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耿將軍領命離宮後,這場初雪還沒有停。
窗外白紛紛,董靈鷲伸手貼在熱茶的杯壁上,側頭看著又坐下謄抄的小鄭太醫——隻不過這一回他就沒那麼專心了,仿佛剛才讓耿將軍揪著身份質問了一通,有些失落似的。
董靈鷲一邊喝茶,一邊輕聲道:“不高興?”
鄭玉衡道:“臣沒有。”
董靈鷲看著他這模樣,就忍不住唇邊的笑意,故意道:“那你怎麼氣得字都寫錯了?”
鄭玉衡連忙鬆開手,挽袖檢查了一下筆下的字跡,發覺依舊謹慎工整,沒有半分錯漏,他抬起眼,對上太後的雙眸,才反應過來從她的角度,其實是看不到自己寫得如何的。
他頓了頓,道:“您……總是捉弄我。”
“總是?也沒有幾次。”董靈鷲道,“過來。”
她的話落在他身上,像是一種令人無法抗拒的命令。哪怕她口中的語氣並不包含命令感,但鄭玉衡還是像被揪住後頸皮的貓一樣,不得不順著她的言語上前,他隱隱將這歸類於更深、更捉摸不定的一種東西,他稱之為“宿命”。
他在“宿命”麵前,總是毫無風骨地、可恥地低頭了。
董靈鷲牽住他的手,玩弄著他修長勻稱的指節,說:“這幾日這麼這樣安分,你不鬨彆扭、不邀寵爬床,不跟皇帝鬥嘴生氣,哀家都要不適應了。”
鄭玉衡先是欲答,然後又眉峰一皺,有點兒質疑:“臣哪有這樣……”
董靈鷲道:“心口不一,一直這樣。”
鄭玉衡對此供認不諱,沒臉否認,隻得低頭應了,然後解釋道:“娘娘忙於朝政,臣怎麼能添亂。”
“嗯……”董靈鷲語調微停,“還算是個理由。鄭卿為天下計,頗多犧牲。”
她這麼一說,不亞於一種特彆的鼓動。小鄭太醫在她麵前,一直都是拿捏不準底線的,這時心思又活泛起來,思索著探問:“娘娘……”
董靈鷲說:“這就要邀寵了?”
鄭玉衡:“……”
她怎麼能把我的心量得這樣準?
小太醫登時話語一滯,臉色羞窘。
董靈鷲笑得不行,伸手攬住他的肩膀,又輕柔地抱住了他,下巴抵在鄭玉衡的肩上,微微闔上眼,語調裡有些許懶散:“又倦又乏,今日就當看完了,衡兒去寢殿陪哀家吧。”
鄭玉衡低下身,由著她倚靠,小心地探手護住她的腰,氣息輕輕地掃過去,淬著雪鬆似的清涼:“一不吃藥,二不用膳,就寢到夜裡再起身?這可大違養生之道。”
董靈鷲輕輕歎了一聲,伸手捏了捏鄭玉衡的後頸,點到為止地發泄困意,又說:“人家找男寵、麵首,大多圖一個尋歡作樂。我身邊隻容你一個在這兒,你倒好,煩得很。”
鄭玉衡躊躇不定,心中鬆動,便壓低聲音:“怎樣才精神?”
他說著,貼近過來蹭著董靈鷲的身軀,話語中有一個念頭呼之欲出。董靈鷲正要作答,便聽小太醫又問:“臣那日……中秋月圓夜,可曾跟娘娘說了什麼?”
董靈鷲盯著他的眼睛。
鄭玉衡的眼睛一向清澈好看、黑白分明,特彆是這種有點兒理虧、不太敢發作的模樣,就猶為地生嫩青澀、我見猶憐。
她的話到了嘴邊,轉了個彎兒,挾著些許升騰的、捉弄的惡念,混在話裡:“真想知道?”
鄭玉衡對那日的事大多都記得,隻忘了最關鍵的幾處過渡,也懷疑太後娘娘對自己的承諾是他腦補的,為此憂心忡忡了許久,這時就像是上鉤的魚一樣,一口咬住了魚餌。
他道:“是……”
董靈鷲道:“鄭太醫。”
鄭玉衡脊背一緊,心都懸起來。
“你拉著哀家說,”董靈鷲開始編織一個甜美的、不切實際的網,“你比明德帝更好用,身體也好,長得高,你湊過來蹭哀家的手,求我用一用你。”
鄭玉衡從她的第一句出口就已經愣住了,緊張地環顧四周,發覺其餘的宮人離得都很遠,而瑞雪姑姑則是不知何時去囑咐殿外掃雪、並親手關窗去了。
他鬆了口氣,羞恥到了極點,正是因為還有作為文官教養的底線,這些話在他麵前才這麼大逆不道、荒唐至極。
鄭玉衡深深呼吸,聲調弱下來:“臣……臣罪該萬死。”
董靈鷲說:“這個詞也是遭了罪,讓你掛在嘴邊。”
鄭玉衡更被噎住了。
“然後你說,要是你有半點異心,願意讓哀家打一套金鎖鏈,將你鎖在慈寧宮的寢殿床畔,日日解衣侍奉,直至色衰之日。”
董靈鷲久經風雨,說起這些話來連神色都不變一下,還挽袖悠然地到了杯茶,遞給鄭玉衡,微笑問:“鄭太醫,要履行諾言嗎?”
鄭玉衡剛接過茶杯,因為心思亂成一片,不得不雙手捧起,免得失了神。他喉結微動,低道:“臣……不會被皇帝陛下淩遲處死吧?”
“這可說不定。”董靈鷲支著下頷,不負責任地擴展下去,“等到哀家放權之日,或許皇帝第一個提刀要殺的就是鄭太醫你,怎麼樣?此刻收手,為時未晚。”
鄭玉衡耳根通紅,被茶水嗆了一口,掩唇疾咳,眼睛都泛起生理性的淚,濕潤明亮。
董靈鷲又道:“你還說,學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你雖無文武藝的契機,但相貌還可堪一用,讓我儘可以隨意享用……”
鄭玉衡終於聽不下去了,他放下茶盞,竟然絲毫沒有懷疑這些話的真實性。