,說好的時辰早過了,要依我之見,娘娘也太寵著你了。”
崔靈跟鄭玉衡同為醫者,彼此之間關係其實不錯,所以她說這話以調侃居多。
鄭玉衡道:“娘娘總是這麼好,我知道的。”
崔靈又笑,打趣道:“哎呀呀,昨兒是哪隻貓鬨了一宿呢?皚皚可沒有,皚皚乖著呢,是誰我不說。”
鄭玉衡早就臉紅到脖子根,“你……”他吐出一個字來,又爭辯不得,將話咽回去,腦海中也模糊地浮現出自己昨日的表現。
真是燒糊塗了,就算塗了藥後漸漸退了燒,那種記憶也完全抹不去。鄭玉衡簡直想抽自己兩巴掌——嘴上說得義正辭嚴、清清白白的,你看這做的都是什麼?太後心裡該怎麼想?
合著那矜持都是裝的?先前的推拒和躲避,都是為了抬高身價的故弄玄虛?鄭玉衡一想這些話,就覺得快要窒息了。
鄭玉衡穿戴好衣衫,衣冠整齊,才從玉階上走下來。
崔靈聽到腳步,從屏風邊側過身,打量著他的氣色,道:“鄭大人果然年輕,才上好了藥、休息了一夜,連藥也才隻服了一碗,血氣就理得這麼順了。”
鄭玉衡道:“你這話說得,我就應該裝病。賴在慈寧宮不走,這樣才顯得我是真可憐。”
崔靈並不懼怕:“好啊,那鄭大人就裝病吧,我看太後娘娘也不是不吃這套。”
“崔內人——”鄭玉衡有點惱了。
崔靈適可而止,掩唇笑道:“我不說了,小人哪裡配說您呢,太後陛下要罵我的,娘娘在前殿見朝臣,暫時見不了,不過您也彆想著回太醫院了。”
“為什麼?”鄭玉衡有點疑惑,“太醫院怎麼了。”
“許秉筆奉命去查了那位龐姓大人的往來,發現在鄭侍禦史覲見之前,他曾到過太醫院,許秉筆便領著內緝事廠的人去了。”崔靈回憶了一會兒,敘述道,“那裡頭有個小仆役,一找上門來就全說了,他就將那個生事的朱太醫帶進了內獄。”
“內獄……”鄭玉衡喃喃道。
“此人在內獄中,先是大放厥詞,再是屈膝求饒,將構陷汙蔑鄭大人的事情供認不諱,娘娘覺得這人德行有虧、陰毒奸險,革職出京,永不錄用。”
崔靈說到這裡,上下審視了鄭玉衡一番:“才出了這麼件事,你傷著回太醫院,更會惹得物議沸騰,猜測不休,不如不去。”
鄭玉衡想到朱太醫平時待自己也算和善的麵貌,心裡百味陳雜,點了點頭。
“你也彆多想。”崔靈猜到他的心思,“當更年輕、更優秀的人站到較高的位置,普通人不免會生出嫉妒之心,這是人之常情,娘娘從來都說不應該對人性有太多的考驗、太多的期待,但嫉妒可以,汙蔑陷害卻不行,論跡不論心,論心無完人。”
鄭玉衡怔了一下,頗有受教領悟之感,道:“多謝開解。”
崔靈道:“眼下這麼好說話,昨兒怎麼我跟姑姑兩個人,都鬆不開你的衣裳?男子漢大丈夫,我們又是為了你的傷,連看一眼都不成?”
鄭玉衡一被調侃就不好意思,解釋道:“男女之防,怎能不顧。”
崔靈眺望了一眼他身後的軟紅香帳,拉長音調:“哦——男女之防——”
“崔內人,”鄭玉衡根本抵抗不住,他拉開話題,轉而問,“這身衣衫是從哪兒來的?不像是內宦的服飾。”
“你說這個呀,我也覺著這料子實在太好了……這是娘娘讓瑞雪姑姑去暖閣裡翻出來的,似是熙寧故年的款式,卻還像新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